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走廊沉入静谧, 房间也是。
窗帘飘晃起来,风意涌进浓郁的深层次信息素气味里,未见吹散, 搅得更为扩散。对于丹郁那句问得有些糊涂的话, 余悸的回答,用的并非语言。
从哨塔扫过来的探照灯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照在微开着的玻璃窗上, 光线不亮,却足以在折射进来的那一刻使沉入黑色的房间清楚起来, 明亮一闪即逝。
未尽的缠绵在房间里延续,延续着温柔,延续着克制,却难以压下越发粗重的呼吸,和掌心下越发滚烫的触感。
缠在眼睛上的布料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了,丹郁恍惚着睁开眼,看向那双恍如星空一般的深眸, 有些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没有更深一步试探的意味, 余悸停了下来。仅仅只是一个有些漫长的吻,就结束了。
丹郁在想接下来是不是该回去睡觉了, 他不知道怎么到这张床上来的, 下床的时候可能还得找一找鞋子,找一找外衣……啊, 外衣都不见了,结果就只是一个稍微亲密一点点的吻吗?
或许是余悸身体果然不适,所以不行了吧……
丹郁迟缓又诡异地胡思乱想起来,慢慢翻过身, 准备去摸索他不见了的外衣,谁知刚一转身, 就被按压着贴到了墙面,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得有些哑涩的声音:“我果然还是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哪样?
黑暗里,丹郁被抵在床头,颈侧是身后之人弥漫过来的灼热呼吸,从后面绕过来的微凉指尖扫过下颌,顺着喉结一路往下,堆叠起来的酥麻痒意顺着指尖游离。抚在侧脸的另一只手的掌根用力,迫使他的头往一侧偏过去,最终迎来了一个与温柔二字全然相反的、甚至有些发狠的吻。
他被桎梏得不能动弹半分。然后余悸身体微倾,俯身下压。
……
“状态不错,我认为您应该经得起长途飞行了,所以,建议您回主城休养,正好我也可以随着您一起回去。”
博士的话说得冷静又客气,是他一惯的风格,可却听得余悸笑了一笑。
“我们的博士先生还真是很不喜欢出差啊。”
博士轻咳一声,取下缠在余悸身上的各种线管,礼貌说道:“我送您回房间。”
“不,”余悸随手拒绝,“我就喜欢一个人感受黑暗。”
不给博士任何的反应时间,余悸起身就离开了,走得缓慢悠闲,那一如既往的悠哉模样,好似黑暗于他而言完全构不成丝毫的阻碍。
缓慢而悠闲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最后停在了他那间医疗室外。
进去,关门,指尖一抬,将房门反锁。
他端着杯水站在窗边慢慢地喝,风把异种死亡的味道若隐若现地带进来,伴在空气里,闻得余悸时不时都要皱一下眉。
小半杯水见了底,余悸放下水杯,慢慢走回床,掀开被褥,在温软的另一侧缓缓躺下,然后抬起手,覆上沉睡中人的脸。
“睡得是不是有点太久了。”
先是在侧脸很轻地揉捏了一下,后来指尖上移,无意间触碰到眼尾的伤痕,就不知不觉停下了动作。
小玫瑰历经了死亡,灵魂被碾碎,在脸上留下了永远都无法修复的痕迹,才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想起看见小玫瑰的第一眼。
落地窗之外,孤独地站在队尾,气质非凡,眼神特别,还有这抹一下就吸引了他注意的红痕。是一开始就判断失误了,还是从一开始就有了点别的原因呢,他现在不太知道了。
像是那种无法言说的诡谲宿命,在布满陷阱的迷途里,指引着唯一的终点。抵达的方式有千万种,而他,用了最极端的那一种。
小玫瑰一直在跟他生气,可是小玫瑰又一直在回头看他。
紧贴着的怀抱里,他好像能感受到身边人的热烈情感,可又好像,总是难以完全体会。于是他又想起了那个问题,他会,再一次消失吗?
小玫瑰是怎么想的呢?
那么多可以问的问题里,只选了这一个问题,认认真真地问了出来。是想得到怎样的回答呢?
而他,又给出了怎样的回答呢。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而在他醒过来后,接受到的所有信息都指向同一个话题,那就是,他流落在外数月,历经磨难,最后还能回到人类基地,是奇迹,是神明眷顾。
所有人都只看得见他。
没有人看到,在他从哨塔坠落下去,被黑暗所吞噬的时候,有人站在安全线内的高处,朝着他纵身一跃。
没有人看到,他的精神域再次破损,有人拼尽全力,一点一点将那些破损修补起来的时候,滴落在他脸上的温热眼泪。
也没有人看到,他坠入黑暗,在那样一个地方沉沉睡去,有人仅仅靠着身上那么点微乎其微的凌乱精神力,将他完完整整地保护了下来,却在他醒后只字未提,只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不为人知的“幸存”背后,没有所谓的奇迹,更没有所谓的神明。
指腹轻压,再次覆在那张脸上,一寸一寸地抚摸过去。
他有点想,看一看这张脸的样子了。
其实丹郁也没有睡很久,是折腾得太晚,而他又醒得太早。后来他又有点不满足于此,于是把丹郁拢进了怀里,掌心下的脊骨触感明显,骨感远大于肉感。
太单薄了,也太瘦弱了。
在他有些用力的怀抱里,丹郁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眼睛还没怎么睁开呢,就低低地说着:“我去给你取药。”
说着推了推余悸,纹丝不动,丹郁抬起脸:“待会博士会来给你检查的,这样子被看到不太好,我得起床了。”
然后又推了推,还是纹丝不动。
“困就继续睡,”余悸说:“我吃过药了,也去找过一趟博士了。”
丹郁困乏地闭上眼睛,胡乱地伸手朝着余悸回抱过去:“……哦。”
轻轻浅浅的声音,连点尾音都听不到,似乎就这么陷入了二次沉睡,但这样的状态只持续了不到几分钟,丹郁就猛然睁眼,然后“噌”的一下坐了起来。
“怎么了?”余悸也坐了起来。
丹郁慌慌忙忙地爬下床:“今天一早有回主城的星船,我得搭着顺路星船回去一趟,去参加补考,这已经是额外给我开绿灯安排的考试了,不考的话毕不了业的。指挥官的疗愈助理毕不了业,听起来也太丢人了。”
一边说,一边慌忙地穿衣服,急急走到门口后又倒了回来,环住余悸的脖子,很轻地亲吻了一下余悸的嘴角,“考完我就回来。”
没等余悸说话,丹郁就急急地跑了出去。
抬起手,拇指轻压在被吻过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片刻后,又浅浅地笑了一下。
主城。
绵软的乌云黑沉沉地压着,看着像是要下雨。不论其他区域什么样,好像只有主城,总是这样阴冷潮湿,晴朗的日子实在不多见。
考试结束的时候,细雨飘成了丝。
从考场出来后,丹郁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闻祈,丹郁看了看外面的雨,又看了看闻祈,第一次觉得有点惊讶,闻祈竟然没带伞。
雨不大,从这里跑到林荫路就会好很多,那么长一段林荫路,淋不到太多的雨。
闻祈也是一改常态,这次说的话好像好听多了,都是一些很平常的慰问,以及表达一些担忧,丹郁听得正起劲呢,就听闻祈说道:“跟我试试。”
闻祈说:“在以为你已经死了的那几个月里,我最后悔的,就是没跟你试过。”
丹郁欲言又止,忍了又忍,一转身就踏入了风雨之中,闻祈追在他后面问:“你不会是还喜欢你那前夫哥吧?”
丹郁:“是。”
闻祈:“你怎么还是没一句实话,你这年纪,哪来的什么前夫?”
丹郁远远走在前面,跟闻祈拉出了好长一段距离,丹郁:“你别跟着我了,我要去……”
说到这里,丹郁缓下了步伐,他站在林荫道上,也站在飘扬的风雨里,突然之间,就愣了一下。
他要去……
哪里呢?
今天没有开往那边哨塔的星船,他去不了白塔,也去不了别墅,他该回宿舍,可为什么下意识就往外面跑了。
他缓下脚步,直到停下来,慢慢抬起眼,却看见有个高挑而冷肃的身影撑着雨伞,遥遥地站在林荫大道的尽头。
眼睛亮了一下,丹郁再次抬脚,朝着那道身影跑过去。
追随丹郁而来的闻祈止住步伐,看着远处往丹郁那边倾斜的伞身,微微一愣,“指挥官对自己的助理都这么好么。”
一边喃喃自语地说着:“早知道我也报考一个试试了……”
一边又止不住地朝逐渐走远的两道背影看过去。
星船的飞行方向是别墅。
看着无比熟悉的航线,丹郁趴在玻璃窗上回过头来:“你不是说你的地方不让外人进去么?”
上一次说丹郁是外人,所以连门都不让进,他们的实质关系跟上一次其实没有什么改变,余悸往后一靠,遗憾于不能给出一道眼神,只能顺着丹郁声音的源头转过脸,微微一笑:“气性还挺大。”
也不是气性不气性的问题,丹郁吸了吸鼻子,坐过来,靠近余悸,说:“但其实我都没有好好问过你一次。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在你看来,我们现在,又是什么关系。”
余悸说:“我无所谓,不如你自己来说,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丹郁想了又想,迟疑问道:“……伴侣?”
这是上一次余悸给他的答案。余悸静静听着,然后说:“那我们的确是。”
这一层关系,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可丹郁有点不满意于这个回答。跟余悸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个遍,可是余悸至今都没有对他表达过一次情感。不知道是性格使然,还是真的心冷至此。
可隐隐约约的,丹郁明明可以感觉到,来自余悸身上的、一些有别于以往的情绪。尽管余悸从未向他表达心意,最多最多的,也就是深埋在坍塌的废墟里,余悸的那句“我有点后悔了。”
可后悔的,却是放了他自由。
这句话根本什么也算不上。
丹郁想了又想,还是问道:“你就没别的什么要补充的了吗?”
余悸:“没有。”
“……”丹郁一下就拧起了眉,别过脸去倒水喝,喝完水后还是有点气不过,就恶狠狠地说道:“我讨厌你!”
“我知道。”
第 72 章
话倒是说得恶狠狠的, 一副不高兴极了的样子,可星船停稳后,立刻伸出手来挽住余悸的, 也是他。
通往别墅的路还是那条路, 别墅也还是曾经的样子,它就坐落在道路的尽头, 静静地沉在雨里。
丹郁扶着余悸走进雨里,漫天的风雨打在伞面, 轻柔又密密麻麻地响着,他们慢慢走过这条路,在某一时刻,迎面似乎跑来了一道匆忙的幻影,带起一阵时光交错般的破碎声,在虚空里穿过他们的身体,与他们背道而驰。
丹郁在雨里回望, 望着望着又回过了头。
逃是因为余悸, 回来也是因为余悸。曾经的挣扎、困惑、矛盾……此前种种,终究还是翻篇了。
管家看到他和余悸一起进来的那一刻, 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诧, 但又很快掩去,没有显露出丝毫的迟疑与停顿。
只在望着他们二人走上楼的背影时, 才落下了长长久久的目光。
另一边,军事学院。
闻祈在回宿舍时,遇上了正赶往军部的原沐生,擦肩而过时, 闻祈喊住了原沐生,随口说了一段有些离奇的话, 那段话直接就遭到了原沐生的反问:“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闻祈拧起眉:“怎么就不是人话了?”
