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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21 章

    周栾烧了图纸?

    还跑了?

    晏辞听完他的话, 只感觉丈二和尚摸不到头,忍不住皱起眉:“是他?”

    可是先前不是听船坞的人说他很受秦子诚的青睐吗,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干这种事?

    于是他下意识就问了出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子观“哼”了一声, 虽然他脸色阴沉,但是表情却没有晏辞那般惊讶:

    “这种事以前时常发生, 好多都是其他船坞派来的, 不过最后都被抓住直接打断了腿,让他们爬都爬不回去。至于这个周栾, 还真是第一个藏这么久还没被发现的。”

    “没了那些图纸,会不会对你们损失很大?”

    秦子观“啧”了一声:“损失肯定有的,但是船坞那么多匠人,让他们连夜赶制一份也不是不行, 还不至于没了他就转不动。”

    他语音一转, 有些纳闷道:“我更奇怪的是他早不跑晚不跑,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跑,这不是很蹊跷吗?”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晏辞回忆起那个面上有一道疤的高大汉子, 与他不过见过寥寥数面,断然是没法出这其中了解此人的。

    “我大哥听了这消息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之后那个脸色, 真是吓人。”秦子观摊了摊手, “毕竟先前他可是很赏识这人的,走到哪里谈生意都带着,也算他半个徒弟了。”

    晏辞问道:“那你们可知道他去哪里了, 还能不能找回来?”

    “已经派人去抓了, 只要没出胥州城都好办,就算出了城便要多费些功夫。”秦子观抬手揉了揉眉心, 一副看起来没怎么休息好的样子,“我这几天都在忙着处理船坞那些破事,每天忙得焦头烂额。”

    他正说着,从外面忽然匆匆忙忙进来一个仆人打扮的男人:“二爷,坏了,船坞那边出事了!”

    秦子观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又出什么事了?”

    那仆人急急忙忙道:“您先前不是让小人们将船坞那些被烧掉的图纸都检查一遍,看看缺少的是哪些图纸。小人这几天白天晚上没敢闲着,一一检查过了,已经列了个单子出来。发现那些个被烧掉的图纸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从怀里取出一封鼓鼓囊囊的信件地给秦子观,秦子观展开看了看,那仆人继续道:“小人们发现被烧掉的这些图纸,都是老爷先前从一个姓苏的商人手里一批买来的,真是这批图纸都不见了!”

    秦子观扬声道:“姓苏?哪个姓苏的?别卖关子,快说!”

    那人急忙道:“那人正是这些画了这些图纸的人,名字叫苏泽。”

    秦子观听到这个名字瞳孔微缩:“苏泽?”

    “正是,先前这批图纸来的时候,小人记得很清楚,因为上面的构造不同寻常工艺,一直没人看得懂,所以就堆在角落里,直到这个周栾来了船坞后,方才一点点将这些图纸复刻出来。”

    晏辞对这个名字也不陌生,他忽然想到那日在船坞看到周栾复刻的图纸,上面的署名皆是这个叫苏泽的人,于是他好奇地看向秦子观:“这个苏泽是不是几年前犯了罪的那人?”

    秦子观自从听了苏泽的名字后,面上便阴晴不定,许久才缓缓开口:“他就是,就是苏合的父亲。”

    晏辞一挑眉,心道还真是如此。

    秦子观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抵触,冷声道:“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若不是当年他为己谋私,私自贩盐,苏家又怎么会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苏合又怎么会沦落到那种”

    他摇了摇头:“算了算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我与你说这个干什么?”

    他没再理会晏辞,抬腿朝门外走去:“备马,我要去船坞。”

    “将周栾到船坞以来经手的所有生意往来整理成卷宗,我要一个个看。”——

    顾笙这几日一直专心在苏合的病情上。

    苏合那晚走投无路地忽然出现在家门口,其实是一件很蹊跷的事,晏辞一直没想明白到底是谁违抗了秦子诚的命令,将苏合带了回来。

    眼见苏合状况很糟,他也没有机会问这些事。

    昏昏沉沉两天后,苏合终于醒了过来,他依旧不放心红袖。

    虽然顾笙软言劝慰许久,但是他面上虽然并没有表现的很焦灼,可是眼神里却是时时刻刻带着忧色。那郎中说他这病不能操心过度,只能静养,于是晏家没有人敢跟他说实情。

    晏辞私下里与顾笙道:“先别与他说那些,等他病好了再说。”

    “你放心吧,我夫君已经在想办法了,保证红袖会平平安安地站在你面前。”顾笙用勺子将碗里药汤的热气散开,“喏,先把药喝了,这样才好得快。”

    苏合靠在软枕上,面上因为病态显得有些苍白。

    若是寻常人生了病大概仪容不佳,然而这病除了让他雪白的面上夹杂着些许病气,看着更像一个病美人外,丝毫没有别的影响。

    顾笙一时有些羡慕。

    “笙儿,谢谢你。”苏合朝他淡淡笑了笑,听话地接过药碗把药喝了。

    顾笙看着他苍白的脸,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心道苏合明明生得这般好看,怎么总是遇上这些麻烦?难不成真的应了“红颜薄命”?

    想到此处他赶紧摇了摇头,将脑子里的想法甩走

    就这样一直到天黑晏辞才回来。

    他今日比平时回来的稍微晚了些,到家以后,惜容已经开始收拾碗筷了,见状又去后厨给他热了饭。顾笙以为他去找红袖了,于是向他打听:“怎么样了,红袖有消息了吗?”

    晏辞摇了摇头:“秦子观说会想办法。”

    顾笙略微安心下来,这才又问:“你回来这么晚,是去哪里了?”

    晏辞整个下午都待在船坞陪秦子观一一检查那些卷轴,秦家二公子虽然平时游手好闲,但到了正事上倒也算风驰电掣。

    那些周栾经办的事物全部整齐堆在秦子观面前的岸上,他抽出几卷看了看,顺手将一卷递给晏辞:“你看看这些,都是六年前的东西,也是周栾经手的第一批。”

    晏辞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只见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完全不像周栾近几年的字体,疑惑道:“他以前不会写字?”

    不会写字怎么会看图的?

    秦子观不以为意:“他以前就是个跑船的,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还能会写字?”

    晏辞就着火又往下翻了翻,上面的字大抵都是一个样子,难以辨认不说丑的天花烂醉,看的他直皱眉,就这么翻了几次,晏辞忽然觉察出一个问题来。

    “不对。”晏辞忽然开口。

    一旁的秦子观闻言问道:“什么不对?”

    晏辞侧了侧身子示意他往自己手上的卷宗看来,接着另一只手拿起桌子上的油灯离着卷宗进了些,烛光的光洒在那些发黄的纸页上,清楚地映出那些字体。

    “这个字迹虽然有些歪扭,但是落笔流畅没有停顿,并非不会写字的人每落一笔都要思考下一个笔画是什么而产生的停顿……”

    “只能说他当时可能手上有伤,所以写的字才——”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心里又生出一个念头直接将他正要说的想法打断了:“不,不是手上有伤,他是用左手写的字。”

    秦子观更加莫名其妙,不明白他要说什么:“左手?”

    晏辞拿起旁边一张空白的纸,用左手拿着笔写了几个字,直起身叫秦子观看:“你看,若是用左手写字,字体结构便会松散,左高右低。”

    秦子观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所以这人以前会写字,那他以前的经历都是他编的?”

    他吸了口气,“这人早就盯上我们家了?”

    不等晏辞回答,他便对一边等吩咐的几个管事命令道:“现在就去给我查那个周栾到底是什么来历!”

    “苏合醒着吗?”晏辞问道。

    顾笙回答:“刚服了药,正在屋里歇着呢,应该还没睡下。”

    晏辞点了点头:“我想去问他几个问题。”

    顾笙有些惊讶道:“现在吗?可是苏合身子还弱,你别呆时间太长,他万一休息不好,病也好得慢。”

    “我知道,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晏辞说罢就朝苏合的房间走去。

    他照例在门口敲了敲门,得到屋内人的回应方才推门而入。

    “晏公子。”苏合依旧靠在软垫上,手里捧着药碗,闻声回头柔柔地朝他笑了笑,“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晏辞没有回答,而是拿起一旁的椅子放在床边坐下:“感觉好些了吗?”

    苏合眨了眨眼,有些调皮地笑道:“我记得上一次,晏公子进来第一个问的也是这个问题。”

    上一次,自然指的是上次晏辞和秦子观将他从芳华楼救出来的那次。

    “上次便是晏公子救我出来,这一次又是晏公子收留我,还帮我寻找红袖的下落。”苏合笑了笑,垂下头,“晏公子的大恩,苏合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报答就不用了。”

    晏辞笑了笑:“不过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愿意回答我吗?”

    苏合没有拒绝:“晏公子请问吧,只要是我能回答的,我一定告诉晏公子。”

    晏辞轻声道:“那,你认识周栾吗?”

    苏合捧着药碗的手一颤,他继而垂下眸子,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而是问:“晏公子为何问我这个问题?”

    他随即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并不认识晏公子说的人。”

    是不愿意说吗?

    晏辞叹了口气,不再兜圈子:“可你是认识他的不是吗,你不仅认识他,而且是他帮你从秀岳峰出来了。”

    苏合一瞬间有些慌乱,被晏辞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得措手不及,一时没想好如何回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苏合。”晏辞放轻声音,目不转睛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哥儿,“我不会伤害他的,但是如果你认识他,你能告诉我他在哪吗?”

    苏合浅色的唇瓣被他无意识咬住,陷进去一条浅浅的红痕。

    他手指在药碗的边缘收紧,面上却没有丝毫表情,短暂沉默后再一次摇了摇头。

    晏辞微微前倾身子。

    “他带走了很重要的东西,如果找不回来秦家可能会陷入很大的麻烦。”他认真地看着苏合,将声音放柔,“如果你知道,希望你能告诉我。”

    第 222 章

    房间里一时陷入安静。

    晏辞说完这句话便没有再开口, 苏合葱白的手指扣在白瓷碗的边缘,晃晃烛光下明暗相交,一时分不清肌肤和白瓷哪个更细腻。

    苏合浓睫微垂, 掩住一双秋水剪瞳中的神采。他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回答,回答什么, 面前这个男人都不会因此为难他。

    半晌他抬起眸子, 清透的眼瞳望向晏辞,轻声道:“我认识他, 可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晏公子,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晏辞抬头看向他。

    苏合犹豫了片刻再次启唇:“他们会陷入麻烦吗?”

    晏辞没办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

    他只能从秦子观的态度推测,周栾或是烧掉或是带走的这批破旧的草图对船坞很重要, 而且很多正在进行营造的船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得不停滞, 而若是停滞的时间过长,没法按期交工,那些定船的船主一定会来索赔。

    若是把事情闹大了就不好了。

    晏辞思考了一番问道:“可是每一艘船营造之前不是都要去官府备案吗, 虽然周栾带走了图纸, 但是官府的工程监督那里应该还有一份,为什么不去问他们要?”

    听了他的问题, 秦子观沉默了一瞬。

    晏辞看着他古怪的样子, 一时更加纳闷, 秦子观轻轻咳了一声,眼见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才低声道:“不是所有营造图都是向上备案过的”

    晏辞一愣, 思索道:“你是说”

    秦子观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讲可以, 你别跟别人说这船坞里本来就有一部分船没有营造图,还没来得及向上面备案”

    晏辞睁大眼睛:“没备案过你们就敢直接”

    这就相当于在现代社会, 一项工程没有向政府备案得到许可就直接开始动工,自行竣工验收还私自投入使用一样,没出事还好,万一出了安全事故死了人,负责建筑的一方就得负刑事责任。

    更何况是船这种运输工具,若是哪里出了问题,航行一半中途漏水沉没,那就不是丢了货那般简单了。

    晏辞一瞬间就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了,这么大一个把柄在周栾手上,万一他向官府举报,秦家不得为此脱一层皮。他更加奇怪:“可是,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秦子观做了个手势让他小点声,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前些天跟我大哥来船坞才知道这些事的船坞最近几年的营生比先前差了很多,原本营造图都是上交给船舶司审核”

    “可是这些年胥州船行越来越多,所营造的船也是越来越大。很多雇主为了省下关税,宁可雇佣一艘可以拉万石货的船,也不愿意雇佣小型船队。这船的体型不够大,容货不够多,雇主是不愿意的。”

    “可是你知道的,船舶司所征船税便是按船体型大小,和每次跑商的船只数量收的,这船越大税就越多。而且这些年官府对船商的征税越来越多,这些银钱不可能全部被那些官员上缴,一定有一部分落入他们自己的囊中。”

    官府不仁,所以这些被吸血的船商干脆在营造图上做了手脚,上面写的船只大小与实际不符或是有一些干脆没有向上备案,隐藏船坞中的船只数量,再将这些营造图暗自拿来使用,因此可以省下一大笔税钱。

    晏辞听完没有秦子观那般平静,反而心里咯噔了一下。

    逃税啊

    他蓦然想起当年苏泽就是因为贩私盐匿税获罪,整个苏家一夜之间沦为此等下场,他眉毛皱成一团,此时终于明白事情的紧急程度。

    秦子观蹙着眉继续道:“还有很多正在绘制的草图都是根据那些图来的”

