第81章
裴小能猫像攀着一棵小树般攀着叶清羽。
感觉如浪潮, 从脊骨一路往上迅疾奔涌,直冲得她目眩神迷、脑海里阵阵烟花盛绽。
许是察觉到她不住的颤抖,人类动作一滞, 随即终于缓缓放过她的唇。
女人被吻得微肿湿润的红唇翕合, 难耐地喘着幽兰热气。
泪眼朦胧间急急索求:
“要抱。”
叶清羽将战栗的小熊猫整只紧抱进怀里,轻声细语地哄着安抚。
抬手摸摸红棕色的长卷发,温柔而熟练地顺毛。
裴小能猫这才心满意足地轻唔了一声。
叶清羽睫羽低垂。
春天分明都已经过去了。
只一场纯粹的亲亲, 女人便能绵软地在她怀里颤抖,可怜的泪水濡湿她的颈间。
不由喉头微紧, 发出无可奈何的轻叹:“……以后可怎么办呢。”
小熊猫没有听清。
绵长的余韵中, 她桃花眼慵懒半阖, 用齿尖咬磨了下人类的脖颈。
后来被人类翻过身来, 用干净的毛巾轻柔又仔细地清理了某处湿泞, 换了条薄软。
她绵软无力地躺在被窝里, 任由摆弄, 享受贴心服务。
服务完, 叶清羽转身回浴室收拾自己, 裴小能猫隔着眼眸氤氲的薄雾看人类背影。
如一棵小白杨般挺直纤韧、赏心悦目,令她心跳怦然,忍不住舔了下齿尖。
为什么叶清羽做了这么多, 看起来却丝毫不累。
难不成是在为她小熊猫咬牙强撑,实际腿已经酸软无比了?
小熊猫的心可不是石头做的。
于是叶清羽收拾好出来, 回到床上时, 便见裴小能猫望来的眸光湿漉漉的,隐约像是怜爱。
“嗯?”叶清羽心跳一顿, 不明所以地看着漂亮青梅。
“腿软不用强撑。”
裴绒扬了扬下巴,如一只体贴的姐姐兽那般关心和教导。
“……”
叶清羽反应过来, 哭笑不得。
这只小熊猫怎么用自己的体力胡乱揣测别人。
她没有反驳,只慢条斯理地将女人抱进怀里。
膝盖抵在两腿之间,往上精准有力地一抬。
“呜……”
裴小能猫被抵得浑身一颤,整只立即老实了。
逃也似的化作一团毛茸小熊猫,爪爪揪着人类领口,状若无事发生。
叶清羽忍俊不禁。
安静地拥抱片刻,她揉了揉小熊猫的毛茸耳朵,“裴总,你从哪里学到方才那种亲吻方式?”
裴小能猫即答:“豹豹订婚宴。”
叶清羽陷入沉思。
这只小熊猫前去观看一场盛重的订婚仪式,光学会了亲亲,却在给名分这件事上毫无觉悟。
这颗榆木做的毛茸脑袋到底该怎样才能开窍呢?-
次日,《小动物生存指南》第二期正式发售了。
叶曌一大早便亲自前往书店,购买数本杂志。
随即回到餐厅,边慢条斯理地品茶,边仔细阅读。
看到救援栏目的寻獭启事,她眸光微凝。
【本海獭于十年前丢失心爱的妈妈獭一只……】
分明是颇为可爱的口吻,但身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看得心头瞬间泛酸。
绒宝也是十年前离开的。
一想到她的小熊猫崽可能也曾这般可可怜怜、茫然无措地四处寻觅,却无论如何都寻不到妈妈和妹妹,心头便如有钝刀割磨出血。
叶曌深呼吸一下,一时有些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笃笃笃。”
门口传来叩响。
叶曌瞬间敛纳思绪,将杂志合上,放在桌旁。
抬头对门口道:“请进。”
萧钰轻轻推门走进来,身后除了白知晚和林菘,还多了一个女人——
沈忍冬与照片上别无二致,面容柔和清正,身姿挺直。
完全看不出她是在极凶极恶的组织里一路摸爬滚打,挣至高位的女人。
“叶总。”她从容地打招呼。
叶曌颔首:“沈小姐。”
五人围坐。
会见时间紧迫,没空说场面话。
沈忍冬开门见山:
“你们为何信任我?”
林菘抬手扶了下衣领,“九年前,‘碧鸟’的船陷入海上风暴,你趁乱将船上所有海生动物放归大海了。”
“六年前,你故技重施。”
沈忍冬面上毫无惊色,还游刃有余地轻勾了下唇,“是么?”
心头却泛起皱来。
那两次她自认做得天衣无缝,完全确定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一人知晓。
‘碧鸟’为此损失惨重,上上下下严格审查数轮,都没揪出她来。最后只是把相关人员责罚撤职,而她则成功将自己的人手安插替换进去。
……这林警官怎么会知道的?
叶曌笑意盈盈地说:“沈小姐不必忌惮,此番并不是威胁之意。‘碧鸟’依旧对此一无所知,你是安全的。”
“最重要的是,我们立场一致。”
沈忍冬毕竟是在险恶组织里挣扎至顶端的人,很快沉住气。
她暂不作探究,抓紧时间说:
“公安部部长周仁私下与‘碧鸟’进行长期合作,为走私交易保航。但一直都是李深独自对接周仁,从不让我们插手……”
……
半个小时,大家迅速利落地将要事商谈完。
沈忍冬起身便要离开,却被林菘喊住。
“沈小姐,‘碧鸟’的海獭相关订单多么?”
沈忍冬微顿:“海獭走私一直都多,主要是皮毛订单。”
林菘呼吸发涩,一向肃冷如锋的眸光竟有些摇摇欲坠:
“除了成年海獭,小海獭也会抓吗?”
沈忍冬垂下睫羽,简短地陈述残忍事实:“……有过。”
说完,她走到门口,“再会。”
包厢门被关上,落下一室短暂的静默。
林菘敛眸,无声地深重呼吸。
手指本能往上攀,却在抚到脸颊前堪堪收敛动作。转而揪住领口,用力得指尖都泛白。
她眼眶几不可察地溢红,强忍心头颤抖的恨意,若无其事地说:“我回局里了,有事联络。”
叶曌说:“稍等。”
她拿出今天新买的杂志,“这个给你。”
林菘偏头,看着那明黄色的可爱封面,冷冽的眉峰微敛。
叶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第十五页,林警官有空时一定要看。”-
第二期杂志终于发售,绒竹工作室远比上回淡定,没有特意去书店现场察看售卖情况。
上午十点,大家专注于摸鱼或工作,整个小楼二层颇为安宁。
“叮叮叮……”
倏地,许久没有动静的救援专用电话响彻工作区。
铃声极具穿透性,大家霎时支棱起耳朵。
——有小动物需要救援了!
裴小能猫循声从办公室出来,便见三花猫轻巧跃至橱柜旁,化作人形,拿出救援专用手机。
快速点击接听,又打开免提:
“你好,这里是《小动物生存指南》。”
电话那边传来略急的呼吸声。
“你好,我是杂志读者,现在在东城区与冬广场。这里有一场动物表演,是人类强迫一只浣熊说人话……”
裴小能猫瞳孔骤缩。
……
与冬广场离毛绒街不算远,大家立即坐上三轮车,风风火火地出发。
罗汴将速度拉满,三轮车如矫兽穿梭街头。
二十分钟后,众人兽到达了与冬广场。
正值工作日的工作时间,这里本该行人寥落。
此时却人影攒动,乌泱泱的。
“浣熊真的会说人话吗?”
有一个路人颇为好奇。
叶清羽护着裴小能猫从人群中穿梭而过,来到前排。
便见一只瘦得似皮包骨、精神萎靡的浣熊被拴着绳子,站在凳子上。
一旁男人手里拿着一碗葡萄,取出小小一颗递到浣熊面前,诱哄着命令道:
“说‘你好’。”
浣熊看着葡萄,不动也不开口。
路人顿时喝倒彩:“果然是场虚假宣传!”
男人着急忙慌地解释:“它真的会说人话的,可能现在还不够饿……”
“……”
裴小能猫听得脸色霎时苍白。
她腿脚一软,整只就要往下滑。
叶清羽眼疾手快地将小熊猫搂紧。
“咦,我认识那只浣熊,以前帮过我!”
小海獭费力挤进来,看清场景后眼睛瞬间睁圆。
眼见男人不耐烦,拿起鞭子就要往浣熊身上抽打,她心头登时揪紧。
“不许打我朋友——”
得益于最近时常跟着豹豹健身,她疾步上前,两手用力抢过鞭子。
瘦弱的男人防备不及,鞭子从手中抽出的力道将他带得脚下一绊,狼狈摔倒在地上,鼻子瞬间磕破流血了。
他仰头看向少女,骂骂咧咧:“你有病?”
小海獭也气鼓鼓地看着男人,少女清亮的声音说着海獭专属气话:
“我真想把你往我的石头上砸!”
绒竹工作室众人兽很快接连挤进来,围簇在小海獭身边,给她镇场子。
裴小能猫堪堪回过神,不顾腿脚绵软,冲上前去将骨瘦如柴的浣熊抱起。
指尖微颤着,拈起碗里的葡萄喂到浣熊嘴边。
她太懂饥饿的感觉。
“你们这群强盗,怎么抢我的浣熊?”
眼看谋生工具被夺走,男人急忙从地上爬起来。
他感觉自己眼皮被蜜蜂一样的东西蛰了,瞬间又痒又痛,但暂时顾不上。只色厉内荏地对面前这群女人道:“我要报警!”
叶清羽从身后护着裴小能猫,摇了摇手心的手机:“不必,我早已经报了。”
却见方才扬言要报警的男人浑身一颤,转头就想跑,随即脚下一个趔趄——
他的逃跑路线赫然被拦住。
一个身高腿长、气质锋锐,有着一双翡翠色眼眸的年轻女人危险地紧盯着他:
“你想去哪里?就在这里等着。”
男人对上那双极具侵略性的眼睛,浑身无端骤起恐慌,跌跌撞撞地后退。
在场还有另一个害怕报警的——
“啊?报警啦?!”
小海獭惊呼。
在人类社会浮沉数年,小海獭横冲直撞地到处找妈妈时,被警察阿姨抓了多次,实在是留下了阴影。
想起上次被抓进警察局教育的可怕经历,她不由本能地哆嗦一下。
而作为一只妈宝獭,一紧张就回忆妈妈的毛病又犯了。
她揉揉脸颊,抬头看着水逐,认认真真地哽咽道:
“以前在海上漂时,妈妈有时不得不用海藻把我拴在海面,自己去潜水捕食,再赶紧带着食物过来找我。”
“有一次,我贪玩地把海藻解掉了。恰逢海面刮大风,我顺着海浪飘远,妈妈花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找到我。”
“那次她害怕地紧紧抱住我,说以后如果她不在,一定要乖乖在原处等她……”
“原来你还记得。”
——忽有肃冷的声音从身旁响起。
小海獭身体一颤。
下一秒,一身警服的女人缓缓走到她的面前,身姿肃正,冷清的声音却含着几分无奈的柔软:
“小宝,你不乖。”
又一次让妈妈找很久。
第82章
两小时前。
林菘拿着叶曌送的杂志离开餐厅包厢, 回到局里。
换上警服,去开干部早会。
“公安部部长周仁最近多次下发指示,部内需要严格整顿。大家上下肃清, 绝不做不该做的事”
林菘垂下睫羽, 遮掩了眼底深重的讽刺与恨。
早会终于结束,她坐回办公室,些许烦郁地扯了下领带。
“除了成年海獭, 小海獭也会抓吗?”
“有过。”
包厢商谈结束已久,沈忍冬的回答却仍回荡在脑海中, 将她的心脏反复碾破刺穿, 有狂烈厉风在窟窿里呼啸。
她捧在手心的小宝, 是不是也曾被捕捉到那样炼狱般的仓库牢笼里, 成为人类贪婪交易中的牺牲品
心头泣血, 林菘呼吸紧促, 闭上通红的眼睛。
不自觉想起数年前的那些事
一直以来, 人类在海洋滥捕的恶行有增无减。
海獭深受其害, 因此都非常反感和抵触人类气息。
而作为有化人形天赋的海獭, 林菘自小便被同族厌弃,甚至是集体攻击。
独獭终是难抵兽群。
某次致伤严重,她奄奄一息地逃上岸。
濒死之际, 有位住在岸边的陌生女人将她捡回了家。
陌生女人终日戴着一副雪白的面具,说话嗓音泛哑, 许是喉咙生病了。
她很温柔, 完全不是同族海獭口中罪孽滔天的人类那般凶恶。
她的房子小而温馨,清香四溢。
她细致地为海獭处理伤口, 上药换药。
动作间,总是温声轻语地说话, 也不管一只海獭是否能听懂。
后来,还给海獭取名为“小菘”。
半年过去,林菘彻底恢复健康,被女人完全放归大海。
但她每天晚上都会带着漂亮的贝壳去岸边等待,想要再见到女人。
女人无意间发现后,便每晚都过来见她。
揉揉她,收下漂亮的贝壳。
日子这般安宁地过了一阵。
某天,例行检查她的身体时,女人有些惊讶地说:
“你怀孕了。”
林菘抬爪揉揉自己的毛茸肚子,整只陷入迷茫。
和谁怀的?
她并没有接触别的海獭,所以只会是和这个女人。
——野生獭獭不明白什么是生殖隔离,她只是纯粹为这个可能性感到高兴,并且欣悦地认定女人就是小宝她妈。
而女人亦认认真真照顾了她长达一年的孕期,一直到她们的小宝诞下。
此后,她从每晚带着漂亮贝壳独自来岸边,变成每晚带着小宝和漂亮贝壳来岸边见女人,一人两獭和乐融融。
生活本该这样继续安宁和睦地过下去。
直到那天晚上,两名胸口有绿鸟标志的黑衣人闯进女人的院落,要将她带走。
“李小姐,请跟我们走。”
林菘抱着小宝前往女人家,恰巧撞见那一幕。
她心头一惊,将小宝藏在旁边草丛里,就想要冲上前去阻拦。
女人远远瞥见她,泛哑的嗓音竭力喊道:
“小菘别管我,快带小宝走”
黑衣人往女人后颈精准一劈,女人便被迫晕过去了。
林菘看得瞳孔骤缩,一瞬怒极。
情绪鼓噪在胸口,连同脉搏一起喧嚣,迸得全身发麻泛热。
强烈的意念翻涌之际,她莫名其妙地一瞬化作人形。
胡乱朝那群黑衣人冲过去,想要夺回女人。
但使用得尚不熟练的手脚,怎敌过人类冰冷的武器。
并不算激烈的争斗中,女人的面具无意被摘下。
林菘看见那张白皙的面容上布满疑似过敏的可怖疮疹,于是连具体模样都看不出。
唯有鼻尖一枚玫红小痣,隐约美得惊心动魄。
后来女人被带走,而她浑身浴血地躺在房子门口,满是伤痕。
“刚刚那只海獭化人形了?”
“你眼花了吧?闭嘴赶紧走,别出岔子。”
人类的声音远去。
而被搁在草丛里的小宝拼命爬过来,蜷成一团害怕地窝在她怀里,嘤嘤哭泣。
林菘艰难地抚摸獭宝,感觉自己应该要死了——
她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化回兽形,身上汩汩流血的伤口也难以处理。
拖着这具破破烂烂的人形身体,她无法捕食,也再回不去大海了。
海獭族内向来友好团结,尤其在人类滥捕导致数量锐减之下,都颇为珍惜幼兽。
因此同族虽然不接纳满身人类气息的她,但还是会接纳小宝。
林菘走投无路,在临死前将小宝送到同族手中。
“乖乖和姨姨们生活,妈妈以后再来看你。”
她不舍地看着小宝,撒下谎言,决定寻个地方安静地死去
林菘的命比自己想象中的硬。
一路上胡乱敷贴的药草似乎有用,眼看秋天过去,她竟还没死。
伤口渐愈,身体也在某天莫名突然化回了兽形。
但命也比想象中的苦。
眼看伤势初步恢复,林菘正欲去找女儿,却被“碧鸟”组织捉走了。
兜兜转转在“碧鸟”苟活数月,她听到工作人员议论纷纷,说李家唯一的李小姐因病去世。
林菘瞬间想起“碧鸟”黑衣人来岸边抓走女人时,喊的便是“李小姐”。
——孩子还小,却两个妈妈都没了。
那天,她身处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哭得悲痛欲绝。
莫名带得整个仓库的兽们都开始哀嚎起来。
那些坏人恶事做尽,竟还讲究迷信,觉得野兽共嚎是不祥的征兆。
于是临时决定将宰杀的时间延后三天。
两日后,沈忍冬趁乱将整艘船的海生动物放归大海,她得以回到海洋里。
费劲寻到原来的海域,海獭数量再度锐减。
仅剩的几个同族说:
“你的孩子独自离开了。”
林菘如遭雷击,心脏仿佛被利刃万剐,汩汩泣血。
——那么一只懵懂胆小的海獭宝宝,怎么可能独自上岸?
显然是被人类抓走的委婉说法。
那天,林菘如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女人的小屋。
女人爱干净,小屋里总是整洁清香,但现在却落满了厚厚的灰埃,呛得她咳嗽半晌。
打开房间衣柜,第一层抽屉里珍藏着数枚漂亮的贝壳。
温馨的记忆清晰如昨,然而小宝她妈和小宝都不在了
报复“碧鸟”似乎成为林菘唯一的出路。
她一路浴血生长,从一只一无所有的海獭成为普通警察,随后屡屡立功,升至S市公安总局动物支队队长。
又为调查周仁,主动调任B市公安总局动物大队队长。
苍茫十年过去,她那天真又可怜的小宝始终不见踪迹,极可能是真的被抓走贩卖了。
而已经去世多年的李小姐,对她而言也不曾褪色。
午夜梦回间,频频忆起鼻尖上那颗玫红的小痣
林菘回过神来。
她摸了摸脸颊,指尖沾染了冰凉的泪水。
胡乱擦拭完,她花费片刻努力平稳呼吸,目光无意扫过桌面叶曌送的杂志。
可爱鲜艳的封面,与她冷调的桌面风格着实格格不入。
“第十五页,林警官有空时一定要看。
林菘眉梢微敛,翻到第十五页。
【寻獭启事】
【本海獭于十年前丢失心爱的妈妈獭一只妈妈獭若看到此则寻獭启事,请拨打绒竹工作室电话,与想你的獭宝联络。】
短短几行字猝不及防地跃入视野,令林菘顷刻忘了如何呼吸,心跳惊急如雷。
绒竹工作室。
白知晚订婚宴隔桌。
拿牡蛎往石头上砸的小姑娘
思绪纷涌,她颤抖着手,想要立即拨打工作室电话。
一向淡定肃冷的林警官连手机都握不稳,指尖沁出的薄汗顷刻濡湿屏幕。
“林警官,接到报警,与冬广场有人强迫浣熊表演说人话”
门倏然被叩响,有警员快速报告。
林菘手头动作一顿。
急促喘息间,她泛红的眼眸里有犹豫翻涌,咬紧了唇。
最终不舍地放下手机,利落拭去下巴悬缀着的泪珠,深呼吸一下:
“我带队出警。”
“小宝,你不乖。”
冷清的声音轻响在耳畔,小海獭的心脏随之一颤。
女人身姿飒爽,挺直地站在自己面前,一身肃正的警服令獭害怕。
可、可是
某种强烈的预感里,小海獭恍然抬起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进而看见那张成熟的、和自己几分相似的面容。
“妈、妈妈?!”