原沐生诡异地笑了两声,说:“丹郁不喜欢你,这是全学校都知道的事情,不是秘密,你大可不必因为他不断拒绝你,就在这里造谣他和余悸有一腿。”
“我可没造谣,丹郁以前就有个男朋友,这是事实,我看到过,只是当时天太黑又离得太远,没能看清是谁。但刚才我又看见那道身影了。”
“以前是没往余大指挥官身上想,但是,同一个场景,就很难不想起来了。”
闻祈的话说得笃定:“丹郁那个从不示人的男朋友一定就是余大指挥官。越想我越觉得就是这样,‘永恒的守护’,这种级别的宝石戒指,对他来说不就是随便买着玩么。”
“胡说八道!”
原沐生简直不想再听了,“余悸喜欢的人是我。”
闻祈欲言又止了一下,像是也觉得想不太通,然后又摇摇头,继续坚持己见:“那你说,那位余大指挥官回来后,联系过你一次,或者找过你一次吗?”
然后句句紧逼:“我可是亲眼看见他来接丹郁了呢。”
原沐生:“……”
原沐生:“可是……”
最后,原沐生只能说道:“丹郁是他的疗愈助理,他现在精神域状态很差,缺不了疗愈,所以来接他的疗愈助理是说得过去的。而且,他喜欢我,是所有人都公认的事实,一直以来也都是这样的。”
不管他对余悸的态度如何,至少于他来说,他似乎没想过,余悸会变心,会不喜欢他。
“反正……懒得跟你废话,”原沐生急急往外走:“我得去哨塔了。”
……
雨还是下着,下得缠绵,下得和缓,也下得漫长,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一个星期过去,总也不见停。
这天,余悸醒过来时,总感觉被一道白光刺到了眼睛。
他慢慢睁开眼,视线里是一片朦胧,影绰着的,像蒙着层十分厚重的雾,他看不清,也无法看清,但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眼前之人的轮廓。
淡淡的玫瑰冷香就飘在空气里,人也是,就在他的怀里沉沉地睡着。
自从回到别墅后,丹郁都睡得尤其地沉,好几次,博士都从禁闭区大老远过来给他检查完身体了,丹郁也不见得会醒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会贪睡成这样。
后来余悸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突然掌心下移,覆在丹郁的肚子上,很轻地按压了一下。
这虽然是他原本的世界,可太多认知跟他曾经所了解的,都不是一样的,尤其是,他记得Omega的身体里是有生殖腔的。
会吗……
不会吧。
平平坦坦的,应该与此无关,而且,他做过措施,丹郁一直也挺注意防范的,大概只是有点贪睡。说起来,易感期的热潮也是挺会挑时候,偏偏是回到别墅以后。
在他静默的短暂时间里,环在他腰间的手动了一动,丹郁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没有起床的意思,反倒贴得他更紧。
这就是最不巧的事了,他的易感期和丹郁的发情期没撞在一起,以前吸两口他的信息素,丹郁那被后遗症耽误的发情期就算是过去了,现在好像贪心了些。
余悸侧过身在床头摸了摸,摸到一个新的套,随手撕开,翻身下压。
情意在晨起的房间里绵长,馥郁香味也难掩那抹越发清透、直击心底的冷香,丹郁在无措间抓紧了余悸,后来好像有些醉了,抬起脸,迎上了一个不断延长的深吻。
每一次都是抵到尽兴的深处,只有无尽的痉挛才能拉扯回一点神志,丹郁意识不清地抓紧余悸,越抓越紧,直到在余悸的后背留下隐约可见的长痕。
最后的最后,仗着天色还早,晨露未干,丹郁抬起眼,将那双眸光微深的墨蓝色眼睛看入眼底,说道:“还想再一次。”
气若游丝,声音听起来又实在好听。
余悸洗完澡走下楼的时候,博士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刚一上手,博士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余悸眼睛的异样,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后,问道:“您是不是可以看到点什么了?”
余悸略带犹豫地点了下头:“非常模糊。”
“这是个好消息。”
博士那总是平淡的声音里竟也有了一丝激动的意味,然后继续说道:“您的眼睛可不能疲劳,别急着去看清什么东西,如果忍不住,还是得继续把眼睛挡起来。”
“好,知道了。”
这几个字是丹郁说的。
博士离开后,别墅迎来了另外的人,确切地说,也不是人,是一些礼物,是遏兰衡挑选着送过来的蓝色宝石饰品。
瑰丽的蓝色很搭余悸,尤其是,余悸有着那样一双眼睛。
但对余悸来说,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那些饰品看起来一定是有些素的,遏兰衡的审美就在那里,跟余悸的眼光搭不上边。
即便如此,却也早就已经只会送蓝色的了。
这些稍微合他心意一些的选色,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余悸正想着呢,管家就把通讯器递了过来,说是遏兰衡找他。
人影没见到一个,通讯倒是打得勤。
接过通讯器,眼周传来轻柔的触感,是丹郁在帮他遮挡眼睛,然后按下通讯器:“谢谢你挑选的礼物,但很遗憾,我看不见。”
通讯器那头却说:“不是我送的。”
“不是你?”
管家在这时递上一份邀请函,放入余悸的手中,低声说道:“伊氏家族的那位女士送来的。”
指尖在邀请函上摩挲了一下:“不去。”
伊棠送的邀请函,要么是聚会,要么是深渊游轮,没一个他感兴趣的。
可是也不对,明知他在养病,伊棠应该不至于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送邀请函过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是有人以伊棠的名义送过来的。
那个人是谁呢?
不会是白月光吧。
这个想法让余悸有点想笑,白月光可不会这么主动。真是够了,那个无聊的攻略游戏,他最近不是很想玩。
“我也是来劝你别去的。”
通讯器里的遏兰衡这样说道。
“嗯?”这话说得奇怪,余悸笑了起来,直接就说道:“有点想去了。”
在他低低沉沉的笑意里,遏兰衡静默了一下,然后才说道:“不出意外的话,这是原沐生以伊棠的名义给你送的。”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覆在他眼周上的手顿了一下,余悸往后靠了靠,“继续。”
继续说。
遏兰衡:“前段时间有伊氏家族产业区域的哨塔受袭,原沐生去了那里,基地保护下来了,他们家族的产业也没有受损,但是……”
说到这里,遏兰衡顿了一顿,然后说道:“原沐生的精神域出问题了。”
余悸没说话,就静静地听着,即便通讯器对面也是长达十几秒的静默。
后来遏兰衡再次开口,将这样的静默打破:“据我所知,他的精神域出现了无法解决的问题,军部顶尖的S级疗愈向导也无能为力。”
“你是我们人类基地最强的指挥官,现在谁都知道了,他想找你,想让你为他疗愈一下试试,可这是军部禁止的,你精神域如今的状态可承受不起为他人做任何高强度的疗愈,所以他不能主动联系你。当然以上都是我的猜想。”
余悸随手拿起一枚配饰,指腹摩挲间,大约是个很大的宝石,棱角的触感十分柔和。
他捏在指尖轻轻摩挲,问:“那这些东西是原沐生送的了?”
“倒也不是,”遏兰衡说,“是伊棠送的,我选的东西好像一直不太合你心意,之前有拜托过她代劳。”
这话听得余悸笑了起来。
伊棠可真会做事。
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原沐生送邀请函来的时候,把这些东西送了过来。
就是为了引起遏兰衡的警觉吧。多年的合作,如她和遏兰衡,也如他和系统……
一点暗示,足矣。
两个人都不想他去,他们各有各的打算,也各有各的私心,可那是原沐生,是他的攻略目标。
他的人设是可以为原沐生舍生忘死的。
遮在眼睛上的布已经绑好了,余悸随手放下配饰,对丹郁说:“帮我去楼上拿一下药。”
“嗯。”
通讯器上浮动的通讯号一闪一闪,通讯仍在进行。
听着走远的脚步声,余悸拿起通讯器,站起身,开门出去,走到了一个相对隔音的房间里,说道:“在我休养期间,任何无关紧要的消息都不会传到我的耳朵里,任何邀请也都会由管家主观谢绝。”
他有他的人设得遵从。
但前提是,他得知道原沐生出事了。
“所以,我可没收到什么邀请函,也不知道谁的精神域出了什么问题。”
第 73 章
这可不是在自欺欺人。
指挥官看似站在某种程度上的高处, 实则是被限制得最厉害的。从成为指挥官的第一天起,军衔、地位、特权……既是编造给他人的谎言,也是编造给指挥官的谎言。
你在众人之中, 突然站到了被人仰望的顶端, 还被告知拥有规则之外的特权。那么,在这种情况下, 你会做些什么呢?
你曾经的理智、人性,还会在吗?
正如那则直到考察期通过, 都未曾真正到来的心理测试,也不过是一个让你掉以轻心的谎言而已。
从一开始,指挥官就没有所谓的自由可言,在考察期尚未通过时,为禁闭区所规定的条条框框所拘束,通过了考察期,就为拔到高处的职责所拘束。
指挥官是人类基地的指挥官, 不是一己私利的指挥官。
余悸受到人类基地的最高待遇, 神秘又机要的禁闭区随时为他服务,这些是为了他, 却也不是为了他。只因为他是Alpha向导, 是指挥官,仅此而已。
所以他的休养, 也不单单只是为了他自己休养。
他现在可是重点看护对象。
如果不是动了手脚,这份邀请函,是不会逃过军部的眼睛被送进来的。
原沐生在尝试,如果余悸接受邀请, 他就能如愿见到余悸,与之相反的, 如果拒绝,余悸很大可能会主动联系伊棠,跟她说一声。
但接到通讯的人,不会是伊棠,只会是原沐生。
可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余悸根本看不到那张邀请函。现在,余悸让第三种可能性成立了。
原沐生仍然可以对他抱有期待,他在原沐生面前的人设也仍然可以维持。
一场权衡罢了。
“不过,我倒是有点诧异,”遏兰衡说,“我还以为你会不管不顾地跑去拯救他,毕竟,我一直以为他对你来说是特殊的。”
余悸没说话。
原沐生对他来说确实是特殊的,可是从很久以前开始,余悸就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原沐生似乎很抗拒他,这一点,余悸不确定究竟是他的原因,还是原主的原因。
他和原沐生之间从来生疏。
原沐生遥遥地站在彼岸,会接受他的示好,会接受他带来的优待,会在遇到麻烦的第一时间向他求助,但是,原沐生一直在后退。
原沐生好像在害怕些什么。
怕的是他,还是怕的是原主呢?