    “周栾本来是负责这里的监工,他先前不知怎么说服我大哥在这些草图还不完善的时候便开始动工我大哥还同意了以往一直是周栾在现场监工才能保证船只营造的顺利进行。”

    “更何况船舶司那边的工程监督有一些也是他负责对接的,很多细节之处都是只有他知道”

    晏辞听完秦子观的述说,暗道那他这舅舅对周栾的信任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一招,船坞百工一时措手不及,所有正在进行的船只营造全部因此推迟,而每推迟一天便增添一丝风险。几个资历高的工师得了拨款熬夜聚首,才勉强将周栾带走的图纸勉强复刻出来

    苏合言尽于此,他大病未愈,只说上几句话就累了,开始低低咳嗽起来。

    晏辞倒是没有怀疑他,白日里秦子观命人调查了周栾来船坞之前的经历时他也在场,很快周栾在船坞这些年的经历就被翻了个底朝天,然而他来船坞前的经历却是一片空白。

    秦子观心情很差,又加派了人手去调查他。

    晏辞也相信苏合是认识周栾的,至于周栾突然失踪去向不定,便如苏合自己说的那般,他的确跟其他人一样也不知他的去向。

    晏辞站起身,只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出门去了——

    第二日他去船坞的时候,出乎晏辞意料的是,他那位大舅也在船坞。

    不过刚到正堂门口,就被门口的守卫拦住了,说屋里主人正在商议事,任何人都不准进。晏辞出声解释:“是二公子让我今天过来的。”

    那两个守卫其中一个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认出了他就是一直跟秦子观在一起的表公子,知道这位表公子很受秦家老夫人还有老爷的喜欢,在他们这里也算是秦家的一员。

    “既然是表公子,那您就进去吧。”

    得到放行,晏辞朝着会客厅走去,一路上院子中的人似乎都已经被驱散了,听守卫说正厅里只有秦家兄弟两个,其余人没有允许不得入内。

    晏辞因为身份的原因,其他人对他并没有多少戒备,于是就这样被允许进去。他沿着空无一人的回廊往门的方向走,离门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就听到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他本来想直接进门,然而刚要抬脚时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进门,而是靠近窗户边,屏住呼吸听着里面隐隐约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你做事过于急躁,这般大动干戈地调查,就没想过会惊动旁人吗?”

    “且不说英儿这些天准备院试,若是为此事惊动了母亲,还有你的嫂嫂夫郎,他们是要担心的。”

    另外的声音有些不耐,似乎并不想听他的教诲:“这些天一直是我在这里昼夜不分地处理这些烂摊子,你知不知道让那些知情的闭嘴多麻烦?你这几天到底去哪了?姓周的到底有没有下落?”

    “官家那边自有人在打理,他若是再次出现连府衙的门都进不去,大可不必如此焦躁。”

    “那他若是跑到别处呢?”秦子观高声道,“跑出了胥州境内,我们还有办法找他回来吗?”

    屋里安静一瞬,接着杯底与檀木案几轻轻碰撞发出一声轻响,秦子诚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他跑不了。”

    秦子观听起来很惊讶:“什么意思?”

    秦子诚没有回答他,而是淡声道:“你这几天都在忙着查周栾的身世,可是查出什么来了?”

    “没有,他来船坞之前就好像没存在过一般,压根不知他以前的来历”

    “那你看看这个。”

    屋内隐约传来纸张被翻动的沙沙声。

    晏辞屏住呼吸凑的很近,一阵纸张翻动的声音,接着便是秦子观颇为惊讶的声音响起:“怎么会是他?!”

    晏辞还没来得及思考到底是谁令秦子观这般惊讶,下一刻他就已经得到了答案,秦子观不可思议道:“他不姓周,他姓苏他是,他是”

    “他就是苏泽仅剩的那个儿子。”秦子诚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当年苏家满弱冠之年的男丁全部处斩,而这人是苏泽当年在外地求学的小儿子,在官府追捕途中下落不明,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连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他竟然还活着。”

    秦子诚更加惊讶:“所以他是苏合的哥哥?”

    他话音一转,忽然明白了秦子诚的意思:“你想用苏合去威胁他?”

    不等秦子诚开口,他陡然开口:“不行!”

    他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一声轻笑:“季明,你怎么还像小孩子一般。”

    秦子诚的声音缓缓响起,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无奈的叹息:“这苏家的小子怕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以为当年他父亲的事与我有关,所以才干出这些事不过也罢,总归是故人之子,等找到他,将误会说开了就是了。”

    秦子观不可置信道:“你早就知道苏合是谁?”

    “虽然换了名字,但是能让你这些年念念不忘的,除了他应该没有别人了吧季明,就算你想保护他,也不该私自去河对岸找他。”

    屋里陷入长久的静默。

    晏辞觉得听得差不多了,于是直起身,将弯腰是下摆弄皱的细微皱褶用力揉去,装作刚刚来的样子转身进门。

    屋内,秦子观似乎一夜没睡,眼白上满是血丝,他深陷在他面前的一堆案卷里。

    不同于秦子观阴沉着脸,一旁坐着的秦子诚依旧如同先前晏辞见到他那般温文儒雅,晏辞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主座上,手里还捧着一杯清茗。

    听到脚步声,两人皆是朝门口看来。

    第 223 章

    秦子诚见了他依旧如上次那般和颜悦色:“晏辞, 你来了。”

    相比秦子观,他看起来从容至极,并没有被最近的事折腾到。

    晏辞与他问了安, 便走到秦子观旁边的位置坐下,他的到来导致刚刚的对话结束, 秦子观正在对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宗, 闻声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哦,你来了。”他有些半死不活地说, 顺便将手里的案卷抛给他,“来的正好,你在这帮我接着整理吧,我快累死了。”

    说罢头也不回, 直接抬脚离去。

    晏辞接过来卷宗, 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默不作声地看了对面坐着的秦子诚一眼。

    只见他举止从容地品着茶,通身儒雅的气质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富甲一方的商人, 更像贡院里大儒。

    似乎感受到晏辞迟疑的目光, 秦子诚微笑着用手点了点他手里的卷宗,也不说是什么, 只是道:“你有兴趣便看看吧。”

    得了秦子诚的允许, 晏辞这才展开手里的卷宗, 上面不过寥寥几行字,然而看完他却是吃惊地抬起头,手中那发黄的纸张昭示着年头的久远。

    晏辞用指腹摩挲着发黄的纸张, 上面写的正是苏泽的生平。

    “这几日季明应该已经跟你说了苏家的事吧。”秦子诚看着他温声道, “不必急着否认,知道便知道了, 秦家做事坦荡,没什么好隐瞒的。”

    于是这个一直从别人口中得来的名字,晏辞今日终于有机会仔细看了一遍。

    出乎他意料的是,不同于秦家十几年前借势而起,苏家从几代前便扎根在胥州,也是靠船运为生,到了苏泽这一代家世更是已有百年历史。

    而这苏泽并非先前晏辞推测的贪心钱财铤而走险之人,相反上面记载着他为人乐善好施,虽然富裕,可平日里勤俭节约,还经常让家仆带着煮好的白粥去街上分发给乞讨的人。

    甚至他曾经还在胥州城里买下一个大院子,雇了几个教书先生,专门给读不起书的孩子讲课,那时胥州城的人都称他为“苏大善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平日里穿着朴素衣服上街,经常对人施以援手的善人,却最终铤而走险贩盐,导致正值壮年一命呜呼。

    晏辞越看越觉得迷茫,最初的迷惑依旧没人能解答,如果说苏家是土生土长的乡绅,家底肯定很雄厚,如何会是那般下场。

    “说起来他还算是我秦家的恩人。”秦子诚似乎知道晏辞的疑惑,慢声开口,“当年我与他为好友,经常一起同游。”

    “秦家那时还只是胥州城众多船商之一,先辈当年散尽一般家财赈灾,虽是收获了名声,然而那段日子对于我们来说,其实很难过。”他将手里的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上。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每月船坞都是入不敷出,几个老主顾的相继离开更是雪上加霜。”他轻轻叹息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陈旧的往事,目光微动,“那时父亲为了招揽生意经常几个月不回家,母亲守着我们几个,每日愁容满面,甚至为此遣离了她的几个陪嫁丫鬟。”

    “而就在她下定决心想要变卖嫁妆的前夕,我遇到了苏泽。”

    苏家当时是胥州最大的船商,大概就相当于秦家如今在胥州城的地位,其他船商都像星星一般围着苏家,而且苏家底蕴厚重,苏家的人教养极好,使苏家在胥州的船运方便占着非常重要的地位。

    苏泽身为苏家的长子,才华横溢不说,待人接物也是彬彬有礼,是当时胥州有名的贵公子。

    秦子诚便是那时因缘巧合认识了他,听完秦子诚述说的遭遇,苏泽对这个新认识的朋友很是在意,于是说服父亲间接介绍一些主顾给秦家,秦家的生意也是因此逐渐回血,终于摆脱了往日窘迫的局面。

    自那以后,秦子诚和苏泽逐渐成了挚友。

    “我们可不是你和季明这种相伴玩乐结下的情谊。”秦子诚朝晏辞笑了笑,“当年我们一同出海,几次经历过能将船掀翻的巨浪,杀人越货的海盗,每一次都有不少船员丧生可偏偏我们两个总是相互扶持着安然无恙的到岸,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我们是生死之交,我们相互参加了对方的婚宴,我更是亲眼看着他那几个孩子出生。”他沉默片刻,再次开口,“还有他的那个小儿子,正巧与季明同岁。虽然他们不是同辈,可秦家与苏家当时的关系亲如一家,亲上加亲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苏泽的幺子出生的时候,季明正巧也才几个月,于是我便与苏泽定下了季明的亲事,只等苏家的哥儿满了十五岁,便让他们成亲。”

    “却是没想到世事难料。”

    晏辞一直是安静听着,此时静默一瞬,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大舅,那你可否知道当年苏泽为何要私自贩盐?”

    秦子诚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拒绝:“我知道。”

    他再次放下手里的茶盏,在清香的茶香里,眉头却丝毫没有放松,目光透过那些氤氲升起的水汽不知看向哪里,他眉毛微蹙仿佛回忆起什么不愿意回忆的往事。

    于是在他的声音里,晏辞知道了转折出现在某一年的夏天。

    那年胥州城里新开了一家赌坊,门面装点的富丽堂皇,每日都有不少姑娘哥儿守在门口朝着路人招呼,吸引了城中许多富贵人家的公子前往,秦子诚和苏泽这两个富贵公子也抱着好奇心去了。

    秦子诚顿了顿:“若是早知道会发生后来的事,那天无论如何我都会拦住他。”

    也就是自那天以后,苏泽渐渐不再与秦子诚同游,也不再与他一同下河出海跑商,他唯一做的便是每天在赌坊中的时间越来越长,于是他们的关系也渐渐疏远。

    “如果不是他上门来找我,让我借给他些银钱,我们已经很久没碰面了,我每天忙着和父亲处理生意,根本不知道苏家的家产竟然早已被他输光。”秦子诚沉声道,“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绝不会不管他。”

    “我借给他大量的银两,从来不需要他还。然而我借给他越多,他输的便越多,到最后我实在无能为力,若是我再借他银钱,怕是要将秦家好不容易起来的生意也搭进去。”

    晏辞愕然,脑中有了新的想法,难不成是为了还那些高额赌债,所以苏泽才铤而走险去贩盐?

    只听秦子诚继续道:“自那以后我与他不再来往,后来听说他为了还赌债,不仅变卖了仅剩的家产,还将船坞卖了出去,他去了无数个银庄借钱,但最后欠债无数根本还不起,甚至他夫人也因此卧病在床,不久撒手人寰。”

    “再次得到他的消息,他便已经”

    秦子诚闭了闭眼,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往下说了。晏辞默默听完,忍不住轻声问:“可是周栾又是怎么回事,他做的这些事又是为什么?”

    “许是觉得我当时没有借他父亲银钱,所以才因此恨我们吧。”

    秦子诚沉默了一瞬,终是开口道——

    听完这一段故事,晏辞坐在原地回味许久,听着秦子诚惋惜地叹息苏家的命运,目光中流露出对苏泽的的痛惜。

    一直到秦家的家丁进来问要不要准备车马,晏辞才恍然意识到天色已经不早了。

    于是他与秦家兄弟告辞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阵阵饭菜的香气从屋里传来,他和璇玑都饿的饥肠辘辘,眼见家里的几人都已经围着桌子坐好等待开饭。

    不过这几人不包括苏合,苏合身子虚弱,这几日都没办法出屋。

    闻言,晏辞的目光下意识朝苏合的房间看了一眼,又想起白日里的故事。

    顾笙见他今日有些安静,又见他看着苏合的方向,还以为他还想找苏合问问题,于是轻轻用手拍了他一下:“刚才我煮了粥给苏合,这会儿好不容易吃过已经睡下了,你莫要过去打扰他,有什么要问的明天再问。”

    晏辞收回目光,表示自己明白。

    顾笙又看了他一眼,忽然往他身边挪了几步,凑近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还有,水已经烧好了,你要不要过来一起?”

    晏辞眨了眨眼,垂头看向他。

    眼见顾笙白净的而后悄然飘上一层薄红,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同样压低声音: “夫郎大人真是越来越体贴了,这等盛情邀请,为夫怎敢不从?”