她的唇瓣颤抖起来。
汹涌的酸麻如潮,从脊柱一路往上窜出,冲得鼻尖陡酸。
小海獭感觉自己的视线瞬间被泪雾模糊。
十年前,妈妈浑身是血,独自上岸离开。
说会来看她,却再也没有回来。
日复一日的孤独等待里,想要去岸上寻找妈妈的信念愈渐浓烈,她竟突破原本微薄的天赋,悟道化作人形,独自上了岸。
一路在人类社会跌跌撞撞,食不果腹、居无定所,被抓进海洋馆,又费力逃脱
长得越大,小海獭明白的事情便越多,于是心中某个可能性愈发强烈——
她嘴上高高兴兴地和姐姐兽们说自己要找妈妈,也一定会找到妈妈,心里却隐隐知道妈妈很可能早已经离世了。
就和十年前,那位人类妈妈倒在她们面前一样。
但她不愿意接受。
夜里独自擦干眼泪,白天还是倔强地到处找妈妈。
“呜”
找妈妈多年,小海獭早已经是只成熟的宝宝獭了。
她不想在大庭广众下哭泣,于是憋了又憋,忍了又忍,只喉间溢出一点细碎的哽咽。
却在妈妈俯身把她紧紧抱进怀里,如十几年前那般摸摸头时,突然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妈妈呜呜呜哇”
过去的所有恐惧、饥饿、疼痛和辛酸都全部消融在这个怀抱里,小船归港的一瞬,她精疲力尽、也终于得以彻底放松。
裴小能猫站在旁边愣愣地看着。
小海獭情绪浓烈的泣声传进她的耳朵,令她莫名也泪流满面,喉头涩堵。
似是一场强烈的感同身受,又似一瞬浓如迷雾的怅惘。
满心皆空,茫然失措。
像刹那间突然独自从世界抽离,只余彻骨的落寞。
她跌跌撞撞地在人类社会挣扎,从一只苹果都买不起的小熊猫,成为绒竹工作室的姐姐兽,救济动物、创办《小动物生存指南》,将小动物们的快乐兽生视为己任。
金璨、罗汴、乌姝、古月、小海獭
一路走来,她如愿地、欣慰地看着大家逐一获得幸福,并衷心为此欢喜。
午夜梦回,迷迷糊糊地想起来这些,她都会骄傲地扬起毛茸脑袋。
可是,眼看所有的、所有的船只都已归港,她小熊猫却仍是深海中一叶茫然漂泊的孤舟。
漫漫寻不到来路,更遑论归途。
思绪纷涌,面前母女重逢的场景在裴绒的泪眼中逐渐变成婆娑朦胧的重影。
胸口激荡的疼痛里,忽然有画面跃上心头——
宁静的卧房,安然的夜。
女人坐在她的床边,正用温柔的嗓音念着睡前故事。
“从前,池塘里有一只走失的小蝌蚪。她甩着长长的尾巴,到处找妈妈。”
“她问路过的乌龟,‘请问你是我的妈妈嘛?’”
“乌龟摇摇头。”
“她问飘荡的水草,‘请问你是我的妈妈嘛?’”
“水草不说话。”
她身旁的人类幼崽听哭了,忍不住伤心地呜咽道:“小蝌蚪找不到妈妈,好可怜。”
她也揪心地轻嘤起来。
女人柔声哄道:“绒宝羽宝别急,故事还没念完呢。”
“后来,小蝌蚪游到荷叶边,看到了一只大青蛙。她问,‘请问你是我的妈妈嘛?’”
“大青蛙抱住她说,‘宝宝,妈妈也找你很久了。’”
“小蝌蚪终于找到了妈妈,母女蛙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圆满的结局令人类幼崽终于止住了哭,她这只小熊猫幼崽亦心满意足地舔舔被泪水沾湿的绒毛。
人类幼崽吸了吸鼻子,糯糯地问:“那我们以后,也会找不到妈妈嘛?”
“不会。”
女人开口,语气含着柔软又坚定的笑意:
“无论何时,只要你们回头,就会发现妈妈始终在你们身后。”
床头灯被轻轻按灭了。
女人俯身,揉揉她的毛茸脑袋,落下晚安吻
裴绒倏然从记忆片段里回神。
“无论何时,只要你们回头,就会发现妈妈始终在你们身后。”
此时此刻,这句话在她的耳畔回荡,余音悠长,蕴着浓郁的宿命气息。
心脏霎时跳得极快,鼓噪得耳膜似乎都在跟着突突跃动。
她呼吸发紧,蓦然回首,往身后看去——
人潮汹涌。
叶曌似有所觉地抬起了头,眉眼温柔地朝她望来。
第83章
叶曌本只是路过。
听见人们议论有浣熊会说人话, 她立即联想到是绒宝的同类暴露了。
一瞬心生担忧,前去仔细察看情况。
走近人群后,她隐约看见两个女儿正并肩站在最内层。
于是叶曌毫不犹豫地从汹涌人潮中穿梭, 径直往女儿的方向去, 终于来到她们身后。
刚站定,心脏倏然漏跳一拍。
她似有所觉地抬头,便撞进绒宝如被骤雨淋湿的眼眸。
小熊猫迷蒙的泪光茫然失措, 像一只数年寻不到归宿的断线风筝。
看得叶曌心头蓦地揪痛。
她抬手便想给绒宝擦拭眼泪。
却于下一秒反应过来,指尖滞在空中微蜷。
以她们现在的关系, 这般亲昵许是徒生惊扰。
幸而有另一只手抬起, 温柔地揩拭那梨花带雨的面容。
“我和妈妈都在。”
叶清羽将裴小能猫抱进怀中, 轻轻拍抚着背部, 柔声细语地哄。
裴小能猫眨了下泪意婆娑的桃花眼。
她咬唇, 两臂勾住叶清羽的后颈, 轻嗅年轻女人怀抱的清幽香味。
小熊猫攀着自己最熟悉的、心爱的小树, 渐渐得以寻到心安。
而身侧的女人如温柔屹立的灯塔, 任凭浪潮汹涌, 一如既往地拂照着她和她。
让小熊猫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海中孤舟。
她早已经归港-
林菘有些不舍地松开獭宝,目光投向正被乌姝紧盯着、跌坐在地上两股战战的男人。
她语气严肃冷漠:“你虐待动物、强迫其进行表演, 并以此牟利,违反法规。此外, 你还涉嫌参与一桩偷窃案。请与我们回警察局。”
獭宝听得眼睛微圆。
妈妈獭真的是一只警察……
林菘察觉到小宝哆嗦, 以为她是害怕面前的嫌疑犯,便抬手轻柔地摸摸獭头。
一众人兽作为目击证人, 去往警察局。
路上,小海獭在警车里紧紧牵着妈妈獭的手,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写满无措:
“妈妈,我们真的要去警察局咩?”
林菘语气柔软些许:“嗯,妈妈在那里工作,以后你每天都会来。”
“……”
每、每天都去警察局那个地方?!
小海獭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
到达警察局时,已经有一位年轻女生在那里等着了。
抱紧丢失数月的小浣熊,她眼里涌出疼痛的热泪,啜泣道:“肉肉,你怎么瘦成骨头了……”
做笔录出来,裴小能猫轻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说:
“恶人残忍对待的动物,分明是别人疼爱的珍宝。”
叶清羽难得没回话。
裴小能猫眨了下桃花眼,抬头看向她:“对吧?”
话音刚落,她撞进年轻女人漂亮的眼眸,倏然失语。
那其中似乎暗涌着满腔浓烈的疼痛与爱怜。
叶清羽喉咙微涩,抬手将女人垂落脸侧的一缕发丝温柔地捋至耳后。
“对。”她轻轻地说-
S市港口。
李渊反复踱步,暴跳如雷:
“那么大一批运往邻国的活兽,竟然一夜之间全失踪了!”
此番损失惨重,没能收到货物的买家亦颇为不满,退款后扬言再不做交易。
李深神色深郁,说话语气阴森:
“蠢货,又是你负责的订单出现这种错误。”
“邻国白家的巨额交易毁在你手里,谈半月都没谈成;现在又来一出活兽失窃,你二把手就是这样当的。”
李渊恼羞成怒:“都说了,白家那个掌权的女人聪明得很,换你来一样谈不成!”
说完,他眯起眼睛:“我坐在这个位置,你心里到底有多少不满?别再为了整我而搞小动作,倘若‘碧鸟’折损严重,你就算独吞也只剩小鱼小虾。”
李深冷笑:“倒打一耙,难道不是你觊觎已久?”
近日组织频频受挫,又出现一起活兽失窃事故,兄弟俩的情绪一点即燃。
沈忍冬坐在旁边,静静地把玩手中一枚月牙形状的漂亮贝壳。
李渊瞥见她那副永远优雅得体的模样,心里憋闷得慌。
忍不住讥讽道:“我再如何失误,都是李家人,‘碧鸟’本就该有我的份。”
“某些自请改掉李姓的外姓人,都有脸皮做三把手,我凭什么不能做二把手?”
沈忍冬面不改色,仿佛没有被嘲讽。
她不紧不慢地摩挲过贝壳细腻的纹路,才从容不迫地起身:
“别吵了。你们心知肚明,我只是为你们打工的,根本不会分到半点李家财产,又何必拿我开涮。”
“现在最重要的是揪出失窃的源头。仓库兽笼由谁把守?”
……
价值万金的活兽失窃,组织内部人心惶惶。
审查、责罚,兄弟俩势力斗得水深火热。
而亲手策导此次活兽放生的沈忍冬轻松抽身,在黄昏时准时回到自己家。
家里窗帘忘记拉开,灼烈的夕阳烧不进屋内,只余满室昏暗。
她独自站在客厅,看着被黑暗安静勾勒的家具轮廓,突然感到几分空。
面上的从容褪去,只余寂静的落寞。
在阴险狡诈、血色遍地的地方浮沉太多年,她都忘了哪些表情是自己被迫戴上、从此再也无法摘下的面具。
幸而,所有的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她如一尊雕塑般静立良久,终于动了动。
打开灯,走进浴室,对着镜子仔细卸妆。
沾了卸妆水的细棉擦拭过鼻尖,露出一颗玫红色的小痣。
点缀在那张柔白清正的面容上,美得惊心动魄-
下午五点钟,准时下班。
叶清羽走进老板办公室,迎着16度空调,在浑身冷冻成冰前将暖热的小熊猫毛毯抱起。
“今晚去叶女士家吃饭,可以么?”
她揉揉小熊猫脑袋。
裴绒愉悦地点头:“可以。”
于是一人一能坐上SUV,前往叶曌的豪宅。
叶女士平时几乎不做饭,只偶尔有闲情时略略烹饪一二。
今晚难得下厨,做了一些特别的菜肴。
见叶清羽和裴小能猫进门,叶曌解下围兜,笑意盈盈:
“来得正好。去洗个手,过来吃饭吧。”
趁小熊猫去洗手,叶清羽凑到叶女士旁边,低声说:“妈妈,你说的小熊猫控糖秘诀是什么?”
叶女士低声回答:“我教你。”
“小熊猫控糖第一步,拿出叶氏祖传菜谱。”
叶清羽好奇:“谁是‘祖’?”
叶女士:“我是。”
叶清羽心服口服。
那边裴小能猫洗完手,轻舔齿尖,满怀期待地来到饭桌旁。
菠萝咕咾肉、荔枝鸡翅、橙子蒸蛋……
今天是戒糖日,竟然可以吃这么好?
她的桃花眼瞬间如有碎星闪耀。
“吃吧,多吃点。”叶女士正温柔地招待她们。
裴小能猫于是拿起筷子,在桌边坐下,开始品味美食。
每一道菜的风味都直戳在小熊猫的心坎坎上,她心满意足地眯了下桃花眼。
尤其是,菜里还有丰富甜美的水果,令小熊猫……
想到这里,裴小能猫思绪忽顿。
等等,水果呢?
都已经吃得肚子圆圆,小兽才后知后觉一个问题——
桌上菠萝咕咾肉里只有肉,和长得像菠萝的肉。
荔枝鸡翅虽然盘边装点了漂亮的荔枝壳,但没有荔枝。
橙子蒸蛋只是用掏空果肉的橙子皮作为容器。
……
所有菜皆是如此。
裴小能猫桃花眼轻眨,拔筷四顾心茫然。
舔了下齿尖,她目光灼灼地向叶清羽和叶曌看去,却见人类母女俩埋头认真吃饭,并不朝她看过来。
——“小熊猫控糖第二步,避免和小熊猫对视。”
叶清羽终究道行尚浅。
忍耐片刻后,还是忍不住悄悄往漂亮青梅那边投去一眼。
看到裴小能猫无辜、委屈、红棕色的长卷发毛茸茸蔫耷耷地簇在颊畔,她心头一揪,满心觉得可爱又可怜。
换作从前,她已经忍不住用水果哄了。
果然,叶女士的控糖秘诀都是血泪经验。
……
作为天性极度嗜甜的小熊猫,今天一点水果都还没吃,裴绒心里难免隐隐泛痒。
尤其面对疼爱自己的人类,她恃宠生娇,格外心痒。
于是饭后,裴绒化作一只小熊猫,懒洋洋地窝在叶小树上。
路过茶几时倏然爪滑,“嘤”的一声,非常不小心地栽倒下来。
恰好软趴趴地倒在了水果篮旁边。
她抬起爪,摸摸水果篮里的一颗苹果,严肃地说:“叶小树,这颗果被我的爪尖不小心挠破了皮,处理一下吧。”
叶清羽微顿:“嗯?的确是要尽快处理。”
裴小能猫计划通,愉悦又矜持地点头。
叶清羽抱着小熊猫,轻车熟路地从抽屉里拿出指甲钳,捏着她的毛茸爪爪开始仔细修剪。
裴小能猫桃花眼睁圆:“……”
人类不处理苹果,怎么处理她小熊猫!
下一秒,只听客厅里嘤击长空。
——“小熊猫控糖第三步,揣着明白装糊涂。”
入夜。
一整天都没吃到水果的裴小能猫洗完澡刷完牙,化作人形躺在床上,在戒断反应里心情空空、昏昏欲睡。
叶清羽收拾好出来,将蔫蔫的漂亮青梅抱坐在怀里。
抬手摸脑袋顺毛:“很不高兴么?”
裴小能猫舔了下齿尖:“嘴里没滋没味。”
叶清羽思忖须臾:“那,要亲亲吗?”
裴绒睫羽轻扇。
桃花眼霎时明亮,直勾勾盯着叶清羽的唇。
叶清羽于是轻捏女人的下巴,唇瓣缓缓贴上去。
比起上次的激情与占有,这次更多是绵长的温柔和温存。
湿软的舌尖轻柔地探索、缠绵,轻吮间,交换唇齿清甜。
床头灯光幽暗。
潮湿的水泽声细微,在夜里勾出几分朦胧的暧昧。
良久,唇分。
叶清羽温柔地吻去女人唇角晶亮的湿润。
裴小能猫慵懒地伏在她肩头。
轻喘间,终于心满意足:
“甜。”
叶清羽举一反三,成功领悟到小熊猫控糖的最后一步——
用一种甜代替另一种甜。
第84章
S市港口。
沈忍冬静立岸边, 把玩着手心的月牙形漂亮贝壳。
指腹缓慢抚过贝壳表面,摩挲那上面新添的裂痕。
晚风携着大海潮意拂来,女人的长发随之轻舞。
“嗡嗡。”
手机倏然振响。
沈忍冬眸光微动, 低头看向手机屏幕。
【叶:已处理。】
她神色未变, 快速回复:【好。】
收起手机,沈忍冬转身从海边离开,漠然地经过议事大厅。
那里面争吵声正刺耳。
上次活兽失窃事故使“碧鸟”损失惨重, 资金一度周转困难。
在那之后,连续几笔雪中送炭的巨额交易谈崩。
紧接着, 组织明面经营的皮包品牌因质检不合格而陷入舆论危机, 生产被迫暂停整改。
突如其来的连环事故让整个组织情绪日益紧绷。
议事大厅里, 李渊正烦躁不已:
“我们每年都给质检局送那么大一笔钱, 质检结果从没出过问题!”
说罢,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坐在首位的李深:
“难道今年的钱压根没送到, 被谁吞了?这事可一直是你那边的人负责。”
李深神情阴郁:“孰重孰轻我不知道?质检局那群墙头草, 显然是遇上更有钱有势的了。”
说到这个, 李渊更气了:“论有钱有势, 周仁还不够吗?可你说最近一直联系不上他!”
“怎么所有事情都被困塞在你负责的部分?莫不是你打算独占资源,自己单干了吧?”
越说,他语气越冲。
最近本就心力交瘁, 还被亲弟弟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反复挑刺,李深不由冷笑:
“我要是真想单干, 费得着自割腕臂?杀了你岂不是更简单。”
这句话原本只是外忧内患之际, 怒不可遏的口舌之争。
谁知竟一语成谶——
次日晚上,李渊唯一的儿子死了。
一只大黑熊将他吃得渣都不剩。
在李渊的盛怒之下, “碧鸟”相关人员连夜奔走,快速查清了事故原由。
李渊的儿子喜欢去仓库虐待小兽。
沈忍冬曾以影响活兽形象、耽误售出为由多次阻拦, 并加设工作人员严格值守。
但他还是偶尔趁人不备偷偷溜进去玩。
而李渊向来溺爱儿子,得知此事后只是淡淡地说一句:“爱玩便玩呗,待宰的动物罢了。”
这天晚上,李渊儿子又偷偷溜进仓库。
虐待黑熊幼崽尚不够,他还特意拿着幼崽到关押大黑熊的兽笼前玩。
怒极的大黑熊妈妈一瞬爆发,竟冲破兽笼,将正在虐待自己幼崽的男孩一点一点吃干净。
看完监控,李渊目眦欲裂。
那么牢固的锁,怎么可能轻易被冲破?
李深就是仗着自己在李家只手遮天,肆意妄为!
“去把那只大黑熊和她的崽给我宰了,立刻!”
他眼睛一片血红,满心痛恨。
手下立即准备去执行,却又被他叫住。
“慢着。”
他目光阴郁,透着暗涌的疯狂:“凭什么只有我的儿子死?”-
叶曌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细细浏览完沈忍冬发来的这些内容。
她神色清幽:“肆意伤害别人家的孩子,报应总有一天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林菘抬手正了下衣领,向来不爱搭话的她难得认真点点头,回答:“没错。”
叶曌放下茶杯,语调缓了些,关心道:“林警官最近和女儿还好么?”
林菘微凝。
那天,叶曌叮嘱她一定要看杂志第十五页的寻獭启事,显然是知道的不少,甚至无所不知。
和这个权势滔天的聪明女人合作,着实很危险,什么都难以掩藏。
而作为艰辛混入人类社会的海獭,她对于身份暴露向来颇为敏感。
但为了复仇,却是身不由己了。
“别紧张。”
叶曌察觉出她起伏的情绪,轻轻笑着说:“忘了和你分享我的大女儿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一只小熊猫。”-
“嘤!”
午休的小熊猫被惦记了,忽然嘤声打了个喷嚏。
正仔细给她梳毛的叶清羽一顿,心头闪过困惑。
大尾巴都已经仔细盖在肚脐了,怎么还会着凉呢?
“叶小树。”
叶清羽正要给小熊猫盖被子,却见她迷迷糊糊地呓语一声,急急地伸出爪爪要抱。
“在呢。”
叶清羽抬手撑在小熊猫咯吱窝,将一团毛茸茸抱进怀中,熟练地顺毛。
裴小能猫窝在她的肩头,脆弱地轻嘤一声:“好饿。”
叶清羽莞尔。
“中午不是吃了很多么?”
