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霍,好通人性的小鸟。◎
第二十三章
一颗脑袋从墙角探出, 紧张的左右观望,正是长恩伯次子蒋商。
在他身后的巷子里,几个跟着他在公主府门前闹事的地痞们正从一个灰衣仆人手上拿钱。
地痞们拿了钱后一哄而散, 从蒋商身旁经过时还在热烈讨论去哪个花楼喝酒。
蒋商今年十二岁,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到现在腿都是软的。
“二公子, 这是伯爷给您的。”
灰衣仆人递给蒋商一只装满碎银的荷包, 大约有个七八十两的样子。
蒋商盯着手中荷包,不解问:
“钱管事, 父亲给我钱作甚?”
灰衣仆人说:
“是这样的。伯爷说了, 二公子今日为亡母出头, 孝心可嘉,但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得罪了公主府, 未免公主府的人报复您,您这阵子就先别回府,外头躲一阵儿,等风声过了, 伯爷再去接您回府。”
蒋商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愣了好一会儿后才问:
“可,可我躲哪儿去?”
他今年不过十二岁, 母亲才刚刚去世, 父亲要他孤身一人躲到外头去?
灰衣仆人想了想, 叹息着为蒋商指了条路:
“伯爷是说让二公子找个离家远些的客栈先住下, 但小人觉着您要不就去咱们伯府京郊的庄子上住一阵吧, 那里离城中远是远点, 但好在离夫人的墓地近, 二公子若觉着孤单寂寞, 还能时常拎些纸钱上山去看夫人。”
蒋商原本对住庄子有些抗拒,毕竟年纪小,又不认识庄子里的人,但听说可以时常拎纸钱上山看望母亲时,他心动了。
自小疼爱他的母亲去世得太突然,直到现在蒋商都难以接受,若是能离母亲近一些,他似乎也就没那么怕了。
“那,那好吧,就去庄子,可我怎么去呢?要雇马车吗?”
蒋商捏了捏手中的荷包袋子,因母亲的疼爱,他自小便知晓钱财的价值,心中盘算着这些碎银能够他在庄子里住多久,能不能维持到父亲接他回家的时候。
“唉,罢了。”灰衣钱管事无奈摆了摆手:“好人做到底,小人便送二公子一程。”
说完,钱管事让蒋商在原地等候,没过一会儿,他便驾了一辆租来的青棚马车到蒋商面前,让蒋商上车,他亲自送蒋商到城郊的庄子去。
蒋商对他千恩万谢,还暗暗思虑着待会儿到了庄子,要不要给钱管事二十两做报酬,可他如今身上拢共就几十两,一下给出二十两的话,又怕到庄子里不够活。
马车颠颠簸簸,蒋商为母守了几夜,先前又大闹了一场,饶是少年人的身体也撑不住,靠在车壁上睡了过去。
感觉到马车骤停,蒋商才迷糊睁眼:
“钱管事,是庄子到了吗?”
马车外没声音,蒋商正觉得奇怪时,车帘子被人掀开,钱管事跨上来把蒋商粗暴的拎下马车,摔在地上。
蒋商被摔得眼冒金星,但很快反应过来,爬起身就想往树林里跑,被洞悉先机的钱管事一把按住后颈,恶狠狠的说:
“小子,今日你是跑不掉了。”
蒋商不住挣扎,细嫩的脸颊被粗粝的碎石刮花了一片:“你敢杀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呸!”钱管事对蒋商啐了一口:“蠢东西,就是你爹要杀你。”
蒋商如遭雷击,先前还奋力挣扎的他忽然一动不动,被沙子迷住的眼睛通红一片,但眼睛里的疼痛却不及心中万分。
他爹要杀他?他爹要杀他?
蒋商脑海中不住重复这几个字,不禁想起今早父亲把在母亲坟前恸哭的他一把拉起,质问他身为人子,想不想为他母亲报仇。
父亲说母亲是被公主逼死的,让他带一伙人到公主府去闹,只要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就算是公主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蒋商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当即跟着钱管事帮他找来的几个地痞无赖去公主府闹事,他按照父亲教他的那般,在公主府门前哭得肝肠寸断,不断重复公主逼死他母亲之事。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哭声竟真的获得了大量围观百姓的认同,他们为他高声疾呼,争着抢着要为他主持公道,要公主为他母亲偿命……
做完这些,蒋商也知道会得罪公主府,所以当钱管事说,父亲让他到外面躲一阵时,蒋商并不怀疑,甚至还有些理解父亲的苦心。
可他都已经乖乖听话躲出去了,父亲为何还要派钱管事杀他?
蒋商看着钱管事高举匕首的影子,知道自己今日死定了,死了也好,正好可以追随母亲,省得她一个人上路太孤单。
想到这里,蒋商就一点都不怕了,干脆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
然而他没等到死亡,而是等到后颈的桎梏骤然松懈,压在他后背的钱管事被什么人一脚踹飞出去,远远的摔在地上,半晌没能爬起来。
蒋商没想到自己会得救,翻身坐在地上,看着这些仿佛从天而降的人,其中一人对他伸手:
“小公子没事吧?”
蒋商不敢让他拉,而是自己忍着痛,独自爬起身,对那几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没事就好,快随我回去见东家。”
那人说完,便再次对蒋商伸手,吓得蒋商连连后退。
在经过被父亲派人杀害这件事后,蒋商已经不知道这个世上还能相信谁。
“嘿!”
那人见蒋商不配合,似乎有些生气,这时官道上又赶来一辆马车,车还未停稳,就从车上跳下来个粗布麻衣的妇人,看见蒋商后就急忙赶来。
“商儿!”那妇人边走边呼喊。
蒋商循声望去,眼前瞬间一亮,脚步下意识的向那妇人靠近,口中轻喊:“姨母。”
这赶来的妇人,正是刘氏的姐姐,蒋商的姨母。
她来到蒋商面前,看着外甥狼狈的模样,心疼的将他一把楼入怀,抱头痛哭起来。
**
金梧秋在涌金园中等待。
自祁珂清晨被太后传召入宫,已有大半日了。
金梧秋派去在公主府外等候之人依旧没有传回祁珂回府的消息,看来人还在宫中,金梧秋在宫外支援不了她,就只能想办法帮她找证据脱罪。
但长恩伯既然敢给公主挖坑,想必是做足准备的,未免越帮越乱,金梧秋打算从边缘突破,而这个边缘就是今早在公主府闹事的那个孩子,蒋商。
金梧秋不相信一个孩子能炮制出那么大的乱子,背后定然有人指使,十有八|九就是蒋固康,他利用蒋商对母亲的爱,把仇恨转移到祁珂身上,让蒋商深信自己的母亲是被公主逼迫而亡的。
只要死者的儿子都认定凶手是祁珂,那祁珂背上的黑锅就更大更结实了。
所以若是能从蒋商口中获取蒋固康指使他闹事的证词,对祁珂总有好处。
原本金梧秋是想让人在蒋商回蒋府途中把他劫过来问话,谁知她派出去的人传消息回来,说蒋商上了一辆马车,跟人去了城郊。
金梧秋立刻意识到蒋商有危险,当即派人去救,怕蒋商不配合,又让人去寻那日在蒋家侧门外与蒋商拉拉扯扯的那个女人——蒋商的姨母大刘氏,让她一起去城郊搭救蒋商。
那天也是巧,让金梧秋看见蒋商与一妇人在侧门拉扯,看蒋商的神情应当是与那妇人相识的,后来金梧秋去长乐街,掌柜的告知她蒋家要接管刘氏商铺之事后,金梧秋派人去调查,顺便也把那个妇人的身份查了出来。
大刘氏那日分明是想把蒋商从蒋家拖走的,兴许她知道一些刘氏之死的内幕,所以才想把唯一的外甥带走,可惜蒋商不愿。
金梧秋一边等消息,一边在书房写字,每每心烦之时,她都喜欢用写字来平复心绪。
忽的耳旁传来一阵喳喳声,金梧秋循声望去,只见西窗上竟站着一只外侧覆羽泛着蓝绿光泽,羽带金边的长尾喜鹊,金梧秋很是惊奇。
她放下笔慢慢走过去,长尾喜鹊也不飞走,反而将爪子挪了两步,把绑着信筒的那一侧腿露给金梧秋看见。
霍,好通人性的小鸟,比专门送信的鸽子还要聪明。
金梧秋啧啧称奇,曾经她也想过让听风用信鸽传递消息,但信鸽往返损耗极大,一旦飞行路线被人破解,不仅会被打下来烤了吃,还会泄露消息,金梧秋觉得鸽子的命也是命。
干脆请千机门转梦给她设计了铜雀机关鸟,用那个传递消息,多发几路,即便半路被劫,没有暗码强行打开的话,机关鸟会自爆,消息也就被烧为灰烬,绝不会泄露。
解下长尾喜鹊腿上的信筒,金梧秋将一小卷信抽出,展开看了两眼,信里的内容让金梧秋的面容渐趋严肃。
待她看完,仔细将信折叠好,藏进前襟暗袋中,见那只长尾喜鹊仍站在窗台上。
金梧秋会意般环顾书房,脑中想着喜鹊喜欢吃什么来着?可惜她这里没有为它做特别的准备,只有书案上的一碟子米糕,也不知这小家伙吃不吃。
这么想着,金梧秋将米糕取来,招呼长尾喜鹊过来吃,这鸟儿是真不怕人,显然被专门训练过,一经召唤就从窗口跳了进来,金梧秋把米糕放在窗边的长案上,它便一啄一啄的吃了起来。
“倒是不挑食。”金梧秋低声感慨。
觉得它实在可爱,便想摸摸它,谁知手刚伸过去,它便警觉的飞回窗边,冲着金梧秋‘喳喳’的叫了两声,像是在抗议金梧秋的逾矩,然后才头也不回的飞走了,速度竟比一般喜鹊要快得多,没一会儿便不见踪影。
【作者有话说】
今天V了,感谢大家支持正版,敬礼!
ps:男女主用喜鹊传信,吼吼,不管现实合不合理吧,但我最近挺喜欢喜鹊的,大家看文图个乐,表介意~
第24章
◎年轻帝王的威仪不容小觑。◎
第二十四章
大刘氏扶着受伤的蒋商从涌金园侧门进入, 门后有专人接应,对那些从郊外救了蒋商的义士拱了拱手,便从他们手中接过二人。
“二位这边请, 我们东家正等着你们。”
珍珠姑娘得了金梧秋的吩咐,在侧门边等候, 接到人就赶忙把他们带去了花厅。
蒋商刚经历了背叛, 又身陷险境, 此刻多有不安,大刘氏心疼不已, 搂着他的肩膀小声安慰了一路。
金梧秋在花厅中等候, 终于见到两人, 见蒋商一瘸一拐,脸上身上多处伤, 立刻吩咐去把医师玛瑙姑娘唤来诊治。
“多谢金老板派人去救我家商儿,要是晚一点,我怕是连他的尸首都见不到了,蒋固康那个畜生!”
大刘氏穿着一身粗布衣裳, 做农妇打扮,提起外甥差点被杀的事,她两眼通红, 满是愤恨。
听姨母提起父亲, 蒋商不自觉将头垂下, 直到现在他仍不敢相信, 父亲会让钱掌柜将他杀害。
“姨母, 钱掌柜会不会……瞎说的?”
蒋商抬起希冀的目光, 用极小的声音问。
大刘氏却恨铁不成钢:“你还觉得那畜生是个好人吗?他能害你母亲, 自然也能害你!”
蒋商带血的双唇有些颤抖, 眼泪凄然落下,倔强道:
“母亲,母亲是被那个公主逼死的。”
“糊涂!”大刘氏急得在蒋商肩头打了一下,见蒋商面露痛苦又心疼不已:“你母亲是什么人,你难道不了解吗?别说什么自尽了,她在蒋家受再多欺负,你又何时见她怕过?”