    夜半,明月当空。

    这些天天气越发热了,院子里树上的蝉也开始相继唱起歌来,嘈杂的蝉鸣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也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晏辞将怀里的顾笙小心放到一旁,小夫郎在他怀里睡的好好的,这会被人推了出来,嘴里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却是软软地侧过身便再次沉沉睡去了。

    晏辞丝毫没有睡意,身上的热气还未散去他实在睡不着,索性披了一件外衣,踩着鞋推门而出。

    今夜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天井上方的月亮像是一只泛着光的玉盘,银色的月光透过天井洒在院内磨损的分外光滑的石板上,隐隐泛着一层薄光。

    晏辞靠在门前游廊的柱子上抬头盯着月亮看了一会儿,打算等着身上热度散去再回去。就这样站了片刻,不仅没有多大用,反而刚刚残存几分的睡意还被夜风带走了些许。

    他伸手拉了拉快要滑下去的外衫,转身正想回屋,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响声从院子另一边传来。

    他被那些蝉鸣吵的头疼,刚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下一刻,一阵隐隐约约的说话声隔着回廊顺着风声隐隐约约传进他的耳朵。

    晏辞正要推门的手顿住了。

    他收回脚,朝回廊的那头看去,回廊那边是顾笙给苏合收拾出来的屋子,为了让苏合安心休息,所以将最安静的房间给了他。

    

    是苏合?他醒了?

    晏辞正纳闷着,站在原地仔细听了一会却惊讶地发现那随着夜风断断续续吹过来的声音似乎并不是一个人的。

    他迟疑了一下,抬脚朝回廊的另一侧走去。

    逐渐离得近了,他终于隐隐约约听到那的确是人说话的声音,而且是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个稍显轻柔,是苏合,而另一个对于晏辞来说也不陌生。

    是失踪许久的周栾。

    第 224 章

    晏辞心中一惊, 和苏合说话的是周栾?

    这夜半三更的,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离着回廊的尽头越近,断断续续的谈话声在夜色中便显得愈发清晰, 直到他在回廊尽头一丛茂密的竹子旁边停下,接着竹子隐藏身形。

    周栾隐隐压抑着的低沉声音响起:“趁着现在赶紧跟我走!”

    苏合有些抗拒道:“我走不了多远的别管我了, 你”

    “我怎么能不管你!”周栾压低声音, “你到现在还在相信他们?那姓晏的是秦家的表亲,他如果知道真相, 他不会放过你。”

    “我来的时候,秦子诚已经知道你跑出来的事了,他这些天都在城里搜寻我们我已经联系好了人,今晚子时离开胥州的渡船, 明天一早就能到青州”

    苏合压抑着咳嗽起来, 他粗重地喘息着,声音沙哑:“哥,你做了这么多事,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我会成为你的累赘况且红袖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得等他”

    周栾似乎狠狠扯了苏合一下, 伴随着苏合的痛呼, 他沉声道:“你还顾得上别人?秦子观骗你, 他根本不会去费力气救一个哥儿,你怎么还相信他?”

    “晏公子已经跟我说过秦家会把他带回来,他不会骗我的”

    周栾咬着牙道:“到了这个时候, 你怎么还这么天真?”

    他低声说了什么, 苏合压抑着的咳嗽声愈发粗重,半晌他沙哑着开口:“不会的, 没有红袖的消息,我放心不下”

    周栾拉着他朝这边走:“你说什么都没用,秦子诚已经发现我的踪迹了,你必须跟我走,我们天亮前就得离开胥州”

    他话还没说完脚步猛地顿珠,双目间带着警惕与一抹狠厉看着站在回廊前的人影。

    苏合跟着他的脚步一滞,抬起头看向前方,继而惊讶道:“晏公子?”

    周栾紧紧盯着回廊前的人,浑身肌肉绷紧如同一只面对敌人的豹子,脸上再无昔日的笑容,面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愈发骇人:“让开。”

    回廊前的人没动,目光在两人之间停留片刻,转向周栾:“你要带他去哪?”

    周栾眼底的警惕之意丝毫未减:“让开。”

    晏辞看了看他们,随后目光落在苏合单薄的身体上,置若未闻地说:“他病得很重,若是跟着你离开,根本走不到天亮,你想害死他吗?”

    周栾还没说话,似乎为了证实晏辞的话,苏合用手捂着嘴又是一阵咳嗽。

    他单薄的身体在风中宛若枝头摇摇欲坠的落叶,周栾握着他的手腕都感受到掌心的颤动,惊讶地回头:“你生病了?”

    苏合勉强直起身,轻轻摇了摇头,他抬头看向晏辞,语气带着哀求:“晏公子,你不要告诉别人”

    晏辞摇了摇头:“你不必担心,我若是想告早就去了。”

    他再次转向周栾:“你胆子倒是很大,秦家在整个胥州到处找你,你竟敢跑到这来。”

    周栾捏紧拳头,看着晏辞的目光已然不善,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晏辞垂眸看着廊下的两人:“你先前带走的那些图都在哪里?”

    周栾面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被我烧光了,怎么了?”

    晏辞见他这幅样子,回忆起白日里秦子诚对他讲的故事,心道这人这般憎恨秦家,就是因为秦子诚当年没有借苏泽银两?至于吗

    于是他沉默一瞬,蹙眉道:“秦家到底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背弃他们?”

    周栾冷笑一声,盯着晏辞一字一字道:“因为他秦子诚该死。”

    晏辞眉头蹙得更加深了:“我听说过你家的事,若是因为这些——”

    “因为哪些?”

    周栾忽然拔高声音,脸上的疤痕随着面上狰狞的笑意扭动着:“我猜,秦子诚跟你说苏泽因为赌博输光了家产是咎由自取,还是他因为没能帮上好友的忙,愧疚终生?”

    晏辞被他这句话问得哑口无言,正想质问他为何这样说,周栾却有些警惕地看了看院门的方向,他眼中流露出的焦急没有逃过晏辞的眼睛。

    此时此刻周栾明显已经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只见他猛然一把抽出腰间的一把长刀,随着刀刃出鞘的轻响,他将那锋利的刀刃对准晏辞:“我现在就要带他离开你若是再不让开,我就对你动手了。”

    晏辞抬眼看了看那雪白的刀刃,继而看向周栾:“这是我的家,你若是不说出来那些图纸的下落,哪里都别想去。”——

    周栾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晏辞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他看起来云淡风轻,面上没有一丝急色。他知道自己不需要着急,因为周栾此时比他更加心急。

    果然只见周栾握紧手中的刀,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看着晏辞的目光带着一丝狠厉之色,却始终没有动手。

    他们两个在这月夜下一时僵持不下,空气中的火药味愈发浓重,一旁的苏合忽然低低咳起来,终是打破了这令人压抑的寂静。

    两人一起看向他。

    苏合身上裹着厚重的外衫,看着是周栾脱下来给他的披上的,但是面上看起来不太好,他朝着周栾摇了摇头,低声道:“哥哥,你别这样这些日子一直都是晏公子在照顾我,他是我的恩人”

    周栾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冷笑道:“恩人?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苏合本就大病未愈,又在风里站了许久,双腿已然支撑不住身体,他半靠在周栾身上,周栾低头瞥见他苍白的脸色,咬了咬牙,知道自己今晚不带苏合走,明日一早船离开胥州,他们再想走就困难了。

    他不再犹豫,拉着苏合的手腕就朝门的方向走,手中的刀刃却始终对着晏辞,若是面前这个人敢发出声响,他时刻准备着割断他的喉咙。

    他本以为回廊门口的人一定会出手阻挠他们,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只是站在原地,冷漠地看着他们离去,身形竟是一动未动。

    一直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晏辞才叹了口气,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过后,回廊外侧的墙角处走出来一道影子。

    璇玑脚步轻盈的好似一只猫,一直走到晏辞身后,才出声问道:“要我去通知秦府吗?”

    晏辞摇了摇头:“先别去。”

    他淡声道:“以苏合的情况,他们走不了多远,一定会在天亮前找地方休息,你跟上去看看他们去哪里了。”

    璇玑点了点头,没有问为什么,得了令后快步出了院门,片刻后身影也消失在门口——

    等到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人,晏辞这才站在回廊中抬头透过天井看了看天。东方隐隐泛起白光,此时距离太阳升起应该没几个时辰了。

    他本来方才没有让璇玑立刻就出来阻止周栾,或是去秦家报信,是因为他自己还有疑问,因为刚才周栾的话,他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这样在院子里站了片刻,一身黑衣的璇玑如去时那般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晏辞收紧身上的外衫,开口问道:“查到了?”

    璇玑道:“北城门渡口不远处一座城隍庙的后院,城门早就关了,那个哥儿走了不过片刻就咳了一路,体力不支晕倒了,我看他们的样子,天亮前走不了。”

    “你跟进去看了?”

    璇玑道:“没敢离得太近,但是我见他们打包好的物十就放在地上,里面应该有他带走的那部分船图。”

    晏辞抿了抿唇,对他说:“你去厨房把先前给苏合煎好的药带上。”

    说罢他站起身,回屋换了身不影响行动的衣服,床上的顾笙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听到声响,半睁开眼就看到自己的夫君穿着整整齐齐,于是带着睡音问道:“去哪里,天还没亮呢”

    后者走过来将他露在外面的脚塞回被子,轻声道:“你好好睡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顾笙将脚蜷在被子里,半梦半醒间点了点头,晏辞眼见他又睡着了,这才转身出门。

    北城门离这里并不远,这边不比繁华的南边,此时夜半三更,外面除了主街上巡逻的卫兵和打更的更夫就没有别人了,偶尔从某个小巷子传出一连串狗吠。

    晏辞跟着璇玑朝北城门而去,那城门附近修着一条水路,离近水路有一处渡口。两人到了城门附近那处已经破败的城隍庙。

    那庙很小,早已经没人过来祭拜,透过有些斑驳的松脆窗纸,晏辞看见庙宇的地上果然放着一些行李,他眯着眼看了片刻却没看见人。

    人呢?难不成跑了?

    不应该啊,城门都关了,这个点渡船还没来,行李也没拿,苏合又病着,他们能去哪里?

    他直接绕到后院,刚刚到门口,就发现后院的门是半敞着的,晏辞停顿一瞬,伸手推开半掩着的门扉,随着吱呀一声响,他缓缓走了进去。

    不同于透过窗纸看到的景象,后院杂乱不堪,各种残破的木质器具碎了一地,和灰尘干草绊在一起,他吃惊地带着璇玑走进去,只见屋里的的确确没有人。

    然后那些地上的划痕和碎成渣的器具却预示着这里发生过一场争斗。

    晏辞拧着眉来回看了一圈,忽然身后的璇玑仿佛发现什么一般快速走到一处角落,晏辞只见他利索地拨开堆积在那里的干草堆,露出地面上一处像是储藏食物用的地窖。

    他抬手拎起地窖上的铁环用力拉动,硬是将厚重的铁板拉开一条缝。

    晏辞走过去,见一个木质的梯子通向地窖的地面,璇玑闪身下去,片刻之后从下面抱上来一个人,小心地安放在地面上。

    晏辞愕然地看着紧紧闭着双眼的苏合,只见他脸上再次浮现出不正常的红色,知道他肯定是又发热了,他正想让璇玑将他抱回里屋,苏合却忽然睁眼,一把扯住晏辞的胳膊。

    晏辞吃惊地看着他,就见苏合急促地喘息着,声音沙哑的压根听不出本来的音色:“晏公子我哥哥我哥哥他被秦家的人带走了”

    第 225 章

    他浑身烫的吓人, 面上微红气喘连连,单薄的双肩再次因为剧烈的咳嗽颤抖起来,晏辞看着他通红的脸, 不用想都知道他肯定又发热了。

    苏合勉力扶着他的胳膊,身子方才不至于软下去, 他用双手抓住晏辞的胳膊, 断断续续道:“我哥哥,我哥哥, 他,他”

    他双手死死攥住晏辞的胳膊,将衣袖上攥出条条褶皱来,晏辞轻声安抚他:“我知道了, 你冷静一下, 先别着急。”

    苏合双眼中布满红色血丝,浑身都在颤抖,晏辞让他靠在干草堆上, 回头看向一边站着的璇玑:“你去告诉秦家了?”

    一旁的璇玑自从进门就没有说话, 此时被无故怀疑不满地皱了皱眉:“你不是不让我去说吗?”

    苏合咳嗽起来:“他们,他们早就在这里了, 哥哥让我藏起来, 你”

    晏辞问苏合道:“你看没看到他们去哪里了?”

    苏合勉强支撑着身子爬起来:“我听见了, 他们往北城门去了,去护城河那边了”

    “你在这好好呆着,我去看看。”晏辞说罢站起身, 身后苏合艰难地抓住他的下摆, 双目尽红,“晏公子, 你救救我哥哥,他不是坏人,求求你救救他”

    晏辞对一旁的璇玑道:“你在这里看着他。”

    璇玑满脸不乐意:“我是你的随从,又不是他的,我得跟着你。”

    晏辞“嘶”了一声,心道以前那么多次让你跟着,你为了勾搭流枝都不跟我去,现在倒是来劲了。

    他沉声道:“在这待着。”

    璇玑张了张口,到底记得晏辞是他半个主人,于是没再说话,老老实实留在了原地。

    晏辞朝着苏合所说的北城门走去,整个胥州最繁华的地方都在南边,北城这里多是纵横交错的小巷子,没有什么很繁华的商铺酒肆,入了夜街上反而很安静。

    晏辞顺着苏合说的方向快步而去,不多时,零星的雨点自天上飘落,打在他的头顶肩头,落在地面上洇成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晏辞才走出去没几步,细密的雨丝就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就在临近北城门的时候,雨便已经大了起来。

    胥州城众多水道中的一条便在北城门附近,此时水道内因为从天而降的雨水不住翻涌,晏辞沿着河道,还不知道要往那边走,忽然听到雨声里隐约传出一声怒吼:“秦子诚,你不得好死!”