甚至于,小熊猫肚子到现在都还圆圆的。
她指尖探索过去,在那圆鼓鼓的软糯上轻揉了揉。
却听裴小能猫含糊地继续呓语:
“饿但是吊环太高了”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场景,她整只瑟缩发抖,眼泪逐渐濡湿了脸颊的绒毛。
叶清羽唇角的弧度倏然僵住-
裴小能猫长长一觉睡醒,有些头昏脑涨。
她在床上打了个滚,贪恋地嗅着人类身上的清幽香味,抬爪却没摸到人。
“叶清羽?”
她从被窝里探出一颗毛茸脑袋。
化作人形,摸出枕边的手机,发现竟已经下午六点半。
窗外漆黑一片,小动物们也早都下班了。
叶清羽在半小时前留言:
【裴总,我去一叶知味做水果拼盘了,记得留肚子。】
裴小能猫惺忪的桃花眼骤亮。
她之前去“一叶知味”吃过绒绒拼盘,全是小熊猫爱吃的水果。
如果是叶小树亲手切的,肯定会更好吃。
裴小能猫愉悦地轻舔了下齿尖,从床上爬起来。
慢吞吞下楼,一路都没看见小动物。
古月应是去隔壁找云倾了,罗汴可能正在水缸里陪前女友,乌姝晚上会到白知晚那边住,小海獭被妈妈接回家,金璨已经很久没来工位
小熊猫一瞬心里微空,忽然怀念以前的热闹。
下一秒又摇摇头。
大家都各自获得圆满的幸福,且每天白天还会聚在一起工作玩耍。
这分明是最好的状态,也是她创办工作室时的梦想。
更何况,叶清羽马上就要带着甜甜的水果拼盘来接她小熊猫回家了。
裴小能猫一向心宽体茸,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大尾巴玩。
“啪嗒——”
忽有细密的雨点敲击落地窗。
小熊猫尾巴一滞。
她立即化作人形,给叶清羽发消息:
【带伞了吗?】
对方暂未回复。
叶小树是开车去的,应该没事。
裴小能猫放松些许,再度躺下。
随手翻阅工作室微信群,却见里面正讨论纷纷:
【与春广场怎么会有大黑熊吃人?】
【据说已经被制服了,真的吃人了吗?!】
【还有黑衣人出现,是当初报复迟逾姐姐的那个组织么?】
与春广场不就是“一叶知味”餐厅在的地方?
裴小能猫看得心头揪紧。
她细细查阅情况,秀美的眉梢渐渐敛起。
“轰隆——”
一道闪电倏地撕裂暗黑天际,窗外雷声骤响。
整个客厅霎时亮得晃眼。
裴小熊猫吓得指尖手机抖落,骨子里惊惧漫涌。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本能地两手掌心摊开,高举过耳朵-
“一叶知味”餐厅的绒绒拼盘,全是裴小能猫爱吃的水果。
叶清羽本想带小熊猫去餐厅和叶女士一起吃饭。但见小熊猫一直睡得酣甜,便没舍得打扰。
恰好叶曌临时要去签文件,她干脆自己亲自去餐厅挑选水果,做成果盘,再带回来给小熊猫吃。
初夏的天气着实阴晴不定。
去时分明天空明阔,夕阳如火;
提着水果拼盘出来时,竟已经开始下大雨。
叶清羽匆匆看了眼手机,果然看到橙色雷电预警。
要赶紧回去陪能宝
她快步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赶去,却见前方正混乱一片。
“快跑,停车场里有大黑熊吃人!”
路人边跑边惊声呼喊。
远处林警官一身警服端肃,带着警员迅速在雨中穿梭,步履生风。
人群被紧急疏散,警戒线立即拉开,地下车库暂时封锁。
周围交通似亦有人恶意制造混乱,正堵得水泄不通。
雨天路滑,还发生了两起追尾。
于是叶清羽一时既取不到车,也打不到车,被迫滞留在餐厅。
雨持续不断地下着,势头越来越猛。
天际黑云暗涌,像是正酝酿着滔天的惊雷,以及那之后的狂烈暴雨。
叶清羽想起小熊猫午睡时可怜的颤抖与呓语,心头愈发紧揪,给叶曌打电话求助:
“妈妈,马上要打雷了。你离绒竹工作室很近,可以过去陪陪能宝吗?正好也能避避雨。”
“我这边有点忙,暂时抽不开身。”
叶曌刚和萧钰签完文件出来,闻言立即应下:
“好。我看变天了,也正想问你呢。”
叶清羽心头微松,转而给小熊猫打电话。
“轰隆——””
就在电话拨过去的一瞬,天际乍响贯耳惊雷,大地都仿若随之震摇。
她睫羽微颤,抿紧了唇。
煎熬地等待片刻后,电话终于被接起。
“叶清羽。”
裴小能猫声音颤抖。
叶清羽连忙哄道:“我在呢,我很快就回来了,别——”
“别害怕。”
将要说出口的三个字从电话那头清晰地传过来。
叶清羽话音顿住,一时失语。
“别害怕。”
裴小能猫重复说道。
她嗓音隐约哽咽,却透着几分坚定的温柔:“你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会过来接你。”
“放心,你不是小兽,肯定不会被黑衣人抓走的。”小熊猫颤声呢喃。
叶清羽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小熊猫定是看到了新闻。
连忙安抚:“别担心,我这边没事”
“轰隆——”
又一道雷声震响在天际,将通话阻隔了须臾。
小熊猫被吓得浑身发抖,却努力压住了呼吸,强自语气镇定地说:
“我知道你取不了车。你也不要独自打车,会被抓去动物园的。”
她一双桃花眼潮湿:“叶清羽,你就在那里乖乖等我,好吗?别怕,我会过来接你。”
“”
叶清羽的心跳极快,在胸口鼓噪出滚烫的热意。
她本来有一千个疑问和担忧要说出口,却于这一瞬敛去。
——曾经屡历险境、饱尝其中无助滋味的小熊猫,是想要拯救现在被困住的她么?
救她,同时也救数年前茫然无措的自己。
她听着对面急促的呼吸,微微垂下眸,眼前无声泛滥起一层水雾。
最终乖顺地说:“嗯,等你来接我。”
裴绒轻勾起湿润的唇角,胡乱擦去脸颊的清泪-
雷雨天,出租车供不应求。
裴小能猫心急如焚,在手机上捣鼓片刻,终于颤着指尖打到了一辆车。
深深呼吸,吞纳下喉间的颤抖。
她已经被抓去动物园一次,有了经验,这次肯定不会再被抓走了。
就算真的那般不幸,再度被坏人抓去,她也有了逃脱经验,不会那么害怕。
总之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叶清羽跌入那种境况。
会很饿、很痛的。
叶清羽一棵漂亮清新,又温柔善良的小树,绝不适合经历那些。
裴小能猫思绪纷涌,反复做着深呼吸,独自站在小楼门口等待。
天际仍时不时地闪电,伴随雷声隐隐游走轰鸣。
每闪一次,她便浑身抖一下,喉间可怜的嘤声淹没在雨潮里。
很快,巷子那头驶来一辆灰色的轿车,停在她面前。
看起来像一只蛰伏在暗夜里的危险巨兽。
裴小能猫抿唇,感觉两腿有些发软。
雨点急而密地砸落在伞面,便如她的心跳。
不、不能露怯。
否则人类会更觉得她小熊猫好欺负,适合抓去动物园。
她吸了吸鼻子,桃花眼里噙着盈盈泪水。
努力如往常那般骄傲地、神气十足地扬起头,让司机觉得她小熊猫不好惹。
却见后车的车窗缓缓摇下——
叶女士的眉眼在车内灯的拂照下分外明净温柔。
“”
裴小能猫心跳重重一顿。
疾风四溢,雨水与她脸颊的清泪融聚在一起。
挤压到嗓子眼的忐忑与紧张一瞬止息,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委屈和彻底的放松。
“轰隆——”
天空又乍响迅烈的惊雷。
雨帘飘摇,裴小能猫微微发抖。
一手正撑伞,于是只能急急地举起另一只手投降。
红棕色的长卷发被风雨扰得凌乱,她泪眼迷蒙,多么脆弱无助、可怜又勇敢的一只小熊猫。
叶曌看得鼻尖陡然泛酸。她抬手打开了车门,张开怀抱:
“绒宝,快到妈妈这里来。”
女人的声音被夜间疾雨淋湿,清晰又朦胧地流淌入耳内。
裴绒的脊背蓦地窜起一股的酸麻。
有画面闪过脑海——
多年前,她还是一只毛茸幼崽。
雨天在院落贪玩爬树,最后困在欲断不断的潮湿枝头,随时可能摔落,害怕得嘤嘤哭。
而女人匆匆赶来树下,也是这般敞开怀抱,对她说:“绒宝,快到妈妈这里来。”
她放开爪,真的稳稳落入了妈妈怀中
又一道闪电撕开天际,裴绒晃过神。
恶劣的天气、彻骨的惊惧,似都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温柔拨开。
只余前方幽微的车内灯,灯下叶曌熟悉的眉眼,以及她敞开的怀抱。
人间艰难,险阻丛生。
妈妈的怀抱却永远是小熊猫自由的旷野。
“轰隆——”
下一道轰天巨雷响起,脑海中早已摇摇欲坠的记忆壁垒应声彻底破裂。
裴绒化作一只小熊猫,终是迫不及待地往妈妈的方向跃去。
而妈妈一如二十几年前那般,稳稳地双手接住了她。
车门关闭,落下满室安稳与温暖。
“方才怎么愣在雨中?浑身都淋透了。”
叶女士抱着湿哒哒的小熊猫,柔声念叨着,取来毛巾准备给她擦毛。
小熊猫抬爪揪紧叶曌的衣襟,头脑酸胀,有无数记忆跃涌。
却暂时来不及梳理那些,只急急地呜咽:
“妈妈,要去接羽宝。”
“”
叶曌动作一顿。
车内短暂落入静默。
裴小能猫微歪脑袋,她感觉抱着自己的女人胸口起伏急促,像是正身陷某份震颤。
绒毛嘀嗒淌水,实在湿得难受。
裴小能猫忍了片刻,还是本能地像一只毛茸小螺旋一般“噗噜噗噜”甩水。
甩溅的雨珠落在了叶曌被泪水濡湿的睫羽尖。
叶曌下意识眨了下眼,回过神。
她缓缓勾唇,轻笑起来,开口嗓音微哑:
“绒宝别着急,已经往那边开了。”
裴小能猫这才终于安心。
车身在厚重的雨幕中碾过积水,天际电闪雷鸣未息。
裴小能猫被妈妈用毛巾仔细擦毛擦爪。
闪电照亮大地的那瞬,她会不自觉回想起电流游走过身体的尖锐痛感。
那时的她惊惶、无助受电时,只能靠反复回想妈妈和羽宝艰难捱过,却也因此渐渐思绪麻痹,忘记一切。
而此时此刻,她窝在妈妈怀里,绒毛沾染的寒凉雨水被温柔拭去,浑身上下都被熨帖地庇护。满心安稳,她已经拾起丢失的一切。
“妈妈,快到了吗?”
她抬起湿漉漉的右爪给叶女士擦。
叶曌柔声说:“马上就到了。”
窗外雨势愈大,整座城市似都要为之倾倒。
裴绒恍然想起近十年前的雨夜。
那晚,电闪雷鸣、疾雨如瀑。
她兜里揣着一点点钱和礼物,满怀希望地踏上寻找妈妈和妹妹的路,却转头被送去了动物园,从此再也找不到家。
而十年后的今天,故事会截然不同——
依旧电闪雷鸣、疾雨如瀑。
她会和妈妈顺利接到羽宝,然后一起享用一顿香甜的晚餐。
第85章
雷声渐息, 唯余雨势盛大。
地面积了几厘米的水,雨浪滚滚如潮。
叶清羽坐在“一叶知味”的大厅,安静望向落地窗外。
雨点密集, 清脆地击撞着玻璃, 蜿蜒淌下的水痕如瀑,喧闹不已。
她的心情却十分安宁。
因为,马上就会见到小熊猫和妈妈了。
片刻后, 终于有明亮的车灯拨开雨雾。
一辆熟悉的灰色轿车驶来,平稳停在餐厅门口的接乘处。
叶清羽取出暂时保存在冰箱里的水果拼盘, 快步走过去。
打开后座车门, 便看见妈妈和怀里毛茸茸的小熊猫同时抬头, 朝她看过来。
叶清羽唇角不自觉轻弯, 俯身坐进去。
习惯性要礼貌地和司机打招呼, 却见那并不是家里的司机阿姨——
驾驶座上的女人穿着一身洁白如雪的休闲西装, 气质清贵出尘, 眉眼明艳如画。
一举一动皆显出成熟女人的风情。
叶清羽睫羽微颤, 下意识便喊:
“小妈好!”
“唔?”
闻言, 裴小能猫也从妈妈怀里探出一颗被擦得半干半湿、些许凌乱蓬松的毛茸脑袋。
蝴蝶结形状的雪白耳朵高高支棱起来。
“小妈好。”
她后知后觉地跟着叶清羽打招呼,懂事极了。
“”
空气中一时落入微妙的安静。
萧钰的唇角控制不住地高高扬起。
她不露痕迹地看了某个女人一眼,随即朝叶清羽和裴小能猫绽放风情四溢的笑靥:
“诶, 你们好。”
叶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咬着唇没说话。只轻嗔萧钰一眼, 耳尖隐隐发烫。
叶清羽对这二位之间暗涌的热流有些忍俊不禁。
显然, 妈妈在感情的事里颇为面薄。
她体贴装作看不见,伸出两手撑在小熊猫的咯吱窝, 将能从妈妈腿上整只抱进怀里。
光线幽暗,她方才没发现小熊猫湿漉漉的。现在入手触到绒毛, 不由一顿。
“淋雨了么?”
她声音低柔,指尖顺了一下小熊猫脑袋。
“一点。”
裴小能猫随口回答,两只毛茸爪爪努力扒拉人类的袖口,像是想将袖子撩开。
虽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叶清羽还是微微偏头,纵容小熊猫的动作。
裴小能猫仔细检查叶清羽肩背交接处的肌肤,没看到任何伤痕。
右爪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抚过,她静默片刻,轻而缓地松了一口气:
“幸好,已经好了。”
叶清羽终于反应过来——
裴小能猫方才检查的地方,正是十年前“碧鸟”黑衣人夺走小熊猫时,手里刀器刺伤她的位置。
心头霎时发颤。
某个猜测如潮水上涌,迅速溢满胸腔,掀起四处跃动的、沸腾的痒意。
叶清羽开口嗓音不稳,敛着呼吸确认:
“能宝,你是不是?”
便见裴小能猫神气地扬起毛茸脑袋,威风凛凛地说:
“羽宝,你应该叫我姐姐。”
“……”
叶清羽眼睛睁圆。
裴小能猫抬爪摸摸年轻女人的发顶,像摸一只驯养多年的小狗似的。
随即开口认认真真地催促:
“怎么还没喊?”-
S市港口。
李渊低头看着电脑上的消息,气得额角青筋暴起。
自从李渊儿子出事,李深便将自己的儿子看护得颇为严密,并且还大幅削弱了李渊在组织内行事的权力。
美其名曰丧子沉痛之际,需要好好休息、恢复身心。
权力被削、又暂时动不到李深父子,心里愤恨浓烈无处发泄,李渊情绪几近崩溃。
B市的与春广场向来人流量大,还有全国闻名的儿童乐园。
儿子头七这天,他派人将断食几天的大黑熊和熊崽放在儿童乐园附近,指望这大黑熊胡乱撕咬一群无辜小孩。
吃进肚子里,全部为他儿子陪葬。
而大黑熊和崽自会被愤怒的群众和警察一起绞杀。
谁知大黑熊被放出后,只是抱着崽往人少的地方缓慢挪动,随后毫无攻击性一般窝在原地。
直到警察出警,将它关押带走。
“凭什么?”
李渊神情近乎癫狂。
那大黑熊吃他儿子的时候,分明迫不及待地撕咬,凶残啃食。
怎么去人群中却规规矩矩,仿佛没有爪牙了!
他的手下忙说:“您别着急,虽然没咬人,但我们最重要的目的达到了。”
“黑熊的突然出现,已经引起B市警察局的高度重视。李深现在正为此忙得焦头烂额,注意力完全被分走。在那边的警察追查到S市来前,我们可以做很多事情。”
李渊捏紧拳头,深重呼吸几下。
“问题是李深把我的权力削弱了,拳脚伸展不开。”
李渊正愁无利器杀人,谁知有人恰好递上趁手的剑。
深夜,沈忍冬登门拜访。
取下口罩,那张柔美清正的脸上隐约起了几处红疹,似亟待爆发。
“二哥,我明天必须要回李家老宅治疗,几位下属们也恰好请病假了。可以拜托你帮我顶几天工作么?”
自从李渊势力被削弱,沈忍冬在组织内愈发炙手可热,俨然隐隐要成为二把手。
对此,李渊正焦急愤恨至极。
见沈忍冬因脸疾之事不得不将权力送上门来,他心头暗喜。
分明迫切地想要答应,面上却拿腔作调,思忖片刻后沉声道:
“沈妹,你平时手头事情不少啊。”
沈忍冬垂眸,静默须臾。
随即缓慢地戴上口罩,声音低沉:
“的确,这样太麻烦二哥了。如果你实在抽不开身,那我明天还是继续留”
李渊摆摆手。
他叹气,说得正义凛然:
“你在‘碧鸟’这么多年,向来尽心尽责。连薪酬都不要,只为那么一点治疗的药物。”
“长得这么漂亮,却被脸疾所困,二哥其实心里也时常不忍。”
“这几天,二哥就帮你一把算了。”
拥有沈忍冬的行事权力,就可以顺利施行计划,把毫无防备的李深往死里整了。
李渊心里鼓噪着几分激动,说话也随之豪气起来:“以后若是二哥在李家当权,绝对给你彻底治病的解药。”
沈忍冬轻轻笑起来:“二哥向来待我不薄。”
边说着,她边缓缓摩挲手心的漂亮贝壳。
那上面的裂痕是李深顽劣的儿子故意抢去玩,磕出来的-
警察局,动物大队专属区域。
林菘提着一桶肉,推开看管所的门。
暂时被关押的大黑熊坐在牢笼里,抱着小崽,偏头朝她看来。
林菘将肉递了进去,饿了几天的大黑熊立即带崽吃得狼吞虎咽。
林警官看了片刻,眉梢微敛:
“幸好你今晚忍住没吃人。等局里调查完,你和孩子就会被放生到野外了。”
闻言,大黑熊抬头幽幽地看了林菘一眼。
她看起来很凶,但其实只吃过两个人类——
很多年前,她把所在动物园的园长吃掉了;几天前,又吃了个可恨的男孩。
好难吃,一个比一个难吃。
她熊熊根本不爱吃。
希望以后再没有需要她吃掉的人类了-
灰色轿车缓缓开进别墅院落,一家四口安全到了家。
如晦风雨被阻隔在窗外。
“咔哒”一声。
灯光亮起,落下满室的明净柔和。
叶清羽先抱着绒毛略潮的小熊猫去浴室洗澡,以免着凉。
浴缸里放满热水,就可以下小熊猫汤圆了。
叶清羽将一团小熊猫汤圆放了进去。
随即挤了两泵沐浴露,两手仔细揉搓出绵白的泡泡。
无意间抬头,便与眸光清幽的毛茸青梅对上视线。
“”
她心跳倏地一颤。
浴室里热气氤氲,水雾朦胧。
一人一能陷入安静的对视,彼此思绪如潮涌。
裴小能猫轻轻呼吸一下,缓慢开口发问:
“羽宝,过去十年,你和妈妈过得好么?”