“可既然你能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就代表我以前会错了意,那么有件事,或许你可以知道一下。”
遏兰衡这样说道。
二楼卧室。
翻找出来的药物被放在了床头,丹郁没有拿着它们下楼,而是拿出通讯器,在门口探出头,看了空荡的走廊一眼,然后关上门,反锁了起来。
点开疗愈支援组的内部联系通讯号,一个一个往下翻,最后,停在了一个被标注了星号的向导名字处。
军部顶尖的S级疗愈向导,就是这个人了,也是他之前的长官。
指尖在这位向导名字后面的通讯号上停顿了一下,很快就按下了通讯请求,这样层级的向导,忙碌程度不低于指挥官,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接听,正在他迟疑之际,对面立刻就接通了,还抢在他开口之前说道:“我刚刚还在指挥处查找你的通讯号,正准备联系你呢,结果没在指挥处里查到。”
丹郁愣了一下,解释起来:“我只是被借调过去了,不是指挥处的人。”
“哦是哦,我想起来了,”向导说:“不说这个了,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我也有点事想问你。”
对面一听笑了:“说不定是同一件事呢。”
丹郁眼底的疑惑加深:“是么。”
“不知道指挥官是否在你身边,”对面的声音突然警觉起来,“如果在的话,请先替我转达一下慰问。”
丹郁先是没说话,然后释放出精神力触须,小心翼翼地朝着这座别墅攀爬着,片刻后,说:“他不在这里,而且,他现在听不到我说话。”
“那就好。”
向导说:“我们这里有位S级向导的精神域出了点问题,我检查过,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先天问题。我解决不了,但或许余悸指挥官可以。我们为此开会进行过修复推测,即便是指挥官亲自出手,也一定会付出无比惨烈的代价,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精神域的一换一。”
这些话听得丹郁后背有些发凉,但他其实不太知道,为什么向导会主动告知他这件事,丹郁捏了捏指尖,只说道:“还真是同一件事。”
“嗯,那我继续。”
“好。”
“我曾听闻过一些流言,那位精神域出问题的向导,似乎是指挥官的珍视之人,也许我们的反应有点慢了,但如果那位向导有什么违背命令的举动,或者是指挥官想做点什么,军部不会坐视不理的。所以,得麻烦你尽力规避掉一些风险,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不想惹指挥官生气。”
这则通讯结束后,丹郁就缓慢收回了精神力触须。
他垂下眼,看向了床头的药物,正要拿起的时候,通讯器响了起来。
这次是助理打来的通讯。
“丹郁,你看好点指挥官,一定别让他出门,也别让人去见他!”
丹郁:“……”
行吧,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
可是丹郁为此感到诧异,因为军部和助理的消息,来得甚至比遏兰衡还晚。在他们尽力保密、规避风险的时候,殊不知余悸已经全都知道了。
就挺无奈的。
而且,在说到一半的时候,余悸就把他给支走了。
那么有主见的一个人,要是一旦决定了什么,军部也好,指挥处也好,抑或是,他也好,想做什么都是徒劳的。
对于原沐生的请求,余悸一直有求必应,那么,在没告诉他的那些事里,这是必须要去遵从的一件事吗?
只要原沐生向余悸求助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余悸就必须要做到吗?
如果拒绝掉呢?会怎样?
丹郁心绪紊乱地伸手拿药,又在半路顿了一下,他转过身,去翻找起了之前余悸给他的那张病历。他记得那上面有写着一些奇怪的字句。
比如,“但是事与愿违,我的任务总是失败……”
又比如,“我被放弃了,悲剧终究还是重演了……”
他想再看一看上面还有没有写其它的什么。他记得他好像把那张纸随手塞在了哪里,但有点想不起来了。可以随手塞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呢?
他在卧室走过来又走过去,这里看看,那里找找,最后停在了衣柜旁,开始摸进一件一件的衣服口袋。他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塞进这种奇怪的地方,但他还是去摸了。
在摸了一件又一件,却又什么都没有摸到之后,最终,他把手摸进了余悸的备用军装外套里,一伸进去,就摸到了一个有点硬的东西,像是什么戒指,或者指环。
可余悸对自身的掌控达到了近乎完美的地步,尤其这还是军装外套,就更加不会把什么遗落在里面了。几乎下意识的,他把里面的东西摸了出来。
是一枚戒指。
深海一般的宝石戒指,低调、眼熟,他认得这枚戒指,他当然认得了。
这是一枚被赋予了守护之名的戒指,也是余悸曾经送给他的,其中的一枚。两枚戒指里,他弄丢了一枚,另一枚现在应该还在军事学院的宿舍,被他压在了抽屉的最底层。
他盯着这枚戒指看,看着看着就恍然了一下。
难怪找不到,原来……
握紧这枚戒指,他转身就往门外走,走到一半又倒回来,把床头的药给拿上了,然后才匆匆下楼。仅仅只是拿一趟药,他拿了大半天,下来的时候,发现客厅里来了个新的客人。
私人医生。
余悸叫他:“过来坐。”
丹郁不明所以地走过来,在余悸的身旁坐下,刚一坐下,私人医生就帮他检查了起来。
丹郁攥紧手中的药,疑惑问道:“检查我干什么?”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这位医生似乎是ABO领域的,可ABO领域可大了去了……
丹郁茫然地坐在原地,接受着医生的一切检查,最后,冰冷的检查器从心口开始下移,下移到了肚子上。丹郁奇怪地看了看肚子,又看了看医生,后来实在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就看向了余悸。
“我……”
刚要说话,私人医生就收回了检查器,说道:“Omega向来能最大限度接受Alpha的一切需求,但是……”
微微停顿了一下,医生只说了两个字:“节制。”
丹郁一下站了起来,把药塞进余悸的手里,急急忙忙走开:“我去给你倒水。”
走得慌乱,水也倒得慌乱,余悸迟疑片刻,问:“可他真的很贪睡。”
“贪睡是正常的,累了当然想睡觉了,不过也只是一半的原因。”
余悸往后一靠:“另一半呢?”
“他似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真正安稳睡过,或许是现在觉得安心了,所以身体在补觉,而且,最近本就是容易犯困的时节。”
余悸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所以是他想多了。
在医生收拾东西离开后,丹郁才端着水一步一挪地走过来,说道:“吃药。”
气氛诡异的空气里,余悸轻笑一声,重复起医生的话:“节制。”
“……啊。”
丹郁感觉脑子一团晕,“……怪我咯。”
余悸又笑了一下:“怪我也行。”
“……”
“我觉得我挺好的,”丹郁后知后觉的,“你为什么突然找医生给我检查身体?”
余悸说:“没什么。”
第 74 章
遏兰家族与医生结缘的伊始, 是第十五区的沦陷。
原来,原沐生与原主的那段过去,是有观众的。
这是刚才遏兰衡告诉他的事, 也是私人医生突然被他叫来的原因。
苦味在舌尖蔓延, 喝了水也没能缓解这股苦味,余悸压了压嘴角, 耳边在这时传来糖纸撕开的声音,丹郁放了颗糖在他手心, 问:“今天的药很苦吗。”
丹郁把他看得太认真了,认真得好像每一个神态都没放过。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空气里都是湿湿的冷意,接过那颗糖的时候,余悸触摸到丹郁的手里捏着枚戒指。取出那枚戒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挑起眉, 把它缓缓戴在了丹郁的指间。
余悸还是那句话:“喜欢吗?”
这次丹郁没说话。
他伸出手, 覆在丹郁的脸上,从侧脸慢慢摸到另一边的侧脸, 也没能摸出丹郁是怎样的表情。
该问一问博士, 这双眼睛还有多久才能好的。
他跟丹郁交换了一个泛着苦味的吻,很轻很浅, 浅尝辄止,后来丹郁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问的是原沐生的精神域。
在别墅里的大部分时间,丹郁好像都是黏着他的, 就像现在,问问题的时候, 趴在他的怀里,微微抬起脸,温热的气息就打在他的脖颈。
丹郁不是所有问题都会问,他也不是所有问题都会回答,但这个问题,丹郁好像很想知道。
“我只能说,”余悸说,“我一般不做蠢事。”
然后他听到丹郁似乎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松到一半,就听丹郁问道:“对你来说,什么样的,才不算蠢事?”
是啊,什么样的,才不算蠢事呢?
余悸轻笑起来:“你好像有很多想说的。”
“是。”
丹郁慢慢直起身子,离开他的怀抱,说:“可不做蠢事是相对的。如果你必须得拯救原沐生,才能获得某种意义上的成功,那么,你不惜一切代价去帮他,就不是在做蠢事,不是吗?”
很有脑子的一番说法。
有时候小玫瑰确实有点聪明。
无视邀请函或许只有这一次机会,他不可能每一次都能避免掉,原沐生总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原沐生带给他的麻烦也绝不会仅仅只有这么一次。
撇开原沐生不谈,丹郁也是另一种程度上的麻烦。
深陷沼泽中的人,是会无意识做一些不该做的事的,即便丹郁已经足够知趣了,可能也仍旧无法避免。
但现在……
不重要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
就在他知道原沐生与原主那段过往的真相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
于是他问丹郁:“一直不能见光,是什么感觉呢?糟糕吗?”
丹郁不明所以:“什么不能见光?什么糟糕不糟糕的?”
余悸刚要说话,丹郁说:“别打岔,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余悸微不可见地摇了下头,语气中似有一股无奈,“那你说。”
“得等一等,”丹郁站起身,“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找找那张病历。”
又是那张病历。
那张病历的参考意义并不是很大,314号是个任务一直失败的人,他可不一样,他的反派任务,从来出色完成。
……是啊,如此厉害的他,系统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呢?
端起水杯,缓缓走到窗边。
这里的窗户可以打开,风也不会从这里吹进来,他伸出手,推了推窗户,没能推开,就把水杯放在一旁,慢慢摸索着去开窗。
可他摸了很久都没摸到开窗的地方,迟缓地思索了一会儿,顺着墙走到了另外一边,这才把窗户给推开。
离开这个地方太久了,回来后又一直看不见,所以,连位置也记错了么。
窗户刚一打开,风裹挟着雨水,就飘飘洒洒地吹了进来,把遮挡在眼睛上的柔软布料给润湿了。
位置记错了,风向也记错了。
他觉得很好笑。
转身往回走的时候,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猛地从脚底传来。
水杯碎了,里面的水洒到了地面,碎片散了一地。
脚后跟迟缓地离了下地,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他继续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地站着,站了很久,直到一道有些匆忙的脚步声从旋转楼梯上传来,他掩在衣服里的紧握的手才稍微松了一松。
在丹郁往他跑过来的时候,余悸说:“杯子碎了,看路。”
丹郁:“我看见了。”
也是。
看不见的是他,不是丹郁。
可为什么,丹郁只是离开了一会儿,这里就被他搞得这么糟糕了呢?
余悸有点无法理解。
“你还好吗?”丹郁问。
丹郁把他带离窗口的第一件事,是给他更换被润湿的布料,甚至还给他换了件外衣,余悸:“我没那么……”
算了。
然后余悸问:“那张病历找到了吗?”