    他忙侧耳倾听,朝着声音的来源摸去,就发现不远处一棵有些年头的古树下,隐约看见几个黑漆漆的人影。

    晏辞小心翼翼走过去,压低身子藏在一棵树后朝那边观望。

    他眯着眼睛,顾不得打在脸上的雨水,就见那几个人影中有一个被制服按在地上的人,正兀自不断挣扎。

    晏辞又弯着腰往前走了几步,屏住呼吸朝那边小心观望。

    那些身影中有几个穿着一身黑色,虽然没有穿秦家家丁的衣服,但晏辞还是认出了几个有些熟悉的面孔,周栾虽然被按在地上,但是他面上无比狰狞,用尽全力将头抬起来怒视着面前的人。

    力气之大以至于摁着他的几人都有些费力。

    而他面前站着的,即使在这么大的雨中依然从容的人,身后的随从一丝不苟为他打着伞,浑身上下没有沾湿一点,正是晏辞的大舅秦子诚。

    他此时站在周栾面前,眼里不再带着昔日面对晏辞和秦子观时和善的笑,相反他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地上挣扎的人。

    接着他慢悠悠地开口:“你倒是命大。”

    周栾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秦子诚叹了口气:“我倒是没想到会是你,你不惜毁了自己的脸,隐姓埋名在船坞藏匿这么多年,到底为了什么?”

    周栾狠狠朝他啐了一口,冷笑道:“你如今这般假惺惺地做什么?当年你害死我父亲,害得我全家流放,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人狠狠将脸压进满是脏污的水洼中,秦子诚面无表情看着他兀自挣扎,轻叹了口气:“我已经说过了,我与你父亲之间有一些误会,你为何就是不信?”

    “你这个伪君子!”周栾喘着粗气再次抬起头,眼中的恨意几乎化为实体刺向面前的人,“都事到如今,你还在装!”

    “你敢不敢将你做过的那些事说出来?”他暴喝着挣扎起身,几乎将按着他的人甩出去。

    秦子诚微微蹙眉,只听周栾道:“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

    “你骗的了胥州百姓,你如何骗得了我?!”他声音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颤抖,嗓音更是低哑非常:“我爹,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怎么能那样对他,你怎么能”

    “苏泽当然是我最好的朋友。”秦子诚沉声道,“我们曾经亲如手足,我如何会害他?”

    周栾猛然抬头:“我爹死后,我查过整件事情!”

    “最初我和其他人一样,以为事实就像你说的那般,我爹他因为赌债铤而走险。”他勉强抬起上半身,“当年我在外求学,若不是家里的仆从逃出来告诉我家里的事情,我根本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秦子诚语气冷上几分:“苏泽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一切结果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我已经仁至义尽——”

    “住口!你还敢胡说八道!”周栾厉声道,“我爹根本不是因为还不起赌债才去贩盐。”

    闪电划过几人头顶,伴随着亮如白昼的一瞬。

    晏辞看到周栾胸口起伏不定,牙齿深深刺入下唇,鲜血顺着雨水自他嘴角留下,顺着下颌一滴滴落在地面上。

    他听到他嘶哑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我后来才知道当年我祖父刚刚离世,我娘不知得了什么怪病,病重的难以行走,我爹为了给她治病,请了胥州甚至燕都最好的郎中,然而花了千金也治不好我娘的病。”

    “那段时间他无心经营家里的生意,就将其交给他最好的朋友帮忙打理。”

    他冰冷的目光落在面前的人身上:“可自从你帮忙后,苏家的营生一日不如一日,可我娘的病每月都要花费几千两银子,我爹从始至终都没怀疑过你到最后他没办法,只能将房子将地一部分一部分卖掉,而那些他呕心沥血画出来的图”

    耳边又是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晏辞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的情形,心脏随着打落在脸上的雨滴一拍接着一拍快速跳动着。

    “你当年是怎么跟我爹说的?你是不是说,‘我可以借给你银子,但是前提是你必须将手中的船图卖给我’,是不是?”

    秦子诚没有说话,头顶的伞依旧稳稳撑开,挡住一切雨水,晏辞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周栾扭曲的面容,他怒吼道:“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爹他信任你,你怎么能在我们家最难熬的时候做这种事?!”

    “秦子诚,你怎么能?!”

    “苏栾。”秦子诚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你爹是个好人,可他不是一个好的商人。”

    他叹了口气,淡淡道:“何况就算我不收购那些船图,也会有其他人来做你爹他心太软了,他成不了事,你苏家的船坞在他手上,早晚也会落得个黯淡光景。”

    晏辞听到周栾在雨中愤怒地咒骂着,可是又一阵雷声掩住了他的声音。

    “你用尽法子,使我苏家所有的一切都一点点落到你手里,你逼得我爹没办法,他只能去钱庄借,甚至去赌坊赌,希望能得到些银子,到最后你竟然——”

    “你竟然还怂恿他去贩盐!”

    一道闪电划过阴暗的夜空,晏辞急促地呼吸着,雨水顺着睫毛落入眼中,他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那边,只见一直从容不迫的秦子诚听到他这句话,声音一紧:

    “你说什么?”

    周栾放声大笑:“你没想到我查到你身上了是不是?当年那场要了我苏家命的运盐过程,也有你的一份在里面吧?”

    “一派胡言!”秦子诚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爹他私自贩盐,怎么会与我有关?”

    周栾眯着眼看着他:“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当年盐船上所有可能暴露你身份的人都已经被你杀了,不过你漏掉了一个船工。”

    “那人装死躲过一劫,跳到海里一直游到岸边,找到了我,把你秦家伙同贩盐的证据一起告诉了我。”

    周栾看着秦子诚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终于笑了起来:“秦子诚,你害了我一家,我爹被斩首在法场的时候,你拿着那些他连续几夜不曾合眼画出来的东西,拿着那部分贩盐得来的银子,一定很开心吧?”

    “你这个疯子!”秦子诚抬脚狠狠朝他胸前踹过去,周栾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浑身因为剧痛而颤抖,然后脸上带着疯狂的笑:“哈哈哈你杀了我啊,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反正事到如今,能做的一切我都做了”

    他粗重地喘息着,眼睛却紧紧盯着秦子诚:“你是不是忘了?你秦家被官府征用的那艘漕船是谁设计的?”

    秦子诚听到“漕船”两个字面色猛地一变,冷声道:“你还敢在漕船上动手脚不成?你别忘了,那些漕船都是官府备案在册的,你是监工的工匠,若是真出了什么事,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周栾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所有的亲人都没有了,我不过烂命一条,你不会觉得我怕死吧?”

    他用肿的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看着秦子诚:“倒是你,你秦家上下几十口人,若是因为这件事给我苏家陪葬,我倒是觉得赚了。”

    他话没说完,就被狠狠抽了一巴掌,嘴角冒着鲜血翻身倒在地上。

    秦子诚身后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上前一步,皱着眉看着他:“老爷,这个人知道太多事了,不能留。”

    秦子诚冷哼一声,他显然因为周栾的话依然失去了在这里的所有耐心:“处理掉他。”

    他顿了顿:“还有,之前那个叫苏合的伎子,找到以后也处理了。”

    说罢他拂袖抬脚就走。

    他前脚刚离开,原本守在周栾身边的几个汉子便围上来,其中一个手里拿着麻袋直接往倒地不起的周栾头上一套。

    另外一个不顾他拼死挣扎,将那麻袋在他脚踝处扎紧,缠上一圈圈麻绳,而麻绳另一头,拴着一块磨盘大的石头。

    晏辞几乎忘了呼吸,看着眼前这幅场景心惊肉跳,目光下意识落在旁边不远处水势泛滥的河道,他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了。

    而似乎为了证实他的话,下一刻只听一声巨大的水声响起,地上已经空空如也。

    晏辞一手扶着湿淋淋的树干,一边艰难地喘息着,他见秦家的家丁在水边站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从水上游上来,这才快步离去。

    那些人的身影刚消失,下一刻晏辞便朝水道冲去。

    第 226 章

    苏合躺在干草堆上, 他浑身无力,冰冷心悸的感觉不断从心口蔓延至四肢,并且时刻侵袭着他的大脑。

    恍惚间, 他听到璇玑快步跑了过来,急声对他说:“晏辞跳河了, 我得去救他, 你自己在这待着别乱跑听到没有?”

    苏合艰难地睁开眼,不住咳嗽着:“晏公子怎么了?”

    “他去救那个叫周栾的了, 真是个傻子”璇玑语气听起来很着急,又重复了一遍“你别乱跑”,接着声音便消失在开门的吱呀声和外面磅礴的雨声里。

    苏合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再次清醒时, 他嘴唇打着颤, 在忽冷忽热中再次睁开眼,发现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只有他一个人。

    他想起璇玑的话,于是在黑暗中摸索着挣扎着撑起身子, 强忍着头脑发胀带来的不适感, 低低咳嗽着摸索着往门外走去。

    门外正下着雨,苏合刚走到门口, 身上的衣衫片刻就被雨水打湿, 冰凉的雨水落在他发热的脸颊额头, 竟然带来一丝凉爽的舒适感。

    他手促无措地看着外面的雨势,捂着胸口站了一会儿,咬了咬牙摸索着贴着墙根朝着河边走, 璇玑说哥哥和晏公子都掉到水里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他浑身发虚, 然而心中却愈发急迫,只想看看周栾有什么事没有,然而他头昏脑胀,等到回过神,便发现自己走错了路。

    这不是去河边的路。

    他艰难地弯腰咳嗽起来,拖着无力的身子朝相反的方向走,然而却见街口不知何时模模糊糊停着一个漆黑的庞然大物。苏合走到街口,扶着墙有些艰难地想绕过它,然而下一刻他就撞上了什么东西。

    苏合错愕地抬起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一身黑色的男人站在身前,皮肤光滑如玉,狭长的眼睛微眯着,正垂头看着自己。

    苏合心中一惊,然而想要转身离开已经不可能了,下一刻他脑后一痛,身子踉跄着摔倒在泥泞的地面上,他挣扎着抬眼,在失去意识前,只记看到男人歪着头似笑非笑的脸——

    面前水道中黑沉沉的河水不断翻涌。

    晏辞站在水道边上低头看着下面层叠翻滚的水花,除了黑黢黢的水,他什么都看不见,更别提看见水面之下有什么。

    微凉的风夹杂着雨丝撞在他的脸上,丝丝凉意带着咸腥味从下方扑面而来。

    晏辞并没有犹豫,下一瞬,他便快速地褪去身上的外衣和鞋履。

    他盯着那水面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就要往里跳,结果被人忽然被人从后面大力扯住胳膊,他回头就看到璇玑无比震惊地瞪着他,一脸诧异,一边扯着他一边在风雨中大吼道:“你在做什么?你疯了不成?”

    “我不是让你看着苏合吗?你来干什么?”晏辞甩开了他的胳膊,转头重新看着水面,“我得去救他!”

    璇玑扯着他不让他跳:“救什么救,这么大的雨,你还敢——”

    然而周栾在水下呆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就算会水性这个时候怕是也有生命危险了,再磨蹭下去他可真就活不了了。晏辞不再理会璇玑,甩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在璇玑的制止声中一个猛子扎进水中。

    璇玑还在他头顶大声朝他喊着什么,但是晏辞没有听见,因为下一刻他的耳道就被汹涌而来的水灌满,一下子什么都听不到了。

    被冰凉和河水包裹前,晏辞十分庆幸自己小时候学过游泳,而且这条水道并非真正意义上水流湍急的河流,建在城里也不算是很深。

    晏辞在水里睁开眼,他半眯着眼艰难地朝下方的河道游去。

    他水性不差,这会一边抵抗着水流的冲力,一边凭着记忆里周栾落水的地方游动,不多时果然看见河道上面悬浮着一个人性物体还在不断挣扎,晏辞忙快速朝着那里游去,伸手抽出别在腰间用来防身的匕首。

    他用尽全力割断了连接麻袋和巨大石块的麻绳,在绳子断裂的一刻立马拖着周栾就往上游,好在水面上不知从哪飘忽来一块断裂的木板,晏辞刚一冒头便眼疾手快扒住那块木头,勉强将周栾的头露出水面。

    因为暴雨水位上涨水流加快,两个人河水中像两片漂浮不定的落叶,只能随着河水漂流。

    晏辞一条胳膊扒着木板,一条胳膊咬着牙提着周栾。后者身高体壮,比他沉不少,他胳膊不消片刻便开始发酸,然而不知周栾是生是死,只能死命扯着他,根本控制不住木板的流向。就这样晏辞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一路顺着半开的水道门冲出了城墙,直接汇入城外的护城河里

    一直过了几处农庄,河流逐渐靠近平缓地带,晏辞手脚并用拖着周栾上了岸边一处浅滩,他几乎浑身脱力,甫一上岸,就直接摔倒在浅滩上吐出一大口水来。

    他喉咙一阵发痒,胃里翻江倒海,将口中不小心吞入的泥沙全部吐了出来,然而他丝毫不敢停留,跌跌撞撞地走向一边不知生死的周栾。

    晏辞用了一番现代的急救措施后,将他放平在地朝着他的腹部用力挤压,只听“哇”得一声响,周栾面色惨白地将口中的浊物全部吐了出来。

    他浑身虚脱,整个人掉了半条命,眼见着晏辞蓬头垢面湿漉漉地站在身边,粗重地喘息着,艰难吐出几个音节:“我,我没死”

    晏辞将他从地上拎起来,又照着他的后背恨拍几下,直到周栾将腹中剩下的水都吐出来才将他扔在地上。

    周栾靠着浅滩上一块巨石粗重喘息着,此时雨已经停了,晨光熹微,两人浑身都狼狈不堪,周栾粗喘片刻方才缓过劲来,他用被红色充斥的眼睛看着晏辞,不可思议道:“你救了我?”