叶清羽注视着小熊猫,唇瓣嗫嚅,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过去十年。
她的眸光逐渐恍惚。
当年小熊猫被黑衣人抢走,她身心俱损,大病一场。
一度住进icu醒不过来。
许是心理严重创伤的保护机制,等她终于醒来时,记忆里所有关于小熊猫的部分都被彻底抹去——
她觉得自己是独生女,从小和妈妈相依为命。
年幼时,她独自爬行、从不拆家。
长大一些时,她乖乖去上学,不曾为谁耍赖逃避幼儿园,更不曾为谁放学匆匆赶回家。
后来,她考取自己心仪的初中、高中、大学,一路顺遂,从未经历疼痛的分离。
没有“小芽”、“小苗”和“小树”,她始终只是叶清羽。
每一个夜晚,她孤独地在卧室睡去。
她读书时废寝忘食地学习,研究生毕业后又进入工作繁重的顶级互联网公司,成为内卷第一人,薪资羡煞旁人。
家里有钱,她其实本不需要那般努力。
可一旦停止学习和工作,大脑不慎腾出空地,未名的强烈痛苦便会追上她。
就这般浑浑噩噩十年。
——只是失去了一团红棕色,她的生活却彻底褪成了黑白调。
那么,她是什么时候幡然醒悟,决定放弃用忙碌填满思绪,选择去一家公司摸鱼养老的呢?
叶清羽思忖片刻,却是一无所获。
至于妈妈——
在失去小熊猫前,妈妈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在幸福的生活里散漫而自由。
她会因为天上某团云朵像小熊猫而驻足欣赏半天。
“快看,那团小熊猫云变成小树的形状了!”
那天傍晚,她愉快地笑了半晌。
而小熊猫离开后,她关闭了小动物诊所。
只身踏入诡谲的权力场,不得不与狡诈之人虚与委蛇。一步一步跃升,逐渐在其中搅弄风云。
手握曾经难以企及的财富和权力,她日渐心事沉沉。
好几次,叶清羽半夜醒来喝水,看见妈妈静静站在阳台看夜空。
云层翻涌,变化无常。
而女人背影萧索,几乎融进浓黑的夜里
对于小熊猫的问题,叶清羽没能给出具体的回答。
她最终只是轻轻笑了一下,“我和妈妈都很好。”
从叶清羽方才涌动的眸色看出答案,裴小能猫静默地舔了下齿尖,不再追问。
她略沉地呼吸一下,转而挑了个轻松的、明知故问的话题:
“那过去十年,你生活中有可爱的小兽吗?”
叶清羽松了口气。
她将绵白泡沫抹在小熊猫的爪爪上,动作温柔地揉搓,莞尔道:“当然有。”
“”
裴小能猫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叶清羽便见红棕色的毛茸茸背过了身去。
四只爪爪划动浴水,用独特的小能刨游到浴缸角落,气鼓鼓地缩成一团,耳朵蔫耷成一对委屈的飞机耳。
叶清羽心头一紧,连忙说:
“不是指其它小兽!”
“还记得我书房里那厚厚一本小熊猫画册么?我从未停止过画你,所以,你也从未离开我的生活。”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认真想念你。
哪怕是忘记了你。
小熊猫微顿,两只毛茸耳朵缓缓支棱起来,“真的?”
叶清羽连忙点点头。
又意识到背对着她的小熊猫看不见,开口真挚地说道:
“当然了!从小到大,我都只有你一只小熊猫,也只喜欢你。”
裴小能猫这才愿意转过身。
四只爪爪划动浴水,又用小能刨游回到叶清羽面前,愉悦地命令:
“洗我。”
叶清羽轻弯起眸,认认真真地开始洗小熊猫。
她已经知道该怎样洗小熊猫才不会触发对方敏感的反应,因此洗下来十分顺利,没有出任何意外。
从小动物烘干机里出来后,小熊猫已经是一只香喷喷软绵绵的新能了。
先前短暂淋了雨,叶清羽自己也快速冲了个澡。
一人一能清爽舒适地来到餐厅时,萧钰正往桌上摆放一道色香俱全的荔枝烧鸡翅。
这次是有真的荔枝!
裴小能猫窝在叶小树上,看得眼睛微亮,忍不住舔了下齿尖。
萧钰神采奕奕地招呼:“来,快尝尝小妈的手艺。”
被萧钰赶出厨房,只好坐在餐桌边无所事事的叶曌莞尔。
这人当“小妈”还来劲了。
“好,小妈辛苦了。”
叶清羽配合地回答,抱着小熊猫在餐桌边坐下。
先拿起筷子,拈了一块漂亮的荔枝肉仔细喂能。
喂完,还温柔地擦擦嘴边绒毛。
看某只小兽被妹妹娇惯成这般,叶女士笑盈盈地支着下巴调侃:
“妹宝能。”
正美滋滋吃果的小熊猫一顿。
她无辜地舔了下齿尖,思忖片刻。
随即蓄力抬爪,轻巧跃进旁边叶曌的怀里。
被叶曌欣悦地揉揉毛茸脑袋,又喂了块清甜的鲜切苹果。
怀里倏然一空,叶清羽遗憾地眨了下眼。
她看着“咔嚓咔嚓”吃苹果、乐不思树的小熊猫,慢条斯理地托着下巴,轻飘飘地说:
“妈宝能。”
裴小能猫毛茸耳朵微动:“”
做能不易,小熊猫叹气。
第86章
雨夜。
一家四口围坐, 吃了一顿香甜的晚餐。
终于尝到叶清羽精心制作的水果拼盘,裴小能猫心满意足,叉子都舞出了残影。
果足饭饱, 肚子圆圆。
她慵懒靠坐在椅背, 右手猫猫祟祟地朝叶清羽左手探去,餐桌下十指相扣。
手惬意地轻晃了晃,眉眼愉悦。
洗手回来的叶女士无意撞见这个细节, 轻勾了下唇。
吃完饭,窗外雨势终于稍缓下来。
一家四口共同收拾餐桌, 洗碗机开始勤勤恳恳地工作。
餐厅灯熄, 客厅电视播放起了《猫和老鼠》。
一树一能坐在没有小熊猫爪印的那半边沙发上, 看得津津有味。
萧钰则站在落地窗前, 将手轻轻搭在叶曌肩头。
颇有些为难地说道:
“雨怎么还没有停, 好像走不掉了。”
叶曌的眉眼似有若无地弯了下, 继续看着窗外, 并不说话。
久等不来回应, 萧钰眨了眨眼。
再开口时, 语气愈发可怜了些。
在外杀伐果断、被圈里人视作恶魔的女人此时像一只被淋湿的落汤小狗:
“看地面海潮一般的积水,大晚上独自离开真是一场孤寂的流浪……”
“……好了。”
叶曌听不不去,有些无奈地勾唇笑起来:“你上次把一套干净的睡衣内裤落在我家, 正好可以穿。”
萧钰微讶:“是么?落得真好。”
叶曌似笑非笑:“我看着你狗狗祟祟地塞的。”
萧钰老实:“哦。”
……
叶曌洗完澡从卧室出来,便见叶清羽正站在落地窗前仰望天空。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叶清羽回过头。
对叶女士说:“妈妈, 今晚月亮很圆。”
叶曌几步走过来,跟着看向天空。
雨已经停了。
乌云彻底消散, 深蓝天空澄净。
一轮皎白的圆月高悬,清辉温润, 四周围簇着繁星点点。
叶清羽轻笑起来:“突然想起,小时候我们总是通过仰望夜空来预测天气。如果月亮明净、繁星闪烁,第二天往往就是晴天。”
叶曌也跟着笑:“是啊。”
时过经年,天空如旧。
叶曌的眼眸莫名一瞬泛潮。
她偏头看向女儿褪去稚嫩与青涩、漂亮似春日远山的面容。
抬起手,温柔地抚了下叶清羽的长发。
这些年,她看着失去记忆的羽宝坠入无形的深渊,抗拒社交、拼命学习工作,丝毫不留喘息的余地。
作为痛失女儿的母亲,她亦有着相似的创伤反应。无数次试图将自己和羽宝从深渊拉出来,却总是徒劳。
而身为懵懂小兽,独自在人类社会流浪的绒宝只会过得比这更艰难。
幸而,便如疾风骤雨过后的灿烂星空,彼此深爱的人兽历尽艰难,终是迎来圆满的重逢。
母女俩并肩站在落地窗前,同时感到一种来之不易、于是格外深切的幸福。
想起两个女儿在餐桌下十指紧扣的手,叶曌轻轻地问:
“你和姐姐已经彻底在一起了?”
那么亲密黏糊,并且已经见过双方家长,应该早有名分,不是包养关系了吧?
叶女士信心满满地想。
叶清羽呼吸一滞。
这问题犀利地直戳她心口。
“……没有。”
向来机敏聪慧的叶清羽垂下睫羽,难得显出几分局促。
“她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哪怕再亲密,也始终没有提过确定关系。所以……”
叶女士沉吟片刻,淡定地飙出一个有些潮的名词:“先做后爱?”
“……”
叶清羽眼睛微圆。
“妈妈,你怎么知道这个词?”
叶曌气定神闲:“我从《小动物生存指南》学的。”
“第二期的小动物故事是‘和白天鹅上司先做后爱了’,写得挺有趣。”
叶清羽顿悟:“原来如此。”
不愧是她家小熊猫创的杂志,人类和小兽都能学到点什么。
叶曌回到先前的话题,温柔提醒:
“绒宝是一只小熊猫,思维自然会与人类有所不同,她可能并没有表达和确定关系的概念。”
“你说过,她极害怕打雷,也从来不敢打车。但今晚电闪雷鸣、疾风骤雨,她毫不犹豫地决定独自打车过来接你。”
“我的车到达院落门口时,她正站在雨中瑟瑟发抖,但丝毫未退缩。”
叶清羽呼吸微涩。
她当然明白小熊猫那份真挚、可爱又勇敢的心意。
但她努力克制着不去强求关系,是希望懵懂天真的小熊猫在不被催促、不被诱导的自由中从容地领悟爱情,随后心甘情愿地奔向她。
这是她对纯粹爱情唯一的坚守。
“我收拾完了。”
身后传来裴小能猫的声音。
叶清羽感觉右手里娇纵地挤进了一只柔软的手。
有毛茸茸的红棕色脑袋挤进她们肩膀之间的缝隙,轻蹭了蹭:
“你们在看什么?”
叶曌抬手,将小熊猫不慎折进去的睡衣领口翻正,温柔地说:
“在看星空。”
“说起来,家里有专门看星空的玻璃房。要一起去看吗?”
裴小能猫桃花眼微亮:“要。”
于是等萧钰洗完澡,一家四口穿着睡衣,前往花园里的星空房。
星空房的四周和屋顶都是明净透亮的玻璃,置身其中,浩瀚星空一览无遗。
空调被开至低温,房间中央的榻榻米大床看起来柔软无比。
裴绒化作小熊猫,舒适自由地在上面打了个滚。
最后斜躺着,毛茸脑袋枕在叶清羽的胸前,背部躺在叶女士身上,大尾巴自由垂落在小妈那边。
严谨地将自己摊成雨露均沾的毛茸饼。
夜幕灿烂,月色如水。
一家四口沐浴其中,一时都惬意地没有说话。
小熊猫倏然举起爪爪:“流星。”
叶曌顺着看去:“要许愿么?”
裴小能猫认真道:“嗯,对流星许愿很灵的。”
闻言,叶清羽若有所觉地柔声问:“你以前许的愿望实现了?”
裴小能猫回答:“我以前许愿,一定要找到家。”
虽然时隔整整十年,但是……
“我找到了。”
她满足地说。
叶清羽心口一酸。
她垂眸,看到小熊猫耳朵在月色中格外软糯的雪白绒毛。
轻轻地说:“流星很灵,但主要是我们能宝厉害。”
这句话简直戳到裴小能猫的心尖尖。
矜持地舔了下齿尖,讲故事的兴致忽如潮水涌来。
她裴绒是什么?
是一只但凡受了半分委屈就会立即控诉出来,有一点点得意都要骄傲扬起毛茸脑袋的小熊猫。
过去的种种厉害之处还没能向妹妹妈妈小妈炫耀过,现在突然浑身绒毛痒痒。
身处惬意温馨的星空房里,躺在家人们包容的怀中,心口暖意驱逐了对过往经历的讳莫如深。
她愉悦举爪:“我小熊猫过去可远比你们想象的厉害。”
叶女士捏捏她的爪心,配合道:
“嗯?宝贝说来听听。”-
小熊猫曾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熊猫。
她自小被妈妈和妹妹娇宠,能生最大的挫折是戒糖,其次是玩摇摇木马时不小心能仰马翻。
前者,会被百般哄。
后者,会被心疼地拎起来拍去屁股灰,继续百般哄。
她很聪明,能听懂人话,或许也早能学会说人话。
但因为轻“嘤”一声,妈妈和妹妹就能立即理解自己的意思,懒惰的小熊猫便迟迟没试过说话。
等到第一次真正说话,竟是和人类分离的时候。
那天,坏人把她胡乱扔进了麻袋里。
家里总是清香四溢,麻袋里却又闷又脏又难闻。
爱干净的小熊猫难受地缩成一团,害怕得嘤嘤哭了好一会儿。
但漫长的时间过去,她意识到不会有妈妈和羽宝来哄自己,渐渐便不哭了。
只安静地抱着大尾巴,怕得浑身发抖。
麻袋荡来晃去,肚子也难受。
很久之后,天光乍亮。
小熊猫被从麻袋里扔出来,关进大型货车的尾箱里。
久待麻袋中,小熊猫四肢被压迫得发麻,花了好片刻才恢复适应。
终于睁开眼,却见旁边胡乱堆着很多动物皮毛,血淋淋的。
“嘤!”
她的耳朵立即敛成飞机耳,怕得整只直立,两只毛茸爪爪高举,因惊惧而浑身痉挛。
小熊猫天性胆小,容易应激,受惊而死是常态。
她那天害怕得奄奄一息,一度连呼吸都不会了,最终软趴趴地晕倒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
迷迷糊糊醒过来,小熊猫习惯性地想舔自己的毛茸爪爪。
却舔到了属于人类的细腻手背。
……
对于这些经历,裴小能猫巧妙概括,把自己说成了猛猛的野兽:
“我在运输途中突然悟道,化作了人形。深更半夜,黑衣人打开车后箱检查时,被人形的我猛吓了一大跳。”
“后来,黑衣人急急忙忙把我丢在路边,赶紧开车离开了。”
也是可笑。
“碧鸟”上下都干着杀生谋利的活,却还颇为迷信,觉得不能冒犯神仙。
见小熊猫化作人形,愚昧的他们以为是上天降下罪罚的征兆,连忙把人放了。
“坏人有坏报。”
裴小能猫回忆:“后来我听镇上的人说,那辆运输车当晚就出了车祸。连人带车翻进了很深的河里,打捞了许久才捞起来。”
三人一时听得静默片刻。
叶清羽垂头亲了亲小熊猫耳朵:“镇上?”
“嗯。”
被亲亲了,小熊猫耳朵惬意地轻动:“黑衣人放下我的地方,正好是在一个小镇附近。有好心的女人路过,把我捡回去了。”
闻言,叶女士揪紧的心才略松了一些。
“好心女人?”
裴小能猫点头。
当时小熊猫也才十八岁,化作人形后就是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
有一位约四五十的女人恰好路过,见小姑娘蜷缩在路边瑟瑟发抖,身上沾染了不明血迹、满眼惊惶无措。
她心善地带小姑娘回家了。
“很巧,她是镇上的兽医,我便留下来当助理。”
“我和妈妈学过本事,并不是混吃混喝的小熊猫。”
裴小能猫自豪夸耀。
妈妈是出色的兽医,小熊猫在旁边陪妈妈时,也耳濡目染地懂了不少。
于是,她得以作为一名青涩的兽医助手留在好心女人的诊所,决定攒够钱后就去找妈妈和妹妹。
只不过,虽对兽医工作略懂一二,但那时小熊猫还面临着更艰巨的难题——
说话识字。
小熊猫从小和人类一起长大,这本不难。
叶小芽学习汉字和算术时,她也被提溜在一旁跟着学。
后来叶小苗上学,晚上回来做作业,也会认认真真、手把爪地教她当天学到的知识。
但作为一只娇纵的小熊猫,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天吃果,学得极为潦草。
技到用时方恨少。
她说话识字不熟练,难以和客人沟通交流。
店里的客人几度不满,说她是个聋哑,向女人投诉,要求换掉她。
幸而,女人有一个在市里读书的、和小熊猫同龄的女儿,对她便多了几分慈爱的照拂。
虽然她做得不够好,但也没有着急辞退她。
小熊猫那时候堪称刻苦。
白天在店里忙碌,晚上就对着白墙,拼命练习说话识字。
她反复回想羽宝和妈妈说话时的神态和语调、吐字的口型和气息,自己试着模仿。
又拿着破破烂烂的早教书,一点一点自学汉字,勤学苦读。
生怕学得慢一点,就会失去这份工作,没办法赚钱找家了。
聪明的小熊猫只花了几个月,就基本能够做到流畅说话识字。
工作保住了,却又有了新的问题——
兽医生活拮据,平时都吃咸菜淡饭。嗜甜的小熊猫很久没吃到水果,晚上经常想吃果想得偷偷哭。
身形也日渐消瘦。
那天,她吃咸菜实在吃得胃里难受,小心翼翼地说:“请问,有没有苹果?”
女人筷子一顿,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小熊猫这才知道,妈妈和羽宝平时喂自己吃的苹果在小镇上算是天价,只有富有的人才会吃。
更遑论山竹那些了。
她蔫耷地收敛了心思。
每天吃饭、忙碌,攒下紧紧巴巴的打工钱。
如此过了半年。
那天,兽医阿姨的女儿回家了。
夜里,小熊猫从小窝起来喝水,听见睡在主卧的母女正在争执。
“妈妈你开店这么多年,从没招过助理。聘用她,其实只是想帮她吧?”
“可包吃包住,还另外付工钱,实是不小的开销。你分明拮据得自己鞋破了都舍不得买一双新的,脚趾全是红肿的冻疮……”
女儿毕竟心疼妈妈,说着说着就痛哭起来。
“而且,她有钱染那么新潮的发色,还说要吃苹果,肯定是大户人家孩子贪玩跑出来的。又何必招惹我们穷人家……”
小熊猫听完,静默地垂下了红棕色的毛茸脑袋。
她连夜收拾了行李。
仔细清点了两遍钱。
虽然不多,但足够坐车去市里了。
她记得妈妈妹妹就住在市里,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市。
那天早上四点,她悄无声息地离开,出发去集市。
到集市时,天才刚蒙蒙亮,路上行人寥落。
经过水果摊,看见漂亮圆润的苹果,她馋得桃花眼发光,咽了好几次口水。
嗜甜的本能在心头跃动。
手里的钱其实应该多少能买一些,但是……
离开时,羽宝受了很严重的伤,尤其在肩背交接的地方。
小熊猫果决地离开水果摊,去旁边的药市里买了创伤膏。
又来到饰品处,挑了一串有小树吊坠的银色手链。
妈妈工作时,总是为了方便而盘起长发,小熊猫给她买了一支漂亮的发簪。
此外,她还买了一双鞋,悄悄放在兽医诊所的门口,留下不太熟练、笔划圆润的“谢谢”两个大字。
对于这些经历,小熊猫省略了所有艰辛的部分。
只在羽宝、妈妈和小妈面前轻扬着毛茸大尾巴,威风凛凛地炫耀:
“我当时做兽医助理赚了很多钱,所以决定出发去市里。”
“早上在集市给羽宝买了药膏和手链、给妈妈买了发簪,还送兽医阿姨一双棉鞋,就潇洒利落地离开小镇了。”
叶曌喉间哽塞。
她胸口起伏,无声深呼吸几下,才努力语调昂扬地夸奖:“我们绒宝真贴心。”
得到想要的夸赞,裴小能猫几分愉悦地甩了下尾巴尖。
她体贴地照顾在场唯一没有礼物的小妈:“如果当时认识小妈,我也会给你买的。”
“……”萧钰鼻尖泛酸,轻笑起来,“嗯,真是好孩子。”
叶清羽没有说话。
但裴小能猫感觉叶清羽轻轻在自己的毛茸脑袋吸了一口。
脸颊离开时,留下了未名的潮湿。
裴小能猫微怔。
羽宝被姐姐厉害哭了?