丹郁挠了挠头:“没有,我不记得放哪里去了,总也找不到。”
“那就别找了,有什么想知道的,”余悸说:“你可以直接问我。”
语气难得温柔。
是余悸的回答总是太看心情,以至于后来丹郁问问题的时候,总是会多思考一下,不会想到什么就问什么,而是反复思量后,觉得非问不可,才会问出口。
这还是第一次,余悸如此主动,明确让他可以问。
这意味着,多半是不管问什么,都能得到回答。
丹郁一喜:“真的吗?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吗?”
余悸微微笑着:“你已经问了两个问题了。”
丹郁:“……”
丹郁:“……你这个人。”
而实际上,丹郁也没问什么,只不过是担心他会做一些无法预估的举动,所以用着病历上的词句问他,如果不完成“系统”给他的任务,会怎么样?
余悸只会觉得丹郁真会问。
完不成任务,会受到惩罚。
怎样的惩罚呢?
“不知道。”余悸说。
然后他听见丹郁很轻地叹了口气:“因为你忘记了,是吗?”
如果这么说的话,他忘记的事情可太多了。
那些他去过的小世界,认识的一个又一个的人,和他做下的一件又一件的事,也都忘记得差不多了。他甚至记不住,画在他这张白纸上的第一笔,是什么内容了。
后来丹郁还想问点什么,一道通讯打来,就急急忙忙去了学校,临走前百般嘱咐,让他就在家里等他回来。
余悸点头答应,转头就去了禁闭区。
博士对他的到来感到意外,一边领着他往里走,一边说道:“要是早知道您要来,我该在您家里多坐一会儿,等您一起才对。”
这话说得客套,又实在虚伪,博士想说的大约是,早知道他要来,就不用一大清早特意去一趟别墅了。余悸没有把话点破,微笑:“临时起意。”
资料室。
浮在四周的信息流飞速掠过,流淌的光芒洒在余悸身上,时不时掠过遮在眼睛上的柔软布料上。
每当那些明显一点的光从布料上擦过时,余悸似乎都有点想把那块布扯下来。
博士停下操控信息光幕的手,“比对结果显示,大部分Alpha向导二次分化后的精神域数值都是大致平稳的,在合理区间内,不存在忽高忽低的现象,更不存在重新分化的现象。只有一个是例外,那个逃出白色监狱的罪犯,他的精神域,不太正常。”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据我说知,有些人因为分化不满意,或者从一开始就选择冒险,他们会通过某些渠道获取一种不合规的试剂,那种试剂可以分化到S级或者以上,但是成功率很低,或许还会带来一些别的影响。但是,除开那个罪犯,其他所有分化成向导的Alpha,使用的都是同一种试剂,也就是由我们禁闭区所提供的试剂,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余悸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然后余悸问:“在你说的那些使用同一种试剂分化而成的Alpha向导里,也包括我吗?”
遏兰家族的前身是两个家族合并而成,分别是遏氏家族和兰氏家族,巧合的是,这位博士,姓兰。显然博士并不依附于遏兰家族,但初遇时从博士身上散发出来的、非同一般的不信任,余悸仍然记得。
可博士却说:“是的,包括您在内。”
余悸忽然来了点兴致,说道:“我记得我们的博士先生,上次说我给你的感觉变了,现在呢?我现在给了你什么感觉?”
博士想了一想,回答:“虚弱至极。”
余悸:“……”
倒也说得对。
后来余悸问博士是不是和遏兰衡有什么过节,博士拧拧眉,说:“我只能表示,他骗得了我的本家,骗得了军方,骗得了指挥官,可他在我这里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那就合理了。
余悸说:“有这么一位兄长,那我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人。”
博士笑了笑:“我曾经的确这样认为。”
余悸问:“那现在呢?”
“现在仍然这么认为。”博士说,“所以,您可别想为所欲为。”
余悸笑着离开了。
而话又说回来,博士的专业判断,应该不会有错。他一直以为他的分化是系统为之,但如果是系统所为,就一定会在精神域留下非自然的痕迹,这一抹痕迹,逃不过禁闭区的眼睛,也逃不过博士的眼睛。
所以他的二次分化……并不是被操控的。
不是试剂,也不是系统,是他本身就该是向导。
如果曾经的他没和系统做交易,如果当初的七十九区没有遭到入侵,他还是会成为指挥官。穿越无数小世界,重新踏上这片土地,他延续的,竟从来都是他自己的人生。
但这样的人生,可能要到终点了。
他的时间,不多了。
第 75 章
“疗愈指挥官的精神域很费劲吧?”
丹郁打开抽屉的手一顿, 只听室友继续说道:“我平时疗愈S级哨兵的精神域都觉得好费劲啊,指挥官那种等级的,简直不敢想。”
“对了丹郁, 你能告诉我精神域破损后第一步该怎么做, 才能最大限度减缓精神力的流失吗?”
“……”
新生将要入住,学校要清理宿舍了, 今天是最后的期限,丹郁急着回来, 是为了取那枚戒指。
结果没想到一回来,室友们的问题会这么的多。
问完了一些疗愈相关的问题后,室友又问:“余悸指挥官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
丹郁有点不知道形容才比较的好,正在他犹豫的时候,另一位室友说道:“我只在哨塔下面遥遥地见过那位指挥官一次,没看清模样,但我听说他又高又帅, 还特别温柔。”
“是啊, 还是遏兰家族的呢,好像什么都很好的样子, 就是眼光不怎么好。”
“你是说……原沐生?”
“是啊, 大名人呢。”
“丹郁你说,指挥官真的很喜欢原沐生吗?”
丹郁把压在抽屉底层的戒指拿出来, 握在手里,勉强扯起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微笑:“哈哈。”
他这次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说起来,丹郁只是借调过去的临时助理,应该不会知道指挥官的私事吧。”
“就算知道, 也不能往外说啊,我听说待在指挥官身边的人都要签保密协议的。”
“……”
等丹郁从宿舍走出来, 已经过去了半小时有余,军部提供了宿舍,但他还没去过,以后可能也没什么机会去。
“丹郁。”
学校已经放假了,路上也没有什么学生,于是这道来自身后的声音,就显得更加有穿透力。丹郁回过头,站在离他不远处的是一个生面孔,疑惑问道:“你是?”
看着应该是个高等级哨兵,跟他并非同届,或许是个学长,但丹郁没见过他。哨兵问他:“你不记得我了吗?”
丹郁:“……我应该记得你吗?”
哨兵试图提醒道:“第七十区。”
第七十区……
这个区丹郁的印象很深刻,那时他去七十九区参与搜救,中途有个附近的基地遭遇入侵,他被临时调去支援。正是第七十区。在快要沦陷的关键时刻,是余悸及时赶到,解决了那场危机。
但他还是有点认不太出这个人是谁。
“当时我的精神域濒临崩溃,你走过来帮我疗愈,我拒绝了,”说道这里,哨兵的眼底似乎闪过了一丝光芒,然后笑了笑,有些无奈地说:“可你没听我的。”
丹郁有点印象了,“哦,是你!”
“对,是我。”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丹郁问。
“我一直想亲口跟你说声谢谢,可是后来军务又一直很繁忙,没能顾得上,后来打听到你的消息,却听说你已经……”
“还好你没事。”
丹郁笑了笑:“没事的,不用跟我说谢谢。”
可哨兵却说:“要谢的。当时我都以为基地要沦陷了,如果不是你坚持为我疗愈,我的精神域后来一定会出大问题。”
听他这么一说,丹郁也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可当时他只是举手之劳,而且,他当时太难过了,不做点什么,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
他救的是那里的士兵,或许,也是在救自己,他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觉得该那样做。那是他最困惑也最矛盾的一段时间。
但所有的所有,都过去了,他现在很好。
“可能有点冒昧,”哨兵继续说道:“我想问一下,你有男朋友吗?”
丹郁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我……我已经……”
“有了么……”哨兵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不,不全是,”丹郁说:“其实我已经有伴侣了。”
可正如闻祈总也不信一样,这话从丹郁这么一个还未毕业的学生嘴里说出来,总是不怎么真实,反倒更像是为了拒绝而编造出来的虚假谎言。
长久连绵的雨有了暂时的空歇,零星水珠从树叶上滑落,滴在脚下未干的道路上,湿润的空气里满是凉意,丹郁说出的话也似乎因此透进了骨头。
直到丹郁说:“我很爱他。”
不可否认余悸曾经的恶劣,对此,他始终无法认同,可是有些事不是非要去分个对错的。余悸独自一人背负了一切,没了记忆,没了自我,在一开始的地方,最初的起点,是因为他的死亡。
在如此沉重的真相面前,记不得了就记不得了,见不得光就见不得光吧,过去了就过去了,没关系的。但这份爱意,又为什么也得没关系呢?
当然不能没关系了,只有这个,是一定要承认的。
所以丹郁坦诚说出了那句话。
然后丹郁转过头,朝着道路的尽头走去,跟哨兵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大,直到消失在拐角。
过了拐角,就是那条长长的林荫大道。
丹郁刚一拐过去,却不留神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首先闻到的是一股熟悉的味道,它掩在阻隔贴的隔绝之下,只浅淡地透了些微淡香出来,于是丹郁没有后退,抬起眼就看到了那张过分熟悉的脸。
“你怎么来了?”
眼前的人微微偏头,长发垂落下来,在衣服上轻轻浅浅地滑过,扶起丹郁:“有事去了趟禁闭区,顺便就来了。”
丹郁下意识看了周围一眼,幸好现在学校没什么人,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看到有两三个学生正往这里走过来,丹郁不安地站稳身形,悬在半空的手伸出又收回,最后很轻地拉住了余悸的衣袖。
“可真够顺便的。”
学校和别墅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他领着余悸慢慢走在林荫道上,远远的,对面的学生似乎就注意到了他们,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话。即使当上余悸的临时助理,可还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能跟余悸一起走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
越是离得迎面走来的学生近,丹郁就越是有点莫名的紧张,像是生怕被别人看出点什么来,这条林荫道好像也比平常远了不少,总也走不到尽头似的。
还未真正靠近,指间的衣袖就突然离了手,丹郁微微一愣,紧接着,微凉落入掌心,余悸就那么拉住了他的手。
丹郁下意识用力,想把手抽出来,低声说道:“这里有人。”
可余悸却说:“没关系。”
长久以来用尽心力掩藏,现在又突然说没关系,丹郁想问为什么,几名学生这时从他们身旁走过,一闪而过的打量目光扫过他们身上,直到走远了些,身后的窃窃私语才开始一句又一句地闯入耳畔。
丹郁快吓死了,甚至可以预判接下来的漫天流言,而掌心里握住他的力道,却分毫不减。
就在这条长远的林荫道上,他们像一对恋人一样缓慢地走过,路上遇到了好几批从这里经过的学生,丹郁总是不安,几度开口想说点什么,可每次一见对面来了人,就欲言又止地闭上了嘴。
等终于走出学校,进到星船里,丹郁才问道:“你不怕被原沐生知道吗?”