    晏辞咳嗽着,用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淤泥,看着周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你赶紧走。”

    周栾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句话,仿佛不认识晏辞一般瞪着他,继而重复了一遍:“你,你要放我走?”

    他有些惊讶:“你难道不怕我将秦子诚的事说出去?”

    “你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你自身都难保,我劝你从此以后都不要出现在胥州城。”晏辞面上没有丝毫表情,长时间泡水将他脸上褪去了所有血色,他冷冷地看了周栾一眼,“还不快走?”

    他的语气过于不善,然而想到这是刚刚救了自己的人,周栾咬了咬牙没有说话,而是重复问道:“可是你为什么救我?”

    晏辞沉声道:“我答应了苏合要救你,你别误会我要利用你做什么。”

    周栾听到“苏合”两个字面色一变,猛地直起身子,似乎想从地上站起来,然而他下一刻便捂着胸口坐了会去,面无血色地看着晏辞:“不行,我得回去,苏合还在胥州”

    晏辞不客气地打断他:“你现在回胥州就是死路一条。”

    “那苏合怎么办?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我得带他走!”

    “苏合”晏辞沉吟了一下,缓慢道,“他病的很重,你这个时候带他离开就是要了他的命。”

    “等他病好了一些,我会找机会将他送走。”

    周栾惊讶地看着他,仿佛今天才真正认识这个人,晏辞看了看他:“你当然可以不信我,我也不需要你信,不过你别忘了,是谁救了你。”

    周栾不说话了,他盯着晏辞,似乎艰难地在思考该怎么样选择,听起来晏辞说的话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只是眼前这个人可以相信吗?

    到最后,眼见日头越来越高,周栾终是下定决心,他攥紧拳头对晏辞高声道:“好,我相信你!”

    “不过,你,你一定要保证苏合平安。”

    晏辞微微点了点头,指了指一直流向远方的河道:“从这里往下,河的中游处有一个城镇,那里有南下的渡口,你离开以后,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

    周栾离开后,晏辞方才慢慢地朝附近的城镇走去。

    他拖着周栾飘了一个晚上,早已浑身虚脱,四肢发软酸胀无力,撑着身子刚刚走到路旁,就一个趔趄,头朝下晕倒过去。

    再次醒来时,周围的景象从荒芜一人的浅滩变成了室内,鼻尖充斥着的中药味提醒他这里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医馆。

    “你是被人送过来的,是不是不小心落水了,浑身都脏兮兮的。”医馆的郎中与他说了昏迷后的事情,晏辞与他说了自己的住处,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璇玑许是见他顺着水流漂了下去,到底是跑去家里报了信,顾笙头发散乱地冲进门来,抱住晏辞就是一阵从上到下的检查,急声道:“你怎么回事,好端端地干嘛往河里跳,你到底在做什么?”

    晏辞隔着空看了看门口的璇玑,后者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一脸冷漠地给了他一个眼神,很显然他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关于周栾的事。

    郎中与顾笙说,晏辞只是体力不支,身上没有伤口,回去好好休息就行了,没有大事,顾笙这才连声感激,让璇玑扶着他回了家。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顾笙回了家把晏辞那些脏兮兮的衣服全部洗了干净,一边洗一边埋怨。

    晏辞环顾着四周,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苏合呢?”

    璇玑一听,脸色一变,立马转身冲出门,不消片刻回来了,脸色很差:“他人不见了!”

    “不见了?”晏辞提高声音,“不是让你看着他吗?”

    璇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叛逆心思,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我那不是急着救你吗,何况昨晚那么紧急,谁还顾得上他”

    晏辞无语,掀了被子下床:“他还病着呢,他能去哪里?”

    何况秦家还在找他,万一找他不是要坏事了,晏辞穿上衣服对璇玑道:“跟我出去找他。”

    第 227 章

    【有点虐, 酌情看】

    苏合从黑暗中悠悠转醒。

    周围冷的仿佛是冰窖,他茫然地睁眼看着黑暗,感受到自己是躺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 冰凉的触感令他感到很难受,他轻轻眨了眨眼, 等到逐渐适应了黑暗, 鼻尖处也随即捕捉到了空气中散发的奇怪的味道,他一时分不清那是什么味道。

    像是铁锈的味道, 却却有些腥。

    他下意识动了动手脚,耳边便传来一阵锁链相撞时发出的声音。听到这声音,苏合心里慌乱起来,他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想要起身, 然后四肢都被冰凉的铁链锁住, 根本动弹不得。

    他上半身勉强抬起,还没张口就是一阵咳嗽,舌尖碰上皲裂的嘴唇, 蓦然传出一阵血腥味。

    是血!

    他浑身一紧, 猛然知道空气中的浓重味道是什么了,他呼吸急促起来, 心脏碰碰直跳, 他茫然无措地盯着黑暗, 耳朵如同受惊的鹿一般捕捉着空气中异常的声音。

    半晌后,一阵衣服摩挲声传来,苏合的眸子猛地盯住黑暗中的一点。

    微弱的火光从那里散开, 刺痛了他的眼睛。

    “唔”苏合下意识眯起眼, 但是下一刻他就看到自己身处在一间房子里,一个黑色的人影从火光出现的地方朝他走来。

    苏合看清那人的脸, 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急促喘息着,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墙角缩去。

    黑衣男人在火光中走向这边,然后站在铁床边上,歪着头看着他。

    苏合喉咙干涩,嘶哑的嗓音伴着颤抖响起:“薛,薛公子你想做什么?”

    男人探身,用一只洁白没有任何瑕疵的手抚摸上他的脸,苏合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得他的手比身下冰冷的铁床还要冷上三分。

    感受到苏合柔软的皮肤在他掌心打着颤,薛檀的手指从他精巧的下颌拂过,轻轻用指尖抬起他的下巴,那双黑的倒映不出光亮的眼睛细细看着这张惹人怜惜的脸。

    苏合急促地喘息着,从此人身上闻到了一股间杂着血腥味的檀香气息。

    薛檀歪着头,用没有丝毫情绪的眼睛打量着这漂亮的哥儿,苏合被他盯得浑身发凉,目光游移着落向他的身后,接着他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他看到不远处的石缸里放着几只血淋淋的东西,他只看了一眼便浑身发寒,因为那些不是别的,正是落在薛檀手里,被他折磨而死的哥儿。而在一旁还有一座石台,上面满是沉淀着的干涸血渍,上面还放着一把刀。

    苏合猛然挣扎起来,铁链碰撞的声音伴随着有些尖利的声音响起:“你要做什么?!”

    “嘘。”薛檀轻轻用指腹按住他的唇,“安静一点,你太吵了。”

    苏合无法抑制地无助哭泣起来,被他握住脖颈浑身紧绷像一只被抓住命脉的兔子,只听薛檀问道:“我让你来找我,为什么不来,嗯?”

    苏合紧紧抿着唇,压抑着的哭声到底还是溢了出来,他用尽全力猛烈地挣扎起来,试图挣开他的手,然而四肢被牢牢锁住。

    他无助地看着薛檀,拼尽全力挣扎着,眼里透露着惶恐不安,更多的是害怕与畏惧。

    薛檀用指腹轻轻按着他脖颈间因为激动而轻轻跳动的血管,盯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就是这个表情,比你平时还要好看。”

    他陶醉地端详了他片刻,忽然伸手解开苏合身上的镣铐,一只手钳住他的手腕,将他拖到那石缸旁边,然后用一只手将苏合攥紧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将他的手按在石台上。

    苏合浑身剧烈颤抖,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从旁边提起那把锋利的刀,他拼命地挣扎,无助地摇头,豆大的泪水自眼眶滑落,然而不管怎么挣扎,薛檀的手都纹丝不动。

    听到他的呜咽声,薛檀垂头看向他,然后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很快,不会疼的。”

    手起刀落,血花四溅——

    晏辞他们急冲冲赶到昨天晚上去的地方。

    此时天已经完全放晴,雨后清新的气息蔓延在胥州的大街小巷,地上坑坑洼洼的水坑倒映着被雨水洗刷得澄澈湛蓝的天空。

    如今到了白日,晏辞方才看清昨天晚上周栾和苏合躲藏的地方是一处废弃的仓库,此时仓库里早就已经空无一人,见他们几号人围在一处破旧的仓库门口,周围路过的人都投来奇怪的目光。

    璇玑脸色也很不好看:“昨天我跟他说了不要乱跑,我急着回去找人救你,一时之间把他忘了”

    晏辞走出门朝两侧看了看,根本不知道他是自己离开的还是被人带走的,他站在原地稍微一思索,以苏合昨晚的状况,想要自己离开不太可能,那只能是被人带走的。

    所以是谁呢,秦家找到他了,还是芳华楼的人,总不至于被人贩子看到带走了吧,毕竟苏合长得那么漂亮

    回了家之后,顾笙听了昨晚的事情经过也很紧张,听说苏合如今不知所踪,小心地问晏辞:“要不要报官?”

    晏辞摇了摇头,阻止了他:“他身份特殊,先别报官。”

    “那我们要去哪里找他。”顾笙焦虑地看了看窗外,不住为苏合担心,“胥州城这么大,想找到一个人太难了.”

    晏辞更是不知道,他叹了口气:“我还是去秦家看看吧。”

    万一苏合真的被大舅派人抓走了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想把他带出来就有些难了

    晏辞没敢直接去秦子诚那里,于是他先是去拜访了秦老夫人。

    秦家那座圈山而建,令胥州百姓皆艳羡的园林般的府邸,此刻正值花开正茂之时,天气热了,各色从冰窖里现取出来的冰皮点心琳琅满目摆了一桌。

    秦家那些对外的事务皆是秦子诚和秦子观在打理,因此这些女眷哥儿对外面的种种并不了解,秦老夫人见到他和顾笙的到来很是开心,埋怨晏辞这些日子都没有来看她。

    叶臻距离产期已经不足三个月,秦府上下都为他和他肚子里的孩子紧张,府医从以前每天一次,到现在早晚各一次来问脉,并说这个时候一定要谨慎些,尤其叶臻体质一般,整个孕期都很艰难,最后几个月若是情绪波动太大,或是受到什么刺激,很容易早产。

    “你们没事呀,就不要去打扰他了。”秦老夫人道,“让他安心养胎,再过两个月我就能抱上孙子喽。”

    晏辞点头称是,既然秦子诚和秦子观都没在府里,他待在这也无济于事,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带着璇玑去了船坞。

    他去了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时分,大部分船已经在岸边泊好,梢工们也陆续离去,秦子观一个人在正堂,琳琅敛眉顺眼地站在他身后。

    晏辞进门之后默不作声打量了秦子观一番,暗自惊奇,短短几日不见,他脸色看起来愈发不好了。

    秦子观听到响声,抬头看了晏辞一眼,随后便低下头:“你们出去。”

    晏辞一愣,刚开始还以为他叫自己出去,接着就看见琳琅朝他福了福身,然后和璇玑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晏辞找了把椅子坐下。

    “北上运漕粮的那艘船出事了。”

    晏辞扶着椅子把手的手一紧,脑子里回忆起昨天晚上听到的那些话:“是跟周栾有关吗?”

    秦子观说,那艘船因为船体过于庞大,在转弯的时候动力不足,只能沿岸搁浅,导致船上的漕粮无法按照规定的时间准时到达。

    晏辞并不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但是见秦子观脸上一脸严峻,听他道:“那艘船搁浅以后,有随船的船匠开舱检查的时候,发现船下的水密隔舱板结构上不够严密。”

    “若是这艘船不小心触礁,水会从破损处灌进底下的船舱,遇到隔舱板时没有起作用,那么整艘船的船舱都会被瞬间淹没。”

    秦子观深吸一口气:“那这艘漕粮就全部完了,到时候朝廷第一个问责的就是秦家。”

    “本来漕粮运输途中总会有些损耗,赔点银子也就解决了。但错就错在时机不对,最近燕都就因为贪污赈灾粮的事人心惶惶,听说圣人最近在彻查贪污的官员,已经有很多官员因此被贬,往下与他们有交涉的商贾一被查出来,直接被抄家了。”

    晏辞听完他的话一阵哑然:“所以现在你们怎么处理的?”