别急,还有更厉害的。
……
在动物诊所工作数月,小熊猫跟着兽医吃住、又每天穿兽医女儿的旧衣服,工钱几乎分文未花。
但攒的钱经过这般消费,剩下的钱也不多了。
不过小熊猫很厉害,总能赚到钱的。
她自信满满地坐上了当天从小镇去市里的车。
车开得并不平稳,总是上下颠簸,小熊猫的心情却昂扬飞跃。
给羽宝和妈妈的礼物被分别放在两个漂亮的锦袋里。
锦袋被她如珍似宝地仔细攥握在手心。
下午,小熊猫顺利到了市区。
天空有浓黑的云团密布翻涌,似隐约要下大雨。
但小熊猫顾不上那些。
她在人群中穿梭,不知疲倦地寻找雌性人类询问:
“请问,你知道一叶动物医院在哪里吗?”
大部分人茫然地摇摇头。
也有人想了想,说:“有点耳熟。”
“似乎在哪里见过,招牌是不是红棕色?”
小熊猫心跳极快。
——妈妈和妹妹真的就在这座城市里!
她分明一夜未眠,白天又长途舟车劳顿,已经很累了。
现在却整只神采奕奕,带着礼物不知疲倦地到处询问,兴奋之际,甚至顾不上肚子空空。
“轰隆——”
一道闪电倏地撕裂暗黑天际,有雷声骤响。
小熊猫虽然胆小,但脑海里盈满雷雨天和妈妈羽宝的温馨记忆,因此不太害怕这些。
她毫不停顿,继续询问路人。
后来,有雨点倏然碎落在她的鼻尖。
大雨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淋了小熊猫一身。
小熊猫将锦袋和钱仔细捂在口袋,淋湿后有点冷,身体轻轻发抖。
幸而,就在这时,有一个撑着小动物伞的姐姐说:
“我家的小金毛之前去那里治疗过。”
她将伞倾斜一点,给这个被淋得狼狈的小姑娘遮雨。
随即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小熊猫。
名片上面赫然写着“叶曌”的名字,还有医院电话和地址。
是、是妈妈!
找到家了!
小熊猫捏着名片,瞬间喜极而泣。
反复向路人姐姐鞠躬,泪眼汪汪地说谢谢。
手握名片,小熊猫满心雀跃。
她想起兽医阿姨说过,雷雨天打电话可能会有危险。
于是决定越过电话,直接去她熟悉的、温馨的家,和妈妈妹妹团聚。
天气恶劣,空的出租车极难打到。
养小金毛的姐姐撑着伞,陪小熊猫等车。
这般耽误姐姐的时间,小熊猫心情愈发急切。
远远看见一辆空车驶来,她激动地招招手,坐上了后座。
和路人姐姐挥手道别,潮湿被阻隔在车门外。
她转过头,倏然愣了一瞬。
车内很难闻,充满香烟酒精的气息,让小熊猫难受。
更重要的是,驾驶座上是雄性人类。
妈妈说过,出门在外,求助或消费都要选择雌性人类。
小熊猫犹豫一瞬。
可是,这么大的雷电雨,她很难再打到空车了。
想回家,想见妈妈和妹妹。
而且路人姐姐还在路边,她不能继续耽误人家。
“你淋湿了,要纸巾吗?”
司机回头问。
一句话,让天真的小熊猫放松警惕。
这司机好像是个热心的好人。
“要去哪里?”
雄性司机看着她,目光在年轻姑娘漂亮得过分的面容上扫过,愈渐幽深。
小熊猫抿唇,莫名一瞬脊背发凉。
“西城区槐树街108号。”
她慢半拍地说。
车开始行驶。
窗外风雨交加,雷电不断。
电光闪过时,小熊猫看见车前镜里司机阴森的脸,在天然危险的警觉里身体发颤。
她心头揪紧,莫名忽然化作了一只小熊猫。
低头看着自己的毛茸爪爪,陷入迷茫。
自从变成人形后,她一直不知该如何化作兽形,现在倒是误打误撞。
车往郊区开了很久很久,即将到家。
司机回头,想再欣赏一眼自己的猎物。却见后座并不是方才的年轻女人,而是一只……什么动物?
他被烟酒熏得愈发蠢钝的大脑宕机了。
呆滞片刻,他将方向盘一打,转而驶向另一个方向。
那里最近在求购动物,他记得。
……
车缓缓停稳在边郊的动物园门口。
小熊猫以为到家了,舔了下齿尖,有些激动雀跃地看向窗外。
却见那地方并不眼熟。
……碧玉动物园?
通过厚重雨幕,她勉强识出标牌上的大字。
司机下车,进去和动物园门口的男人交谈片刻。
随即打开后座,对那男人说:“喏,怎么样?”
“竟然是只小熊猫。”
男人惊喜道:“可以,买了。”
司机高兴地收钱,男人则对身后大声喊道:“红姐,过来拿动物。”
小熊猫被红姐抱走了。
而司机揣着钱,满意地开车回家。
路上经过山区,夜间灯暗路滑。暴雨如注,他被山上突然滚落的巨石砸中半截身体。
雷暴声势浩大,也始终没有车经过这般偏僻之处。
他痛苦地嚎叫半天,凄惨死去。
对于这些经历,小熊猫轻松概括着说:“我当时来到了市区,但遇到不好的司机,被带去动物园。”
抑的部分匆匆略过,她说起扬处:
“我听动物园的人说,那坏司机当晚就死了。后来,坏的动物园也起了火,坏人们喊声凄惨,一个都没有逃出来。”
她等着妈妈小妈羽宝问动物园怎么起火的,好说自己多么聪明勇敢。
但星空房里一时颇为静默,无人追问,只是有人温柔地摸摸她的绒毛。
裴小能猫干脆给自己捧哏:“动物园怎么起火的呢?”
终于,叶清羽接了话,声音嘶哑地问:“怎么起火的呢?”
红姐是动物园里的唯一一个女人,也是园长的姐姐。
每天,她干最多的活,却挨最多的骂。
裴小能猫说:“红姐是动物园里唯一一个会偷偷给我苹果片吃的善良人类。那些雄性人类都好凶,有时候喝醉了还会打她,我有时看见她背地里抹眼泪。”
每天白天,动物园里热闹一片,台上动物们表演节目,台下游客鼓掌叫好。
而到了夜里,游客散去,动物园的工作人员会围坐在一起。
生着一团篝火,抽烟、喝烈酒、吃肉、高谈阔论。红姐则在一旁默默为他们添柴火。
背后有干燥柴木垒成一摞,全是红姐劈的,被他们当做靠背。
数月过去,红姐身上总添新痕,眸光却日渐幽邃坚毅。
她每天都劈很多木柴,说是因为冬天快到了。
木柴日渐堆得比人高。
那晚,动物园庆祝大型演出结束。
工作人员们喝得极醉,一个比一个昏烂如泥。
等到篝火旁边横七竖八,红姐悄悄打开小动物们的兽笼,将它们全都放出来。
“快跑。”她气声说。
其它动物呆滞几秒,随即都飞快地跑了。
只有小熊猫怔愣在原地,看向园长裤腰处别着的两个沾灰锦袋。
——有点眼熟,那是她的么?
是她的。
好、好像很重要来着。
为什么重要?
小熊猫拼命想,可无论如何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但她还是执着地要去取回锦袋。
因此,她没有立即向渴望已久的、自由的园外奔去,而是快速跑到篝火旁。
咬住园长裤腰处的两个锦袋往外扯,想将它们扯下来。
急切动作间,挠到了园长的背。
醉醺醺的园长被小熊猫锐利的爪尖挠痛,暴躁不已。
他提起旁边还未打开的一大瓶烈酒,就要砸向小熊猫。
然而头晕眼花、四肢酸软之际,他没有砸准。酒瓶碎裂,浓烈的酒液往篝火外围撒去,瞬间燃起高火。
园长气急败坏地再度拿起一瓶烈酒,跌跌撞撞地想要继续砸小熊猫,却只是重蹈覆辙。
他最后失力地栽落在地,撞倒了一大片干柴。
而小熊猫则成功叼到了锦袋,四只瘦弱的爪爪灵巧地往外跑。
身后烈焰的高温追逐而来,她心跳极快,怕得发抖,几次想要直立投降。
但还是强忍本能,奋不顾身地往外跑。
中途想起什么,却又倏然刹车停下。
转去一旁用于烹饪的屋子里,叼走了一只会说话的、被剪了羽的毛茸小鸟。
火势正迅速蔓延,身后醉汉们惨叫着打起滚来。
小熊猫叼着鸟,险险地从动物园里逃脱了。
一身红棕色的绒毛尖尖都被烘烤得蜷缩了几分。
“绒姐,要不你还是把我吃了吧。”
毛茸小鸟被小熊猫叼在嘴里,两爪帮忙抓着锦袋,颠三倒四、头晕目眩、虚弱无力地说。
小熊猫没空理胡言乱语的鸟,往动物园外努力奔跑了一阵。
蓦地,她似有所觉地住爪回头。
便看见红姐站在火势迅猛的动物园前,朝她挥了挥手。
……
说到这里,裴小能猫骄傲地扬起毛茸脑袋:“我不仅自己逃跑了,还救了小鸟。”
“现在,她就在我的工作室里呢。”
说完精彩之处,是时候夸她小熊猫厉害了吧?
裴小能猫舒展大尾巴,在三个人类身上软绵绵地打了个滚,用行动暗示。
随即如愿被妈妈整只抱进怀中,爱怜地揉揉脑袋。
叶曌深促地呼吸了好几下,才终于强自忍住心头揪痛的颤抖。
然而刚开口便破功,嗓音里溢出破碎的泣声:
“我的宝宝……是一只特别特别勇敢善良的小熊猫。”
第87章
那天夜里, 动物园起了大火。
小熊猫叼着一只小鸟,沿着陌生的街道拼命奔跑。
生怕一旦停顿就会被抓走了。
但在动物园长期苛刻的对待下,小熊猫身体早已羸弱不堪。她很快便腰酸爪软, 气喘吁吁地停在寂静的路边。
该去哪里?
小熊猫站在浓黑的夜中, 一时陷入迷茫。
进动物园前,她似乎本是要去寻找什么。
可现在大脑雾蒙蒙一片,伴随电流游走的刺痛, 混沌的空白令小熊猫心慌。
她松开口中的小鸟,轻轻放在地上。
小鸟被她叼咬得湿漉漉的, 一屁股栽坐, 抖抖羽毛。
轻晃爪里的两枚锦囊, “绒姐, 这是什么?”
小熊猫说:“我也不知道。”
她抬起两只瘦爪爪, 将两枚灰扑扑的锦囊扒拉开。
——只见一枚锦囊里是创伤药膏和小树手链, 另一枚锦囊里是一支漂亮发簪。
小熊猫不自觉敛住呼吸, 迷惘地看着。
心尖隐隐揪痛, 忽然感到一种彻骨的孤独。
她难道不就是一只生来便被同族抛弃, 胡乱四处流浪,后来不慎进动物园的小熊猫吗?
身为这样的小熊猫,她应该很习惯孤独, 怎么此时却特别想哭。
静默片刻,她小心地将锦囊收好。
伸出舌头, 舔舐被泪水沾湿的脸颊绒毛
在那之后, 一能一鸟漫无目的地在郊区流浪了许多天。
白天赶路,夜里上树。
饿了就胡乱啃野果、啃青草, 啃得两眼冒星花。
正值秋天,路边的野果都熟过头了, 一口咬下去是浓浓酒精味。
一能一鸟有时候会吃野果吃醉,化成一滩软烂如泥的毛茸茸,醒来后感觉身体被掏空。
此外,啃青草也有风险。
“哈哈哈”
那天,毛茸小鸟突然大笑,两只爪爪乱弹。
小熊猫歪了下脑袋,“念秋,你笑什么?”
念秋笑得满地打滚:“哈哈哈哈”
小熊猫无可奈何地摇头。
真是好幼稚的鸟,能不能有她小熊猫半分淡定成熟?
下一秒,她跟着啃了口草,突然笑得浑身绒毛颤抖,四只爪爪乱弹。
“这到底是什么草”
后来,笑得精疲力尽、还上吐下泻好几天的小熊猫仔细记住草的模样,决定再也不吃这种草。
吐到虚脱,小熊猫累极,睡了长长的一觉。
醒来时,不知今夕何夕。
她抬起爪爪,揉揉惺忪睡眼,习惯性地喊着:“念秋——”
无鸟回答。
“念秋?”
小熊猫睁开眼,清醒了些许。
下一秒心头骤惊,她整只猛弹起来,将整片草地翻找了个遍,又沿街找了好久好久。
念秋不见了
一能一鸟的流浪之旅只剩一能。
好朋友下落不明,小熊猫独自带着两枚锦袋,懵懂无措地漂泊。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流浪的尽头又是什么。
到了夜里,她会随便找一棵树睡觉。
小熊猫其实不喜欢那些树。
不够干净,不够香,也无法让她获得丝毫安心。
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有一棵树。
那树挺直干净、满身清幽的香味,温柔而包容,可以让她小熊猫恣意攀爬打滚
是独属于她一只小熊猫的树。
那棵树在哪里?
低头看向自己挂在脖颈间的两只锦袋,她迷惘地滞愣了好片刻。
随即一无所获地摇摇头,抱紧自己的大尾巴枕头,将就地在陌生枝干间进入睡眠
秋转冬去,春林初盛。
那天,漂泊已久的小熊猫无意间闯进一处奇妙的湖区。
入口处巨大的标识牌上镌刻着三个字:羽栖湖。
春日,羽栖湖碧波万顷,在清风中荡漾出细腻的波纹。岸线开阔无垠,山水相依,美不胜收。
湖畔有大片连绵的竹林,绿意盎然,郁郁葱葱。
小熊猫爪爪踏在柔嫩草地上,莫名感到无边的亲切和惬意,如同灵魂回到栖息地一般放松安定。
她在其中随意探索,发现这里有大片竹林和苹果树林——
显然,羽栖湖区是会让一只小熊猫快乐打滚、吃饱喝足的地方,甚至仿佛专为小熊猫而生。
小熊猫在羽栖湖区住下了。
她每天在里面惬意打滚,果足叶饱。因为营养不良而枯燥稀疏的绒毛日益变得富有光泽,绵密软糯。
长期消瘦的羸弱身体也日益丰盈健康。
这般快乐的日子却没有持续太久——
小熊猫得到了滋养,不用再流浪。
她分明可以在这片富饶之地住到生命尽头。
然而,她的心情渐渐空茫,孤独得连吃果都不香甜了。
那晚,小熊猫摊成一块毛茸饼,独自躺在草丛里看夜空。
天幕深蓝,倏然有明亮的流星划过。
她心尖蓦颤,眼神一瞬涣散。
隐约记起,她曾对着流星许过一个虔诚的愿望——
希望能找到能找到
找到什么呢?
想不起来了。
那个愿望好像早已随着当年消逝的流星一起坠落。
意识到这一点,小熊猫忽然悲从中来,难过得不能自已。
她蜷缩在空寂的草丛里,抱着大尾巴嘤嘤哭起来。
后来,眼泪流干。
她边慢慢给自己舔毛,边做了一个勇敢的决定。
如果安于享乐,永远在这里打滚下去她就再也拾不回那份被遗忘的愿望了。
第二天。
小熊猫揣着几颗果离开羽栖湖区,再度开始流浪-
“好多星星果,好甜”
酣睡间,小熊猫轻嘤一声,满足地舔了舔齿尖。
“不许跑!”
树下倏然传来人类的声音。
小熊猫的毛茸耳朵瞬间支棱起来,迷迷糊糊地睁眼。
她爪爪扒拉着树枝,从繁密的树叶间偷偷往下看去——
便见树下有只受伤流血的三花猫,正警惕地与一个男孩对峙。
她似乎已经退无可退。
耳朵敛成飞机耳,喉间隐隐发出羸弱的嘶声,在树脚边的草丛里瑟瑟发抖。
小熊猫凝神细看,那草丛很是眼熟。
而前面男孩手里拿着小刀,正步步逼近。
“他们都欺负我。”男孩面露恨意,“你也给我欺负一下吧。”
眼看男孩蹲下,拿着小刀似要欺负三花猫,小熊猫顿时睁大眼睛。
她心急如焚,想也没想,连滚带爬地从树上下来。
猛地往小男孩一扑,不慎被小刀划拉了一下左爪。
揪心的刺痛之间,她莫名化作了人形。
而这正巧方便她从草丛里的拔起几根草,强行塞进男孩的嘴里。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男孩反应不及。
惊吓之间,他下意识将草咽下去。
几秒后,他开始大笑着打滚,蜷缩成一团,手里的小刀胡乱划伤了自己。
而小熊猫趁机将三花猫抱走
“那只三花猫是白霜么?”叶清羽问怀里的小熊猫。
裴小能猫安心地趴在独属于她的小树上,摇摇毛茸脑袋。
“那是一只已经年迈的三花猫,她也会说人话。”
当时小熊猫抱着受伤的三花猫匆匆逃离,跑到附近一个偏僻无人的草地。
“谢”
三花猫开口嗓音苍老嘶哑,年迈受伤之际,虚弱得没力气吐字。
“别说话!别急,我会救你。”
小熊猫从锦袋里掏出那条不知为谁买的创伤药膏,急切地给三花猫敷药。
那药效果很不错。
仔细照顾了几天,三花猫身上的伤口渐渐好转,呈愈合之势。
而化成人形、无法爬到树上睡觉的小熊猫却日渐憔悴。
昏沉几天,老三花猫的精神好了些许,嗓音沙哑地说:
“小熊猫姑娘,可以麻烦你带我去林业局吗?那是我主人家,应该就在这附近。”
小熊猫于是一路问路,步行半天,终于找到了林业局。
三花猫的主人是个头发花白的八旬老妪,名为孟昭,是林业局的前任局长。
看见失踪好些天的三花猫,她顿时老泪纵横。
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抱着猫,呼吸发颤,喉间溢出嘶哑的哽咽。
“这只三花猫陪了我半辈子,就和我的亲女儿一样。谢谢你救下她,小姑娘。”
小熊猫轻眨青涩未褪的桃花眼,欣悦地笑起来。
她道别,转身就要走,却被孟昭叫住。
从三花猫那里了解到小熊猫的艰难处境,孟昭语调轻缓地说:
“家里有一个收拾得很干净的空余房间。如果不嫌弃,你就在我们这里住下吧。”
小熊猫有了庇护之地,满怀感恩地留下来。
孟昭和老猫的年龄都大了,多有不便。
年轻的小熊猫便主动做事,每天去林业局食堂打来饭菜,帮忙倒水提物,力所能及地照顾她们。
那晚,孟昭翻开动物科普书。
眨着因年迈而变得浑浊的眼睛,捏着老花眼镜艰难地辨认那些字。
“原来小熊猫喜欢吃苹果。”
她嘀咕。
于是,从此小熊猫每天去食堂打菜,都会莫名其妙被食堂阿姨赠送一颗苹果。
已经许久没吃过苹果。
小熊猫馋得咽口水,但回去后还乖乖地上交了苹果,准备榨汁给牙口不好的孟姥姥喝。
但孟昭呵呵笑道:“哦?竟然送苹果。”
“我和老猫都不爱吃苹果。小熊猫姑娘别浪费,就帮忙吃了吧。”
小熊猫面上矜持地收下,背地里啃得连果核都没剩。
如此,一人一猫一能温馨地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
孟昭一生行善乐施,自己则生活节俭,没存下什么钱。
但毕竟曾是林业局局长,她动用关系给黑户小熊猫上了户口。
“姥姥记性不好,一直忘了问。小熊猫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熊猫桃花眼轻扇,“我叫绒。”
好像是一个人类为她取的,她暂时想不起来了。
但她很喜欢这个字。每每念起,都有一种被温柔庇护的感觉。
就仿佛她小熊猫有家。
孟昭笑起来,脸上纵横的皱纹很慈祥:“小绒,很可爱的名。但要上户口,你还需起一个姓。”
小熊猫有些局促:“我可以先想一想吗?”