蒋商面露迷茫,不知如何是好。
母亲吊死在房梁上,蒋商是亲眼所见的,看见母亲尸体的那一刻,蒋商也疑惑母亲为何会悬梁自尽,父亲告诉他,是因为母亲在五公主府受到了极大的屈辱,伸冤无门,才走上绝路;
而他正好来京城办货的亲姨母得知消息后,却不怎么都不信,她带人到蒋家要说法,却被蒋家拒之门外,只好变换装束悄悄去找蒋商,但蒋商那时沉浸在悲伤和仇恨之中,拒绝了姨母,谁知当晚,父亲就听信了一个算命先生的话,把母亲连夜下葬。
蒋商在母亲坟前哭得肝肠寸断,却被父亲从坟前拉起身,问他想不想为母亲报仇,蒋商自然是想的,便按照父亲的吩咐,带人到公主府门前闹事。
直到钱掌柜要杀他之前,他都觉得自己为母亲做了最后一件事,从没怀疑过父亲。
“你娘死了,蒋固康连刘家都没去送丧贴,连我都拦着进门,他不是心虚是什么?”大刘氏情绪激动:
“今日又让你带人去公主府闹事,他就没想过,你一个孩子若真把公主惹急了岂还有命在!你们娘儿俩的性命,他根本不在乎!”
蒋商不住掉泪,因为他知道姨母说的是事实,自他有记忆开始,父亲对他和母亲就极其不满,总是拿母亲的商贾出身贬低她,可母亲手里有钱,蒋家上下都得靠她吃饭,父亲就算再怎么嫌弃也不能如何。
“这位夫人,你若能断定刘锦娘不是自尽,我便有办法为她伸冤。”金梧秋叹息问。
大刘氏擦了一把眼泪,问金梧秋:
“金老板,您有什么法子替我妹妹伸冤,若真如此,我刘家愿倾囊相报。”
大刘氏得知妹妹暴毙,蒋家连丧贴都不敢发去大兴,娘家至今仍不知妹妹死讯,大刘氏上门被蒋家赶走后,就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她,她知道在京城蒋家势大,唯一的外甥还在他们手上,大刘氏怕刘家人贸然上门要吃亏,便想等把外甥从那个家带出来之后,再来讨说法。
金梧秋点了点头,问:“所以你能断定吗?”
“我能!”大刘氏语气坚定。
蒋商听到此处,也不禁抬起婆娑泪眼看向大刘氏,只见大刘氏稍微整理一番后,便对金梧秋说出:
“我几日前来京城办货,去过蒋家一趟,也就是我妹妹去世的前一天,那时她已经被五公主赶回府中,我问她恨不恨公主,她只摇头说是自己做错了事,不怪公主生气,她说公主气性大,忘性也大,等过两日公主气消了,她再带几样公主喜欢的吃食上门道歉,公主定会不计前嫌,重新接纳她。”
大刘氏悲愤不已:
“金老板您想想,一个对公主无怨,还想着备礼上门道歉的人,又怎么可能被气到自尽呢。”
金梧秋点头赞同:
“确实。”
蒋商拉过大刘氏问:“姨母说的是真的?我娘不是被公主逼死的?”
“当然不是!”大刘氏斩钉截铁的说。
蒋商双唇颤抖:“我娘不是自尽?那她是……”
后面的话蒋商不忍心说,大刘氏含泪摇头,金梧秋从旁叹息着说出残忍的真相:
“我已派人去开棺验过刘锦娘的尸体,她确实是投缳而亡的,不过却是被人从后颈打晕了再吊上房梁,与投缳自尽的人一样,脖颈上也有挣扎的痕迹,只因她被吊上房梁后才转醒,然而那时脖子已经被绳索圈住,她再怎么挣扎都没用。”
这个杀人手段十分狠毒,意味着凶手眼睁睁看着刘氏痛苦吊死而无动于衷。
最令人心寒的是,这个凶手十有八|九就是与她同床共枕了十多年的枕边人。
大刘氏伏案痛哭。
蒋商不敢想像这一切若是真的,那母亲临死前将遭受多大的痛苦,他失魂落魄的坐着:
“可是,为什么?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母亲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从蒋商记事开始,蒋家的大小事宜全都是母亲在料理,祖母的沉香紫檀,父亲的名贵古玩,兄长延请名师的昂贵束脩,甚至连柳姨娘超出日常开销的东西都是母亲给置办的,蒋家人不事生产,却喜好奢靡,母亲死了,今后谁去支撑他们的开销?
大刘氏听了蒋商的疑问,也暂时停止哭泣,这个问题她也很疑惑,蒋家的产业早就掏空,家中又没有其他会挣钱之人,那蒋固康杀害妹妹图什么?
金梧秋将纸条从衣袋取出,递给二人观看,纸条是谢映寒的小喜鹊送来的,上面写着刘氏的详细死因,以及蒋固康为何杀妻的理由。
其中有个关键的人,蒋固康庶长子之母,妾室柳氏。
柳氏与蒋固康乃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是蒋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原也是官宦之家的小姐,只可惜后来其父因长恩伯府的案子被牵连查出任上贪污而获罪,下狱流放后,柳氏一夜之间成了无根浮萍,只得孤身前来京城投靠远嫁的姑妈。
那时长恩伯府刚被降爵,日子也很是难过,但想着柳氏一家因蒋家牵连获罪,不好将人拒之门外,蒋固康又与柳氏私下情投意合,私定终身,腹中有了孩儿。
蒋老夫人无奈只好把人留下,但柳氏的身份是罪臣之女,蒋固康不敢娶她做正妻,而那阵子蒋家亏空的厉害,急需一大笔钱渡过难关,可那时蒋家早已落败,满京城的勋贵人家竟没有一家愿意与他们结亲,纵然有个把愿意出个庶女来顶事儿的,嫁妆想来也极为单薄,根本解决不了蒋家的燃眉之急。
在金钱的压迫之下,蒋家只能把目光投向商贾之家,得知大兴府有个富商要嫁女,嫁妆之丰厚,完全不输世家千金,蒋家心动了,以正妻之礼求娶刘氏进门。
十几年来,蒋家靠着刘氏的嫁妆和刘氏赚钱的本事,渐渐摆脱了当初的穷困,维系住了他们岌岌可危的世家体面,若是没有接下来的事,刘氏在蒋家虽过得不好,却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只因蒋家得到了一个消息:柳蔚要起复了。
柳蔚就是柳氏的父亲,曾被蒋家牵连查出贪污而获罪,如今他因在边境帮军中筹划到一批极其重要的军械,被军中将领举荐,起覆文书已出吏部,回京指日可待。
一旦柳蔚回京,柳氏的身份将水涨船高,官宦之女岂可屈身为妾,更何况主母还是一介满身铜臭的低贱商妇。
柳氏受不了,蒋家也不甘心,毕竟他们从未忘记过祖上荣光,还妄想着重回世家圈子,在柳氏去信给她父亲得了指点后,便开始与蒋固康谋划杀妻事宜。
并且还要杀得神不知鬼不觉,速度要快,名声要好,刘氏的钱财更不能放过。
要同时满足这么多条件,杀妻难度可谓极高,正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绝佳的机会竟送上了门————刘氏被五公主驱逐回府了。
蒋固康觉得五公主祁珂在京中的素来风评不好,其母云妃乃宫廷舞姬出身,又早早亡故,除却公主的身份外,别无助力,正是背锅的最佳人选。
更何况,蒋固康只需要让人觉得刘氏是被五公主逼死的就好,又不需公主为刘氏偿命,事后公主顶多被训斥罚奉,自家再‘大度’些不追究,刘氏的死很轻易就能被揭过去。
可怜的刘氏,就这样死在那对豺狼手中。
得知真相的蒋商与大刘氏痛苦难当,蒋商怒吼:
“我要去杀了他们!”
怒火让他忘记自己腿上有伤,刚起身跨了一步就跌倒在地,大刘氏赶紧按住他,不让他冲动行事:
“商儿你冷静些,他们连你母亲都敢杀,又岂怕多你一条性命在手!”
蒋商痛苦嚎哭:
“那我娘亲就白死了吗?他们用我娘亲的钱,还要她的命,难道我娘就活该被他们杀死,难道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逍遥吗?我不甘心!哪怕撞死在蒋家大门前,我也不让他们好过!”
大刘氏眼看就要压制不住奋力挣扎的少年,还是金梧秋说了句话,才让蒋商稍稍冷静一些:
“你就这么去撞死,最多让人说你不孝,于他们而言根本无关痛痒。”
“甚至你死了,他们更省事,更欢喜!”
蒋商的耳中嗡嗡作响,因为他知道金梧秋说的是事实。
蒋固康杀了刘氏之后,接下来的目标就是蒋商,钱管事已经动手了,若没有金梧秋的人赶到,蒋商此刻已然是个死人。
蒋商无能为力的狂锤地面,金梧秋说:
“你锤破地面也没用,不如留点力气做实事。”
蒋商和大刘氏想起金梧秋先前说,只要大刘氏能断定刘氏不是自尽,她就有办法为刘氏伸冤。
两人对望一眼,蒋商和大刘氏跪成一排,蒋商无比坚定的说:
“只要能为母亲伸冤,能让凶手得到报应,我愿为金老板当牛做马,肝脑涂地!”
“不至于。我帮你们也是为了帮我朋友。”金梧秋上前将他们扶起问道:“蒋商,你想清楚,我接下来让你做的事,可能会让你再做不了蒋家人了。”
蒋商毫不迟疑:
“不做便不做,这等狼心狗肺的人家,我以生在其中为耻!蒋固康杀我母亲在先,今日又派人杀我,自此父子情断,从今往后我弃蒋姓刘,与蒋家恩断义绝!”
得了蒋商的郑重表态,金梧秋对这孩子竟有些欣赏,颔首赞道:
“很好!那接下来便听我说……”
金梧秋把二人凑到跟前,与他们细说后续计划。
**
麟趾行宫。
开封府尹邱文举已经在殿内足足站了两刻钟,龙案后的年轻帝王只兀自批阅奏章,连看都没朝他这里看一眼。
冷汗早已浸湿邱文举的后背,明明是春风舒爽的季节,他的头脸脖子上却沁满了汗珠。
天知道他这一天都是这么过的。
早上莫名收到太后旨意,让他去查一具女尸的死因,他急急忙忙带着仵作赶到地点,开棺验尸,不敢有丝毫耽搁,验好尸后马不停蹄把结果送进宫中,原以为事情就此结束。
谁成想,太后的人刚走,陛下这边就派人来传召。
陛下把他传到麟趾行宫后,不说不问,直接把他晾在一侧。
未知的恐惧足以令邱文举胆战心惊,就在他以为陛下要晾他一天的时候,年轻俊美的陛下竟从龙案后走出,经过他身旁时,大内总管卢英对他做了个‘跟上’的手势。
邱文举不敢耽搁,脚步踉跄的追随陛下去到殿西侧的两口硕大莲池鱼缸旁。
卢英端着鱼食随侍,祁昭拿起鱼食罐子,随手捏了一撮洒在水面,鱼缸里两尾红色小鱼欢快的游来吃了几口后,他才开口问了句:
“邱卿今日做什么了?”
年轻帝王的威仪不容小觑,虽然只是一句短短的问话,却足以令邱文举胆颤心惊,为官多年的他立刻明白过来,只怕今日陛下传召他来麟趾行宫,与他今早帮太后办的那桩事脱不开干系。
可太后与陛下是嫡亲母子,从未听说二人不和,他帮太后办事,又怎会惹得陛下不快?
怀着忐忑,邱文举将今早所办之事托盘而出,不敢有丝毫隐瞒。
祁昭也不急,听他说完后过了良久,才‘嗯’了一声,对卢英挥了挥手,卢英赶忙将鱼食托盘放下,从东殿取来一张仵作的验尸单子,递到邱文举面前。
邱文举双手接过,看了两眼后便脸色大变,这验尸单子上的人与他早上带仵作去验的是同一个,蒋刘氏……没有错,一模一样。
可这张验尸单的内容比他早上看到的单子内容更为详尽,死亡原因却有不同见解。
这张单子上说,蒋刘氏是吊颈而亡,但后颈骨有裂纹,是被人打晕后再吊上房梁的,而邱文举早上看得仵作单上却没查验到这细微处,只得出蒋刘氏是吊颈而亡的信息。
难道就是因为这验尸结果不对,陛下才把他传召至此的吗?