    秦子观咬了咬牙:“还能怎么样,找借口将船换掉。”

    “这样岂不是耽误了船到岸的时间?”

    “那也总比整艘船都沉没了好吧?”秦子观拿起桌上的案卷,“这种事要事传出去,我秦家会立刻”

    往下的话他没有说。

    晏辞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再打扰他,半晌后,秦子观头也没抬,问道:“你是来问我那个哥儿的事情的?”

    哥儿

    晏辞的确是来打听哥儿的事情的,但是秦子观应该还不知道苏合的事,所以他说的是另外一个哥儿。

    “红袖?”晏辞心中一紧,“他怎么样了?你去救他了吗?”

    秦子观从案前直起身子,看了他一眼:“我承诺过的事,什么时候没完成过。”

    晏辞微微松了一口气,秦子观道:“你放心,那哥儿没事。”

    “不过。”

    秦子观似乎哼了一声:“晏辞 ,你最近没大事别来找我,我最近没工夫管你,那漕粮的事已经够棘手了。”

    晏辞点了点头,随便问了几句,看他的样子不像是知道苏合在哪。

    他正要起身告辞,忽然外面急冲冲跑进来一个人。

    守在门口的琳琅拦住他,那人对琳琅说了几句,琳琅稍一迟疑,便走进门来。

    “二公子。”他走上前,将一个木质匣子放在秦子观面前的桌上,“刚才门口的守卫说,有人送了这个东西进来,说是给您的。”

    晏辞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只见这个匣子通体漆黑,外表美轮美奂,不知是什么材质,眼见价值不菲。

    秦子观显然也没料到会有人给他送东西,随意问了一句谁送的。

    “不知道,那人说是别人托自己带来的,已经守卫扣住了。”

    秦子观放下笔,拿起那小匣子摆弄了一番,又用指节在上面敲了敲,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接着便扣住锁扣,“嗒”地一声匣子开了。

    晏辞站的角度看不到匣子里的内容,但他看到了秦子观的表情。

    只见他的表情从好奇转为错愕,他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匣子里的东西看了一瞬,接着他猛然起身,身前堆满案卷的桌子轰然倒塌,上面的案卷稀里哗啦全部摔在地面上。

    晏辞和琳琅都被巨大的响声和他这副样子吓到了。

    晏辞错愕地看着秦子观死死盯着那匣子,几乎是一瞬间他一双眸子完全被血色占满。

    于是他目露疑惑地走上前,朝匣子里看了一眼。

    只看一眼,心脏便是狠狠一缩。

    只见匣子里面柔软的猩红色丝绸上,放着一截被清洗干净,毫无血迹,玉白色的修长指头。

    第 228 章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

    雨水顺着鼻腔滑进, 慢慢朝着气管滑落,地上的人身体一阵抽搐,接着艰难地侧着身子, 用手撑着地面将自己勉强抬起来。

    掌心触摸到冰冷的地面,细碎的小石子伴随着污浊的雨水刺入他的掌心。

    晏辞在地上坐了片刻, 用手捂着自己突突乱跳的太阳穴, 感受到右眼眼眶一阵阵接一阵的酸胀感不停袭来。

    他茫然着环顾四周,豆大的雨水从天而降, 他一边从地上站起一边慢慢回忆起被打晕之前发生的事

    “你冷静一点!”

    他几乎是扯着秦子观的领子将他摁住,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因为秦子观下一刻便挣开了他。

    一旁的琳琅和璇玑被这场面震到了,琳琅反应过来才去拉秦子观, 结果直接被他拎着领子扔了出去, 撞到墙上半天没起来。

    此时船坞已经没什么人了,晏辞从门里追出去的时候,就看见秦子观正在马厩里解乌云踏雪的缰绳, 晏辞扑过去按住他的手, 上气不接下气道:

    “你听我说,薛檀把这个, 把这个给你, 就是引你过去送死, 他不一定在那里给你准备什么了,你冷静一下听我说——”

    “滚开!”

    晏辞咬着牙将冲上去,跌跌撞撞地扯住他, 尽量让声音听着清楚:“你自己一个人过去做什么?你去送死吗?!”

    “我们再等等, 等璇玑回去叫来人——”

    秦子观一把扯住晏辞的领子,将他狠狠掼到一旁的柱子上: “我等不了了, 我见过他怎么对待那些哥儿的,他会杀了苏合。”

    他经常拉弓射箭臂力惊人,此时死死摁着晏辞,晏辞竟是丝毫挣不开,眼见面前的人双目赤红,整张脸以为过于激动而变形:“苏合在他手上多待一刻,我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晏辞呼吸急促地看着他,生怕他下一刻就把自己揍翻在地,只能尽量放缓语气:“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冷静一下”

    然而秦子观并没有松手的意思,他盯着他忽然问道:“晏辞,你知道我第一次见苏合是什么时候吗?”

    晏辞一怔,不知道他这个时候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只听秦子观哑着嗓子道:“我记得那年我三岁,我娘带着我去参加一个游园宴,然后在花园里指着凉亭中一个乖乖坐着的,雪团子一样的小哥儿告诉我,他是我未来的夫郎。”

    “他们跟我说我和他是娃娃亲,我们一同长大,到现在我还记得他第一天学琴,断断续续弹给我听的样子。”

    “我从小就顽劣,无论是谁都没法让我老老实实待一个时辰,只有苏合给我弹琴的时候我才会安安静静坐着,每次我看着他弹琴,我都在期待和他成亲的那天。”

    “后来苏泽死了,苏家男丁全部流放,女眷哥儿充为妓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苏合,直到我听到他的琴声”

    他没有再往下说:“我知道我混蛋,我对不起叶臻,他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可我几乎没怎么在他旁边,我根本不配为人夫,可是我没办法”

    他顿了顿,抬头看着晏辞:“我没法看着苏合死在我面前。”

    “你别跟我说这些!”

    晏辞简直要气疯了,他朝着他咆哮,也不管他到底听没听进去:“我不管你是什么情种,我现在明确告诉你,薛檀他就是故意引你过去,你去你就是死!我们现在只能等人来,你——”

    秦子观摇了摇头,他态度很坚决:“如果我没回来,你就替我向叶臻说声对不起,我在秦家的那份家产都留给他,至于我欠他的”

    他顿了顿:“我下辈子还。”

    晏辞盯着他粗重地呼吸着,他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了,为了阻止他,那只有一个办法,于是晏辞盯着他转身去牵马的背影,握紧拳头直接朝他脑后抡了过去。

    但是秦子观比他反应更快,晏辞还没落下手,他就转过身。

    晏辞只看到眼前一道残影闪过,接着鼻梁一酸眼前一黑。

    于是他失去意识前,唯一的画面便是秦子观骑着乌云踏雪飞奔离去的影子——

    晏辞艰难从地上爬了起来。

    马厩里的马因为外面的雷声而受惊,不断在马厩里踱步长嘶,晏辞摸索着站起身,走到其中一匹跟前,松开它的缰绳,将其牵出马厩。

    闪电划过夜空,外面咆哮的雷声由远及近,幸亏先前学过一些骑术,晏辞艰难地爬上马背,驱使着马朝着一个方向前行。他紧紧攥着缰绳,一路上心脏都像在打鼓般狂跳。

    他不敢想最糟糕的后果,也不敢想万一到了以后看到某些血淋淋的场景会怎么样,他只能用双腿夹紧马腹,压低身体,用最快的速度在路上狂奔,趁着夜色将至城门紧闭的前一刻窜出了城。

    薛檀那变态在匣子里放了一张写着地址的条子,摆明了这是一个陷阱,晏辞只能凭着记忆里的地址驾着马一路在山林里狂奔。

    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

    他一刻不停地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也不知驱马跑了多远,只知道越走越偏僻,到最后路边零星的农舍都看不到了,只剩下高低起伏的丘陵和茂密的树木。

    一直到他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一座山头,其上有一座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房子。

    晏辞整颗心都在胸膛中提了起来。

    因为还没有到山脚,他的鼻子已经敏锐地从厚重潮湿泥土气息中捕捉到了什么异样的味道。晏辞呼吸急促起来,攥着缰绳的指节发白,驱使马匹在泥泞的小路上箭一般朝着屋顶的方子冲了过去。

    未等他离近,便看到离山顶不远处的山坡上,乌云踏雪正在树影间来回徘徊,他被拴在路边一棵树上,此时正焦急地在地上打转,不停朝着山顶的方向嘶鸣。

    灵驹通人性,乌云踏雪在见到晏辞的刹那,乌黑的大眼睛里的焦灼才算少了几分,然而他依旧将头朝向山顶的方向,前蹄在泥地里不安地刨着土,对着晏辞嘶鸣。

    晏辞知道他在表达什么,他翻身下马,将两匹马栓在一起,接着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定了定心神朝山顶那座孤零零的房子走去。

    他还没有走到房子门口,整个人便已经剧烈颤抖起来。

    地面上被雨水和血液的混合物彻底染成一种可怖的暗红色,那颜色浑浊的发黑,正顺着山坡缓缓往下流,汇成一道暗红色的小溪。

    晏辞就这样沿着这条溪水往上走,他口齿干涸,口腔中几乎分泌不出任何津液,喉结滚动着,眼皮不住乱跳。

    于是一直到他走到山顶,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房子门口,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尸体,每个人身上都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大量的血液就从那些伤口处汇成溪水,一路朝山下流去。

    晏辞恍惚地迈过那些尸体,看见他们的衣着都是薛家的家丁,他又走了两步,脚步顿住了。

    只见房子门口,一个人正靠着门框立着,他浑身都是血,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刀,凝集的血液从刀身上一点点往下流淌,在地面上汇成一小滩血洼。

    晏辞急促喘息着朝门口走去,等他又离近了些终于看清那人的样子,他飞快地朝门口奔去,吼道:

    “秦子观!”

    而就在他的声音响起的瞬间,那人浑身一软,直直朝地面上砸去,晏辞箭步上前,焦急地将那浑身是血的人架起,让他把浑身的重量都倚在自己身上,而直到看到他的正面,晏辞心里猛地一抽。

    秦子观一只手紧紧捂着腹部,上面赫然是一道几乎割断他腰部的巨大伤口,乌黑的血正顺着他的指缝不断朝外溢出,从他的腰间滴落在地面上。

    完了。

    晏辞近乎绝望地想。

    全都已经完了。

    这乌黑的血只可能是从肠子里面流出来的,这也标志着他的肠子断了,他活不成了。

    秦子观每一口呼吸都从鼻腔和嘴角中溢出血来,他靠在晏辞怀里,瞳孔已经隐隐开始溃散。

    然而他艰难的开口,从喉咙里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他他在在里面你,你去看看去看看他”

    晏辞双眼赤红,低吼道:“我让你等一等,你为什么不听?!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秦子观咳嗽起来,他每咳一下,便有大量的血从腹中涌出。然而他仿佛听不懂晏辞的话,只是固执地仰头看着晏辞:“你去去看看他”

    晏辞眼前完全被赤色充斥,他咬着牙起身将他平放在里屋门口一处稍显干净的空地上,接着脱下上衣紧紧地系在他的腰间,妄图使血流出的速度慢一些。

    接着他迈过地上那些血朝屋里走去,就在方才秦子观站着的位置面前不远处一面墙的旁边,薛檀带着颈部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头垂在胸口瘫坐在墙边,脸上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一身黑衣被鲜血染成更浓重的黑色。

    晏辞的脚停顿了一瞬,接着从尸体身边掠过,继续朝里面走去。

    已经无所谓了,谁死谁活都无所谓了,最坏的事都已经发生了,都无所谓了

    他眼前一片赤红,只知道抬脚往前走,一直到在屋内最里面一张铁床下,看到一个缩着一团的白色的身影。

    “苏合苏合!”

    晏辞箭步冲过去,那床下的身影缩成一团,赤着双脚,白衣上点点猩红,正无助地抱着自己的手,浑身发抖。

    听到晏辞的喊声后,猛然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的双脚踢蹬着不住将身子往墙脚缩。

    “是我,苏合,是我!”

    晏辞飞快地拿起一边散落的帷幔将他紧紧裹住将他拉出来,哥儿发凉颤抖的躯体在他怀中瑟瑟发抖,苏合紧紧抱着自己被裹成一团的右手,鲜红色不断从白色纱布下往外溢出。

    他漂亮的双眼此刻一片空洞,一直到晏辞连唤几遍他的名字,他才讷讷地抬起头,呢喃道:“晏公子,我的手我的手”

    他本来完美无瑕的手上赫然出现一个残忍的断缺,他求助般看着晏辞,毫无血色的唇颤抖着:“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弹琴了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弹琴了”

    他发出一声抽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顺着脸庞滑落。

    晏辞将他抱出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安慰着他:“没事,没事,我先带你们离开,我们出去以后就去找郎中,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他浑身酸痛,然而强忍着内心的悲怆,丝毫不敢在屋内停留,只想立马将他们两个带出去。

    屋外秦子观还躺在地上,此时他的眸间已然涣散,彻底失去意识,只有鼻子里微弱的,只进不出的呼吸告诉晏辞,他还活着,不过也活不了多久了。

    苏合见状呜咽着想扑过去看他,却被晏辞拦住,他真的没有力气再多说一句话,或是做出任何耗费力气的事情:“你别动,你先别动,你在这等着我好吗?”