孟昭给了她一本新华字典。
那晚,小熊猫在孟昭家的客房里挑灯夜读。
无意间翻到“裴”字时,桃花眼骤亮。
“裴”字是上下结构。
上半部分看起来是有着长长枝叶的树,以后可能会结甜甜的果。
下半部分则是树在土地里深扎的根,说明树会结很多很多年的果。
小熊猫看得越来越馋。
最后心满意足地给自己起名为“裴绒”。
于是小熊猫成为了裴小熊猫。
后来,裴小熊猫终于明白孟昭为什么着急为她上户口——
一个月后,三花猫便离世了。
孟昭亦日薄西山。
弥留之际,孟昭喊裴小熊猫取来房产证和存折。
小熊猫依言翻开房产证,便见纸上的户主名赫然是“裴绒”。
因孟昭即将逝去而伤心不已的小熊猫抽抽噎噎,泪眼迷蒙,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孟昭慈爱地看着她,断断续续地艰难道:
“我没有后代,只有这栋老房子和一只老猫。如今猫去了,我也要走了。”
“小绒你若不嫌弃,便收下这栋破旧房子和一点点存款吧。”
她低低咳嗽了一下,看着泪眼汪汪的小熊猫笑起来:
“可怜的好孩子。”
“善有善报,恶有恶果。无论如何艰难,都要记住这一点。”
一人一猫都寿终正寝,走得很安详。
孟昭早已将自己的后事安排好。
但裴小熊猫还是为之奔忙几天,最后看着孟昭和老三花猫一起葬在繁花里。
那天,她回到空荡荡的家。
先是抱着大尾巴孤独得嘤嘤哭,后来发了很久的呆。
夜里,她来到窗边,仰望星空。
群星璀璨,时明时灭。
她回想起自己被无数次帮助和收留——
兽医阿姨、雨天为她打伞的路人姐姐、红姐、孟姥姥
唔,好像还有最最重要的存在。
不过很可惜,她不记得了。
在动物园之前的事,她都已经印象模糊,甚至想不起那位路人姐姐的脸。
但总之,如果没有她们,小熊猫早就可怜地死掉了。
裴小熊猫擦干眼泪,做了一个决定——
要像好心雌性们帮助她小熊猫那样,去收留、帮助别的雌性。
她想要创建一个温暖的大家庭。
没有饥饿和痛苦、辛劳与伤害。
大家一起嬉闹玩耍、帮助和支持彼此、勇敢而热情地生活下去。
她闭眼,对着流星虔诚地许下了心愿-
裴小熊猫没舍得乱花孟昭留下的钱,她决定去找工作。
恰好,林业局的食堂招聘一个员工,每天负责记录采买清单和实际售卖情况等。
这份工作不算辛苦。
裴小熊猫很快成功应聘。
孟昭一生行善,威望极高。
林业局的大家都认识裴小熊猫,知道她是孟昭收养的孩子。
也看到过这姑娘勤勤恳恳照顾孟昭,是个心善的。
于是待她都很亲切。
而裴小熊猫工作一阵子,后知后觉——
“原来食堂不送苹果的。”
大家笑盈盈地说:“那是孟局长自己掏钱,每天买个大苹果,让我们送给你。”
得知真相,裴小熊猫桃花眼含泪,愣在原地良久。
食堂的工作简单,薪资也不高。
因此,作为穷过饿过的小熊猫,裴绒虽然有了房子和工作,过得还是颇为拮据。
更重要的是,十分孤独。
这世界上到底还有几只和她一样的小动物?
有时候她会怅惘地想。
那天,她经过报刊亭,发现了一本名为《动物手册》的杂志。
心头顿生喜意。
要找到小动物组织了么?
她几步上前,小心地询问老板那本杂志多少钱。
老板回答的天价数字令贫穷的小熊猫头晕目眩。
当时报刊不让试读,于是她认认真真工作,省吃俭用,终于攒出了钱。
迫不及待、欢天喜地地把杂志买回去,发现手册分为两个部分:猎捕和烹饪。
那天,裴小熊猫独自蜷在林业局的某棵树上,抱着大尾巴嘤嘤哭了很久,觉得小熊猫生遭到了巨大打击。
后来擦干眼泪,回到家。
小熊猫许下了新的心愿:
如果以后有了钱,要创办一本小动物杂志。
价格设置得特别便宜,即使再贫穷的小动物也买得起。
她提前给它取名为——《小动物生存指南》-
“接下来,就一切都好起来了。我其实是一只特别幸运的小熊猫。”
裴小能猫见身下三个人类都被自己厉害得泪眼汪汪的,不由骄傲又矜持地打了个滚,大方露出毛茸肚肚。
随即抓来叶清羽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暗示年轻女人揉揉伺候。
“后来,我的家里逐渐多了许多好朋友,她们现在都还在我的工作室。”
小熊猫抬起爪爪,如数家珍:
“虾虾是我去火锅店吃饭时,从隔壁桌买下来的。再迟一点,她就要被下火锅了。”
“豚豚之前待在私人动物园里,身上一块一块光秃秃的,皮肤都是龟裂状。正值动物园倒闭,我和虾虾凑钱把她买了。”
“再后来,我们大家一起偶然间救了流浪的白霜、中毒的豹豹、被坏人盯上追捕的鹈鹕”
“然后在鹈鹕的大喙里发现了被夹着的念秋。”
“大家住在拥挤的房子里,一起出去做各种简单的工作。虽然不富裕,但每天都很快乐。”
裴小能猫的尾巴轻扬:“突然有一天,我们的房子拆迁了。”
首都、独栋、黄金地带的老房子,让裴小能猫分到了惊天的拆迁款。
裴绒一夜之间变成了裴·富婆小熊猫·绒。
她高兴得绒毛尖尖都发飘。
小熊猫要有吃不完的苹果了!
但作为姐姐兽,裴小熊猫没有急着去买苹果。
她得先带大家寻到新住处。
众兽一起坐着三轮车到处看房,潜心研究、比对地段和价格。
最后,裴小熊猫拍板,在毛绒街买大房子。
那时地铁尚未修建过去,路也坎坷不平,交通不算便利。
因此毛绒街虽地理位置并不偏僻,但房价不高。
家里有太多小动物,不能还像以前那样住得紧紧巴巴的。
裴小熊猫豪气地一挥手,买了108号那处最宽阔的院落。
说到这里,裴小能猫又骄傲了:
“我很有投资眼光。那地方后来铺好了路、直通地铁,房价翻了好多倍。”
买完房,小熊猫把剩下的钱小心存了起来,留作应急之用。
小动物们都是受过苦的,并没有因为拆迁暴富而变得骄奢淫逸、坐吃山空,仍然继续勤勤恳恳工作。
直到那个周末。
裴小熊猫带小兽们回到阔别已久的羽栖湖区,惬意地玩耍打滚、四处探索。
绕着湖泊来到对岸,她们发现那是人类的私人竹林。
不知是气候还是土地问题,这大片的竹林收成不好,泛黄枯萎,蔫耷不已,正在以低价售卖。
裴小熊猫看得目不转睛。
她记得自己曾在这片竹林里住过好一阵。
那些竹笋竹叶特别好吃,清甜新嫩,滋养了瘦弱的小熊猫,在心灵上也给予了她不明来源的安稳。
阔别数年,这里竟零落至此,她心里莫名酸胀。
思忖许久,她说:“我想买下来。”
大家无条件支持她的决定。
算是破釜沉舟,裴小熊猫几乎掏空积蓄,买下这片简直无边无际的竹林。
神奇的是,自从那片竹林纳入小熊猫名下,竹子便长得日益生猛,郁郁葱葱,颇为高产。
曾俘获小熊猫心的高质量竹笋竹叶,被售往高级茶餐厅,一度供不应求。
说到这里,裴小能猫愉悦地甩了下尾巴:“就仿佛这片竹林一直在等着我小熊猫认领。”
而也是因为这片竹林,裴小熊猫重逢了红姐。
橘色的海
红姐没读过太多书,也没学过什么专业技能,从动物园出逃后一直找不到好工作。
她当年在动物园勤恳劈柴,后来便在竹林对面的园区当伐木工,赚着辛苦钱。
但裴小熊猫在动物园和红姐接触太多,她知道红姐多么聪明、坚韧和善良。
她把红姐撬走,来当自己这片竹林的总管。
那天,红姐才刚结束伐木工作,穿着厚重工服,一身汗与灰,颇为狼狈。
她看着面前漂亮得过分、拥有一整片竹林的年轻女人,局促地用袖口擦擦脸上脏污:
“您为什么找我做总管?我是个粗人,不太会这些。”
裴小熊猫笑意盈盈,唇瓣张阖时,露出两颗锐利的小兽犬齿尖尖:
“我相信你。”
红姐看着她发了愣。
裴小熊猫给红姐付高薪,买六险一金,每年还有收益分成。
这些年来,红姐把竹林管理得很好,营收稳步上升。
小熊猫很放心,一年到头都不用去察看几次。
有竹林在手,裴小能猫不再是一次性的暴发户,她有了长久稳定的经济来源。
从此过得日渐奢侈,花钱大爪大爪,眼都不眨。
也不再让一起共苦多年的小动物们去工作了。
她自己当老板养着大家,每月付不菲的工资。
苦尽甘来,事事皆顺遂无比。
“生活就这样富裕平静地过下去。”
裴老板惬意地说,对人类揉揉肚子的手法颇为满意。
“一直到今年春天,我在街道上偶遇了羽宝。”
叶清羽心跳一颤,伺候小熊猫的手也停顿下来。
她意识到什么:“我不是你无意间招进来的么?”
“当然不是。”
裴小能猫气定神闲:“我工作室里都是会化人形的小动物,大家不便和人类相处,所以我原本从未想过招人类进来。”
“直到那天”-
某个平平无奇的雨天清晨,叶清羽撑伞去上班。
离公司越近,脚步便越沉缓。
抬起伞沿,看到那栋流光溢彩的建筑,她脚步暂止。
坐在刚刚晋升的、人人艳羡的高位上,叶清羽有着无量的前途和丰厚的薪酬。
但这家引无数人前赴后继的顶级公司,在她心中却是一头凶兽。
它就像巢穴吞噬勤勤恳恳的工蚁一般,用那一格格密集的玻璃窗吞噬兢兢业业的人类们。敦促、驱使她们麻木地燃烧自己的生活和生命,供养不知谁的梦想。
而她明知如此,却莫名无法止下脚步。
——“啪。”
忽有什么东西伴随着它湿漉漉的重量摔砸在伞面。
叶清羽一惊,下意识抬头,隔着伞面隐约看到一团小小的动物
像鸟。
她瞳孔骤缩。
捏着伞柄的指尖瞬间用力得发白,有僵麻的感觉从脚底快速蔓延至全身。
叶清羽从小就莫名害怕鸟类,怕得要死。
她好想两眼一闭晕厥过去,头脑却不争气地保持清醒。
甚至于,那向来旺盛的同情心作祟,她意识到在伞面嘀嗒作响的雨珠也正击打着小鸟的身体,而她的指腹亦沿着伞柄感受到来自微弱生命的颤抖。
就像是一种无声的求救。
怜悯渐渐冲破恐惧的桎梏,叶清羽咬唇,从伞里探出头来,看向伞面。
小鸟通体灰白色,裹着湿漉漉又破碎的羽毛,可怜地蜷缩着
拼了!
叶清羽深呼吸一口气,迅速将它捞进手心捂暖。
那湿润绵软的触感入手的一瞬,叶清羽的皮肤就立即起了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遭不住地闭上眼,手抖得像筛子,眼泪也啪嗒啪嗒地不断往下掉,比雨势还汹涌。
她上辈子肯定是被鸟啄死的
不远处。
裴小熊猫站在树下,无意间抬头,望向路的另一边。
那双慵懒绝艳的桃花眼倏然微凝,目光变得直勾勾的。
只见绵密的雨帘中,年轻女人身姿笔挺如树,姣好的面容则如浸润春雨的竹叶,柔美清新。
一眼看去,漂亮温柔似春日远山。
裴小熊猫不自觉屏住呼吸。
那本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偏偏年轻女人下一秒就变得狼狈——
“扑通。”
裴小熊猫看见一只毛茸小鸟直直栽倒在了伞面。
伞下的年轻女人倏然僵愣,随即温润的明眸开始泛红悬泪。
她显然陷入了某种惊惧与纠结,身体轻轻颤抖,齿尖咬住了唇瓣。
唇红齿白,泪眼婆娑,柔美可怜。
可即便如此,脊背仍然挺直,像一棵不屈的树。
须臾,她闭了下眼,面上逐渐流露出勇敢的果决。
深吸口气,年轻女人快速探手取下伞面的鸟,认真捂进手心里。
随即捧着小鸟在雨中瑟瑟发抖,面容泛起潮湿的绯红,如一朵柔美脆弱的春花。
裴小熊猫看得忘了眨眼,不自觉舔了下齿尖
好可口。
而那边叶清羽努力捧着鸟,两眼一晕,软趴趴地就要往下倒。
“你怎么了?”
忽有清悦的声音经由雨幕落入耳畔,有如春风吹拂。
叶清羽心头一颤,下意识努力想要睁开眼。
隔着潮湿朦胧的泪雾,她隐约看见女人漂亮得过分的容颜。那头红棕色长卷发与桃花眼极为相宜,在携着春雨的轻风中摇曳生姿,像烂漫的焰火。
她呼吸一滞,心跳莫名扑通扑通地躁动起来,比伞面雨点还激烈。
然而下一秒,“咕叽——”
手中湿漉漉的毛茸小鸟打了个喷嚏。
叶清羽脊背一麻,惊惧顿起,瞬间沉沉地晕倒过去。
裴小能猫眨了下桃花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突然睡着在自己怀里的人类。
眼角悬泪,浓密睫毛尖湿漉漉毛茸茸的。
漂亮、善良、勇敢,可怜又可口。
小熊猫的心尖泛起痒痒,心跳在胸口快速鼓噪搏动,有陌生的热流涌漫。
她行善已久,却头一次生出如此浓烈的、蓬勃的、毫无缘由的、不善良的占有欲望。
就像小熊猫想要占有一棵天生就该属于自己的树
不管。
从今天起,这个人类就是她小熊猫的了。
裴小熊猫桃花眼清幽,慢条斯理地舔了下齿尖。
彼时,她并不知道——
这一见倾心的初遇,其实是一场久别重逢。
第88章
那天早上, 裴小熊猫欣赏了自己的人类片刻,才终于反应过来——
人类并不是忽然睡着了,而好像是晕倒了!
她眸光顿颤, 连忙拨打了120。
附近有医院, 救护车很快赶过来。裴小熊猫目光担忧地看着医护人员带走人类。
“我可以上来吗?”她问。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医护人员反问。
裴小熊猫慢了半拍,眨着一双清澈的桃花眼:
“她是我的。”
医护人员:“”
医护人员:“你上来吧。”
于是裴小熊猫跟着上了车。
人类平身躺在医护小白床上,双眼紧闭, 脸颊的潮红显出几分脆弱感。
裴小熊猫坐在一旁,看得心头渐渐如被攥紧, 忽然难过不已。
她刚看上的人类, 不会就要像孟姥姥那样离开了吧
见对面漂亮女人的桃花眼湿漉漉的, 医护人员说:
“她的各项生命体征都正常。听你描述, 应该只是受惊后陷入短暂昏厥, 没多大问题。”
“谢谢。”
裴小熊猫心头骤松。
在急救车前往医院的路上, 她将人类救下的鸟小心捂在怀里, 给柳医生打了通求助电话。
随即边欣赏年轻女人柔美清新、直戳她小熊猫心尖尖的面容, 边思考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拥有这个人类——
是骄傲扬头, 直接说:“你是我小熊猫的了。”
还是委婉一些,含蓄道:“以后你给我擦毛擦爪。”
亦或是端庄得体,礼貌问:“你好, 可以住我家吗?”
裴小熊猫陷入纠结。
思虑片刻,她觉得这些方式都不够好。
而且, 暂时还不能让人类知道她是一只小熊猫
十分钟后。
人类被安排进医院病房, 进行一些常规身体检查。
而在前去为人类缴纳费用时,裴小熊猫无意间撞见了戏剧性的情景——
只见三个雌性人类正在医院的角落拉拉扯扯。
其中一个人类泪眼婆娑:“原、原来你不止养了我一个人。而且你每月给我八千, 却给她一万”
另一个人类则慢条斯理地捋了下头发:“所以,明白了么?她更爱我, 你走。”
裴小熊猫微愕,看得桃花眼一时忘了眨。
这段对话简短,却透露出了关键的信息,让尚在纠结的聪明小熊猫灵机一动——
养人类显然是一种爱的表达,也是一种自然而然拥有对方的方式。
或许就和人类驯养一只小狗一样。
醍醐灌顶,裴小熊猫愉悦地舔了下齿尖。
她小熊猫有钱,而且不花心,只养今天这只人类就够了。
她绝不会让自己的人类陷入与旁人的比较和对峙,更不会让对方伤心流泪。
路人是给八千、一万,她则给自己的人类三万,以后还要继续加钱。
这就是来自一只小熊猫的独宠。
裴小熊猫边畅想着,边缴完费用,心满意足地转身欲走。
却听那边人类还在争吵——
“你提出要养我时,甚至是直接把钱砸在我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未尊重过我的感受。”
“说实话,这样被当做商品的生活,我早就过够了。走就走,后会无期!”
裴小熊猫若有所悟。
所以要想养人类,绝不能简单粗暴
小熊猫对于这场重逢的种种叙述,透露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她是对人类一见倾心。
叶清羽听得渐渐咬紧下唇,心尖开始跃动某种燥热的酥麻与痒。
扑通扑通鼓噪间,无声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却又因为身旁有妈妈们在,努力按捺住了冲动。
只将小熊猫整只托上来一些,默不作声地在黑暗中轻咬一下毛茸耳朵,齿尖承载着某份蓬勃的欢喜。
“所以,你才会在我公司大门旁的宣传栏里贴海报?”