在丹郁印象中,他在原沐生面前似乎必须得维持某种形象才可以。
“怕什么?”
余悸就这么无所谓地反问起他来。
丹郁一脸苦恼:“我怎么知道……”
余悸坐上沙发,轻轻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让丹郁坐下来,随手扯掉遮挡在眼睛上的布料,一双墨蓝色的眼睛露了出来,眸光微亮,一点点移过来,直到落在丹郁的脸上。
然后微微一笑:“我可没怕过什么。”
丹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反正余悸就是这样的,半点都猜不透。他摇了摇头,在余悸身旁坐下,盯着那双漂亮的墨蓝色眼睛看了又看,问:“扯下来干什么?”
余悸:“润湿了,戴着不舒服。”
“……”丹郁:“知道了,回去给你换。”
和余悸在学校林荫道牵手走过的那段路恍如一场梦,丹郁总觉得恍惚,可后来又无法控制不断地回想当时的一切。湿凉的空气,掌心的温度与力道,踩在路上溅起的水滴,来自身侧好闻的信息素味道,以及一个又一个路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时投来的目光。
这一晚,入夜很久之后,丹郁都没能睡着。
那时的天气阴沉沉,可他好像站在了阳光洒进来的地方,不再只能站在别人看不到的阴暗之地了。
但他觉得他其实也没有很高兴。
可他却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抱着被子在床上滚过来又滚过去,滚过去又滚过来,就这么翻来覆去好几遍后,才发现被子都被他给缠在了身上,余悸都没盖的了。
他缓缓挪过去,把被子搭在余悸身上,然后靠在余悸的肩头,搂住余悸的脖子蹭了一蹭。他的动作很轻,房间里也很昏暗,暗得他也不知道余悸是醒着的还是睡着了。
直到余悸翻过身,把手抚在他的后脑,懒散说道:“你心情好像很不错。”
丹郁把余悸搂得更紧:“也就一般。”
嘴角是压也压不住的笑意。
他的手就抚在余悸的脖颈上,后来开始往上游离,贴住了余悸的侧脸,指腹很轻地揉捏了一下余悸的耳垂,然后抽回手,伸手去摸避孕套。
指尖刚一触碰到外包装的一角,就听余悸似笑非笑地说:“节制。”
丹郁:“……”
伸出的手就那么收了回来,丹郁撇了撇嘴:“你就不该让医生给我检查。”
“我明明挺好的。”
语气里还有一丝不满。
“的确挺好的,”余悸说:“每天都睡到大中午才醒,看来你是打算接下来睡到晚上了。”
第 76 章
博士对余悸的身体检查一直不曾间断过, 每天早上都会准时来,就这么持续了好几个月。一开始,来的时候几乎见不到丹郁的人影, 后来偶尔可以见到, 到了现在,一进别墅, 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丹郁。
晨起的光有些晃眼,丹郁正站在窗边拉拢窗帘, 拉的是一层薄纱,把有些刺眼的光给挡在了外面,也不至于使空间变得昏暗。
这是为了余悸的眼睛。
余悸的眼睛已经可以看见了,只是还在恢复期,经不得强光照射,也不能用眼过度。余悸慢慢悠悠从楼梯走下来时,听见博士说待会又要出差了。
余悸:“去看总指挥官?”
博士点了下头, 说的话却是:“不知道这一届二次分化的Alpha里, 会不会有新的指挥官加入。”
没了罪犯的插手,各哨塔的情况回归了以前, 至多就是B级危机, C级及以下的危机居多一点,形势没那么严峻, 可到底只有两名指挥官在任,余悸问:“我还得休养多久?”
在完完整整地检查过一遍后,博士说:“我认为距离完全恢复还需要三个月,但再过一段时间, 在疗愈助理的陪伴下,偶尔去哨塔释放一下精神力, 也不失为一种休养。”
“再过一段时间,是多久?”
“我只能给出一个估值,并给出超过那个估值的时间,所以我的答案仍旧是三个月,”说着,博士看了丹郁一眼:“但他可以在估值区间里带你去。”
在博士检查完离开后,余悸对丹郁说道:“今天。”
丹郁:“今天不可以。”
“明天。”
“明天也不可以。”
“……”
百无聊赖的讨价还价过程中,管家拿着两枚戒指走了过来,戒盒打开,余悸随意地扫了眼,又将目光重新聚焦在了那两枚戒指上。
随手取下一枚,放在眼前换着角度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戴入食指,微微一笑:“不错。”
然后问道:“遏兰衡新送过来的?”
“不是,”管家说:“是上次伊氏家族那位女士送来的,您还没看过。”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看了看桌上的戒指,又看了看一旁打开通讯器正要处理待办的丹郁,投影跳出来浮在空中,映在丹郁的眼睛里。丹郁往后坐了坐,调整到一个相对舒服的坐姿,抬起的手本要去触碰操控屏,却在半路落入了余悸的掌心。
丹郁转过头,一枚浮夸的戒指就戴入了指间,但戒圈有些大,在手上带不稳,于是余悸又把戒指给取了下去,换了另一枚,可戒身还是有些大。
余悸微微抬眼,对管家说:“去,都拿下来。”
等管家离开后,余悸说:“后天。”
丹郁:“后天也不可以。”
“……”
不同的配饰很快就齐齐整整地摆在了余悸的面前,数量很多,每一个都意外地合他心意,看得他眉梢高高挑起。
他随手取出个戒圈稍微小一些的戒指,拉过丹郁的手戴进去:“大后天。”
丹郁:“大后天也不可以。”
挑起的眉微微压了一下,又很快掩上,笑意重新染上眉梢:“一会就去。”
这几个字已经没了商量的口吻。
丹郁放下通讯器,把指间那枚浮夸至极的宝石戒指取下来,小心翼翼放回戒盒,说道:“不可以。”
余悸的视线落在某个配饰上,“不如我们玩个游戏,谁赢了,就听谁的。”
虽然博士有让步,可这样的让步几乎等于没有,决定权看似给了丹郁,可丹郁是不会选择冒险的,三个月完整的休养,一天都少不了。
玩乐当然得他自己争取了。
然后余悸微微倾身,正要去拿某个配饰的时候,听见丹郁说:“好啊!”
嘴角微不可见地上扬了一些,指尖触碰到了配饰一角,就在这时,丹郁说:“不过游戏规则得我来定。”
收回触碰配饰的手,余悸垂眼看他。
赌运这种东西,余悸有的是把握,只能交给命运的,命运一向站在他这方。而除此之外,那些看似公平的赌法,都有可操作的空间。
还没有人在他面前,真正赢过。
至于丹郁……
自己一手培养好的玫瑰,又怎么可能真的脱离得了他的掌控呢。
余悸来了点兴致:“说说看。”
丹郁缓缓站起身,一个一个看起这些配饰来。这些配饰的色调基本统一,主调都是蓝色,每一个都各不相同,样式也好,搭配也好,都无比精美,每一款还都有独属于它的别致名字,可见这些珠宝的来源不俗,也可见挑选之人的用心。
丹郁细细看过一遍后,目光落在刚才余悸打算拿起的那枚配饰上,然后伸出手,轻轻把它取了出来。
这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像骰子的配饰,像,可也不像,宝石有很多层,且可以旋转,每次旋转后,都可以得到不同的点数,设计很有意思。丹郁握起这个配饰,看向余悸:“就赌它的名字。”
墨蓝色的眼睛缓缓扫过去,落在戒盒里一长串的字迹上。
丹郁说:“能把它的名字准确无误地念出来,就算你赢。”
余悸扬起的嘴角往下压了一压。
“不够有趣。”
这话甚至说得有几分咬牙切齿。
丹郁一脸无辜:“你不会是不认识吧。”
下压的嘴角终究还是止住了,开始重新上扬,余悸微微一笑:“我只让你说说看,没说答应要跟你赌。”
自己一手培养好的玫瑰,就算偶尔脱离了掌控,刺到了他,也……
无伤大雅。
玫瑰嘛,带刺的才能叫玫瑰。
余悸取下戴在食指上的那枚戒指,放回原处,身旁传来丹郁的声音:“是是,没答应和我赌。”
说着又继续处理起了待办。
去哨塔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但也只是暂时的不了了之。
一个月后,一辆从白塔开往其他区域哨塔的军用星船终究还是开了出去。
是一场本不用过于重视的C级危机。
另外两位指挥官长久不休假,已经快到极限了,而在不太够用的士兵的疲乏抵抗中,这场C级危机非但没有降下,反倒隐隐有了上升的趋势。
这次前去支援的,除了几位S级士兵,还多了一位指挥官。
“支援总时长不可以超过半个小时。”
丹郁是这样对余悸说的。
自从回到人类基地,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如今这样的视角了,下面的底色仍旧是白茫茫的一片,不再属于人类的冰封区域里,始终都飘荡着无穷无尽的厚重黑色。
余悸坐在窗边,单手撑脸,眼睛微微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助理在一旁调出了危机哨塔的信息,浮在正中间的,是哨塔的实时监测数据,各边的数据显示,总体显示正在缓慢上升。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丹郁问:“为什么会这样?是S级士兵不够吗”
助理随手调出哨塔的S级向导:“我看这数量是够的。”
丹郁也走了过来,去看哨塔的向导名单,只一眼,他就看到了里面的一个熟悉面孔。
是原沐生。
可是原沐生的精神域不是……
丹郁越想越奇怪,走到了后舱休息室,给他的前任长官打了个通讯过去。
“是,他的精神域的确是先天问题,十分地不稳定,而且时常有崩溃的风险。但是经过长时间的疗愈,以及在禁闭区兰博士的帮助下,我们在一定程度上封存了他的精神域。现在,他在一定限度内使用精神力已经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在那个限度范围里,他完全是一名合格的B级向导,所以我们取消了对他的监控。”
原沐生的精神力等级是S级,可在作战时能使用的精神力,只有B级的程度。
难怪了。这就是S级向导数量明明充足,却支援乏力的原因。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丹郁一直陪在余悸身边,余悸没怎么出门,他也同样没怎么出门,所以外界的很多事情,他都不怎么清楚。不像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各种奇奇怪怪的消息他总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他不知道原沐生回归了军部,不知道原沐生实质上成了B级向导,也不知道原沐生在伊氏家族获得的优待已经不复从前。
没了S级的支援能力,就失去了在军部的决策权,自然就无法时刻保障得了伊氏家族的产业。
而伊氏家族的困境还远不止此。
就在前不久,遏兰衡给军部提交了一份罪证。
是伊氏家族曾经安排杀手在疗养院刺杀余悸的罪证,在调查清楚前,消息不会走漏,所以伊氏家族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
可伊氏家族不知道,不代表原沐生不知道。
伊氏家族要放弃原沐生,与此相对的,原沐生也要放弃伊氏家族。对原沐生来说,他是有退路的,退路哪怕不是军部,至少还有……余悸。
为了验证这件事,丹郁出来再次调出了向导名单。
他看到原沐生是主动申请去那座危机哨塔的。
这一次,不是为了精神域,但原沐生的目标,仍旧是余悸。
一路上,余悸似乎尤其沉默。丹郁忧心忡忡地转过头,看到余悸还跟刚才一样,单手撑脸,垂着目光看着窗外,似乎在想些什么,可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只是随意地看着外面而已。
星船缓缓降落,随着舱门打开,丹郁先一步走了出去,回头时,看到余悸从里面走出来,出舱门的那一瞬间偏了一下头才顺利出来。
一身黑色军装,身高还如此出众,即便天天都见到,可在余悸抬脸的那一瞬间,还是看得丹郁心脏骤停了一下。
余悸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走过去。
丹郁愣着神,直到助理推他:“走啊。”
进入指挥室的时候,里面的光线好像有些晃眼,丹郁猛然闭了下眼睛,闭眼的瞬间似乎听到了某种似曾听闻过的嘶鸣。
眼睛重新睁开,他看到余悸闭着眼睛躺坐在座椅上,翘着二郎腿,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很轻地点了一下,又一下……
一副相当散漫悠然的样子。
但仅仅只是几秒钟之后,前线的纷乱声音就齐齐涌了进来,是惊呼,也是不可思议。
“异种怎么全被撕成碎片了?”