正疑惑着,年轻帝王向他递来冷冷一瞥,邱文举只觉头顶炸雷,膝盖不由自主就软了,果断跪地请罪,暗自悔恨今早没能多带几个仵作去一一验证,只当是一桩寻常案件,太后那边又催得急,邱文举一个疏忽大意,竟是要断了自身前程。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太冤了。
说完请罪陈词,邱文举俯趴在地等候发落,良久之后,才听见年轻帝王再次开口:
“这家苦主若是告官,邱卿当如何判决?”
邱文举不敢贸然回答,可不说是死,说错了也是死,不如赌一把:
“回,回陛下,臣……自当按照律法判决。”
年轻帝王又是一阵沉默,邱文举的冷汗都快滴到地面上了,在他紧张到快要呼吸困难的时候,才又听闻浅浅的一声‘嗯’。
邱文举不懂其意,陛下一个‘嗯’字是什么意思?他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
就在这时,大内总管卢英上前将邱文举扶起,示意他可以退下了,邱文举抹了一把冷汗后,对着祁昭的背影行了告退礼,心情七上八下。
卢英将他送出殿,正欲转身回殿时,被邱文举暗自拉住。
只听邱文举福至心灵的对卢英问道:
“求公公赐教,陛下究竟是何用意?”
卢英见他还算上道,向殿中瞥了一眼,确定陛下看不见听不着后,才对邱文举附耳说道:
“这刘氏死得太冤了,凶手极其可恶!陛下震怒!这么说,邱大人可明白了?”
邱文举听完仍有些云里雾里,但人家已经提点过了,再多问就不礼貌了。
从麟趾行宫回去的途中,邱文举一直在回想卢英给的提示,什么叫刘氏死得太冤,那凶手是谁陛下难道已经知晓?可他开封府并无此案件,陛下又怎会问他想如何判呢?
邱文举带着种种疑惑回到府衙,刚喝口茶后,就听见登闻鼓被敲响的声音,手下递上来一件案子,让邱文举顿时眼前一亮——
长恩伯次子蒋商告其父杀妻杀子,谋财害命!
第25章
◎金老板好严厉,我好喜欢。◎
第二十五章
祁珂被太后传召进宫与长恩伯蒋固康对峙, 蒋固康早有预谋把刘氏之死的罪名扣到祁珂头上,祁珂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觉得自己百口莫辩。
蒋固康与蒋贵太妃咄咄逼人, 当场就要太后定祁珂的罪,所幸长公主祁瑶及时出现, 阻止了这一切。
她只以一句‘人是死在你蒋家, 与公主何干’的话扭转了局面。
说到底, 蒋固康能诬陷公主的唯一理由,就是刘氏被公主驱逐回府两日后死去, 除了他一口咬定刘氏因是受了屈辱自尽而亡之外, 其他就没有任何证据了。
“请长公主明鉴, 我家主母被五公主当众驱逐回府,此事见证者众多, 难道还不算证据吗?”
蒋固康不知道这位平日里深居简出的长公主殿下怎会突然出现,这位有本事,有名望,耿直起来六亲不认, 可比风评不佳的五公主要难对付多了。
“不算!”祁瑶厉声道:“难道只要被公主训斥的,过几天意外死了,都要算在公主头上不成?”
“这……”蒋固康不敢说得太多, 于是转头向蒋贵太妃求助。
蒋贵太妃欲言又止, 她一年也难见长公主几回, 就算是亲生女儿, 但因为长公主出生后不久蒋家便因贪污大案落马, 先帝仁德, 没有牵连蒋贵太妃, 还让她自己选择, 一是保留贵妃之位,但要交出公主的教养资格;二是由贵妃降为昭仪,公主仍可放在身边;
事实可见,蒋贵太妃选择了前者。
先帝后宫的规矩与别朝都不同,除了皇后之外,后妃们拼的不是容颜、才华与家世,而是只要为陛下延绵子嗣的女子都可封妃,不拘身份,诞下第一个孩儿的被封为贵妃。
这对于各方面条件都不是最出色的蒋贵太妃来说,贵妃的位份简直像是她撞大运得来的,她不舍得就此丢弃,更何况那时娘家已然降爵,还靠着她充门面,若是她也降了位份,那蒋家在外头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蒋贵太妃自己放弃了教养公主的资格,直接导致了她与长公主亲母女的生分,不仅完全说不上话,甚至还有些惧怕。
收到蒋固康的求助,蒋贵太妃饶是不怎么想开口,也只能出声相帮:
“瑶儿,这件事……”
谁料才刚开口,就被长公主截过了话头:
“您虽然姓蒋,但也别忘了自己太妃的身份,在没有分清找你帮忙的是人是鬼之前,有些事还是谨慎开口比较好。”
蒋贵太妃被当面怼了个哑口无言,长公主摆明了不想让她管蒋家的事,她若硬要出头,就是跟长公主为难,今后只怕母女关系会越发僵持,此刻也只得妥协一步,裹袖坐下生闷气。
长公主怼完蒋贵太妃后,又把目光投注到蒋固康身上:
“蒋伯爷,你还没回答本宫,是不是公主训斥过的人隔天死了,就都要算在公主头上?”
蒋固康见蒋贵太妃歇火不干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干巴巴的说:
“公主说不算,那便不算吧。”
祁瑶冷眼凝视话里有话的蒋固康,斥道:
“自家死了人你不去报官,反闹到宫中来,蒋伯爷,你究竟意欲何为?”
大概是祁瑶的话锋过于凌厉,直戳蒋固康的七寸,令他紧张不已,慌张跪地做出一幅被强权压迫的姿态,对着太后与蒋贵太妃的方向诉苦:
“长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横竖我家夫人已死,臣也不过是一时气愤,才胆大包天的入宫来劳烦太后为我夫人主持公道,既然长公主发话,那这个公道不讨也罢,我想夫人泉下有知,定也能理解我的无能为力。”
这话说得好令人生气,就好像他真的是强权压迫下的受害者一般,祁珂哪里忍得住,想上前回怼,被祁瑶一把拉回来。
祁瑶冷静自若:
“伯夫人确实可怜,伯爷想为她讨公道理所应当,那就更应该查明她的真正死因才行,本宫这便下旨让开封府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查一查,总要让伯夫人去得安心,让伯爷心服口服才行。”
听闻祁瑶要让开封府来调查,蒋固康的面色一变,想求助蒋贵太妃,谁知还没开口,就听蒋贵太妃对他抛下一句:
“你怕什么?就让开封府来查,从头到尾查清楚,叫人无可抵赖。”
大概是蒋固康到蒋贵太妃面前哭诉时,说得声泪俱下情真意切,蒋贵太妃到现在仍不觉得自己被人利用,只觉得娘家侄儿肯定不会说谎,侄媳就是被五公主给逼死的。
蒋贵太妃的话对蒋固康来说简直像是添乱,他怎么敢让开封府从头到尾的调查刘氏之死。
他连夜下葬就是想让五公主对刘氏的死因心生疑惑,继而当着太后的面要求开棺验尸,而太后定然会让开封府去开棺,蒋固康早就对开封府的几个仵作稍加打点,没说原因,只是让他们开蒋家棺木时动作麻利些,尽量不要冒犯尸体。
那些仵作知道勋爵人家的规矩,收了钱自然不会扒皮剖腹的细验,得出的结果必然是表面上的。
原本一切都按照蒋固康的预想进行,眼看就要把刘氏之死成功栽赃到五公主身上,却不想半路杀出个长公主。
这长公主不是素来不喜五公主的浪荡作派,又怎会穿着骑装就匆匆忙忙的赶来为五公主辩解?背后莫不是有人通风报信?可那人是谁?
来不及让蒋固康静下心细想,永寿宫外便走入一位嬷嬷,行礼过后说道:
“禀太后,开封府送来公文,说是要提审长恩伯。”
永寿宫众人皆是一愣,五公主惊讶的看向长公主,眼神似乎在问:是姐姐的手笔?
祁瑶摇头,亦面露疑惑,她确实有让开封府调查蒋固康的意思,可她还没下令,开封府那边怎么就来提审了?
蒋固康面色灰败,跌坐在地,顾不得颜面和体统,连滚带爬的抱住蒋贵太妃的小腿求救:
“姑母救我!”
蒋贵太妃突然被人抓住小腿,下意识就踢了一脚,把蒋固康踢倒在地,怒斥道:
“开封府来提审,你去便是了,身正不怕影子歪,你怕什么?”
“我,我……”
蒋固康有口难言,从长公主出现开始,事情的走向就彻底变了,他还没弄清楚究竟是谁在背后推动,开封府就骤然入宫提人,他怎么敢去?
太后也觉得蒋固康的反应不太对,正疑心着,就听身旁谢婉轻柔的声音说道:
“蒋伯爷若是问心无愧,又怎会怕开封府来提审?太后,只怕今日咱们都被人欺骗,冤枉云华公主了。”
太后很喜欢谢婉,有意撮合她与皇帝,接替她已故长姐的皇后之位,从谢婉口中说出的话,太后总愿意多听几分,更何况这几句也说到了太后心坎里。
“不知开封府是以何罪名提审蒋伯爷?”谢婉对那传话嬷嬷问。
传话嬷嬷说:
“说是杀妻杀子,诬陷当朝公主,欺瞒太后,诓骗太妃……罪名很多,所以开封府尹邱大人亲自在宫门外等候提审。”
一下说了这么多罪名,把蒋固康都给说傻了,整个人虚脱一般软在地上,还是长公主亲自唤人进来,把他拖了出去。
蒋贵太妃到此刻才终于咂摸出不对劲,长公主无奈责怪:
“太妃心善是好的,但也该明心明德,好自为之。”
长公主说完,便对太后行了一礼,拉着五公主祁珂头也不回离开永寿宫,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来到一处花团锦簇的凉亭,祁瑶屏退左右,对祁珂训道:
“你怎么回事?有没有脑子,竟被人算计至此!”
祁珂委屈,但也知道长姐是担心自己,顺从认错:
“我错了。没想到蒋固康竟会挖这种坑给我跳,还有锦娘……锦娘不会自尽,肯定是被蒋固康害的,长姐,你帮忙帮到底,帮锦娘讨个公道吧。”
长公主长长一叹:
“开封府已经在查了?是非曲直,总有公断。”
祁珂想起之前开封府送来的刘氏死因,对他们的办事能力十分质疑:
“公什么断,若非长姐下令,他们又岂肯详查?一群尸位素餐的蠹虫!”
长公主疑惑:
“不是我下的令。”
祁珂不解:
“什么?不是长姐下的令,开封府又怎会这般迅速提审蒋固康?”
长公主想了想,问祁珂:
“我本在西郊狩猎,看到这张纸条才来找你的。”说完长公主从袖袋中抽出一张字条递给祁珂,字条上写着一行字:
【我在永寿宫,长姐救命。】
竟是祁珂的笔迹,看起来一模一样,祁珂震惊表示:
“是我的字!但不是我写的,更不是我让人送的。”
长公主沉吟片刻后问:“你在宫外,可有人帮你?”
其实收到字条的时候,长公主就曾怀疑过是不是真的,但想着既然字迹相同,地点又在永寿宫,就算是假的也出不了什么乱子,这才马不停蹄从西郊赶过来。
宫外,有人帮她?
祁珂脑中浮现出一人,惊喜点头:“是梧秋!肯定是她!”
她身边愿意对祁珂出手相助,又有这个能力的人,除了金梧秋之外,祁珂想不到第二个。
“梧秋是……”长公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祁珂兴奋解释:“是我最好的朋友,金梧秋,江南金氏的,当年就是她的商队把我从北辽救回来的。”
听祁珂提起北辽,长公主总算想起在哪听过‘金梧秋’这个名字了。
“是她!”