“唔。”
裴小能猫爪爪舒展成兰花,说:“我还派小兽专门给你发传单。”
小熊猫吸取旁人教训,贴心地选择了人类更能接受的方式来养对方。
就在小熊猫为了拥有人类而努力时,叶清羽其实也毅然迈出了自己的那一步——
那天在医院醒来,叶清羽头痛欲裂,只隐约记得自己伞上掉了一只鸟,其余全无印象。
却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就像黑白调的生活里悄然注入了一缕红棕色。它如焰火般燃起所有色彩,于是世界倏然绽放得五彩缤纷。
这绚烂的色彩似一只无形的手,用力将叶清羽从沉沦十年的暗黑深渊里拽出——
无需再用忙碌麻痹自己,来规避不知所源的痛苦。
缺失已久的圆满与幸福就在前方。
她本能、迫切而奋不顾身地奔赴。
几天后,叶清羽递交了辞职信-
细品过去种种,初尝苦中带涩。
然而现已抵达圆满,于是余味清香回甘。
一家四口笑里含泪,最后安稳地在星空房睡着了。
为了照顾毛茸茸的小熊猫,室内空调开着低温。
被子略有些薄,一团暖热的小熊猫毛毯便被熟睡的人类无意识地争来夺去。
“嘤。”
小熊猫毛毯刚被妈妈抱去盖了十分钟,又被一双探来的手搂住,随即整只落入了另一个清香四溢的怀抱。
抱紧小熊猫,叶清羽在睡梦中心满意足地轻叹一声。
功夫小熊猫都来不及施展爪爪,酣睡间无助地轻嘤,揪紧人类衣襟。
然而没过多久,毛茸大尾巴又被轻轻握住。
些许冷,睡梦中的叶女士想要将毛茸尾巴盖在自己的肚子上。
却有一双手倏然从腰间探来,搂住了她。
是半梦半醒的萧钰将叶曌抱紧,大狗狗一般整只贴住,满身暖热。
于是,这场小熊猫毛毯争夺战终于无声结束-
周六,一家四口睡到自然醒。
萧钰愉悦地去做早餐,叶清羽也钻进厨房,为小熊猫洗竹叶切水果。
叶曌则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给腿上摊成一块毛茸饼的小熊猫崽梳毛。
早间新闻正肃声播报:
“即将对公安部部长周仁的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进行立案审查调查”
叶女士抬头看去,便见新闻画面里展示着周仁的照片。
淡淡敛回目光。
她和萧钰联手,拿到的证据足够送作恶多端的周仁被枪毙数次了。
低头看向怀里懒洋洋的小熊猫崽,叶曌的眸光浮起怜爱。
一想到从小被娇养的小熊猫,曾经流落在外艰苦地打工干活、忍饥挨饿、饱尝孤独,心里就揪紧泛酸。
倘若绒宝从未离开过,该有多好?
这只小熊猫不会吃到一点点苦,永远被她们如珍似宝地捧在手心。
叶曌深呼吸,暗自敛纳了心绪。
她继续温柔地给小熊猫梳毛,弯眸调侃:“宝贝昨晚是不是又化身功夫小熊猫了?毛毛睡得蓬乱。”
实际是被人类争来夺去的裴小能猫无辜舔了下齿尖:
真是小熊猫最冤枉的一集-
吃完早餐,叶曌和萧钰便出了门。
“碧鸟”倾颓在即,许多事等着她们处理。
而有妈妈组负重前行,小兽组自然只剩下一片岁月静好。
“嗡嗡——”
手机忽然振响。
叶清羽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
橘色的海
本以为是微信消息,却发现竟是新的邮件提醒——小动物有话说bot有粉丝来稿了!
点开浮窗,邮件内容跃出:
【楚:喜欢的小猫不理我了怎么办?】
叶清羽微顿。
bot的投稿需要大家集思广益,妥当进行回复,并放入下一期杂志中。
因此,她将邮件截图,发进了工作室的群里。
大家都在线,群里一时聊得热火朝天。
念秋:【咱们竟然有真粉丝投稿了?!】
古月:【《小动物生存指南》,你现在是真的火了中间忘了,后面忘了。】
水逐:【好磕。闻到了追1火葬场的味道[星星眼]】
眼看小兽们活跃地刷屏半晌,叶清羽忍俊不禁。
她敲字:【大家觉得怎么回复合适?】
百年不冒泡的白霜突然发言:【看起来也没多喜欢。】
这话一出,不断有新消息跃出的微信群里倏然凝滞,陷入微妙的静默。
叶清羽反应过来,这句话就是白霜建议的回复内容。
片刻后,古月说出了她心里的想法:
【霜姐,这只“小猫”该不会就是你吧?】
白霜立即发送:【不是。】
紧接着补充:【不认识姓楚的。】
叶清羽看着手机,旁边忽有脚步声传来。
刚刷完牙的裴小能猫也正低头看着手机,来到沙发处坐下。
视线都不曾从屏幕上挪开,红棕色的毛茸脑袋便娇纵地钻进人类臂弯,整只懒洋洋地躺在人类怀里,惬意蹭蹭人类的颈间。
一系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
叶清羽垂眸看着窝在自己身上的漂亮青梅,想起她昨晚说的某些话,眸光渐渐晦涩。
而小熊猫暂时对人类暗涌的心绪一无所知。
她边看着工作室的微信群,边和叶清羽说道:
“我们猫猫有情况。”
她气定神闲地说:“我早就看出来了。那天豹豹订婚宴,阿霜和台上的特邀司仪楚小姐对视了好多次。”
“所以——沦陷的猫猫在生闷气,而楚小姐正在‘她逃她追’。”
这只小熊猫分明连自己的感情都还没彻底弄清,当起军师来竟分析得头头是道。
叶清羽目不转睛地看着漂亮青梅绝艳的侧脸。
静默片刻,她开口语气清幽,似笑非笑:
“你好懂哦,姐姐。”
裴小能猫耳尖微动。
羽宝终于叫她姐姐了?
她惊喜抬头,却猝不及防地撞进年轻女人幽晦似海的眼眸。
“”
桃花眼无辜地轻扇,一时失语。
叶清羽温柔地将女人搂紧一些,垂头在她唇角轻轻挨了一下。
她能感觉到漂亮青梅的睫羽随之微颤,绒绒地挠在心间,可爱得发痒。
“昨晚,你说——”
“看见我的第一眼,就想要我是你的。”
“你还说,养人类是一种爱的表达,也是一种自然而然拥有对方的方式。所以你决定养我。”
“请问裴总,这是什么意思?”
叶清羽逐字逐句地说。
她面上淡定自若,其实心跳顷刻如雷,紧张得连指尖都发麻泛白。
却见裴小能猫桃花眼轻眨,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对你一见钟情。”
“”
如此轻易便得到本以为是奢望的答案,叶清羽呼吸骤紧,一瞬有滚烫的热意从脸颊蔓延到脖颈。
见年轻女人陷入呆愣,裴小能猫歪了下脑袋:
“叶清羽,你竟然一直不知道么?”
当初小熊猫看中了人类,立即就想要带回家。
但为了照顾人类的感受,她用聘用的方式合理养着人类。
“面试的第一天,你就说‘我最喜欢小熊猫’向我告白,而我录用了你。所以我们两情相悦,在一起了。”
裴小能猫愉悦地回忆。
“在一起了?”
叶清羽心头陡颤,感到一种难言的震撼。
她滞愣片刻,“可那时,我并不知道你就是小熊猫,也不是在告白。”
“”
裴小能猫眨了下桃花眼,恍然后知后觉。
的确,一开始叶清羽以为她也是人类。
是她作为一只小熊猫,理所当然地代入了。
她瞳孔震颤,无辜地舔了下齿尖。
想了想,又说:“可后来,你知道了我是小熊猫。我无数次问你是不是最喜欢小熊猫,你都说——是的,你最最喜欢裴小熊猫,最最喜欢我。”
叶清羽:“我以为我在单恋。”
裴小能猫睁大桃花眼,“可是,我一开始就在养你。”
养人类不就是在表达爱么?
叶清羽:“我以为我是单纯地在工作赚钱。”
裴小能猫:“”
好像的确如此。
她光顾着照顾人类的感受,却忘了雇佣关系过于正当,以至于丧失了某种意味。
叶清羽有理有据:“而且,你都没有说过喜欢我,更没提过谈恋爱。”
裴小能猫唇瓣嗫嚅。
可是在小兽世界里,在一起往往不是通过语言的表达。
如接下求偶羽毛、如互咬尾巴尖、如交颈方式有太多种,她不知道人类之间必须要经过直言。
而她的喜欢就藏在每一次娇纵挤进人类手心的动作,在所有毫不设防的亲昵,在早晨见面的期待和下班分离的不舍里
小熊猫失语片刻,颤巍巍地拿出最后一条铁证:“可是,我们都放过无数次烟花,交-配过了。”
“我还说过,希望下一个春天你也只和我交-配。”
“这对于小动物而言,就是想要长久在一起的意思。”
小兽世界里,很多物种都不是一对一交-配。即便一对一交-配,也往往只局限在一个发情周期内,终生一对一的物种少之又少。
所以那天,裴小能猫自认为说出了很了不得的情话。
而叶清羽回答要在每一个春夏秋冬交-配,则是热烈回应了她的情话。
叶清羽听得喉间发涩:“”
该怎么告诉天真纯情的小熊猫,她误以为这是不给名分、先做后爱。
其实,作为对爱情有浪漫幻想的人类,叶清羽从未想过会放任自己处在“先做后爱”的关系里。
可一旦热烈爱上,真的会陷入万般矛盾,身不由己——
她觉得小熊猫没能真正区分爱与欲,于是不愿去草率定关系。
却又因为如果不满足小熊猫,小熊猫会伤心失落。所以她予取予求,给对方所有渴望的感觉。
她自以为在牺牲原本对爱情的执着,和小熊猫先做后爱。
却不知道,这其实是一只真正的纯爱款小熊猫——
在稀里糊涂、阴差阳错的误会下,人兽思维和认知巨大差异的碰撞间,小熊猫竟以为她们早已在谈。
所以平日才会对她百般娇纵;才会让她把自己设置成手机壁纸;才会在陌生女人面前搂住她的肩膀,颇具占有欲地宣布“我已经在养她了”;才会和她亲亲贴贴;才会轻易接受和她放了烟花;才会因为她不主动亲昵而委屈地抱着尾巴缩成毛茸茸一团、哭腔控诉她不喜欢自己。
过往种种,原来一切皆有迹可循。
叶清羽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春天过去,初夏已至。
她究竟错过了多少欢喜?!
“”
裴小能猫看着年轻女人惊愕的神情,咬了下唇,桃花眼逐渐浮起可怜摇曳的泪光。
她从叶清羽怀中退出来,气鼓鼓地、不可置信地说:
“所以,原来全部都是我误会了你从来不想和我裴小熊猫谈恋爱?”
叶清羽蓦地回过神。
“想的!”
对上那双委屈失落的迷蒙泪眼,她心尖涩痛。
急促呼吸着,伸手将漂亮青梅重新紧抱在怀中。
温柔地摸摸红棕色的长卷发,偏头小心亲了口白润耳朵。
“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一直都想和你谈恋爱。”
年轻女人清润的声音落在耳畔,解释得很着急,却携着真挚笃定的爱意。
裴小能猫轻眨湿漉漉的桃花眼,感觉酸涩的心间涌入了清甜。
叶清羽抱着裴绒,安抚地轻拍女人的背,温声细语地哄了片刻。
她闭上眼,沉吟须臾。随即认真开口:
“小时候,我总希望你能一直黏在我身上。妈妈说,小熊猫天生喜欢树,所以我努力地长大,想要成为一棵树。”
“为此,我从一棵叶小芽长成叶小苗,而后终于成为一棵叶小树。”
“我满心欢喜,希望自己会是你最喜欢的、可以恣意攀爬打滚的树。”
“然而恰好在那时,你突然离开了。”
“回想后来的十年里,我亦等成了一棵树。”
失去红棕色的小熊猫,世界便一夜之间褪成黑白。
叶小树深深扎根在小熊猫离开的那一日,站成了永恒。
此去十年,都寻不到丝毫悲欢。
“直到那天,你突然出现了。”
世界于是一瞬染上绚烂的色彩。
叶清羽如一棵终于得见天日的树,能够再次汲取氧气,枯萎蔫败的枝叶在阳光的拂照中焕然蓬勃。
她不再抗拒社交,能够和小兽们像好朋友一般相处。
也不再需要用疯狂的忙碌麻痹自己,能从容地给予自己清闲的自由。
最重要的是——她终于以一棵成熟的树的姿态,亭亭立于小熊猫的世界中。
三岁时的童言无忌,经过数年难料世事的磋磨,竟终于安稳地落地生根。
叶清羽的眼尾淌落潮湿,唇角却轻弯起来。
她微微偏头,脸颊亲昵地贴住女人湿润的脸,低而虔诚地问:
“所以裴绒,可以做我的小熊猫吗?我会永远是你的树。”
第89章
“裴绒, 可以做我的小熊猫吗?我会永远是你的树。”
年轻女人尾音潮湿,说出动人的告白。
裴小能猫桃花眼轻扇。
分明开口就想答应,却还要矜持一下。
于是等了整整两秒钟, 她才骄傲扬起脑袋, 愉悦又神气地说:
“可以。”
叶清羽的心跳一瞬怦然。
炽烈的欢喜如潮水漫涌心间,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描摹女人此刻的模样、神情和姿态,用以余生反复回味。
唇角的弧度不自觉扬至最高。
从漂亮老板到漂亮青梅, 这只小熊猫终于变成她的漂亮女朋友了。
微颤的指尖抵住裴小能猫白皙的下巴,轻蹭了蹭。
指腹处细腻的触感让叶清羽荡漾、跃动的思绪渐渐捕捉到了一种安稳的真实。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女人, 开口嗓音微哑:
“那, 要亲亲么?”
裴绒舔了下小兽齿尖。
桃花眼如有碎星闪耀, 直勾勾盯着叶清羽的唇。
“嗯。”
叶清羽的唇瓣于是缓缓贴上去。
起初, 这只是一场绵长的温柔和温存。
湿软舌尖轻柔地探索、缠绵, 轻吮间, 交换唇齿清甜。
日光柔亮的早晨, 潮湿的水泽声细微, 在客厅勾出几分放荡的暧昧。
然而随着呼吸渐促, 心头渴望也暗然汹涌。
叶清羽的唇瓣微微撤离,垂眸看漂亮女朋友被亲得面若桃花,湿润红唇翕合, 可怜又可口。
一双桃花眼无辜又依赖地看着她。
想到这只小熊猫已经属于自己,叶清羽年轻蓬勃的心便荡开一种青涩又炽烈的欲。
再难克制。
亦无需再克制。
不等小兽反应, 她急喘一下, 抚着对方的后脑便再度亲上去。
“唔……”
裴小能猫湿漉漉的睫羽轻颤,下意识要溢出嘤咛, 却被叶清羽的吻瞬间吞没。
比起方才细腻轻缓的温存,这次是过于热烈的勾缠。
唇舌灼烫, 长驱直入。
潮湿而深切地占有,连绵不止。
裴小能猫被亲得轻嗯一声,眼尾沁出的粉色如被揉碎的春樱,薄雾弥漫的桃花眼娇艳欲滴。
麻意在四处游走,她无措地揪紧叶清羽的衣襟,酥软无力地沉溺于人类的浓郁爱意。
“呜……”
感觉在热吻间堆叠,她渐渐承受不住。忍不住泪眼迷蒙地举起双手,本能作出投降姿势。
然而,小熊猫的投降却只是方便人类扣住她的两只纤白手腕,把她按在沙发背上继续亲吻。
睡衣薄软,沙发背又被不明小兽爪尖挠得满是碎痕。
挤压间,微微粗粝的感受磨得裴小能猫酥-麻的身体愈加难耐。
于是,在人类滚烫的吻往下蔓延,齿尖不轻不重咬磨她脖颈肌肤的那一瞬,裴小能猫忽然整只可怜地颤抖起来。
“嘤……”
放烟花了。
叶清羽喘息着停顿须臾,随即将不住战栗的小熊猫整只抱进怀里,轻声细语地哄着安抚。
抬手摸摸红棕色的长卷发,温柔而熟练地顺毛。
裴小能猫软软地伏在人类肩头,被吻得微肿湿润的红唇翕合,难耐地喘着幽兰热气。
她感觉今天的亲亲和以前不一样。
正式谈了恋爱,叶清羽像是真的、真的要整只吃了她小熊猫,甚至是翻来覆去地拆吃入腹。
这般想着,便有股浓烈的危险预感倏然在脊背蔓延开来,在四肢百骸乖张地游走。
天性胆小的小熊猫呼吸急促,小腹不自觉收紧、收紧。
“呜……”
裴小能猫忽然一瞬头脑空白,竟就如此迎来第二场烟花。
她胡乱揪着叶清羽的衣角,难以自抑地在人类怀里发着抖流泪。
“……”
察觉怀里刚平复些许的小熊猫又整只战栗起来,叶清羽呼吸微滞,心头涌上片刻迷茫。
——第一场烟花是不纯善的她有意为之,但这一场是什么原因?
……不管了,反正是女朋友,放多少烟花都名正言顺。
终于拥有名分的叶清羽很快愉悦地释然,温柔地亲亲贴贴,耐心陪小兽度过第二场绚烂。
随后将能整只抱进卧房里,用干净的毛巾轻柔清理。
小熊猫绵软无力地躺在被窝里,毫不设防地任由摆弄,享受树的贴心服务。
最终干净舒适地落入女朋友怀中,惬意地闭上眼。
温软满怀,叶清羽轻拍着小熊猫的背,还没能从确认关系的雀跃中缓过来。
她亲亲女人红棕色的长卷发,思绪纷涌。
柔声说:“现在想来还是很奇妙,原来你认为我们从最开始就在一起了。”
裴绒胡乱用小兽齿尖啃了一下人类白腻的脖颈,懒洋洋地说:
“唔……不过我起初其实并不太懂,脑袋里也没有‘谈恋爱’的概念。”
懵懂的小熊猫在对人类一见倾心后,只是本能地想要独自占有。
“面试时,你说喜欢我,而我想要养你,所以我们在一起了。但当时,我并不知道‘在一起’算什么。”
“我只知道,我想要你喜欢我、主动贴贴我、眼里只有我。而我也只会看向你一个人类。”
“后来我们放了几次烟花,我才开始意识到,那似乎是一种小兽关于春天的关系。”
“再后来,我一路看着虾虾和前女友、豹豹和她主人、古月和云倾获得幸福……于是在某天蓦然发现,原来在人类社会概念里,我们属于恋爱关系,并且早在面试那天就已经谈上了。”
那天,小熊猫后知后觉,自己和人类一直在恋爱。
那人类岂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
小熊猫震惊。
而作为一只向来自诩特别厉害的姐姐兽,裴小能猫怎么会承认自己如此迷糊,竟在一段关系里过了好几个月才后知后觉呢?
让她小熊猫把面子往哪儿搁。
因此恍然大悟之后,她并没有声张,只是继续把恋爱谈下去。
叶清羽听得忍俊不禁:“所以,直到今天发现我比你察觉得更晚,你才愿意说出来。”
裴小能猫理直气壮:“嗯。”
小兽的心思真是单纯、傲娇又可爱。
叶清羽满心爱恋地亲亲她的可爱女朋友。
手往下探过去,十指相扣。
女朋友却有点儿不高兴了:“叶清羽,你抱紧我一点。”
“对不起。”
叶清羽乖顺地道歉,身体调整姿势,让小熊猫整只趴在自己身上。
身体紧紧相贴,裴小能猫这才心满意足地轻嘤一声,倒头便睡着了-
B市公安总局。
大黑熊的放生工作顺利完成,林菘和警员们从警车上下来。
远远便看见小宝朝自己跑过来,林菘肃冷的面容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柔软。
她牵紧獭宝的手,偏头对警员们说:“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警员们挥手,“林警官也好好休息。”
昨天黑熊突然出现在首都市区人流密集处,引起了全民的高度恐慌。
作为专门处理动物相关事务的警队,队内正集中精力调查此案,以尽快给市民和网民们一个交待。
林菘看着警员们远去的背影,眸光幽深。
“妈妈?”