“谁看清了吗?刚才发生了什么?”
“……”
丹郁欲言又止地看着余悸,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才说的那句“支援总时长不可以超过半个小时”,从一开始就不该这么说的。
该再加一条,禁止放精神体出来咬人。
或许还得再加一条,禁止用精神力撕扯异种。
或许还有,但丹郁一时间想不出来了,可就算把所有限制一条一条地都列出来,估计也是没什么用的。
余悸是一个很难防的人。越是相处,越是相知,他就越是这样觉得。
听倒也算了,有时候余悸还根本不听。
他转过头,和正准备大干一场的助理面面相觑,长久的无声对视之后,就见助理默默把刚放下的东西给拿了起来,还迟疑问道:“回……回去吗?”
第 77 章
余悸在这时瞥了助理一眼:“看外面。”
外面看不出什么异常, 视线一点点拉远,只见在更为遥远的天际边,有一片过于浓厚的黑色。但光是用肉眼看, 其实看不出什么来, 距离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助理调整了一下指挥室的监测角度,对准那片黑色, 在长达三十分钟的精准监测后,才说道:“整体移动速度很慢, 有往这里来的可能,但可能性是多少难以预测,就算会来,抵达时间也无法判断。”
余悸说:“明天上午十点。”
于是助理把拎起的东西立刻就给放了下去。
指挥官长久休养,今天只能算回归后的一次很随意的练手,所以在一开始,助理的心态是很放松的。可就是因为余悸轻飘飘的一句话, 以及监测器数据追踪后某种程度的佐证, 让助理的压力一下大了起来。
于是在带着丹郁去哨塔下面帮忙的时候,助理问:“指挥官的能力到底到了哪种地步?”
一副很沉重的表情。丹郁想了想, 说:“我听博士说过一点, Alpha向导的总体能力大约在一个区间范围内,每一位的实际能力值并不一样, 有的Alpha向导的能力是初始值,有的比初始值高一点,还有的,在范围中间一点的位置, 反正大致就是这样。可光是那个区间的初始值,就已经是S级士兵无法想象的程度了。”
助理又问:“那我们的指挥官的精神力在那个区间范围内的哪个位置?”
丹郁抿了抿嘴:“博士说, 很可能超过了那个区间。”
空气骤然安静了一瞬,助理后背有点发凉,丹郁在这时看了他一眼:“总指挥官的精神体你见过吧?”
“见过,”助理不由得握紧了手,然后说道:“我知道了。”
光是看精神体就可以看出点东西来的。总指挥官的精神体已然很大了,可在余悸的精神体面前,甚至有些小巧可爱,至于除指挥官之外的其他人的精神体……
“算了,不说了。我愿意承认我的平庸。”
话一说完,才发现丹郁似乎有点不太高兴,只听丹郁闷闷地说道:“我还没有精神体呢……”
只有精神力足够稳定,才能有精神体的出现,丹郁体内的那点精神力,总是有些凌乱,也总不见平静。现在的这点平稳,还源自于余悸曾经的疏导。
慢慢的,他看向了助理身后若隐若现的精神体。
其实已经很大了。
助理已经是很厉害的人了,在S级哨兵里,已经是很出挑的了。
看着看着,一抹白色忽然从眼前跃过,他下意识追着这抹白色看过去,可在他看清之前,那抹白色就从门缝里跃了进去。
那里是疗愈室。
他要去的正是那里。疗愈向导不够充足,他是来帮忙做些简单的疗愈的。
白色的房间内,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背对他的方向,单手撑着脸,正在百无聊赖地滑动通讯器投出来的屏幕,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丹郁走进去,在他对面坐下。
“丹郁学长,好久不见呀。”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仔细算算的话,得有差不多一年了。
半透明的小狐狸趴在桌上,尾巴晃过来又晃过去,丹郁看着这只有些萎靡的小狐狸,伸手放在桌上,掌心向上:“手。”
指尖落入掌心,丹郁将精神力一点点渗进原沐生的精神域,还未完全进去,就感觉到了十分明显的排斥,丹郁:“放轻松。”
“我已经很放松了,”原沐生说,“进不去只能说明你的能力不行。”
旁边的小狐狸透明度较之刚才似乎降了几分,耳朵也耷拉了下去。精神体不一定能反应出主人的心情,但却是精神力乃至精神域的体现,丹郁仍旧看着这只小狐狸:“浪费精神力在这里跟我较劲,没有意义。”
最终丹郁的精神力还是渗透进去了,只是进去得太突然,一时没控制住每一条触须,原沐生一下就叫了起来:“你自己的精神力紊乱就算了,还要把我的精神力也搅乱吗?”
一说完就抽回了手,怒气冲冲地说道:“我要换一个疗愈向导!”
丹郁不由得皱了皱眉,说:“你直接去隔壁房间就可以了,现在这间疗愈室是我的。”
原沐生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得倒是真够洒脱。直到现在,丹郁都不是很清楚,为什么原沐生一直那么的针对他。很快,门被重新推开,需要疗愈的士兵很多,原沐生走了,就轮到下一位。
丹郁抬起眼,没曾想看到的还是原沐生。
原沐生气冲冲地走过来坐下,关门声震得房间似乎都颤了一颤,原沐生说:“其他房间要排队。”
可丹郁不觉得原沐生是这么容易妥协的人。
很快,丹郁就知道为什么了。哨塔的疗愈室不是绝对的隔音,普通向导听不见的声音,丹郁却可以听得见。他清楚听到隔壁疗愈室似有几位向导,正在嘲讽原沐生。
这样的难听声音,大概也只有在丹郁这里,才听不见。
长久的沉默之后,原沐生突然问:“你觉得余悸是个什么样的人?”
丹郁的手一顿,连带着渗进精神域的精神力也滞了一滞,原沐生接着说:“我最近有听说一点流言,但我其实是不信的。余悸身边向来没有任何的Omega,你是第一个站在他身边的Omega,有点流言也不奇怪。”
丹郁缓缓抬眼,一言不发地盯着原沐生看,原沐生却突然说起了另外的话题:“看到我现在这样,你很幸灾乐祸吧。虽然你嘴上不说,但你一定跟别人一样,都在心里笑话我。笑话我被家里放弃了,也笑话我成了个假的S级向导,我知道你是这样想的。”
丹郁仍旧看着原沐生,片刻后说道:“我没有那样想过。”
“胡说八道!”原沐生一下生气了,“别人都说我爱装,其实你才是那个最装的人,从很久以前开始,你就一直都在装了,你根本就是个假好人!最装的就是你了!”
丹郁无奈地摇了摇头,很想说随他怎么想,可话到嘴边,却问道:“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当然是……”
原沐生压了压眉头:“很久很久以前了。”
事情太早,早到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还在七十九区的孤儿院。丹郁问他:“多久以前?”
原沐生本来没想说的,忍了忍没忍下去,就说道:“以前还在孤儿院的时候。”
丹郁一愣。
那这实在有点……太久了。
原沐生说:“有个小坏蛋以前总是抢我的东西吃,我每天都好饿,你明明知道是他抢的,有一次你明明看见了,但是你就是装没看见。”
原沐生就这么委屈地说着,丹郁问:“你还记得那个小坏蛋?”
“不记得啦!不知道!反正你就是假好人!”
“……”
后来疗愈结束,原沐生垮着张脸走了出去,那只漂亮的半透明小狐狸也精神抖擞地跳了出去。
看着走远的一人一狐,丹郁迟迟没能收回目光。
“可是……”自言自语般,丹郁慢慢说道:“你被抢的那些,明明是我的食物啊……”
那个时候,大家分到的吃的都不多,小原沐生不知道节制,把自己的份吃掉了,吃了嫌不够,哭着说还很饿,就去吃他的那一份。
刚吃了一口,就被小坏蛋抢走了。
丹郁在这时莫名笑了一下。
原来原沐生的记忆,也受到了影响,所以才记得不清不楚。
而那个小坏蛋……
就是余悸呢。
是余悸抢了原沐生的吃的,最后又给了他吃,他猛然想起来,余悸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孤儿院里的小恶霸了。是多年的追寻,让他几乎忘了这件事,他终于想起,余悸好像从始至终都是这样的一个人。凶巴巴的,会欺负小朋友,但唯独对他,很不一样。
实在是……很奇怪的感觉,同时他也没想到,一直以来,原沐生都如此厌恶他,起因竟然是因为这个。
可若是因为这个的话,其实倒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原沐生记得的,是仅有的这么一次,原沐生不记得的,或许还有更多次。食物统共就那么多,每次他出去打点小工,没能在吃饭时间准时回来,他的那一份就会被分掉,所以他实在很难以想象,余悸趴在铁丝网上等他回来时,怀里揣着的吃的,究竟是从哪些哭闹的小朋友手里一点一点抢过来的。
难怪那一批的小朋友,跟他之间都不亲近。
对小朋友来说,吃的当然是最重要的了。
不光那些小朋友,对那时的他们而言,也是这样的。
至于现在,只能说,苦日子大概是过去了。
帮着疗愈完这里的士兵,回到哨塔高层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但也没有完全黑下去,尚有一丝暮色遗留在天际。
指挥室的门没有关紧,留着一丝缝,丹郁看着从缝隙里透出来的光亮,推门而入。指挥室里的光亮尤其惹眼,他看到余悸正从休息舱出来,出来的那一瞬间,猛然闭上了眼睛。
丹郁有些无措地转过身,想去调一下灯光,可如果这里的灯光调暗了,就会影响对外的监测,丹郁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最后选择走过去伸手挡住余悸的眼睛,牵着他走过来了一点,说:“我有带备用的布条,先遮一下眼睛。”
说着侧过身去翻找。
余悸应了声“嗯,”侧着身体半坐在座椅扶手的位置,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靠,受力点主要在一条腿上。丹郁找到布条后,把它覆在余悸的眼睛上,然后踮起脚尖,探着身子过去系。
跟以往一样,每每陷入这样的黑暗,在丹郁为他遮挡眼睛的时候,余悸都会抬起手,轻轻搭在盈盈一握的腰间,这似乎已经成了下意识的反应。
丹郁原本也没说什么,只是终于系好后,却没能从余悸的束缚中顺利退后,又在余光里看到了单向玻璃外,助理似乎在外面走动的身影,就问道:“他在干什么?”