    他强忍着痛楚将门外的两匹马牵过来,先是用厚实的帷幔将苏合严严实实盖住放到一批马上,然后又看向地上的秦子观。

    没有办法

    晏辞绝望地想,他没有办法带他离开,只要稍微挪动,他的伤口会立刻裂开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他绕着屋子转了一圈,什么车都没有,最后只能将屋里的铁床拉了出来,用缰绳拴在马后,将他放在上面。

    恍惚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临走前他忽然想到,是不是应该将身后的屋子彻底烧掉,否则被人发现满屋子尸体,秦子观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却又想到,秦子观他可能根本走不到山脚就活不成了。

    一股哀恸从他心底升起,他不敢再往下想,只是用力扯着缰绳,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地里,试图将马拉下山去。

    “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低声喃喃着,不知是在安慰自己继续拉着他们往下走,还是在试图在绝望中给自己一丝希望

    当他走到山下时,一双鞋都已经被鲜血浸透。

    他浑身已经被雨水和汗水浸湿,然而好不容易下了山,他望着周围却是愣住了。

    他这才想起来,这里是偏僻的胥州郊区,一个人骑马到胥州城都要半个时辰,而且周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连农庄都没有,上哪去找郎中?

    一股从心底窜起的绝望几乎直接击溃他。

    晏辞艰难地弯腰大口喘息着,心里一个念头却越发清晰起来:他谁都救不了,过了今晚,一切都完了。

    晏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绝望过,他从来没有这般看着自己朋友的生命一点点消散,而自己无能为力的经历。

    怎么办?谁能告诉他怎么办?

    他抹去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东西,咬着牙继续拉着马匹朝来时的方向走去,然而前面一片漆黑,没有烛火,他什么都看不见,甚至连路在哪里都看不见。

    晏辞茫然地盯着漆黑的旷野,只知道自己多浪费一刻,秦子观就离死亡更近一分。

    他此刻只能继续往前走,去找,去找光

    光?

    晏辞睁大眼睛,不知是不是自己绝望中产生了幻觉。

    眼前那片漆黑的旷野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点光亮,刚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那团光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惊喜在晏辞心底蔓延开来:

    前面有人!

    他不顾一切朝着光亮的方向大声疾呼,不管是谁都可以,快来救救他们,快来救救他们!

    那团光亮仿佛听到他的求救,在原地停留了一下,然而竟然真的朝这个方向来了。

    晏辞跌跌撞撞地冲上前,等到那团火光离近了,他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一个体型硕大的青牛在风雨笼罩的山间小路上慢悠悠地走着,牛的脖子上系着一个半个拳头大小的青铜铃铛。

    青牛每走一步,铃铛便发出一声脆响,空灵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雨夜和悠远的群山间悠悠回荡。

    而直到等其走近了,晏辞方才看清那团光亮的来源,正是来自悬挂在幽蓝牛角之上的一个小小的琉璃灯笼之中。

    晏辞错愕地抬起头,就着琉璃灯笼中微弱的光亮,他看见牛背上正盘腿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青色道袍,头戴一顶青色斗笠,稳稳坐在牛背上,细密的雨丝沿着青竹斗笠滑下,在他周围形成一片青色的光晕。

    那些雨雾似乎都无法沾湿他的青衣。

    牛背上的人伸手轻轻按了按斗笠檐,接着斗笠微微上扬,露出下面一双修长的凤目。

    晏辞一身狼狈地站在泥泞中,紧紧盯着这人的脸,他没有去思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在看到这人的一瞬,原本几近绝望的动荡心境忽然便平静下来。

    “救救他们”

    他喉咙沙哑的压根听不出本来的声音,他只是执拗地盯着林朝鹤不断重复着。

    像是一个恳求大人帮忙的孩子,一遍一遍说着,似乎只有听到答复才肯停下:

    “救救他们”

    “求你救救他们!”

    第 229 章

    山林间, 一处不知是什么动物遗弃的洞穴,隐藏在重重藤蔓之下。

    晏辞浑身虚脱地靠在石壁上,双履早已被雨水和血液浸透。

    外面不断透过枝叶缝隙潲进来的雨打湿了他的侧脸。那只小小的琉璃灯笼的灯芯将一堆干树枝点燃, 此时熊熊的火堆被安放在洞穴中央,发出的温暖的光照亮了小小的山洞。

    苏合被裹在厚重的帷帐里靠在他身边, 此时整个人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而一旁的秦子观则仰面躺在火堆旁,他旁边一个一身青衣, 看着很年轻的道士盘腿坐在地上,一只手探上他的手腕。

    晏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直到片刻后道士将手指移开。

    他声音沙哑,焦急地开口:“道兄, 他还有救吗?”

    林朝鹤没有答话, 他一手执起宽大的青色袖口,指节分明的手在秦子观腹部巨大狰狞的的伤口附近探了探,接着拿起放在地上一直没有离身的葫芦。

    只见他拿起来晃了晃, 接着从里面倒出一颗朱红色的晶莹剔透的丹药。那丹药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炼成, 刚一从葫芦口滚出来,便散发出异样的清香。

    林朝鹤用指尖夹着那丹药, 抬起眼看向晏辞:“把这个, 给他服下。”

    他那双修长的凤目里倒映着晏辞此时狼狈不堪的样子, 晏辞怔然看着他,下一刻便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敢迟疑, 忙起身伸手接过丹药, 将其小心地塞入秦子观嘴里。

    那丹药入口即化,甫一入秦子观的口, 便像自行滚入他腹中般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晏辞屏住呼吸盯着秦子观已然毫无生色的脸,他不知道这丹药是什么成分,但是此刻这是他唯一能救他的办法。

    晏辞虽是心里忐忑,然而只见那丹药入口后不消片刻,秦子观本来已经僵硬了的胸膛竟是开始微微起伏,就连血色尽消的脸上竟是隐隐上升了一丝淡色。

    而他腹部那个巨大可怖的一直流血不停的创口,此时也不再流血,甚至伤口边缘开始结成薄薄的血痂。

    晏辞睁大眼睛看着他,接着抬头看向林朝鹤,眼里不加掩饰的不敢置信:“你,你到底是”

    林朝鹤只是朝他微微颔首,晏辞心里反复折磨他的绝望,在此时终于稍稍散去,他一时因为过于激动而急促喘息着,然而又想起来苏合,忙将哥儿抱过来:“道兄,还有,还有他的手,他的手你看能治吗?”

    林朝鹤闻言用指尖隔着袖口抬起苏合残缺的右手,他仔细朝断口处看了看,随即摇了摇头:“他的手指离体太久,血液已然凝固,我恐怕无能为力。”

    晏辞心里又是往下一坠,他紧紧抿着唇看向昏迷不醒的苏合:苏合的手变成这个样子,若是他往后都没法弹琴了,他该多痛苦?

    “就没有别的办法”

    他不想就这样放弃,刚刚问出口,忽听林朝鹤道:“虽然我不行,但是若是小友执意救他,我倒是知道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你。”

    晏辞睁大眼睛:“谁?”

    林朝鹤用手支在膝盖处,他托着下颌,侧着头看着跃动的火光:“御医署新任的太医丞是药王孙氏一族的后人,年纪轻轻却精通医理,曾将一个被误埋三日之人救活,令一个被碾断双腿之人重新行走,想来你朋友的伤势在他看来也不在话下。”

    “除了他,这世间我想不到第二个可以帮你之人。”

    晏辞惊喜道:“这是真的?那道兄可否为我”

    林朝鹤却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小友,并非我不想帮你引见此人,而是因为我与此人关系并不好,你若真的想见他,怕是只有亲自去才行。”

    晏辞愕然。

    林朝鹤轻轻挑了挑眉:“小友能为朋友做到这般地步,已是让贫道很是惊讶。”

    晏辞摇了摇头:“我没法看他变成这个样子只要有任何可能救他的办法,我都会去尝试。”

    林朝鹤垂眸看着晏辞有些失落的样子,悦耳的嗓音再次响起:“如果小友真的想要帮他,不如就去燕都找寻方法。”

    燕都吗

    晏辞盯着面前跃动的火光,若是去燕都,那就得放下这里的一切,可是这些安稳的日子

    “只是这位公子如今手上沾了人命,就算我能治好他的伤,可是他的罪,却不是我来判的。”

    晏辞豁然抬头。

    是啊,他一时沉浸在秦子观脱离生命危险的喜悦里,他忘了他刚才杀了薛檀,就算林朝鹤救活了他,他被人抓回去还是得死。

    晏辞闭了闭眼,艰难地咽下口水:“那薛檀平日里虐杀过的哥儿数不胜数,也没有人制裁他,为何”

    林朝鹤用鼻子轻轻“嗯”了一声,轻声道:“话虽如此,可按照大燕的律法,以械斗杀他人者,其罪与故意杀人者同罪论处,以命抵命,斩首示众。”

    再听到最后八个字时,晏辞浑身血液一凉。

    林朝鹤没有看他有些发白的脸色,而是继续道:“何况贫道近来得到消息,秦家的漕船在敛芳江一带搁浅,船上所运送的漕粮滞后才到,这件事三天前传到圣人的耳朵里,圣人已是勃然大怒。”

    “如今这位秦小公子又做出这事,薛知州闻之怕是不会放过他,这两件事对秦家皆是没有丝毫好处,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不但这位公子性命不保,秦家全族恐怕都难逃此劫。”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什么吃饭睡觉的小事,可听在晏辞耳朵里字字如冰寒透心扉。

    如果秦家因为这些事全家问斩或是流放,就像苏家那样

    他不敢再往下想。

    林朝鹤仿佛没看到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又开口道:“而且最近胥州城中有传言称十年前那场因为贩售私盐而发生的惨案和秦家现任家主有关,不知小友可曾听说这点?”

    “别说了”晏辞用手捂住额头,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额上已是冷汗一片。

    他的心跳从始至终就没稳过,此时更是又乱了起来,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转念想到,林朝鹤这般云淡风轻地跟自己说这个,肯定不是为了打击自己的

    他再次睁开眼,侧头看向那个一直盯着火堆的年轻道士:“道兄可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些事?”

    林朝鹤闻声微微动了动唇角:“小友,我只是一个道士,如何能手眼通天?”

    晏辞动了动身子,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字一字道:“请道兄教我。”

    山洞中陷入寂静,伴随着在空中飘起的火花,燃烧着的木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许久,林朝鹤问:“小友真想救他?”

    晏辞盯着他,重重点头:“我要救他,让他给薛檀赔命,我无法接受。”

    而且还有秦家,还有秦老夫人他们,叶臻和他肚子里的孩子,他没法看着他们一个个去死经过这些时日,他早已经他们视作自己的家人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林朝鹤终于侧过头,火光在他清隽的侧脸勾勒出明暗交错的光影,“但是我说的这些都取决于小友的决心。”

    晏辞垂下眸子,看着自己沾满点点暗红色血迹的指尖:“我的决心?”

    林朝鹤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这位朋友还有他的家人注定难逃一死,因此也只有一个办法能救他们。”

    晏辞睁大眼睛,似乎猜到了什么:“你,你是说”

    林朝鹤颔首:“无论是秦家私自贩盐,还是漕粮延期,罪证都已然确凿若是我猜的不错,宫里的圣旨这些天就会到胥州,再加上这位秦小公子犯了这般命案,除非是陛下亲赦,否则难以回天。”

    晏辞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除非——”

    林朝鹤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晏辞怔愣在原地,林朝鹤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所以我说,这取决于小友救他们的决心到底有多大,你想救他们,那么你愿意付出多少?”

    晏辞猝然合眼:“可我只是一个平头百姓,道兄说的这法子,可是与我有丝毫关系?”

    林朝鹤却是坦然道:“当然有。”

    晏辞惊讶地看着他,只听他慢慢道:“我从来不信人言云云,只信亲眼所见,而只要我想知道的事,头顶繁星三千就会告诉我答案。”

    “如今陛下年迈,膝下只有两子有承储之力,长子秦王生性暴虐,我并不认为他有作为储君的资格。”

    晏辞默然片刻:“你希望瑞王继位?”

    林朝鹤点头称是:“只是这两人都不是嫡出,所以在朝中呼声参半,也是因此圣人迟迟没有立下储君。”

    晏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瑞王继位,你就有办法说服他大赦天下,这样,这样秦家,他们一家就有救了是不是?”

    “小友果然聪慧。”

    晏辞呼吸急促,有些焦急地问:“但是,但是我能做什么呢?”

    林朝鹤看了看他:“小友的命星出现在去年中旬,那时我曾就瑞王登基之事问过上苍,可是天象却迟迟没有给我想要的答案。”

    “于是我便连续焚香观星七日,直到第七天傍晚,小友的命星出现在我头顶。星象为我指出了你,告诉我你便是可以助我之人。”

    晏辞苦笑道:“如道兄所见,我不过是一个香师,如何能参与到夺嫡这些事上去?何况我到底能帮道兄什么?”