当初祁珂做的那些糊涂事,险些让她丧命,所幸运气好遇到一个大祁商队才被救回,商队主事的名字就叫‘金梧秋’。
长公主至今没忘记,祁珂被送回京城时,骨瘦如柴,形容枯槁的模样,虽然她自己不肯多说什么,但显然是在北辽受过很多苦的。
等她身体稍微养好一点后,长公主便想见见祁珂这位救命恩人,可惜金梧秋那时还在江南,不常来京城走动,长公主便暗自记下了这份情。
“肯定是她!我进宫前梧秋就猜到蒋固康有问题了,是她在宫外帮我。”祁珂既高兴又欣慰,恨不得现在就飞出宫,抱着金梧秋大大的亲几口。
“她有心了。你交了个好朋友。”长公主由衷道。
父皇一共生了六个子女,除了老六当了皇帝,其他五个公主,就属老五最不省心,但也不能怪她,她的生母云妃是宫廷舞姬出身,身子又不太好,生下老五没多久就香消玉殒,老五自小没有母妃教导,十分缺爱。
祁瑶身为长姐,自然也会对她多加关照,可她毕竟年纪轻,没照顾过人,时常有所疏忽,后来她又跟着将军夫人去了边关数年,祁珂在宫里,由嬷嬷们照看着长大,对人对事极度天真,这也是她身为公主,却轻易被一个北辽的男人骗走,失身又失心的主要原因。
对这个妹妹,长公主心中有愧,因此她回京之后性情大变,一改往日乖顺性情,在京中高调行事,只要她好好的,长公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多加干涉。
没想到今日她竟被人算计至此。
“改日我在府中设宴,下帖子请她来聚,我要当面谢谢她对你的屡次搭救之恩。”长公主诚心诚意的说。
祁珂没有生母教导,自小便对长姐言听计从,又是宴请自己的好朋友,祁珂无有不应的:
“好,我替梧秋先谢过长姐,到时一定抓她去赴宴!”
长公主失笑:“什么抓去赴宴?是请!郑重的请!”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凉亭下传来一道轻柔的笑声:
“二位公主要请谁?不知可否带上婉儿?”
竟是从永寿宫寻来的谢婉,张公主与祁珂对望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出‘她来作甚’的意思。
“谢三姑娘在宫中陪伴太后,如何得空?”长公主抬手免了谢婉的行礼,和气的说。
谢婉优雅起身,柔柔的说:
“圣寿节不是快到了,我已向太后请辞,要回府做一番准备,正好空出些时日,不知长公主何时宴客,婉儿定要到场凑一番热闹的。”
谢婉是信国公谢忱的第三女,她的长姐谢珺乃是已故玉贞皇后,十八岁时嫁给当时只有十六岁的祁昭,不过半年便病逝了。
一个皇后才做了半年,谢家始终觉得遗憾,尽管后来二公主祁淑主动要求嫁给信国公世子谢恒,将谢家与皇室的关系重新联结,但世子当驸马,又怎比得上女儿当皇后呢。
所以这些年,谢家与太后一直在努力,想着从谢家再推一个皇后出来,被选中的就是谢婉今年才满十六,去年的及笄礼办得空前盛大,所有人都知道,谢家就是把她当未来皇后在培养。
“不过是请个朋友,谢三姑娘不认识,怕是会觉着没趣儿。”
长公主是想单独宴请金梧秋以示郑重,没想到被谢婉缠上,只得委婉的劝她放弃。
谁知谢婉像是铁了心要凑这份热闹,仿若没听懂长公主的劝说,执意道:
“不认识有什么打紧,长公主与五公主的朋友,便是婉儿的朋友,你们介绍一下我不就认识了。”
谢婉年纪虽小,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难言的气韵,说话不紧不慢,神情不卑不亢,叫人难以拒绝。
见长公主和祁珂仍在犹豫,谢婉再抛一言:
“亏得婉儿先前在太后面前替五公主说话,长公主竟连一顿饭都不愿请婉儿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长公主若再拒绝便要置气了,想着反正是宴请,己方这边多一个人也没什么,便看向祁珂,问她的意思:
“金老板会介意吗?”
祁珂对谢婉借她邀功,强行介入私宴有些不满,但也不想让长姐为难,遂应道:
“梧秋是个爽快人,怎会介意。”
长公主闻言点头,对谢婉道:“那等定下日子,我派人给三姑娘送帖子去。”
谢婉欣然应道:“那我便在家等着了。婉儿告退。”
看着谢婉离去的窈窕身影,祁珂不禁感慨:
“这小姑娘架子端得,真当自己是未来皇后了。”
长公主环顾四周,见西南角的花丛略有动静,赶忙轻撞了一下祁珂,提醒她慎言,又对凉亭下方等候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立刻朝西南角花丛那边查看而去,片刻后回来,对长公主摇头回禀:
“公主,人已经跑了。”
西南角的花丛离凉亭不近不远,是隐蔽却又刚好能听见凉亭中对话的距离,婢女查看过后,那处确实有人藏身的痕迹,可惜在婢女过去之前,人就离开了。
长公主英气十足的眉峰微蹙,沉声道:
“看来她的目标并不是我们。”
祁珂不懂:“什么意思?”
长公主怕宫中耳目太多,便未曾解释,而是说了句:
“谢家这一辈若是真有人能当皇后,只怕就是她了。你今后切不可因她年纪小便有所怠慢,她与你说的事,让你做的事,你都务必多动脑子想想才行。”
祁珂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才跟着长公主身后离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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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梧秋给蒋商和大刘氏出谋划策,让他们带着状纸去开封府衙告状。
虽说子告父有违人伦,要先受十杖,但蒋商恨意滔天,无所畏惧,说哪怕要先受百杖他也要拖着一条命将杀母恶父告上公堂。
金梧秋佩服这孩子的勇气和胆识,为他花大价钱请了最好的状师随堂,又让两名大夫在公堂外候着,等人一出来就即刻医治。
她甚至让人驾了马车,停靠在离府衙最近的一个街口耐心等候。
这场官司最终能否成功,金梧秋其实心里也没有底,蒋家毕竟是伯爵府,若开封府尹是个昏庸的人,稍加包庇的话,蒋商这案子前景难料。
她兀自在马车里担忧,过了一会儿后,她派出去打探情况的车夫就火速归来回禀:
“东家,蒋小郎进去一跪,还没开口说话,状纸就被府尹大人接了过去,连子告父的十杖都给免了。”
“府尹大人看了状纸,怒不可遏,居然亲自点兵去拿长恩伯,现下蒋小郎在堂中候着呢,估计这案子得审到深夜,也不知一夜审不审的完,东家何不先回,小的继续在这盯着,若有情况,小的立刻回去禀告。”
车夫眼看这案子颇为耗时,对金梧秋建议道。
人已经进了公堂,金梧秋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留下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便应了车夫的建议,率先回涌金园。
此时已入夜,街上灯火万盏,人|流如织,一派繁荣兴盛的景象。
金梧秋心事重重回到涌金园,没什么胃口,便对珍珠姑娘说自己在外用过了。
书房里亮着灯火,金梧秋稍加恍惚后就想起,曾经她的地盘已经不再单独属于她了,来了个从不知道‘客气’怎么写的家伙,让金梧秋又爱又恨。
推门走入书房,看见那人坐在软榻的矮桌旁盘弄着什么,连金梧秋进门都没舍得抬头看她一眼,只说了句:
“回来啦。”
这淡定自若的样子,搞得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金梧秋无奈上前,在矮桌对面坐下,看了一眼矮桌上放的东西,面露迟疑的问:
“你买这些给谁玩儿?”
装了轮子的小木狗,翅膀能动的小蝴蝶,还会一个劲啄米的手工鸡……全都是玩具。
某人指了指他自己,理所当然的回道:
“我啊。”
金梧秋挑了挑眉,问:“阁下贵庚?莫不是才三岁吧?”
某人恬不知耻的摇头:
“没,我都五岁了。”
金梧秋轻笑,祁昭见她笑了,递给她一只五彩斑斓的小鸡,说道:
“原本我是想再去买一把伸缩匕首的,你猜怎么着?那摊位居然被官府给封了,还贴了告示,说今后不许卖那种教坏孩童的玩具,真是太可惜了,那么好玩的东西,你说是吧?”
金梧秋想起被那伸缩匕首欺骗的经历,实在不敢苟同:
“那种邪恶的东西就不该造出来!封的好!”
若非因为那把匕首,眼前这家伙能不能留下还两说呢。
“啧啧啧,金老板好严厉。”祁昭对金梧秋抛了个媚眼:“我好喜欢。”
金梧秋选择闭眼,转身靠在迎枕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手中小鸡的鸡冠,对祁昭说:
“今日多谢你传来的消息。”
祁昭让喜鹊送来的纸条上把刘氏的死因和蒋固康的杀人理由都写得十分详尽,若非如此,金梧秋也不敢让蒋商直接去开封府鸣冤告父。
“不客气。”祁昭说。
金梧秋抱着迎枕问他:“那只喜鹊很可爱,可有名字?”
祁昭将软榻中间的矮桌搬到一边,自己也扯了只迎枕与金梧秋躺在一处说话:
“今日送信的是二喜吧。”
第26章
◎好一朵无情的江南小茉莉。◎
第二十六章
二……喜?
这名字跟那只聪明又精致的长尾喜鹊不太搭吧?
“是你现编的名字吗?”金梧秋怀疑道。
祁昭耸了耸肩:“它身上有两处白斑。”
金梧秋回忆, 倒是没看得那么细致,下次有机会定要仔细瞅瞅。
祁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前襟衣兜里摸索了两下, 拿出一只有些皱的大纸包,递给金梧秋。
金梧秋接过手, 三两下打开, 见纸包里整齐摆放着八块小糕点。
“这是……”
从生意人视角出发, 金梧秋觉得这家果子铺的包装太简陋了,不利于店铺宣传与发展。
“御膳房刚出炉的, 我从卫里带过来当宵夜, 既然你没吃晚饭, 让给你了。”
祁昭侧卧撑着脑袋,乌黑亮泽的发丝自他指间流泻而下, 显得特别顺滑,金梧秋有些眼红,便悄悄摸了摸他掉落软榻上的几缕,另一只手拿了块糕点问:
“你怎知我没吃?”
金梧秋边问边偷摸人家头发, 只觉手中发丝的触感如绸缎一般,凉凉滑滑的,这家伙的发质果然很好, 真令人羡慕。
祁昭原本是想盯着金梧秋吃糕点的, 却见她拿着糕点就不往嘴里塞, 顺着她目光向下看了一眼, 果断将自己的头发从她手中抽走。
小气!
金梧秋暗自不满, 只好把心思放到糕点上, 小口小口的慢慢吃起来, 祁昭盯着她翕动的红润双唇, 问:
“好吃吗?”
金梧秋品了品,点头回道:“还行。”
等了半天就等到‘还行’二字,祁昭不禁追加一句:“据说是江南来的一品点心师做的。”
金梧秋低头看了看被她吃了一半点心,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便‘哦’了一声。
祁昭:……
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傅九娘的无奈了。
要知道这糕点真是御膳房总厨————号称江南第一手的神厨鲍玉坤所做,此人在入宫前的厨艺制霸江南,蒸的煮的炸的炖的炒的烘的……只要是食物,在他手中都能化腐朽为神奇,厨艺技能满点,锅碗瓢盆六边形选手。
祁昭第一次要求做江南糕点,鲍御厨必定使出了浑身绝技,卢英呈上来时,说糕点刚出炉时香满了整个麟趾行宫的御膳房,所有人都要闻醉了。
虽说卢英那厮说话爱夸张,但祁昭自己也尝了一个,觉得确实不错,清爽香甜,软糯可口,这才带了些来给她,让她回味回味家乡口味。
然而……就这!
金梧秋将一块糕点吃完伸手端茶,却对上祁昭那幽怨的眼神:
“不吃了?”