小海獭喊。
“嗯。”
林菘收回视线,牵着獭宝往自己的休息室走。
“嗡嗡——”
口袋里手机振响。
獭宝理所当然地提醒:“妈妈,沈阿姨又给你发消息了。”
林菘微顿,看向小宝。
“你怎么知道是她?”
小海獭说:“因为妈妈每天都和沈阿姨打电话。”
她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地问:“妈妈,沈阿姨是我的新妈妈咩?”
“……”
一向肃冷淡定的林警官瞳孔微颤。
她倏然停下脚步,带着小海獭站在原地,及时而认真地纠正女儿:
“小宝,妈妈和沈阿姨打电话、发消息都只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
“她绝无可能成为你的新妈妈,我也绝不会再有人类。我们母女俩在一起,就足够幸福了。”
林菘语气笃定地说。
小海獭乖巧道:“哦,我记住啦。”
回到休息室,林菘打开电脑。
今夜对于“碧鸟”报复计划而言至关重要,她们将进行最后一次视频会议商讨。
作为最后一个上线的人,林菘刚接入视频,目光便不自觉看向沈忍冬的画面。
却见女人今天戴了一副黑色口罩,遮住了那张柔美清正的脸。
口罩外的白皙肌肤零星溢出些许红点,像某种亟待爆发的疹疮。
“抱歉。”
沈忍冬说:“李家以前为了控制我,对我下了毒。最近没有接受定期治疗,我的脸疾复发了,所以只能戴口罩参会。”
叶曌说:“没关系的。李家马上就要覆灭,沈小姐……”
视频里的交谈声音在林菘的耳里倏然变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悠长嗡鸣。
她瞳孔锐缩,呼吸陡促。
指尖颤抖着,挪动鼠标将沈忍冬的视频画面点开,放至最大。
“扑通、扑通——”
林菘听见自己面临最惊险的场面都镇定平稳的心跳,在此时蓦然热烈得仿佛要冲撞出胸腔。
接下来的会议里,一向专注严肃、行事稳健的林警官走神了两次。
她深呼吸,哑声道歉。
沈忍冬在那边柔声为她解释:
“是太累了。林警官每天最近和我对接到很晚……”
林菘眼眶泛红,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女人,视频画面外的胸口深重起伏。
后面獭宝轻手轻脚地抱着零食路过,无意撇去视线。
却见妈妈獭正直勾勾地注视一个女人的视频画面,脸颊汩汩淌落泪水。
都只是工作罢了,獭獭明白。
小海獭摇摇头,颇为懂事地想-
“今晚比较忙,妈妈和小……和萧阿姨就不回来了,你们俩照顾好自己。”
叶曌对着视频说。
“好,妈妈们辛苦了。”
叶清羽说。
小熊猫探来一颗毛茸脑袋,接道:“辛苦。”
看着两个宝贝女儿,叶曌轻弯起唇。
最后一步复仇在即,她却只感到一种从容而平静的放松。
挂了电话,叶清羽抱起毛茸女朋友,“该去洗澡了。”
“唔。”裴小能猫懒洋洋地伏在叶小树上。
她看着人类为自己忙前忙后,又是准备衣服、又是放洗澡水的。
蝴蝶结形的雪白耳朵微动。
每次叶小树为她洗澡,自己身上都会弄得湿漉漉的,看起来颇有些难受。
而且照顾完她小熊猫,又要重新放水,孤独地自己洗澡。
而且……
裴小能猫看向年轻漂亮纤白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不自觉伸出粉舌舔了一下犬齿尖尖。
叶小树都把她整只小熊猫摸摸揉揉个遍了,小熊猫也理应享受相同待遇。
越想越心痒。
于是,裴小能猫举起一只毛茸爪爪,骄傲提出天才的创想:
“我们为什么不一起洗澡呢?”
叶清羽微顿。
她眸光清幽地看向小熊猫女朋友,慢条斯理地回答:
“……当然可以。”
第90章
放了热水, 浴室里雾气氤氲缭绕。
裴小能猫两只毛茸爪爪扒在浴缸边沿,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叶清羽。
年轻女人黛眉明眸,清润似玉, 看起来温柔得没有任何攻击性。
只是穿着简单的居家服, 身形亦窈窕入画。
那纤长的脖颈、精致的锁骨,优美的起伏线条……
柔美之至,亦不乏颇具生命力的韧——
无意动作间, 她纤细的手臂会隐隐显现流畅的肌肉线条,紧致惹眼。
腹部更是有漂亮的小熊猫线, 勾勒出蓬勃的美感。
这只人类所有的一切, 都恰好、正正长在小熊猫的心尖尖上。
裴小能猫不自觉看得呼吸微促, 粉舌轻舔发痒的犬齿尖尖。
夏天已至, 她却觉得浴室中忽逢春雨, 棕色的眼眸都被浸得湿漉漉的, 心头也泛起麻麻痒痒的潮意。
“嘤。”
下一秒, 她忍不住化作人形。
于是叶清羽偏头, 便对上女人一双春水潋滟的桃花眼。
她耳尖陡然滚烫。
只能强自克制着呼吸, 利落地收拾好自己,抬起长腿踏进去。
叶清羽在裴绒身旁半躺,身体于是相贴。
她偏头看向漂亮女朋友的绝艳面容, 克己守礼地说:“能宝,是你提议要一起的。你想怎么进行呢?”
裴小能猫桃花眼轻扇, 似早有准备, 颐指气使地说:
“以前,都是你这样那样亲亲我小熊猫, 所以今天我也要同样对你。”
想了想,她在危险警觉中霸道补充:“你不许反过来亲亲我。”
叶清羽呼吸一滞。
她眼眸清幽, 目光不自觉游弋。
女人无暇白腻的脸颊肌肤,柔嫩靡丽的嫣红唇瓣,面部绝艳的轮廓与线条……
在朦胧的雾气中半遮半掩,最是种勾人心魄的风情。
喉咙紧涩。
“可是,我只这样那样对待过兽形的你,人形的并没有感受过。”
叶清羽抬眸,开口语调微低:“姐姐,今天真的不许我亲亲你么?”
年轻女人面容漂亮得如春日远山,平日也总是明媚而从容。
此时神色看起来却颇为可怜,像一只被春雨浸湿的小狗。
那么无辜,却又蕴藏着那么热烈的渴求。
更何况,她将“姐姐”两个字念得那般旖-旎动听,听得裴小能猫心跳发颤。
许是周围朦胧的雾气灼得身心发热,裴小能猫咬了咬红唇,终是轻扬下巴:
“唔,给你亲。”
做姐姐的,给妹妹亲亲怎么了。
更何况,她肯定会赶在叶清羽之前,把对方亲得腰酸爪软、动弹不得。
让羽宝感受到姐姐的厉害。
裴小能猫心宽体茸地想。
然而,下一秒——
“嘤。”
愉悦的畅想都还未结束,裴小能猫便倏然轻喘着发出声音,呼吸顿紧。
她的桃花眼顷刻变得雾蒙蒙的。
往下看去,却见年轻女人只不过是伸出手臂,轻搂上了自己的腰肢。
女人的腰肢纤细柔软,肌肤如上好脂玉,叶清羽爱不释手地感受。
她能感觉到女人的身体随之轻轻战栗。
眸色顷刻晦暗。
叶清羽开口嗓音微哑,好心好意地提醒:“姐姐,我已经开始了。”
“你怎么还没开始?”
裴绒紧抿红唇,努力忍住即将溢出喉间的轻吟。
做姐姐的,岂能输给妹妹。
她骄矜地眨了下雾意弥漫的桃花眼,伸出手,试图往叶清羽的小熊猫线探去。
许是几分急切,她的指尖都微微蜷缩发抖。
只差半厘米便能触碰到人类那漂亮勾能的小熊猫线,裴绒的眸光却倏然涣散,红唇不自觉微张着呼吸。
……-
这一切的一切都被季节的突兀更迭打断了——
天空竟倏然反常地开始落雪。
春过夏至,满室忽逢新雪,四处皆落满微凉的细腻绵白。
有一棵叶小树亭亭挺立于雪中,树干柔白胜雪,树叶翠碧如玉。
傲然而立,风姿绰约。
琼枝玉叶,无风自动。
细雪落在树的枝头,层层叠叠,渐渐落出饱满的弧度。
叶小树那似玉的枝叶温热,稳当妥帖地承托着一团雪的重量,像是一种慢条斯理的、优哉游哉的把玩。
室内温度柔和,白雪本应该很快便要绵软地融化。
然而树不是普通的树,那琼枝玉叶对世间万物都是一种温存。
雪仍在纷纷落落地下,有漂亮的春花随之飘落在叶小树的枝头,缀在那团雪色中,成为惊心动魄的一点朱砂。
轻风拂过,春花微动,靡丽地随呼吸起伏。
似是被凛冽寒意所冻,它分明尚娇嫩,却颤颤巍巍地凝立。
树的琼枝玉叶若有所觉地拂动,却看见那花已经可怜地在雪色里冻成一朵剔透绯玉。
同为天地间的生灵,无法不怜惜——
叶小树清澈明净的树体霎时泛起潮红的怜意,枝叶摇曳,似向雪问询。
那空寂的雪自然静默无言,但寒凉的雪自然生来渴求盈满的暖意。
于是疾风的轻语便如一种应答。
有了应允,树温热地裹覆住那凝成剔透绯玉的雪中花,几乎是一种温柔的含纳。
一片风雪中于是荡漾起了暖热的战栗。
树体却忽然感到一种刺痛,像是被小动物的爪尖挠伤了。
细细看去,玉白的树干竟被小熊猫的爪尖挠出了两道的印痕,泛出暗红。
原来这漫天雪色与春花都为小熊猫所有。
小熊猫难以承受树的这般独自占有,两爪胡乱攀爬上树,爪尖都微陷。
喉间发出小熊猫的“嘤”声,无措哭着仰起毛茸脑袋。
然而树从不是表面那般圣洁的神树,在小熊猫攀上的那一瞬,那漂亮如羊脂玉般的皎白树枝便微微拢来,环抱住了小熊猫,枝叶轻轻蹭过她的柔软绒毛。
也丝毫不曾放过那片雪色与春花。
于是,小熊猫趴在叶小树上,看见了今晚的第一场热烈盛放的烟花。
烟花绚烂,落下灼烫跃动不止的星点,枝头的雪意都要为之融化。
小熊猫堪堪扒拉在树上,棕色的眼眸泪意婆娑,脸颊绒毛都湿漉漉的。
“叶小树……”
忍不住绵软地伸出两爪,可怜又急切地喊树的名字。
树不会说话,只那玉白树枝微微拢来,环抱住了小熊猫。
柔软的枝叶轻轻蹭过她红棕色的绒毛,摇曳间婆娑发出窸窣的声响,仿佛在温声细语地哄,说裴小熊猫好可爱,说最最喜欢她。
小熊猫这才满足,失力地趴伏在树的枝头,深重呼吸着,目眩神迷地平复了好片刻。
直到听叶小树在风中摇晃,像一种乖顺的问询。
小熊猫眸光微微聚焦,眨了下被骤雨淋透的眼眸。思忖须臾,心里隐隐有些不服气起来。
竟然是这棵树让她放烟花。
让她把姐姐兽的面子往哪儿搁?
骄傲又倔强的小熊猫舔了下齿尖,决定重新找回场子。
聪明小熊猫这回有了经验,决定效仿树的作为。
她抬起毛茸爪爪,才刚轻轻抚上树清澈明净的树体,心满意足地体会玉树的细腻质感,却又整只倏地顿了一下。
树的琼枝玉叶在风中摇曳,恰好触碰到了小熊猫后爪间。只是若有似无地轻拂而过,便让小熊猫浑身发软,两爪触碰树干的动作顿时成为一种可怜的攀附。
小熊猫控制不住地轻嘤一声,偏头便用力咬住树的枝叶,小兽锐利齿尖的力度堪堪承载了那份自己难以容受的感觉。
树没有经验,但还是无师自通。
枝叶摇曳,不急不慢地拂动,反复调整。
然而期间,树只不过是在轻风中忽然试探性地、不轻不重地晃了一下枝叶——
趴伏在树上的小熊猫竟因此轻轻战栗起来,小兽齿尖控制不住地陷入树干,留下圆圆的两枚小凹槽。
继落雪后,天空又下了雨,星星点点、淅淅沥沥地落在枝叶上。
伴随一场小小的烟花盛放。
树微止,枝叶迟钝地凝滞片刻。
只不过是在风中随意轻动,怎会又有烟花?
须臾,树被小熊猫爪挠得晃过神来。
显然是放了但没放彻底,小熊猫感到很难受。
该、该怎么办?
树在疾风中震颤,感到一种青涩的急迫与慌乱。
凝滞几秒,树干脆将自己通体置于清泉中,接受那片灌溉。
枝叶浸润在泉水中,饮纳水源,饱受滋养。
于是得以恣意生长,枝叶摇曳,情意盎然。
而作为掌管这方清泉的兽,小熊猫无力阻拦树。
树浸没在清泉中,她抬爪无法触及,却只是清泉更畅快地呈给树,方便她在其中接受滋养。
小熊猫无可奈何,棕色的眼眸渐渐失神涣散,只能无措地反复呢喃树的名字。
清泉如瀑布,溅落后推开一层层波纹。
忽起疾风,有激昂浪潮翻卷着拍岸而来,水花破碎,白沫四溅。
满天落水。
小熊猫抬头,看见一场盛大烟花随之燃得绚烂。
今天接连看到了三次烟花,她不由有些疲软。一时连话不愿说,只懒洋洋地整只趴在树上。
接受清泉长期灌溉,叶小树被滋养得愈发风姿绰约。
树体泛红,意犹未尽。
那漂亮如羊脂玉般的皎白树枝还是乖顺地微微拢来,环抱住了小熊猫,枝叶轻轻蹭过她潮湿的绒毛。
珍惜地从小熊猫的毛茸耳朵、脸颊、小猫须、下巴触过,哪里都特别喜欢。
见小熊猫神色似些许低落,叶小树反思自己方才的作为。
静滞须臾,最终让小熊猫软绵绵的毛茸爪爪轻轻扒拉在自己澄澈的玉质树干。
小熊猫懒散地眨了下眼睛。
迟了。
看了三场烟花,她头昏爪软,连锐利的爪尖都弥漫着绵意。
看着这棵树亭亭挺立、绰约如谪仙的姿态,天真的小熊猫终于后知后觉自己上当受骗。
年轻的树温柔地用枝叶触碰小熊猫濡湿的睫毛尖,似有遗憾。
小熊猫轻轻呼吸,倔强地丝毫不去理会树。
一双棕色的明润眼眸此时雾蒙蒙的,餍足里蕴着惹人揪心的可怜,满是上当的委屈。
树拢着小熊猫,目不转睛地关注小兽,渐渐心疼和心软起来。
怎么能有树这样欺负小熊猫呢。
清风拂动,她轻轻给小熊猫顺毛,思忖须臾。
最后纵容地用枝叶托起小熊猫爪,像要主动引带。
小熊猫湿润的睫羽轻扇,眼眸里隐约有星光闪烁起来。
树莞尔,微微放松——
看来这只小熊猫也不是多倔强,只是真的失力了。
于是,树托着小熊猫爪,放在自己的琼枝玉叶上。
她犹记得小熊猫曾对树的哪里表现出兴趣。
此时此刻,便带着小熊猫往那些部位流连。
玉质的树叶、树枝、树干。
小熊猫眨眼,满足地细细体会爪心触碰到的感觉。
同时,她也一瞬不瞬地观察着这棵树,看树那绰约的风姿、玉白优雅的树体渐渐泛起翡翠色。
以及用枝叶托着她的爪爪、带着她仔细四处恣意感受自己的模样。
触觉、视觉与心头感觉交织,融汇出小熊猫如入春天的感受。
心跳怦然,小熊猫察觉到一股越来越浓烈的、春天马上要来临的预感。
“叶小树。”
她倏然收回爪,勾住树的玉质树干。
眼眸半阖,急切地开口渴求,却并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
只本能用四只爪爪无助地攀爬在树体上。
这其中浓郁的意味让树的枝叶显得幽邃些许。
灯光清亮,她却通体晦暗。
“叶小树。”
在小熊猫又一次可怜又迷茫的呢喃中,树枝叶婆娑,驯从地予取予求-
如小熊猫预感那般,春天忽至,万物复苏。
树的枝叶上微微绽开了一朵颤巍巍的漂亮春花,也是唯一一朵。
春风中,娇艳欲滴的花瓣时而舒展,时而半敛。
树待自己枝头的这唯一一朵春花如珍似宝,满是耐心,甚至是有些踌躇。
生怕莽撞急切地摇曳会将它弄碎了。
但花有自己的想法,在风中轻轻颤抖,清晨含露,渴望春天愈烈,迎来一场属于花的彻底盛放。
树无可奈何,终于不再为之战战兢兢,伸展枝叶,让春花能在阳光下渐渐以它最娇美的模样和姿态绽放。
谁知枝叶刚探出,春花在第一秒便迫不及待地绽放了。
叶小树微滞。
春花就生长在树的枝叶,因此树自然能清晰感觉到春花那蓬勃的、颤抖的生命力。
这便如同一场烟花倏然绽放在夜空,掀起漫天梦幻多彩的绚烂,有着相似的灼烫。
一想到自己唯一的、心爱的花终于绽放在枝叶,树便情难自已。
然而,一朵春花苦等许久才终于迎来盛放,又岂能只绚烂于这一刻。
叶小树继续舒展枝叶,将那场绚烂在灼热的阳光下延续。
春天对于一只小熊猫而言过于难捱。
扒拉在树上的小熊猫无助地胡乱啃咬树体,断断续续地轻嘤着。
有时,她会本能地直立起来,高举两只毛茸爪爪投降。
然而下一秒在感觉里站立不稳,爪爪会软软地重新攀回树上。
如此往复。
“喜欢春天吗?姐姐。”
她仿佛隐约听见金枝玉叶的仙树开口说话,轻轻地问自己。
小熊猫泪眼朦胧,爪爪努力勾缠着叶小树的树体,在清风中轻晃:
“不许叫姐姐。”
许是被强调“姐姐”身份带来的紧张,不知不觉间,小熊猫的毛茸耳朵和尾巴都绷紧起来。
那对蝴蝶结形状的雪白毛茸耳朵高高支棱着,随身体轻轻抖晃;尾巴软糯的绒毛淋了细雨,变得潮湿。
“尾巴。”
小熊猫脆弱无助的呢喃却只是提醒了仙树作恶。
树一边枝叶有初绽的春花,只好用另一边枝叶托起尾巴。
至于弹软的毛茸耳朵尖尖,没有树不爱吃,一口叼咬。
却在此时,倏有又一场热烈的烟花漫天,打断了小熊猫和树。
小熊猫抬起一双泪眼看去,便见那烟花前所未有地绚烂炽烈,竟将整片夜空都彻底照亮。
“今、今天不算。”
小熊猫只来得及软绵绵地放句狠话,便整只晕倒在叶小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