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香味初闻幽凉,如同寒冬的初雪之气,然而细闻之下,鼻尖上自始至终都萦绕着一丝温暖的甜味,仿佛在冬日白雪之中,偶然窥的一抹枝头上的嫩黄,梅雪交融间,春晓破冬来。
顾笙一时之间痴了,晏辞倒是没有他的反应这么大,用香箸轻轻拨弄着香饼,使香气更快弥漫开来。
沉檀焚烧散发的甜香,配上麝香龙脑散发的寒凉,闻之便如冬末的乍暖还寒。
效果比他想象的好。
“这是‘腊梅香’。”晏辞笑了笑,补充道,“应该就是早上那香膏的配方。”
只不过这味道比起香膏的味道不仅淡雅许多,而且香味经久不散,萦绕于室内,让人回味无穷。
晏辞满意地直起身,却见顾笙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他看起来十分惊讶,似乎是没想过自己真的会制香:“公子只闻了一次便记住了?为什么公子从来没做过?”
晏辞挑了挑眉,真相自然不能告诉他的,便笑了笑:“只是看人做过,我也是第一次做。”
顾笙不说话了,他在心里有些委屈,觉得晏辞是故意不告诉自己。
本来他自认为读过一些诗书,出嫁前在得知未来夫君不爱读书,甚至字都不大认识的时候,心里还有些不服气。再后来听他们说他的夫君出身制香世家,却连香料都认不全,是整个镇上的笑话。
可是现在想来,自己的夫君能制出这样好闻的香,怎么可能是他们口中说的那么不堪呢?
顾笙一时心情复杂,眼看着身旁的夫君站起了身子,他这才想起来,已经天黑了,自己看得入迷竟然忘了做饭。
于是急忙从凳子上站起来,想去厨房,却被晏辞拉住了手,以为他出了什么事,问道:“怎么了?”
顾笙不太好意思,嗫嚅道:“我还没有做饭...”身为一个夫郎,竟然忘了给夫君做饭,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晏辞怔了一下,哑然失笑:“这点小事怎么急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吃了你。”
他这话只是为了打趣缓和气氛,熟料顾笙脸又红了起来,垂下头不敢看自己,小巧柔软的耳廓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红。
晏辞有些迟钝地后知后觉,只觉眼前的人实在太可爱了,而这么可爱的人竟然是他的夫郎。
晏辞轻轻咳了一声,手却没有松开,轻声道:“虽然你是我的夫郎,但也不必每天给我做饭的,做饭不是你的职责。”
顾笙依旧低着头,声音有些闷闷的:“可是你会饿肚子的...”
晏辞笑道:“不如我们出去吃吧。”
顾笙抬起头,正好装进一片纯净的黑色里,只感觉心脏在胸膛里乱撞,幸亏此时天色已晚,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否则自己的模样一定会被他看去了...
晏辞拉着他的手出了门,边笑道:“嗯,‘乔迁新居’就是该庆祝一下嘛。”
门外,夜色将至,黄昏被驱赶到天际,只剩下金黄的余晖。头上是已隐约可见繁星的天幕,脚下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远处的村庄烛光点点。夜风拂过麦尖,上下起伏的麦浪沙沙,伴随着虫鸣,竟是无比安适。
望着这一幅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所见的画面,身旁是顾笙散发着暖意的柔软身躯,使晏辞心里突然蹦出一个坚定的念头:他要让顾笙过上好日子,一定要。
他拉了拉顾笙的手,笑道:“走吧,我们去镇上,吃点好吃的。”
院子里,白日里拉车的马儿站在马厩里一甩一甩长长的尾巴,面前的食栏里是顾笙放的干草。晏辞有些懊恼,白日里他光忙着调香了,竟然忘了要给马儿喂食。
他将马儿从马厩里签出来,这马儿是棕色的,看起来有些瘦小,但很是健康,拉一辆小车和他们两个人绰绰有余。
只不过当晏辞好不容易给马儿套上绳子,不管怎么催促,马儿就是站在原地不肯迈步。
晏辞手里握着绳子一时有些尴尬。却听身后“噗嗤”一声轻笑,晏辞回过头,就看到顾笙漂亮的,带着笑意的脸庞。
那张脸上第一次露出开心地笑容,漂亮的眸子弯弯,嘴角上扬,露出一点尖尖的小牙,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顾笙坐到他旁边,一阵带着温热的清香涌入晏辞的鼻腔。他从晏辞手里接过马鞭,雪白的腕子在空中一转,打了一个空饷,马儿立马竖起耳朵,接着竟然真的慢条斯理地迈开步子。
似乎感受到晏辞炙热的目光,顾笙微微垂头道:“以前看人赶过马车,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晏辞笑了笑,也没有回到后面车厢,就这样和他并肩而坐,两人一同坐在小小的座位上,微凉的夜风也吹不散两人的体温。
晏辞执着缰绳,任由马儿走在田间小路上,窄窄的小路两旁是一望无垠的稻田。