金梧秋没由来的心虚,干咳一声后说:
“呃,我对糕点没什么兴趣。”
祁昭眉峰微挑:“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金梧秋看了他一眼,认真回道:“我对代可可脂、起酥油、植脂末感兴趣。”
祁昭满脸写着疑惑,金梧秋见状又补上一句:
“哦,还有工业糖精。”
“……”沉默片刻后,祁昭由衷发问:“这些是什么?”
这个疑问是发自内心的,祁昭今年二十五岁,当了二十五年皇帝,坐拥四海自不必说,这九州星河,世间万物还有他没听说过的东西?
“是我曾经弃如敝履如今却再也回不去的曾经。”金梧秋无限感慨。
只要能回去,天天让她吃反式脂肪她都认了!
虽说她在这里过得还不错,但她在现代过得更好呀!
“都产自哪里?”祁昭问。
只要有产地,天涯海角也能寻到。
“我家乡。”金梧秋说。
“你家乡不是江南吗?”
“梦中的家乡!”
金梧秋无奈胡诌,怕他继续追问,赶忙换了个话题:
“对了,你给我的纸条上说,蒋固康的妾室柳氏她父亲要起复,是真的吗?”
祁昭见她不愿继续刚才的话题,便不再纠缠,回道:
“真的啊。若非如此,长恩伯又怎会铤而走险?”
确实!
需要钱的时候,就娶个商户女回来压榨;等到商户女的价值被压榨得差不多了,见妾室的老父亲要官复原职,他就想甩掉商户女,扶正妾室,可他们不敢直接停妻另娶,怕名声不好,怕刘氏把钱统统带走,于是就杀了刘氏,栽赃给公主。
普通人想都想不出的恶毒手段,他们居然直接做了出来,蒋固康是凶手,而整个蒋家都是帮凶!
金梧秋想起开封府衙此刻正在审的案件,也不知开封府尹亲自出马拿到蒋固康了没。
“你在宫中做暗卫,却为我搜集蒋家的情报,会不会有麻烦?”金梧秋问。
祁昭换了个姿势:“你这人,好像很怕麻烦。”
当初就因为怕麻烦,她竟想把跟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祁昭给直接踹掉。
金梧秋承认:“我确实怕,商人在这世道生存不易,理解一下啦。”说完,她又问:“所以你会有麻烦吗?”
“麻烦嘛……”祁昭眸光微动,在金梧秋清秀的脸庞上打转:“肯定是有点的,不过……”
金梧秋见他忽的起身向自己逼近,她下意识后退,这人说话喜欢突然靠近的习惯真得改改,万一哪天他跟皇帝汇报情况时也这样怎么办?
“金老板若是愿意谢我的话,麻烦一点倒也值了。”祁昭意有所指的说。
金梧秋已经开始后悔问他麻不麻烦的问题了:
“怎么谢?你考虑清楚再说。”
若是提很非分要求,金梧秋今晚直接搬去书房。
“别紧张,不会很过分的。”祁昭看懂了金梧秋的无声威胁,识趣的说。
金梧秋耐着性子点了点头:“你说。”
“亲一下。不过分吧?”祁昭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唇。
这个要求跟金梧秋想像中真正过分的要求比起来,确实不算过分,金梧秋咬咬牙是能同意的。
就是觉得这人很懂拿捏分寸,在你雷区附近蹦跶,却又不越雷池,让你想生气,又好像到不了生气的那个点。
情绪被人看穿的金梧秋有点不爽,决定跟他讨价还价一番:
“要不我送你点东西吧。一副羊脂白玉的棋子怎么样?”
祁昭摇头:
“不要。我不想跟你下棋了,太磨叽。”
他还是喜欢跟棋路杀伐果断的人下棋,缠字诀的棋赢了都没成就感。
金梧秋想为自己的棋艺辩解两句,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于是又换一种东西比划:
“那宝石?锡兰产的天然血鸽子蛋,这么大个儿,价值连城。”
祁昭眼神一亮:
“你还有这种宝贝?”
“嗯嗯,怎么样?”金梧秋觉得有戏。
祁昭却变脸摇头:“不要。”
金梧秋被噎了一下:“那……”
正绞尽脑汁想什么东西能让他心动时,祁昭两手捧住金梧秋的两边脸颊:
“别这啊那的,就要一个亲亲,给不给?”
说完,祁昭泄愤般蹂躏金梧秋的脸颊,把她引以为傲的漂亮嘴唇都挤得撅了起来。
金梧秋挣扎无果,知道若是不同意,这家伙整晚都得纠缠,未免那时擦枪走火,不如现在爽快答应。
让脑袋在他手里点了两下,金梧秋还有个条件:
“就一下,我来……”
最后一个‘亲’字还没说完,就被人直接覆上,绵长深入的吻让金梧秋软成一团,两手需得紧紧攀在祁昭肩上才不至于滑落。
气息交互间,祁昭暗哑的声音问:
“有茉莉花的味道,是糕点的,还是你的?”
金梧秋此刻有些神智不明:
“我没吃出来,你自己尝一个吧。”
祁昭又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尝过了。”
金梧秋面红心跳,不知道说什么,相比与第一夜的直接,她反而觉得今晚这个吻更令她悸动,仿佛直到刚才那一刻她才相信,自己真的找了个男朋友。
“……就当谢过了。”
不知是否两人距离太近,亦或是难为情,金梧秋发现自己说话几乎没发出声音,幸好对方还是听见了。
祁昭以手指轻抚金梧秋双唇,笑得意犹未尽,用同样的气音回了个‘嗯’。
金梧秋目光闪躲着,将祁昭的脸推到一侧,努力找回了自己:
“那就好。不带翻后账。”
祁昭被她推开,干脆软软的跌上迎枕,捧心做受伤状:
“好一朵无情的江南小茉莉。”
金梧秋耳根发热:“什么小茉莉?你说谁?”
祁昭清楚自然的指向金梧秋,手指几乎要戳到人家脸上,被金梧秋一掌拍开,郑重澄清:
“我不是小茉莉,我是仙人掌。”
见对方不为所动,金梧秋又恶狠狠的追加一句:
“很扎手的,小心别伤了你!”
“……”
短暂的沉默后,祁昭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甚至因为对方的行为过于可爱而抓耳挠腮,最后把自己整张脸都埋进迎枕中狂笑起来。
金梧秋第一次被人贴脸嘲笑,想把他翻过来制止,可惜没那个手劲,眼看对方笑得越来越大声,金梧秋无能狂怒,在他腿上身上拍打,以唤醒他识趣一点的人格,可惜效果甚微,还把自己给累够呛。
打到后来,金梧秋都快忘记自己为什么打他,反而被他的笑声感染,一边让他‘别笑了’,一边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笑声从书房传出,令金梧秋院子垂花门外值夜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纷纷好奇自家东家跟东家郎君在玩什么游戏。
笑得这么开怀,那游戏一定很好玩吧!
两个丫鬟交换了个‘我懂,你懂不懂的’眼神,然后怀着熊熊的八卦之心,继续坚守岗位。
今晚的月色可真美啊。
而书房内,金梧秋还不知道他们传出的笑声已经被人脑补了一出酣畅淋漓的十八禁大戏。
【作者有话说】
小茉莉vs仙人掌。
第27章
◎金梧秋对这个判决满意到不能再满意。◎
第二十七章
两人笑够之后, 先前暧昧尴尬的气氛倒是荡然无存,可以坦然的坐下说话了。
“像蒋家这种案子,开封府一般会怎么判?”
金梧秋与祁昭躺在一处, 从旁边拉了一撮缎子般的乌发放在手中把玩。
祁昭的头发被攥着也没半点脾气,就那么看着她把玩自己的头发:
“还能怎么判?杀人偿命啊!”
金梧秋忧虑:“姓蒋的是长恩伯, 爵位在身, 律法能杀他吗?”
封建社会中, 历来能封爵的都是强人,或者祖上有强人, 在祖荫庇佑下, 律法说不定也要为其让路。
“律法能杀一切犯法之人, 就看使用律法的人愿不愿意守法。”祁昭说。
金梧秋放下他的发丝,转过身问:
“那你觉得开封府尹愿意守法吗?”
祁昭想了想:“他若不守法, 律法会连他一起杀。更何况,蒋固康不仅仅是杀妻这一桩事,还有诬陷公主,欺瞒太后, 利用太妃的罪名呢。”
是了,蒋固康为了一己之私,连公主和太后都算计进去了, 这总得付出代价吧。
谢郎的答案一定程度上确实缓解了金梧秋的忧虑。
事到如今,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若是开封府尹能按律判决就最好, 若是不能, 金梧秋就另寻他法, 总不会叫枉死之人不得安息, 作恶之人逍遥法外的。
一夜无话。
第二天, 金梧秋醒得很早,原以为能看见身边未离去之人,然而空荡的一侧却只保留住丝丝余温,金梧秋看了一眼才透光亮的窗棂,心中感慨他竟每天这么早就走了。
暗卫这工作还挺辛苦,起早贪黑的,待过段时间问问他,要不要做专职夫郎,每天负责貌美如花就好,赚钱养家的事金梧秋全包。
想像着自己对他提出这话时可能会有的反应,金梧秋不禁笑了,又觉得一个人在房间里发笑有点傻,干脆把薄被拉过脑袋,身子往外侧滚了一圈,在某人的位置上趴了好一会儿,等到外头天光大亮,能隐约听见十里街上货郎商贩穿行叫卖的声音后,才慢悠悠的起身。
洗漱用膳后,便派人去打探开封府连夜审案的结果,但可惜的是,这一夜前往开封府衙打探的人实在太多,让府尹邱大人烦不胜烦,干脆调了官差镇守,下令封衙审讯。
一个时辰后,金梧秋坐在朱雀街的青云茶楼三楼雅间中听讯:
“小人在开封府厨司做事,昨夜府尹大人封衙之后,小人便负责往审案现场送饭。”
青云茶楼也是金氏的产业,市口绝佳,客流巨大,乃京中茶楼第一,汇聚京城各处消息的场所。
开封府封衙审案,寻常百姓很难窥探,但只要有心有门路,这世上就没有探不到的消息。
金梧秋在三楼雅间坐了一会儿后,茶楼掌柜的就领着三个刚从开封府衙出来的人过来回话,分别将三人安排在三间茶房中等候,互相不打照面。
一个府衙的厨司,一个打板子的衙役,一个掌灯的班头。
此时到金梧秋所在雅间回话的便是府衙厨司,五百两的巨款,足以让他把府尹大人昨夜吃了几粒米扒了几口菜都说得一清二楚。
金梧秋隔着屏风听他们细说:
“昨夜在堂上的大概有七八人吧,除了官差和府尹大人之外,还有三四个听审的大官,原告方有两位,一位公子,一位妇人,被告方也有两位,一位是长恩伯蒋固康,还有一位好像是他的妾室,姓柳的女人,长恩伯一直咆哮公堂,还屡次想起身打那个被告公子,是他儿子,然后他那个妾室就一直在装哭,小人看得清清楚楚,她用帕子遮着脸,可她脸上帕子上一滴眼泪都没有的,哭声倒是大,怕人听不见似的。”
这人又说了几句堂上的事,但他毕竟只是送饭,等审案的人吃完了,他也得收拾收拾离开,从青云楼掌柜手中取了赏钱后离开。
接着来回话的是掌灯的班头:
“小的入夜掌灯时,府尹大人正好抓着长恩伯回衙门,好像是从宫门外直接把人抓来的,长恩伯的手给捆在身后,嘴巴也给堵住了,看见跪在堂下的公子,冲过去就想踢人,幸好被官差拦住了。过了一会儿后,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大人们就都来的,他们也没跟府尹大人说什么话,好像早就知道案情似的,一个劲的催促我家大人赶快审理。”
听完掌灯官差的话,金梧秋惊诧不已,长恩伯的案子开封府能受理,已经是出乎意料,居然还惊动了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这些人是来审长恩伯的,还是来帮长恩伯的?