    林朝鹤也跟着笑了:“说实话,上天的答案,我也不知道。”

    他微笑着看了看晏辞:“不过若是让我猜的话——圣人这段时日因为头疾整夜难以入睡,只有点上香助眠,可宫里的香师制出的香,圣人早已闻腻了,于是便派香药使在各个州府寻找香师送入宫里,可是始终没有满意的。”

    “直到我上次将小友那道‘降真香’带进宫,陛下闻之眉目顿舒,这才欢喜非常。”

    他朝晏辞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以小友这般天赋若是进宫研香,陛下定会钟爱与你,到时候你自然有机会助我一臂之力。何况若真到了那一步,小友就不必忧愁秦家的生死,到时候他们发达还是更发达,都是小友一句话的事。”

    晏辞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这些近乎玄幻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他不知道,然而一想到刚才林朝鹤妙手回春的样子,他不得不相信他:“道兄先前曾问过我有没有入宫的打算,我皆回绝了道兄好意。可以道兄的能力想让我助你,不过抬抬手指的事,又何必委婉至今?”

    “那是因为星象上又说,只有你心甘情愿助我,我的心愿方可实现。”

    晏辞有些木然地盯着火堆,哑着嗓子道:“繁星日月变换莫测,不同时则不同景,所谓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不过转瞬,道兄昔日所见之光景,难道至今未变?”

    林朝鹤笑了笑,只说了四个字:“至今未变。”

    良久的沉默后,晏辞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至今未变”,那便意味着,事到如今自己仍旧是他所求之人。林朝鹤垂眸看着他:“小友,我说你是我的贵人,并不是虚言,只要你愿意帮我,那么我也可以帮你救你的家人。”

    晏辞脑子里一片混乱,此时只想着怎么救秦家和秦子观免于灾祸:“所以道兄的条件是?”

    林朝鹤微微坐直身子,看着晏辞不疾不徐道:“胥州诸事尘埃落定后,你随我入宫。”

    第 230 章

    “小友, 我给你七天时间考虑。”

    见晏辞盯着面前的火堆陷入沉默,林朝鹤也不催促,也不急着要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眼见外面的雨势小了一些, 他便从地上站起身,将葫芦重新挂回腰间, 将那顶青竹笠扣在头上, 一袭青衣随着洞口吹进来的风轻轻摇曳,垂坠在脚面。

    他来时的那头青牛便等在洞口, 与两匹骏马一起,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从洞里传来,青牛颇为有灵性地抬起头,脖子的铃铛再次发出一阵清响。

    林朝鹤在青牛脖子上摸了摸, 灵巧地上了牛背, 侧头看了看洞中的晏辞:“你知道去哪里找我。”

    随后便乘着青牛,在雨里渐行渐远,直到身影和雨雾融为一体

    晏辞坐在原地迟迟未动, 身旁的苏合已经在疲惫和惊惧中沉沉睡去, 手指已经被包扎好,而另一边的秦子观虽然呼吸已经平稳, 但是迟迟没有醒来。

    晏辞拿起一旁半烧焦的木轻轻翻弄着火势渐微的火堆, 让洞穴里的温度升上一些。他彻夜未眠, 虽是浑身酸痛,身体疲乏至极,可偏偏迟迟没有睡意。

    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里, 耳边的树枝嘶哑声彻夜未息。

    次日清晨,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在第一束阳光从洞口的藤蔓间的缝隙柔和地打在晏辞的脸上, 他眼睫微动,终是睁开了眼睛。

    临近清晨时,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强烈的睡意,然而刚一睁眼他就立马去看秦子观。

    因为手边没有干净的布料,晏辞撕下了自己里衣的下摆给他草草包上,此刻他掀开他的衣服,接着便惊讶地看到秦子观昨晚几乎截断他腰部的伤口此时竟是结成一道血痂。

    晏辞倒吸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眼花了,然而指腹下的触感却很真实,一条粗糙而坚硬的血痂。

    他越看越是感到错愕,直到秦子观哼唧着转醒,因为失血过多,面上依旧发白,他半睁着眼看晏辞,动了动嘴唇:“晏辞,你在干什么,我对男人可没有兴趣”

    晏辞瞪着他,脸上的惊讶还没有退去,急着问道:“你醒了?你现在什么感觉,肚子这里什么感觉?”

    他这么严重的伤哪怕在现代社会也得在ICU里躺上一星期,他这就醒了?

    秦子观仿佛没听懂晏辞的话,一脸虚弱:“你在说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便已经耗尽了力气:“你小点声,我太累了”

    说罢侧过头,似乎又准备睡了过去,但是他似乎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眼睛一下子睁开了:“苏合他啊!”

    晏辞眼睁睁看着他腹部的伤口因为动作幅度稍微一大猛地裂开来,点点血迹从中渗出:“你躺下你快躺好,别乱动。”

    他安抚了秦子观几句“苏合没事”,秦子观方才像是了了什么心愿一般头软绵绵地垂下,再次陷入昏睡之中。

    晏辞只得先将他的伤口重新包好,然而他们没在这里待上多久,外面便传来了意料之中的脚步声——

    晏辞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大概是秦子观被人抬走之后,他和清醒后的苏合一起去衙门录了口供。

    于是后来薛檀虐杀哥儿的事,和秦家少爷为了一个哥儿杀了他的事传遍了胥州的大街小巷,传着传着便成了薛家少爷和秦家少爷为了争一个哥儿大打出手,结果秦家少爷一怒之下把薛家少爷杀了。

    于是胥州的百姓都在议论到底是哪家的哥儿,到底什么来头,这场事瞬间成了胥州城当下最大的新闻。

    回了家后,晏辞眼见顾笙眼中都急出了泪,心道自己也不能每次都这般瞒着他,便把事情的经过简单一说,顾笙听完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他嘴唇颤抖不断重复,“那苏合呢,小舅舅呢,他们都怎么样了?”

    晏辞也不知道秦子观会怎么样,因为自从秦子观被带走后,他就没听到他的消息。

    只听说秦家上下已是鸡犬不宁,秦子诚几乎不在露面,私下里为了秦子观的事想尽了办法,而秦老夫人听说秦子观犯了命案,直接背过气去,被几个养在府里的府医们手忙脚乱地救治一番才清醒过来,醒后便是哭个不停。

    顾笙不忍见她这般,便去陪她,眼见秦府上下众人面上皆是一片哀色,秦老夫人拉着顾笙的手哭述着,只说秦子观定是被外面的妖人迷了心智,才犯下这般滔天大错。

    苏合更是无处可去,他得知周栾已经顺利离开刚刚松了一口气,便又听说了秦子观有可能被秋后问斩。

    之后在床上怔愣地做了片刻,撑着病体站起身,面色坚决道:“他是因为我才杀了人,都是我的错,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担着,我去和他一起”

    晏辞生怕他这个时候出去,要不加重病情,要不被秦老夫人当成害他儿子的罪魁祸首当街打死,于是好说歹说给拦了下来。

    虽然苏合被拦住了,可是自那以后他每天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个人从白天一直哭到晚上,期间不知哭晕过去多少次,眼看着便要玉殒香消。

    顾笙眼睛也是通红,他没有办法,只能一边安慰苏合,一边软声劝着他吃些东西。苏合难受,他也跟着难受,一看到苏合的手就忍不住哭,直哭的眼睛干涸不止。

    这天他给苏合换了药,红着眼出来时,便发现晏辞正沉默地靠在门口回廊的柱子上,望着院子里的树,不知在思考什么。

    自从他回来以后便时常是这副模样,顾笙刚开始以为他是因为秦子观锒铛入狱悲伤过度,可是后来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

    “夫君”

    他小心走到他身边轻声唤道,眼见晏辞没有反应,于是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在想什么?”

    晏辞感受到袖子上传来的力度,他微微侧头,便看到自家夫郎带着一双兔子眼睛,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于是他索性拉起他的手,引着他到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

    “夫君,到底怎么了?”顾笙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见他这幅模样,心里隐隐感觉他似乎有什么心事,这个时候他可不想再听说他的夫君出事。

    “顾笙。”果然见晏辞轻轻开口,“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顾笙很久没有看见晏辞这本严肃的模样,他沉声下来的时候其实是很容易让人随他一起认真起来,于是乎顾笙眨了眨眼,乖顺地点了点头:“好,我听着。”

    晏辞在心里思考了一瞬,终于还是将林朝鹤在山洞里说的话告诉顾笙。

    顾笙听完吃惊地张大嘴,他本来这些天就在为秦子观和叶臻担忧,如今听了晏辞的话更加心慌:“真的,真的会这样吗?夫君,他会不会是在骗你?”

    晏辞摇了摇头,低声道:“那个人很奇怪,但我觉得他并没有说谎,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眼见晏辞这般说,顾笙于是也相信了那些话。

    于是他眼中的担忧更甚,自从来了胥州许久都没有哭过的哥儿紧紧抿着唇,眼里蒙上一层水雾:“那可怎么办,若是外祖母,舅舅他们”

    他不敢往下说,只是一味紧紧拉住晏辞的手,不断询声问道:“夫君,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晏辞回握住他的手,轻轻将他眼角的泪痕擦去,轻声而坚决道:“顾笙,我得去救他们。”——

    秦子观在床上躺了三天后,终于醒转过来。

    晏辞去看他的时候,他被关在府衙的监牢里,也许是因为秦子诚上下打点过得关系,他此时虽然身在牢房,但是衙役似乎并没有苛待他,甚至给他的待遇还很好。

    他此刻被关在最里面一个单独的还算干净的牢房内,虽然身体已然消瘦了大半,但眼睛还是明亮的。

    由于他和薛檀之间属于斗殴,而且薛檀本身有杀人未遂的嫌疑,但是毕竟死了的是薛檀,何况薛家也是和秦家闹掰,薛梁打定主意要将秦子观置于死地,所以这件事到现在还在胶着。

    衙役将秦子观带出来,并且宽容地让他和晏辞单独见上半个时辰。

    晏辞见他这幅样子,语气中不免可惜,沉声道:“薛檀的罪行已经揭露,他杀死的那些哥儿的尸体也都停在了义庄。”

    他抿着唇:“我们会想办法让大家都知道是薛檀虐杀无辜在先,尽量将刑罚降到最小”

    秦子观有些木然地坐在椅子里,一直安静地听着晏辞的话,直到此时忽然笑了一声:“晏辞。”

    晏辞停下来看向他,秦子观没看他,而是叹了口气:“这些事是我做的,我会去承担后果。”

    他摇了摇头,苦笑道:“你走吧,不用管我何况能从薛檀手里救出苏合,我也不后悔这样做”

    晏辞还没有开口,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 “你不后悔?”

    晏辞惊讶地转过头,就看到叶臻一身白衣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他怀胎八月,如今正是身子最笨重的时候,身后的茕秋已经尽力扶住他,叶臻仍旧有些费力地站着。

    而茕秋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显然是来看他们的。

    秦子观本来还一副大义赴死的惨淡模样,结果目光刚一落到叶臻身上是,便惊讶地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叶臻?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急促地走到门前,伸了伸手似乎想去扶他,然而胳膊终是无力垂落下来:“你快走吧,你怀着身子,来这种地方不好”

    他的话被一声清脆的响声打断。

    叶臻的指尖带起一串细碎的血珠,沾染在他素白的衣襟上。

    晏辞倒吸了一口气,就见秦子观错愕地看向叶臻,左半边脸直接红了起来,当然这红不是因为羞愧,而是被打的。

    叶臻白皙的手垂落身侧无法抑制地颤动着,显然是因为那一巴掌用力过大,指甲都劈了开来。

    秦子观更是没想象过叶臻会这样做,一时之间过于震惊,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你打我?”

    “你能承担什么?”叶臻面色苍白,他死死盯着秦子观,面上再无往日的娴静端淑,“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很厉害?是不是觉得你很有担当?”

    他直视着秦子观的双眼,声声紧逼:“那我问你,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为我和孩子考虑过?!”

    秦子观被他问得愣住了,半晌他平生第一次有些心虚地张了张嘴:“不是,我当然有啊”

    “你从来没有!”叶臻高声打断他。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眶中的泪水不断从眼眶中坠落,他厉声道:“若是你为我,为你的孩子考虑过一点,你都不会做出这种事!”

    牢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屋内所有人都看着这个艰难地站着,浑身因为气愤而颤抖的哥儿,他的声音宛如一把利刃刺得秦子观呆滞在原地,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半晌他垂下头,哑着嗓子道:“叶臻,你别这样,府医说你不能动气”

    “动气又怎么样?”叶臻看着他冷笑道,脸色已经开始发白,“反正这个孩子已经注定见不到爹了不是吗?”

    秦子观哑然。

    叶臻没有再说话,而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里没有憎恶,也没有愤怒。

    有的只是随着不断涌出的泪水而流露出的浓浓的失望:“秦子观,我恨你!”

    他说完这句话,秦子观面上一下子变得惨白。

    叶臻看也没有看他,扶着肚子转身就走,茕秋生怕他动了胎气,赶紧将手里的食盒放下扶着他出去。

    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晏辞终是忍不住转头去看他,结果就发现秦子观颓然地低下头,神色间再也没有往日的意气风发。

    晏辞暗自叹气,不等他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听到门口传来茕秋的惊叫:

    “二夫郎!”

    两人闻声双双抬头,晏辞迅速反应过来,起身推门而出。

    接着他就见到不远处,叶臻已然虚软地倒在茕秋怀里,而他素白的衣衫下摆,赫然出现一大滩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