不时有劳作结束的,扛着各种农具的挽着裤脚的汉子从田间回来,看到晏辞两人,虽然不认识,也友好地笑一笑。还有三五成群的孩子,一边大声笑着一边从旁边跑过,门口守着的焦急母亲一边骂一边拍打着他们身上的尘土。
伴随着最后一抹光线落入地平线,屋顶在的阵阵炊烟隐入夜色。
顾笙依在晏辞身侧,嗅着他衣服上残留的梅香,长睫微动。虽然不知日后的日子会如何,可是此时此刻是他嫁入晏家后第一次感到满心的欢喜。
晏家所在的小镇距离小村庄并不远,不多时便看到了灯火辉煌的小镇,晏辞将马车停下,率先跳下马车,再伸手让他扶着自己下来。
小镇的名字叫白檀镇,曾经以盛产白檀而的名,不过后来因为香料的供不应求,檀木早被砍伐光了,如今只剩下一个名字。
据说这小镇以前也是一个有名的地方,只因为百年前有不少药香师从这里北上入京,成为天家的御香师,专门为皇族特制佳节庆典,官府宴会上需要的御香。
而晏家的家祖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只不过百年之间晏家再也没有出过这等人物。
晏父终其一生想要调制一款能流传后世的药香,都不得成功,最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老大是个不成器的,学香十多载连四大名香都不知道,因此只能寄希望于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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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方此时正在小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楼吃饭,在他对面的人面貌平庸,正是赵安侨。
赵安侨伸手给晏方已经空了的杯子满上酒,有些肥胖的脸上笑的颇为开心:“来,晏兄,这杯酒,先祝你晏家家主之位已成囊中之物。”
晏方抬了抬嘴角,倒也不客气,举杯扬了扬:“那也祝赵公子得了良方,日后入了香使的眼,莫要忘了在下的恩情。”
赵安侨一双小眼睛几乎迷成一条缝,他连灌三杯,酒气上头,终于忍不住问道:“我说晏兄,你们家祖传的方子,就这么舍得给我?”
晏方似乎根本不介意:“什么方子,传了百年早过时的东西,也就老头子会当个宝。”他冷笑道,“若不是为了让他青睐我,我会去学什么制香?那么枯燥的玩意,也就晏辞那蠢货学不会。”
赵安侨笑的更开心了,又给晏方倒了一杯酒:“晏兄自然有自己的志向,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晏方斜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也不用这么假惺惺的,我给你方子只是为了让老爷子把晏辞赶出晏家。”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什么香方,什么流传我根本不在意,我要的不过是晏家的地契罢了。”
只要有了地契,哪天老爷子过世,那他就是晏家那些香铺,祖宅,香料园的主人。到时候他可以卖了那些地,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而不用整日面对着各种香料,假装开心地做着他不喜欢的事。
他又想起了他那个没有脑子,只会喝酒的大哥来。只要把晏辞灌醉了,再将透露方子的事盖在他头上,那傻子连一句辩解都说不出来,让滚就滚了。
赵安侨也是哈哈大笑:“今早那蠢货还跑到我的铺子来看我铺子里新出的香膏,你没看到他的表情,怕不是被赶出门受到打击太大一下子真的傻了!”
晏方笑的开怀:“他懂个屁的制香。”
他晏方从小就是镇上有名的香药天才,一个香方只消背几遍便能上手,而晏辞连给他提鞋都不配,若不是因为他是嫡长子,他早就应该被赶出去。
趁着醉意,又想到他那个漂亮的方圆百里都有名的哥夫。
晏方眯了眯眼睛,所以怎么才能把哥夫弄到手呢?
他就这样想着,余光却落到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他竟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来。
他看见街边的摊子上,一个深蓝色布衣的青年正将几枚铜板交给小贩手里,然后将一个泛着热气的碗递给旁边白色衣衫,约有十七八岁的少年手里。
那少年坐在桌子前,小心地捧着碗,眼里丝毫不掩饰欢喜之意。
他面上带着浅浅的微红,如同醉酒的美人,此时一双桃花眼正温柔似水地看着旁边的蓝衣青年。
路过的人皆是不由自主被这美人吸引。
晏方眼睛不眨,将杯里剩下的残酒一饮而尽,接着用指节狠狠敲了敲桌面,把醉眼朦胧的赵安侨吓得惊醒过来。
他朝窗外一努嘴:“看看,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