疑惑片刻后,金梧秋得出结论:长恩伯若是能请动三法司的人为他站台脱罪,那长恩伯府在京城勋贵圈也就不会沦为三流门第了。
能让三法司连夜赶来的,一定是更加位高权重之人,比如:太后。
祁珂虽然是公主,但这个身份只能让她过得逍遥自在,可除了荣华富贵,她这个公主手上并无实权,能调动的只有她公主府的那些。
这也是长恩伯敢动心思污蔑她的原因,他知道祁珂的风评不好,背后又没有势力依附,只要能说动太后出面,祁珂就算被冤枉了也无人敢为她奔走出头。
他借祁珂的身份掩盖自己杀妻的事实,再用太后的威势欺压祁珂,一环套一环,差点就让他成功了。
只可惜,他志得意满的时候却忘了,欺瞒太后这项罪名,可能比他杀妻的罪名要大很多。
至少他如果只是杀妻,而不妄想污蔑公主欺瞒太后,那顶多是刘家来跟他打官司,达不到天听,他最终损失些名声,找个替死鬼顶罪,也不至于惊动三法司的人来审。
班头说完,拿赏钱离开。
最后一个回话的是打板子的衙役,天亮轮值回家休息的途中,被青云楼掌柜请了过来。
“长恩伯一开始还想否认,直到长恩伯夫人刘氏的尸体搬上了公堂他才闭嘴,府尹大人让仵作当堂验尸,最终在长恩伯夫人的后颈处发现颈骨损伤这一关键证据,证明长恩伯夫人是先被人打晕之后再吊死在房梁上的。”
“验尸的过程,府尹大人强制长恩伯与他的妾室在旁全程观看,然后将两人分开审讯,府尹大人故意对长恩伯的妾室说,长恩伯已经供认不讳,把杀人罪名全都推到了她身上,那妾室信了,当堂翻供,把长恩伯如何计划杀妻,又是如何施为的过程倒了个干净,有了她的供词,长恩伯杀妻罪名当堂成立。”
“然后就是审他污蔑公主,欺瞒太后,诓骗太妃这三项重罪,现在应该还在审理中,不过在下已经下值,后面的审讯过程就不得而知了。”
这衙役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尽数说出,拿了比其他两人更为丰厚一些的报酬后,由茶楼掌柜的亲自从后门送走,然后才回到三楼雅间,问金梧秋:
“东家,后续审理过程还要调查吗?日班的衙役,小人也认识几个。”
金梧秋摇了摇头:
“不必了。”
开封府能审的权限就是长恩伯杀妻,污蔑公主、欺瞒太后等罪行就得三法司去定了,这罪名是大是小,对金梧秋来说并没有差异,毕竟她的最终目的就是帮祁珂正名,帮刘氏伸冤,如今目的已达到。
然而,即便她没有再让人接着调查,长恩伯杀妻的案件还是满城皆知,街头巷尾的传播速度快到难以想像,百姓们自发到开封府门前为枉死的刘氏鸣冤,要让官府严惩恶徒,声势浩大,骇人听闻。
而官府也没有令关注此案的百姓们失望,案件审理三日之后的清晨,就公然在开封府衙门前宣读了关于长恩伯杀妻一案的判决,大致意思就是:
长恩伯蒋固康杀妻罪名成立,判斩立决,其妾柳氏帮凶唆使罪名成立,同斩不赦,两日后行刑。
又因其手段毒辣,天理难容,朝廷上下为之震怒,陛下亲自下旨褫夺长恩伯爵位及长恩伯老夫人柳氏的诰命,令长恩伯府所有产业抄没入库,追封本案最大受害人刘氏为大兴定安县夫人,使其出蒋家坟茔,其子蒋商与蒋固康脱离父子关系,改名刘商,继承刘氏所有嫁妆产业,若有亏空,着令蒋家全数赔偿。
一件伯府杀妻的案子就这样公平公正的解决,蒋固康和柳氏罪有应得,杀人偿命。
但令金梧秋没想到的是,本案最后对蒋家的判决。
她原以为让蒋固康伏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没想到圣旨居然连既得利益者的蒋家也有所波及,他们十多年来一边享受着刘氏钱财的好处,一边借刘氏商户女的身份打压诋毁。
蒋固康在府内杀妻,蒋家那么多人,不可能没人知道内情,最起码蒋老夫人肯定知晓,但她非但没有劝阻儿子的暴行,还与之配合,就冲这一点,蒋老夫人的诰命被夺就不冤,蒋家就该担上同谋的罪名,受到惩罚。
既然蒋家人瞧不上刘氏身上的铜臭味,那就没收其家产,让他们尝尝没了刘氏,没了钱,他们蒋家人又能高贵到哪里去。
金梧秋对这个判决满意到不能再满意,心道这陛下也算是中正之人,性情之人,知道如何判决才能大快人心,才能平息大众愤怒的情绪。
她家谢郎在这样头脑清醒的老板手下做事,看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因为左脚先踏入殿而被炒鱿鱼追杀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本该是昨天晚上发的,怕影响千字榜才拖到今天。抱歉抱歉,今天的更新在下午吧。
第28章
◎陛下回回把人家当刀使,根本不管人家死活。◎
第二十八章
长恩伯府短短几日间就从勋贵圈除名, 成为有史以来最快消失的封爵府邸,毕竟就算再怎么没落,在京中也该有几门姻亲故交, 犯事后只要联络得当,从审案到判决的过程中总能遇到几个愿意为他说几句话的。
可这回却不同, 开封府尹直接从宫门口拿人, 拿了人回去就连夜审案, 紧跟着三法司也即刻到场,从审讯到判决斩首抄家, 前前后后加起来才用了不到三天。
这速度……这么说吧, 先帝时期武王逼宫谋反一案, 在证据确凿武王当场认罪的情况下,从审到判决都花了三个月的时间。
当然了, 蒋固康的势力肯定不能与王爷相提并论,只是打个比方。
反正长恩伯府的倒台快得出人意料,事后蒋固康被斩首,长恩伯府被抄, 家产悉数没收,充入国库,有人觉得恶有恶报大快人心, 也有人觉得对于功勋之后的判决过重。
蒋固康被斩首后的第二日, 朝堂中对此议论纷纷, 有几个老牌世家对蒋家的抄没判决略有不满, 竟联合站出来为蒋家站台, 甚至怀疑开封府和三法司对蒋固康其罪行判决是否过重。
半月一次的大朝会在一片争吵中度进行, 高坐帝台的年轻帝王撑着龙椅, 一边转动扳指一边静静看着那些老牌世家的伯爷、侯爷们跟御史台、刑部、都察院吵得口沫横飞, 面红耳赤,唯有开封府尹缩在角落,被骂被质疑也一言不发。
邱文举悄悄往帝台上看去一眼,见皇帝都不开口制止,他还能说什么?
这案子看似是他开封府审的,但三法司强势入场,判决是圣旨直接下的,他也就担了个抓人审案的名,京中那些老牌世家出了名的同气连枝,他惹不起总躲得起。
好不容易等到朝会结束,那些伯爷、侯爷们越吵越精神,见超不过御史台和刑部都察院,就想倚老卖老的让皇帝给他们个面子。
毕竟他们今天不是为蒋家争,而是为了他们自己争。
他们就想让皇帝亲口说出蒋家这回是例外,今后不会用同等强势的手段对付他们这些老家伙。
于是就有了几个七老八十的伯爷、侯爷到宣和殿求见之事,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大驸马梁浅居然也在宣和殿外等候陛下召见,既然碰上了,那就只能一起了。
老臣子们和梁浅同时被召入,刚说了两句蒋家的好话,就被素来混不吝的大驸马梁浅给怼了回来:
“蒋固康死有余辜,你们有什么不服的?他杀的可是发妻啊,当然了,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老东西对发妻也没好到哪里去,不会一个个的也都憋着要杀妻吧,所以才提前在陛下面前说些狗屁不通的预防话,就是为了今后你们想杀妻时做准备吧?”
大驸马梁浅的战斗力惊人,并且无差别攻击。
老伯爷气得胡子眉毛都翘起来:
“竖子敢尔!在陛下面前说此等污蔑之言,是何居心?”
梁浅双手交握在前,一派乖巧的说着气人的话:
“哎哟,我不过是随便说说,老伯爷何必上纲上线,心平气和一点,大度一点,才能身体健康活得长久嘛。”
这下老伯爷气得连手都抖起来了,他旁边的老侯爷立刻支援:
“大驸马口出狂言,眼中可还可有陛下?我等今日不过仗义执言,若是世家门阀功勋不计,犯了一点错就抄家杀头,那今后岂非人人自危?”
这帽子够大,梁浅拿不准能不能继续,悄悄往龙案后的祁昭看了一眼,只觉陛下神情冷淡,看不出喜怒,倒是察觉到梁浅投来的目光,祁昭与之对视一眼,眉峰微微一挑,梁浅便心领神会,准备拿出专业嘴替的十成功力,火力全开。
“老侯爷这叫什么话?什么叫犯一点错?长恩伯……哦,不对,现在已经是姓蒋的死鬼,那死鬼杀妻手段极其残忍,事后还试图毁灭证据,此等恶贼便是杀他一百遍也不为过,老侯爷竟然觉得那死鬼只是犯了点小错,那我还真想祝老侯爷找个这样的女婿,反正哪怕把老侯爷的女儿杀尽了,也只是犯一点小——错而已!”
梁浅的嘴巴一张一合间把老侯爷气得差点升天,幸好有身旁同样被气的老伯爷相互扶持,两个加起来一百五十岁的老头此刻都气喘吁吁,指着梁浅痛骂:
“混账!混账东西!你……”
然而梁浅没给他们多少发挥的机会,仗着自己嘴皮子利索,截过话头就继续贴脸开大:
“你什么你?老侯爷可得保重身体,别被气出个好歹,万一中风了我还怕你讹我呢!”
“咳。”
祁昭适时一声咳嗽,将快要翻白眼的老侯爷拯救回来,几个老臣自觉加起来也说不过大驸马那张破嘴,干脆朝着龙案跪下惨呼:
“陛下————老臣们若有不是之处,陛下可以直接降罪,何必叫大驸马出言侮辱啊。”
祁珂往梁浅瞥了一眼,梁浅竟一同跪下,不过是冲着几个告状的老头,拱手作揖,果断道歉:
“梁浅无德无状,冲撞几位老肱骨,实在不该,还请原谅则个!梁浅在此给诸位赔礼了。”
忽然间,他又变了一副尊老爱幼,礼遇有加的姿态,就好像刚才那个把人骂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的王八蛋不是他一般。
“你说赔礼就赔礼,难道老夫几个就被你白白骂了?”老伯爷看透了梁浅的路数,不打算和解。
于是梁浅问他:“那老伯爷想如何?在下已经承认错误了,还请诸位看在梁浅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别与小子一般见识了。”
几个老头满脸黢黑,再次被梁浅的脸皮震惊。
“既然大驸马道歉了,那几位卿家便大人有大量吧。”祁昭憋了一早上的恶气此时终于顺了,语气也轻松起来。
只见他走出龙案,亲自将几位老伯爷老侯爷扶起身,好言劝道:
“长恩伯之事乃是朕与太后商议过后的决定,毕竟长恩伯所犯不是小错,诸位有所不知,长恩伯杀妻后,竟还试图污蔑公主,诓骗太妃入宫来欺骗太后,情节十分恶劣,视律法与国法如无物,若不严惩,今后只怕人人效仿,后果堪忧。”
长恩伯的判决旨意中,只说他杀妻,未提及他污蔑公主和欺瞒太后的罪名,此时被皇帝亲口说出,今日来上奏的老臣面面相觑,心中立刻衡量起来,很快做出反应:
“他竟还做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吾等竟然不知!”
“长恩伯污蔑公主,欺瞒太后……陛下判的还是太轻了!”