余悸说:“忙着对比数据,似乎是在验证我随口说的那句明天上午十点。”
丹郁一愣:“你是随口说的吗?”
余悸说:“是啊,怎么了?”
“你随口的一句预测,让他怀疑起了人生,”丹郁顿了一顿,悠悠叹了口气,“还失落了好久呢。”
“你好像也挺失落的。”
说着松开手,好好坐回座椅:“怎么了?”
丹郁茫然了一下,在余悸的身旁缓缓坐下:“我不知道。”
然后点开通讯器,开始处理起待办,暗暗压下从心底升腾而起的一丝莫名心慌。
他有发现,从收到伊氏家族那封邀请函开始,余悸就变得尤其好脾气了。可是每一次余悸变得好脾气的时候,接下来迎来的,都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他一直有点隐隐的担心,可是几个月过去了,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就在刚才,那股心慌突然加重了。他很奇怪,可又摸不到缘由。
后来夜色加深,哨塔外面几乎没了动静,丹郁放下通讯器,一转身就环住了余悸的脖颈,问:“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余悸:“说说看。”
丹郁晃了眼玻璃窗,又收回目光,注视着余悸的脸,问:“在别墅里收到伊棠邀请函的那天,我上楼后,遏兰衡跟你说了什么?”
余悸扬了下嘴角:“很想知道?”
丹郁点头:“很想。”
“不如我跟你说另外一件事吧,或许你想听的是这个。”
余悸说:“我在这个世界的确有一个任务,但是我那个任务,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
第 78 章
所谓攻略任务, 意在达成原主夙愿,攻略成功的那一刻,也就是原主的夙愿达成之时。契约完成, 宿主便能脱离。
他被加注了原主的身份, 自然就需要去完成原主的夙愿。
可问题也出在这里,即便他攻略成功了, 原主的夙愿也不会达成。只能说,这个攻略任务, 系统选得十分有趣,还一度用语言陷阱,把他都给欺骗了。
攻略原主的……白月光。
这是一个注定失败的任务。
绝无成功的可能。
“那失败了,会怎样?”
压在肩头的力道紧了些,不难想象这道满是担忧的声音的主人,脸上是怎样一副表情。每次丹郁因他而喜、因他而忧,他都很喜欢看, 那样的表情看起来很有趣。喜欢到他抬起手, 覆在眼睛上,把布条扯了下来, 也想看一看丹郁此时的表情。
可这光太刺眼了。
刺得眼睛生疼, 光线入眼的那一瞬间,他就下意识闭上了眼。
后来丹郁的声音缓了下来, 慢慢说道:“噢,我想起来了,你上次已经说过了,你不知道, 你不记得了。”
“嗯,”余悸点点头, 也这么说,“上次说过了。”
可上次说不知道的时候,他没说是有惩罚的。
他也没说,不论任何任务,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反派任务是这样,攻略任务,也是这样。
不出意外的话,系统下一次接入的时候,就是任务时间截止的时候。等到系统接入时,带来的将再也不是一句是否需要帮助的看似友好的询问,而是那不知其内容的惩罚。
可说是不知其内容,实际上系统或许早就已经告诉过他了,只是说得太过隐晦,而他当时的重点放在了别的地方,以至于没在第一时间注意到。
可现在他已经差不多把系统说的话给忘光了。
真是一个奇怪的系统啊,明明需要他的能力,却又处处提醒,做出这么多自相矛盾的举动,到最后,总不能是因为心软吧?
他可太了解他的系统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根本就是另一个自己,心软是绝无可能的。能带出这样的他,能是什么好东西?
可系统这么做,背后又有什么目的呢。
真是令人好奇。
“可就算你不记得了……”
从怀抱中脱离出来,丹郁取过布条,重新挡在余悸的眼睛上,小心翼翼地覆过去,继续说道:“也不要去冒险。”
余悸:“嗯?”
余悸有点没听懂丹郁的意思。
丹郁接着说:“一直以来,在原沐生的面前,你好像都很刻意地保持着某种样子,但我想说的是,上次在学校里那种事,还是不要再做了。”
不可否认,站在光下的感觉很好,可是如果那样做了会产生无法预估的后果,就不要去尝试。这是丹郁想表达的东西。
丹郁说:“我没关系的。一直不公开也好,只能以疗愈助理的身份站在你身边也好,我都没有关系,你不要去冒险。”
覆在眼周的触感轻轻柔柔的,说的话也轻轻柔柔的,随着布条的重新系好,余悸抬起手,将丹郁压入怀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你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丹郁顺势重新环住余悸的脖颈,抬起眼:“哪样?”
余悸说,“识趣。”
识趣且克制。
朦胧记忆中,某个雨夜里,相似的话,他这样说过一次,当时是夸,现在也是夸。
可其实,已经不用再这么识趣了。
余悸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时,就听丹郁说道:“当然了,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识趣了。”
说着还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这个优点很认可,轻微点头的幅度,落在余悸的肩头,倒像是蹭了一蹭脖颈。
蹭的幅度不大,很轻,微微抬起的眼睛顺着余光一点点汇聚,落在窗外某道正在靠近的人影上,然后丹郁猛然一愣。
身体突然僵硬了一瞬,紧接着,就是迅速的回神,丹郁指尖用力,撑着余悸的肩头一推,急急忙忙想要站起身,可覆在后腰的手轻轻往回一压,就把他给压了回去,他一时没稳住,脸就贴向了余悸的脖子。
就是在这个时候,指挥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先一步进入指挥室的,是一只半透明的小狐狸,只一步,它就跃了进来,跳上座椅,稳稳蹲在上面,尾巴很轻地晃过来、又晃过去,而它的主人,则是立在了指挥室的门口。
“你们……”
原沐生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余悸,你……”
松开不知所措的丹郁,余悸回过头,回头的时候扯下布条,十分缓慢地睁开眼睛,轻飘飘地朝着说话的人看过去,落在原沐生身上的目光冷到了极致。
余悸微微一笑:“我记得,没我同意,这地方是不能进的。”
原沐生没理会这句质问,鄙夷地看了丹郁一眼,随后又移开目光,重新看向余悸,冷笑一声:“你最好别告诉我是他主动缠上你的,你的解释,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余悸对此感到奇怪:“解释什么?”
“解释什么?”原沐生为余悸问的这句话感到不可思议,“你是想就这么蒙混过去吗?我都看见了!我看见刚才丹郁搂着你的脖子亲!”
亲了吗?
余悸浅浅回忆了一下,没想起丹郁有这样做过,但搂脖子却是真的。可即便如此,被无关紧要的人看到了这样的一幕,还是让余悸觉得……
非常不爽。
余悸还是微笑:“滚出去。”
话音刚落,蹲在座椅上的小狐狸就被吓得立刻窜回了原沐生的身后,原沐生有些愣怔,一时之间甚至有点没反应过来。
那样的话语,余悸还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也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态度对过他。
余悸竟然让他滚出去。
在他面前,余悸从来卑微。
即使身处高位,在他面前也都是下位者姿态,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只要轻轻招下手,就会毅然决然走向他。
一直以来,余悸明明是这样一个人。
可眼前的人却如此地陌生,以至于原沐生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难以置信,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什么?”
余悸:“我说,滚出去。”
未曾见过的冷意从余悸的身上弥漫出来,浸得原沐生指尖开始发冷,握紧的手不自觉愈发用力,眼眶也气得泛红,原沐生欲言又止,最后恨恨地说了句:“你别后悔!”
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余悸低低地笑了起来,后来似乎想到了别的什么事,笑声稍稍大了一点,还越发悚然,不停歇的笑声就这么在指挥室里诡异地回荡着。
后悔……
简直是个笑话。
后来笑声停止,余悸抬起手,重新覆在这双泛疼的眼睛上,缓缓说道:“不是我在冒险,是这本就无关紧要。”
他在跟丹郁解释,但应该不算一种解释,只是如果不说的话,丹郁恐怕彻夜难眠了。
他确实喜欢看丹郁为他担忧的漂亮模样,但这种被别的人横插一脚而引发的担忧,重点倾斜了不说,还像被窥私了一样,十分影响心情,他就不太喜欢了。
他的手就一直盖在眼睛上,站在一旁的丹郁也始终没有动一下,这光太刺眼,他的眼睛疼得厉害,已经有点无力再去看一看丹郁的表情,长久的静默之后,余悸说道:“我眼睛疼。”
丹郁猛然回神,赶紧走了过来,先是伸手给他挡眼睛,然后又急急忙忙找布条,手忙脚乱好一会儿也没找到布条,才终于想起了点什么,说:“我带你回休息舱。”
回到黑暗的休息舱,舱门刚一关上,余悸就转身将丹郁按在了怀里。
“怎么了?”余悸问:“你在害怕吗?”
直到听到这句话,丹郁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抖,他为此感到茫然,但……
是的,他在害怕。
“任务失败,到底会怎么样?”
丹郁听见自己这么问他,声音里全是颤音。
时有时无的心慌,终于在余悸全然不顾曾经努力维持的形象那一刻,到达了汹涌的顶峰。
“我知道你做起事来是不顾后果的,我也一直为此感到可悲,因为你不管做什么事,都始终没有为我想过,其实你一直都是想怎样就怎样的。你想标记我,就标记了我;你想让我当你伴侣,我就得是你的伴侣;你想把我关起来,就把我关起来;你想不要我,就不要我……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其实你一直没有真的在意过我……”
丹郁说得很难过,余悸静静听着,后来就听不到丹郁的声音了,只能听见轻微的一点哽咽。
可说了这么多,一句句看似是埋怨,归根结底只是因为丹郁怕极了他任务失败,即便他说那个任务本就无法完成,可还是让丹郁感觉到害怕了。
余悸垂着眼睛,轻轻抚着丹郁的后背,最后说道:“可是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丹郁没再说话,只有环在腰间的力道,越发地紧。
后来时间一点点过去,来到第二天上午十点,远在天际的那抹黑色,竟也真的准时抵达了哨塔。
回程中,助理一直在星船上孤独地发呆,也就没能发现,丹郁也在发呆。
余悸则是一如来的那天,垂着眼睛,静静地看着窗外,像是在想什么,也像是什么也没想。后来星船降落在白塔停靠区,丹郁和助理都拿着东西出去清理了,余悸也没收回目光,直到舱门突然关闭的声音传来。
余悸微微移开眼,瞥向朝他走近的人影:“看来后悔的人是你。”
来的人是原沐生。
也就隔了一天,不,甚至不到一天。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原沐生这样说道。
余悸理了下军装外套:“就是你昨晚所看到的那样,我和丹郁在一起了。如果你要听的解释是这个的话,那么,如你所愿。”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与他那近乎嘶吼一般的声音相比,余悸就显得尤其漠然,声音也浅浅淡淡的,余悸说:“我当然知道了。”
“可你明明说过,我是你最在意的人,你永远都不会弃我而去的,只要我愿意回头看你一眼,你就……”
“我就什么?”余悸打断了他,“我就为了你,抛弃一切吗?”