“正是!该判他满门抄斩才是,只是抄家没产太便宜他了。”
祁昭叹息,仁善道:
“按国法是该如此,但朕念及蒋家过往功勋,总还想着为他们留一条生路。”
几个老臣对着祁昭,顿时又是一顿猛夸:
“陛下仁慈,天恩浩荡啊。”
一时间,君臣互谦,和乐融融。
看得一旁的专业嘴替梁浅先生好一阵无语。
谁能想到这么一会儿功夫,刚才还誓死要为长恩伯府鸣不平的老头们忽然嫉恶如仇起来。
送走了他们,梁浅收获了一众老头翻来的白眼和几句‘我要上奏御史台参你私德不修’的威胁。
对此,梁浅始终保持微笑,站在宣和殿前目送他们离去,直到不见人影后才颓然返回殿中,来到心情不错的陛下身后扭捏抱怨:
“陛下回回把人家当刀使,根本不管人家死活。”
祁昭正打算修剪一下今日内务府刚送来的两株茉莉花盆栽,被身后幽怨的语气弄得恶寒不已,侧头瞥了他一眼:
“有爱卿保驾护航,朕方能游刃有余。”
两人打这种配合已经不是第一次,当然也是经过多年的摸索,才找到这么一条合适的路。
那种祖上功勋赫赫,当了一辈子富贵闲人,早就远离权力中心,于国家没半点助力,却总把祖上功勋挂在嘴边倚老卖老的臣子,你跟他说国法,他跟你谈功勋;你跟他说罪责,他跟你谈功勋,好似他们祖上那点子功勋也能无限繁殖,无限放大似的。
偏偏他们还什么都想管,什么都想插一脚,时不时的要弄出点动静,生怕别人忘了他们的存在。
跟这些养尊处优的老臣子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他们总能找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刁钻角度跟你辩驳,说白了就是耍无赖。
而对付无赖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比他们还无赖的人,荤素不忌的与他们对峙,在言语上压制住他们,基本就算大获全胜了。
“陛下一句保驾护航,臣可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梁浅如是说。
祁昭看着眼前两株茉莉花,心情相当不错,大方道:
“说吧,要什么?”
梁浅眼前一亮,近前一步,神秘兮兮问:
“那臣就不客气了。听闻陛下近来都住在麟趾行宫?”
“嗯。”祁昭点了点头,将试图分走小茉莉营养的几片叶子剪掉。
“陛下也知道,臣近来日子不好过。”梁浅突然扭捏,期期艾艾起来:“就是公主她……看得太紧了,我去任何地方她都派人盯着,我实在没忍住,就跟她大吵了一架。”
“所以呢?”祁昭嫌他墨迹,半天说不到主题。
“所以,臣就想能不能去陛下的麟趾行宫小住几日,等公主气消了我再回去。”梁浅图穷匕见。
祁昭闻言转身,犹豫片刻后说:
“长公主若是铁了心要寻你,你便是藏到天边也没用吧?”
当初梁浅为了逃避长公主的榜下捉婿,曾一度潜回老家,躲进了深山老林里,他以为只要自己躲上一阵,长公主就能歇了强娶他的念头,谁承想他才躲了两日,长公主就差点派人移平了他老家那座山头,吓得他老家族人不管不顾把梁浅从深山里拽出来,清洗打包一条龙,香喷喷的送到了公主府。
梁浅笑答:
“无妨,她这几天正好要在府中宴客,应该没那么多心思管我。”
祁昭随口问了句:
“长姐难得宴请,请的谁啊?”
梁浅回想了下:
“一个江南女富商,就是前阵子在京中得月楼公然寻觅夫郎的那个!啧啧啧,真是世风日下,这世上真有那种为了钱财愿意委身于人的男子吗?简直倒行逆施厚颜无耻,也太损我等顶天立地男儿之气概了。”
‘卡嚓’一声,祁昭剪叶子的手一抖,不幸把一朵花开正好的茉莉花剪了下来。
而始作俑者梁浅先生仍浑然不觉,腆着笑脸凑近祁昭:
“所以陛下……”
祁昭放下剪刀,把那朵残花递到梁浅手中,和善道:
“大驸马英雄气概,一定有法子将这朵花养活吧。”
梁浅低头看了一眼手心里的小小花朵,这要能养活,他还当什么驸马?直接开坛当神仙好了。
“那行宫……”
“滚。”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么么。
第29章
◎别看皇帝如今长成个不近人情的大魔王。◎
第二十九章
蒋固康与柳氏以飞快的速度被审判行刑, 此事在京中闹得极大,传播范围极广,不知什么缘故, 反正短短两日的时间街头巷尾都传遍了,以至于行刑这日午门外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 都想看看那个因杀妻被夺爵抄家的凶手长什么样。
午门外的一家路边茶铺上, 改了名的刘商始终低着头, 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的茶碗,就算知道此刻在午门内被行刑的是杀害他母亲的凶手, 他还曾想杀他, 一个杀妻杀子的恶人不值得同情, 可到底叫了那人十多年的父亲,他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刘商说不难过是假的。
大刘氏在一旁心疼的看着这个一夜之间被迫长大的孩子,叹了口气。
金梧秋将刘商手中早已冷掉的茶泼了,重新为他倒了一杯热的,问道:
“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大刘氏没有说话, 而是看向刘商:“我觉得把一个孩子留在京城实在不妥,如今他外祖已经知道了锦娘的遭遇,正往京城赶来的路上, 他外祖也说让孩子去刘家, 便如刘家子孙一般无二, 他正考虑呢。”
金梧秋点了点头, 让刘商去大兴生活也挺好, 便将随身带着的一只匣子推到二人面前, 大刘氏问:
“这是……”
“五公主给刘商的, 无外乎一些身外物, 让他今后生活多些保障。”金梧秋说。
大刘氏有些意外,幽幽叹息:
“我们还未向五公主和金老板正式道谢,若非你们,不仅锦娘含冤而死,就连商儿也……总之,多谢你们,但这个商儿不能收。”
“为何?”金梧秋想了想后解释:“五公主原是要亲自见你们的,又怕你们怪她对锦娘不好,不想见她,这才托我将心意带来。”
大刘氏感激:
“多谢公主好意,但这些真不能收。商儿得了锦娘的嫁妆,已经有足够的银钱傍身了,可惜如今他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姐妹帮衬,今后若有个什么三灾五祸的,少不得要烦扰金老板和公主照拂。”
金梧秋听明白了大刘氏的意思,若他们今天收了公主的赠礼,人情就断了,今后遇到真正需要帮忙的时候就不好意思开口了。
大刘氏是真疼这个外甥,长远的为他考量。
其实金梧秋也知道,刘商现在最缺的并不是银钱。
蒋家的事令人猝不及防,定案判决后,就有宫中与户部的官员与刘商一同回了蒋家,在蒋家人呲目欲裂的注视下,找到了刘锦娘当年嫁入伯府的嫁妆单子。
按照嫁妆单子上所列的钱财物品,由户部专管算账的官员一一核对整理,商铺、房产、地契、庄园古董、珠宝、银票等资产尽数划归刘商名下,还有陪嫁的那些大件家具也都盘点出来,有专人来帮刘商从蒋家运走。
还有一些嫁妆单子上有,但已经找不到,对不上账的,统统划到蒋家的对外债务中去,让刘商成为蒋家众多债主中的一员,何时归还则要看债主什么时候上门讨要。
刘锦娘留下的嫁妆,不必再支应伯府一大家子的开销,足够刘商富裕悠闲的过一辈子了。
所以现在公主给不给钱都一样,反倒是刘商一个孩子,突然继承巨额遗产,少不得会遇到眼红使坏的,若无人庇护,怕是独木难支。
大刘氏慈爱的轻抚刘商,担忧之意不以言表。
“姨母,我不去大兴。”
刘商从失神中走出,清醒的对大刘氏说:
“我知道姨母和外祖不放心我,可我自小长在京城,对这里一切都很熟悉,我想留下。”
大刘氏劝道:
“你独自留在京城怎么生活?是可以找下人,可下人见你是个孩子,又能忠心几何,周到几分?”
刘商却很坚定:
“姨母放心,我自己可以的。再说,若真有人欺负我,我便往金老板的店铺里跑,反正京城里到处是金老板的店铺。”
说完,刘商求助般往金梧秋看去一眼,很想让她帮自己说两句。
金梧秋想了想,对还想再劝的大刘氏说:
“要不……让刘商来帮我做事吧。”
大刘氏和刘商同时看向金梧秋,金梧秋解释:
“是这样的,金氏商铺里的掌柜都是从小培养的,有专门的地方居住,有夫子教授学问与算术,不比一般书院里教得少,平日无课时,刘商便在铺子里帮些力所能及的小忙,便抵学费了。等他再大些决定自己今后走哪条路,无论是想科举还是行商,都不妨碍的。”
大祁朝比之其他朝代还有一点要好,就是哪怕商户出身,只要有真才实学,都允许参加科考,只是若是考中当了官,自己与家人都要放弃商贾之道,再不得从商。
所以以刘商的年纪,此时在商铺里帮忙学习,对他今后的前途是没有任何影响的。
“这……”
大刘氏听着觉得还行,毕竟如果商儿坚持要留在京城,有金老板护佑定会安全很多,但她也不能替孩子做决定。
刘商愣了愣,他原本是想自立门户,不想麻烦别人的,但金老板的提议很令他心动,他现在留在京城最大的问题就是孤军奋战,他身怀巨款,能力却不够,少不得要分出很多心思防备他人,但若靠着金老板这棵大树,那些觊觎他财产的人总要掂量掂量,刘商自己也能省下很多精力,或学文或学商。
“你觉得怎么样?”金梧秋问。
刘商应道:“我愿意。”
听到这三个字,大刘氏也笑了,金梧秋问她:“他姨母觉得如何?”
大刘氏喜道:“有金老板在,我和他外祖都能放心了,就是逢年过节……”
金梧秋见她支吾,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逢年过节,金氏的学徒都是可以回家的,届时你们来铺子里接他便是。”
大刘氏闻言赶忙起身,给金梧秋行了个大大的福礼,对她千恩万谢,要不是金梧秋极力坚持,大刘氏恨不得要让刘商当场磕头给金梧秋当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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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好刘商的去处,金梧秋也正式收到了来自长公主的宴请帖。
瑶华长公主祁瑶,在大祁可是个厉害人物。
她出生不久,母族长恩侯府便因犯下重贪之罪而被降爵夺权,但这并没有波及先帝对长公主的疼爱,还将她从贵妃蒋氏身边接走亲自教养。
即便后来一心想生个儿子继承皇位的先帝,一口气连生了五位公主,对长公主的爱都没少半分。
而瑶华长公主也很争气,自小读四书五经,知书达理,略大一些便跟着文武双全的镇国将军夫人学武,对几个妹妹也颇为照顾,尤其是生下来没多久就没了母妃的五公主,后来先帝病故,在驾崩的同一日,皇后谢氏生下了六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祁昭。
长公主忍着悲痛,更加承担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直到十六岁时,她的师父镇国将军夫人随军去了边关,瑶华长公主也想增强自身能力,便随将军夫人一同去了边关,在那里她越发勤奋,自主编组了一个娘子军卫队,在战场上屡立奇功,私下更是与军民同乐,颇受赞扬。
因为她常年在边关,皇帝年纪又小,想不到为长姐张罗,长公主的婚事便耽搁了下来,直到二十九岁回京,才想起自己原来也是要成亲的。
可长公主看不上京中的那些儿郎,倒是对戴着红花赶赴琼林宴的新科状元梁浅一见钟情。
其实两人并非初识,在边关时曾打过交道。
梁浅出生于一个边将世家,家中长辈皆为武将,但他却是家中一朵奇葩,自小武学天赋极高的他却不想走武将的路,任性弃武从文,经过多年的努力奋进,居然真让他考上了状元。
本以为边将世家终于要出一个文官了,他又被回京的长公主榜下捉婿,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做了大驸马。
长公主的人生可以用传奇来形容,至少在五公主心里是这样的。
在去长公主府赴宴的路上,五公主祁珂在金梧秋的耳旁叽叽喳喳,说得都是小时候被长公主照料的趣事:
“别看皇帝如今长成个不近人情的大魔王,他小时候也是很怕长姐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金梧秋配合摇头:“不知道。”
“因为长姐是真敢打他!”说起这个,祁珂简直乐不可支:“他小时候就满肚子坏水,我比较老实嘛,总被他欺负,有一次他用蜂蜜诓我去打蜂窝,害我嘴上脸上都被蛰肿了,他自己倒是裹得严严实实,啥事没有,那次长姐就拿着这么长的一根藤条,把他按在软榻上打屁股,打得他吱哇乱叫!”
金梧秋有点无语,看了一眼在身旁笑得牙花灿烂的某人。
被蜂蜜诓骗去打蜂窝……这可不是老实,是笨了。
“还有一次,明明是他想吃秦太妃殿里的柿子,又怕秦太妃跟皇后告状,哦,秦太妃是三姐姐的母妃,特别温柔,特别会哭。”
“他居然以我的名义,在正月初一那日大张旗鼓的带着人闯殿摘柿子,谁知正好遇上秦太妃的娘家兄弟入宫来看望,他的人也不问那人身份,直接把秦太妃的娘家兄弟痛揍一顿,听说两条腿都打断了,半年没下得来床。”
“事后秦太妃让人摘了好多柿子,大张旗鼓的送给我,我才知道有这回事,可那时秦家人都已经恨上我了!出门都是这么……这么斜眼看我的!”
金梧秋听着祁珂义愤填膺的陈述,下意识觉得秦太妃的兄弟怕是别有目的进宫,所以皇帝才让人去打他的吧。
就这样听了一路皇家八卦,终于在金梧秋快打瞌睡时赶到了长公主府。
第30章
◎这顿饭的含金量可太高了。◎
第三十章
长公主不喜社交, 因此在京中很少设宴,今日破例宴请金梧秋主要是为了感谢她对五公主的尽心襄助。
宴请的规模不算大,但各处都做到尽善尽美。
长公主亲自到前院垂花门前迎接, 祁珂见状比金梧秋还要惊讶,拉着金梧秋小声嘀咕:
“看来长公主相当敬重你,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出门迎客呢。”
金梧秋如何不知, 撇开性格不谈, 就长公主的身份地位,这世上需要她亲自迎接的客人还真不多。
“见过长公主。”金梧秋福身见礼。
长公主往前两步扶住金梧秋, 说:“都是朋友, 金老板无需多礼。”
金梧秋看得出来长公主对五公主的疼爱, 所以对五公主的朋友也爱屋及乌,既然长公主都这么说了, 那金梧秋便不再坚持,任由长公主亲亲热热的拉着她进门。
“原本今日是专程宴请你的,但我粗野惯了,人又无趣的很, 怕你会无聊,便另外请了几个陪客,希望金老板不要介意。”长公主对金梧秋说。
客随主便, 金梧秋自然不会在意主家的请客人数:“长公主太客气了。”
倒是祁珂好奇不已:
“请了哪些陪客, 长姐你早说, 我便多带些人来好了。”
长公主横了她一眼:“让你带人来, 怕是要搅黄我的宴席。这话可别让你二姐听见, 否则她又该责你浪荡荒唐了。”
祁珂不以为意, 终于反应过来:
“长姐说的陪客不会是二姐吧?她那张冷脸, 哪里适合陪客啊?”
祁珂的二姐, 指的自然就是淑华二公主祁淑了。
这位公主在皇后病故之后第二年,主动请嫁信国公世子谢恒,成婚后,也不要求丈夫住公主府或驸马府,而是随着谢恒一起住在信国公府中,以国公府媳妇自称。
没想到长公主宴客,竟将二公主也请了过来。
那么今日的宴会,金梧秋一下子能见到本朝三位公主,可真是太荣幸了。
半刻钟后,当长公主领着金梧秋去到办宴席的松花院,见到了今日的陪客们,金梧秋发现自己刚才还是荣幸早了。
因为除了淑华二公主外,还有音华三公主祁音,外加一位气质上佳的小美人,经由介绍之后,金梧秋才得知小美人名叫谢婉,是信国公府三姑娘,祁珂悄悄告诉金梧秋,说太后有意让谢婉接替已故玉贞皇后的位子,将来极有可能母仪天下。
金梧秋闻言暗自点头,很好,大祁本朝拢共五位公主,今天到场四位,外加一个未来皇后,这顿饭的含金量可太高了。
长公主府的松花院其实就是在一小片松林中建了几座屋舍,小松林中有空地,宴席就安排在那里,公主府的下人们早就在林中布置出一个小型的宴客场所,厚软的藤席清凉舒适,松林间偶有风吹来,松木特有的香气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众人打过招呼后纷纷入座,宴席是分餐制,每人面前一张矮桌,食物分盘而上,另有婢女随侍斟酒上菜。
“听闻陛下少时便在长公主府的松花院居住,此处果然天然清雅,质朴宜人。”
落座后率先开口说话的是谢婉,却是以皇帝来开场,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
长公主自斟一杯:
“陛下少时确实在此住过一段时日,之后便没再来了。”
金梧秋闻言不禁重新打量一番四周,觉得皇帝的品味挺独特,放着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地方不住,却在宅院里找了一片小树林居住。
“是因为失火的缘故吗?”谢婉背脊挺直优雅端坐,仪态工整,将旁边盘腿而坐的祁珂给比了下去。
长公主似乎并不想谈这个话题,犹豫片刻后才回:“三姑娘知道的真多,这片松林确实是后来重新种下的。”
说完,不等谢婉回答,长公主便兀自举杯:
“今日本宫为宴请金梧秋金老板而设宴,都是亲朋好友,无须拘礼,诸位请。”
宴席中人皆举杯回敬,金梧秋与五公主的矮桌相对,旁边是三公主祁音,主动转身与金梧秋酒杯相碰,后相对着展袖饮下,礼仪周到。
三公主祁音生得温婉柔和,弱质芊芊,手边始终放着一本书,无人说话时,她便翻开一页自读,文艺气息正盛。
“听闻金老板是江南金氏的族长?”
此时说话的是二公主祁淑,她身姿清瘦,面白无瑕,随意坐在那处便如空谷幽兰般气韵高洁,声音冷冽动人,目光清正,对金梧秋尊重有加。
“是,金氏族长不论男女皆可为之。”金梧秋回。
祁淑颇为感慨:“世人都言子承家业,女承家业者少见,金氏很好。”
说完,祁淑也对金梧秋举杯,二人对饮。
“二姐说得对,金氏真的很好,教养出梧秋这般有情有义又有能力之人,此番我能脱身,多亏了梧秋在宫外运筹帷幄,梧秋,我也敬你。”
祁珂与金梧秋更为熟稔,再饮一杯。
“五公主,我那日也在太后面前为你说话了,你怎么不敬敬我呀。”
谢婉见众人都在敬金梧秋,略感冷落,便佯做玩笑提醒祁珂。
祁珂是个没心眼的,听谢婉这么说也没质疑,直接重斟一杯,向她举起:
“是是是,也谢谢你。”
两人在这边对饮,那边祁淑开口询问:“是长恩伯府那件事吗?听说伯府昨日被抄了,抄出不少好东西。”
祁珂不解:
“刘氏的嫁妆都给她儿子了,蒋家还能抄出什么好东西?二姐莫不是听错了。”
祁淑端着酒杯浅嘬一口:
“怎会听错,说是有一盒银票,加起来有二百万两之巨!”
“二百万两?”祁珂惊诧不已,同时也疑窦丛生。
这蒋家要是有二百万两的话,又何苦巴着锦娘吸血?
“不对不对,蒋家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不可能的事!”祁珂怎么都不敢相信。
“怎么不可能?我家国公爷与李观棋都亲自查验过了……呀!”
祁淑说完放下酒杯,掩唇轻诧,目光飞快往三公主祁音的方向瞥了瞥,见她正在聚精会神的看书,好似没听见她说的话,这才放下心来。
长公主点了点祁淑,提醒她慎言,祁淑无奈一叹,继续端杯饮酒。
一切看似寻常,倒是坐在祁音旁边的金梧秋看得真真切切,在二公主祁淑提起户部尚书李观棋时,三公主翻页的手指明显一缩,目光也有片刻失神。
关于这件事,金梧秋倒是早就听祁珂谈过,那户部尚书李观棋,正是三公主两年前和离的前夫。
李观棋原是先帝时期的丞相李林之子,真正的书香门第,李观棋自小读书天赋极高,小时候就有人戏称他为小李相,虽是戏言,却也足见李家对其期望之高。
怎料李观棋高中后,还没来得及出仕,就脑门一热求娶了公主,然而大祁的驸马是不能参政的,李观棋为了爱情,放弃了仕途。
婚后两人倒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世人都以为这一对会百年好合,谁料两年前,三公主突然提出和离,把李观棋从公主府给赶了出去,至此二人婚姻破裂。
李观棋被公主甩了,原是想追随先父回乡,谁知皇帝却突然对他抛来橄榄枝,让他入户部观政,李观棋凭借出色的能力,很快从户部知事升至户部侍郎,在他提出的新政经营之下,国库当年转亏为盈,又过了一年,赶上前户部尚书告老还乡,他便顶替上来,成了史上最年轻的尚书大人。
看三公主这反应,尽管已经过去两年,但李观棋这三个字对她依旧保留着杀伤力。
金梧秋收回目光,只当没有看见三公主的情绪变化,兀自与祁珂饮酒。
松林间的风吹得人沉醉不已,众人也都熟悉起来,长公主畅言她的金戈铁马,金梧秋也与她们说起江南风光,北方人对江南水墨云间的意境向往不已。
酒过三巡,宴席过半,金梧秋有了两分醉意,正悠闲的听长公主安排在松花院外围弹奏的琴音,谢婉竟端着一杯酒坐到她的身旁。
“谢三姑娘?”金梧秋疑惑的看向她。
谢婉迟疑片刻,才在金梧秋的注视下说起来意:
“听闻金老板乃是生意奇才,江南金氏更是富甲天下,我这里有一桩大生意,不知金老板可有兴趣一听?”
未来的皇后娘娘来找她做生意?
金梧秋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道:“姑娘请说。”
此时其他几位公主也注意到谢婉和金梧秋这边的互动,只见谢婉从衣襟中抽出折叠好的纸张,让婢女把金梧秋面前矮桌上的酒碗吃食都暂时收掉,等桌面擦拭干净后,她才将纸张平铺展开,竟是一张纵横交错的京城巷陌图和一张京城河道图。
金梧秋不知她突然拿这么张图过来给她看什么意思,便静静等待她自己开口为自己解惑。
几位公主也都凑过来观看,祁珂性子急,问道:
“三姑娘给我们看这些作甚?”
谢婉今日硬凑过来赴宴,为的就是此刻,见时机成熟,便也不再隐瞒,将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
“不瞒诸位姐姐,这两张图是我偶然间悟出来的,依照我的推断,这条护城河的支流将被填平,足有七八里长,若是填平了,河道两边能开百余家商铺,若我此时去收地,价格定然低廉,届时河道填平,价格又会跟着水涨船高,这可是一笔绝好的生意,可惜我手中资金有限,这才想着请金老板入伙。”
几位公主面面相觑,就连一贯咋呼的祁珂都没了声响。
长公主此刻终于确定,谢婉今日主动要求赴宴的最终目的,并不是稀罕长公主府的宴席,而是听说她们今日宴请的人是金梧秋。
金梧秋财大气粗,若是谢婉想做她口中这笔生意,有金梧秋的银钱铺路,将会事半功倍。
至于她说这两张图是她自己悟出来的,真当她们都是不通庶务的傻子不成,想来定是她藉着太后之势,出入皇帝所在宣和殿,看到了工部呈上的河道改线图,才知道哪条河道要拓宽,哪条河道要填平……
这都能说成她自己的功劳。
“金老板觉得如何?”
谢婉见金梧秋目光紧盯着两张图看个不停,怕她把路线记住又不与自己合作,干脆将两张图收起,催促问道。
金梧秋凝眉深思,谢婉又问围观的几位公主:
“姐姐们若有兴趣,也能参一股的,我这人可不小气,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几位公主交换了个眼神,正打算让长公主拒绝时,就听金梧秋忽然开口说了句:
“那条支流不可能填平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