实在很难想象,原主到底还说了些什么,能让原沐生自信到这个地步。且不说他不是原主,就算是原主本人,也不会说到做到的。
余悸问他:“你以为,你是谁?”
说着,站起身,不急不缓地走向舱门,与他擦肩而过时还刻意往边上走了一些,错开了他。余悸垂下眼,刚要按向开舱门的按钮,就听原沐生问他:“你不记得了吗?”
触碰到按钮的指尖微顿,余悸问:“不记得什么?”
“第十五区沦陷的时候,我们一起躲在地缝里,度过了那样长一段相互陪伴的时间,后来我们获救,你就告诉我,你会一辈子守护我的,这就是你守护我的方式吗?”
指尖下压,余悸轻笑一声:“为什么不说是因为你救了我,我才对你说的那番话呢?”
原沐生一愣。
舱门开启,余悸微笑着走了出去。
身后是原沐生那愣怔着的身体,和无法再迈出的步伐。
有的人年少时遭遇灾难,遇到了不顾一切救助自己的人,从此把那个人看做生命里唯一的光。可那束光早已熄灭,永远沉眠在了黑暗里,但他从来不曾知晓,还将所有因此而生的情感,加注在了另一个早就身在地缝中的、完全与此无关的人的身上。
加重的执念,扭曲的爱意。
从来都与原沐生无关。
第 79 章
提及了沦陷时的相互陪伴, 却避开了救助原主这一关键点。
在混淆概念方面,原沐生倒是挺会的。
可惜了,原主的那段过往里, 还有另外的观众, 那就是同样来自第十五区的遏兰家族的私人医生。救了原主的那位少年,是他已经死掉的儿子。
所以原沐生自己也知道, 这份源自原主的珍视,并不是属于他的。理应得到原主珍视的人, 已经彻底留在那个黑暗之地了。
因为无人争抢,所以有恃无恐,又因为知道这份珍视本不属于他,所以始终无法交付真心,任何时候都只把原主当成一个跳板。
很少有人知道,原沐生被领养过两次,第一次是从孤儿院被领养到了第十五区, 后来第十五区沦陷, 被带回主城,在主城又被领养了一次。
小小年纪, 却总能被选择, 当然不会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
当一座人类基地突然沦陷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异种涌进来, 天崩地裂,黑雾弥漫,恍如世界末日。像他们这样一时侥幸躲进某个缝隙里、或者某个犄角旮旯一样的地方暂时存活下来的人,相似者不尽其数, 但最终能等来军方救援的,就不那么多了。
原主和原沐生在这一点上, 都是幸运的。
他们是幸运的,可小时候的余悸和丹郁,就没那么幸运了。
小时候的余悸和丹郁到最后都没等来军方的救援,丹郁等到的,是一截探进来的枯枝,余悸等到的,是死于枯枝的丹郁。
身为哥哥的丹郁,护得了弟弟一次,护不了下一次。
如果不是绝境之下,系统看上了余悸,等待余悸的,同样会是死亡。
不幸着,可又幸运着。
可这样的幸运,却也带来了新的不幸。拥有了多一次的机会,也同样拥有了更多的悲哀,正如余悸回到这个世界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曾经守护自己的人带去痛苦。
余悸不是一个会去注视过去的人,就算偶尔想起点什么,也只是在意识里浅浅地过一下,不会沉浸,更不会有所感悟。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做了就代表了他的选择,即使再来一次,他或许还是会那样做。
但他突然想起系统第一次出现的情形,却莫名深思了起来。
那时他给丹郁加了一个星期的临时标记,正是因为那次标记,才让丹郁患上了后遗症,跟他彻底绑在了一起。
系统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他记得系统说的第一句话是让他停手,但他是什么样的性格,系统再知道不过,他是不会停手的。
难道系统一开始就没打算阻止他么?真要阻止就不会先说一通废话,等到他都标记完了才说什么任务不对。
电梯缓缓开启,余悸站在电梯门口,始终没有往里走一步。
就是这一丝难以察觉的漏洞,让他意识到了更多的异常。比如,系统有时间给他加注原主的身份,却连任务是什么都没时间告诉他。系统真的差这一两秒吗?
还是说,系统是故意让他以为来这个世界是做反派任务的,也知道他一定会被丹郁吸引注意吗?
攻略任务即将失败是必然,但余悸还没想过,连这些,都是系统有意的。
算了,不想了,想也想不明白,不知道系统想搞些什么。
无所谓。
反正也快知道了。
伸出手,按下电梯按钮。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高层。
丹郁和助理在指挥室整理资料,余悸倚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在门框上敲了两下:“丹郁。”
丹郁回过头,手里的资料被助理接过,助理说:“我来就行了,你去吧。”
丹郁奇怪地走过去,刚想问怎么了,余悸就握住了他的手,丹郁惊得浑身一颤,赶忙压低声音说道:“这里可是白塔。”
余悸头也不回地牵着他往外走,丹郁越是想挣脱,余悸反倒握得越紧。
但丹郁很快就发现,从指挥室一路下到一层,最后甚至出了白塔,都没有人发现什么异常。远远的,其他人就感知到了这位指挥官的威压,提前低头、退离。
走出白塔的时候,余悸说:“试了,牵着你的手,他们果然也不会知道。”
丹郁不明所以地听着:“什么啊?”
……
介于余悸在哨塔胡乱使用精神力,导致接下来的休养选项里,彻底没了哨塔二字,尽管余悸一直说他状态很好,可以接着去也不影响,但丹郁和博士都双双投了反对票。
余悸也只能耸耸肩:“你们厉害。”
虽然余悸能休假,可丹郁却没能拥有这样的假期,由于他是余悸的疗愈助理,就没有被安排去哨塔,而是长期排班在了军事医疗大厦。
每当丹郁去军事医疗大厦的时候,余悸如果没有别的安排,也会跟着去。乘坐星船的次数一多,那本认字的书页数也开始往后翻,在已经快要翻完的时候,余悸看着看着,忽然翻了下中间一点的位置,目光在翻开的那一页上久久停留后,余悸又重新翻开了第一页。
于是丹郁忍不住问道:“你是学着学着忘了吗?”
余悸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虽然是没说话,却也无声胜似有声了。
后来丹郁就一直偷偷地笑,笑得不明显,每次停了一会又忍不住继续笑,憋得很辛苦的样子。直到余悸放下书,扶着丹郁往柔软的沙发躺下去,覆在后腰的手往下游离,一句话也不说就探入危险之地的时候,丹郁才急了起来:“错了,我不笑你了。”
余悸压得更沉了些:“晚了。”
主城总是风雨飘扬,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打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道道水痕,使得里面的一切也更加模糊。
等终于抽离,丹郁简单擦洗了一下,就有些匆忙地换起了衣服:“我快迟到了。”
换好衣服后,抬脚就准备往外走,只是还没能走动,衣摆就被拉住了,丹郁回过头:“又怎么了?”
余悸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桌上:“伞。”
“哦哦哦。”
在丹郁匆忙离去之后,桌上的通讯器忽然亮了一下,余悸理了下衣服,才把通讯器拿起来。
“怎么样?”
对面传来博士的声音:“方案的确可行,长期对不同症状的患者进行疗愈,有助于精神力控制,最新数据显示精神力已经开始趋于稳定了。”
余悸移开眼,看向模糊界限外越走越远的人影,若有所思地说:“知道了。”
“对了,”博士说:“精神体雏形已经可以预测了。”
“是么?”
博士说:“看着像是一只猫。对一个哨兵来说,似乎有点柔弱了。”
猫么……
余悸压了压眸光,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沉默片刻后,才说道:“猫凶起来也会抓人的。”
博士笑了笑:“您说的是。更何况,他本来也不是一个常规的哨兵。”
通讯器的亮光暗下去,余悸再次看向玻璃窗外。
天色似乎比刚才更暗了,雨势也更大,树影倾斜,走远的人影也开始模糊不清了起来,余悸伸出手,隔着风雨,抚在那道无法触及的身影上。
落下的雨好似正从指缝间穿过,他触摸着那道人影,却又怎么都触摸不到。
接近傍晚的时候,雨变得小了些,淅淅沥沥的,丹郁疗愈完今天的最后一位患者,走出医疗大厦发现放在雨伞放置区的雨伞不见了,他找了又找,疑惑道:“被人拿走了么……”
但其实雨也不大,冒雨跑出去也没什么关系,他站起身,转过身时听到不远处有人对他说了一句话,这声音伴在雨里,听起来有几分莫名的朦胧,于是他抬起脸,看向说话的人。
余悸说:“被我拿了。”
丹郁笑了一笑,在人来人往的雨里走过去,拥入余悸的怀抱,短暂的拥抱之后,两个人慢慢往外走,不大的雨伞朝着丹郁那一边微微倾斜,润湿了余悸另一侧的肩头。掩在雨里的,是十指相扣的手。
他们像任何一对恋人那样,在充满光明的地方相爱。
雨下得缠绵,街区也朦胧。
他们在街道上慢慢走着,周边的街景变得越发眼熟,直到余悸终于停下脚步,丹郁抬起眼,看到余悸的眸光有些发散,目光似乎落在了街道的对面。
顺着这道目光看过去,是一家缠绕着花藤装饰的餐厅,门口站着一位服务生,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
余悸带着他走过去,路过服务生的时候,余悸接下了递过来的玫瑰。
丹郁不知道后来是怎么的,那束玫瑰就到了他的手上,进入餐厅之前,他在微雨里忽然回过头,看向了来时的路。
道路湿润,街边路灯招牌的光亮映在上面四散开来,形成斑斓的光点,在飘洒的细雨间闪耀,恍然间,看得他有些轻微的眩晕。
于是丹郁恍惚地想,这条漫长的路,真的走了好久啊……
伊氏家族被定罪那天,伊棠十分开心地打来通讯,邀请他们去深渊游轮玩两天,还说这次遏兰衡也会去。
丹郁听到她那笑得压不下去的声音,胡乱地问余悸:“她的精神状态还好吗?”
伊棠明明也是伊氏家族的人啊。
余悸若有所思地说:“她已经很克制了。”
可丹郁却有点担忧:“我觉得她有点奇怪,要不我们不去了。”
余悸说:“没事,去。”
丹郁记得余悸对那种聚会是不感兴趣的,可这次余悸的态度似乎很坚决,好像非去不可,丹郁也只能跟着去了。上游轮的第一天,丹郁就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什么机会来了。
于是丹郁变得更紧张了。
伊氏家族可是刺杀过指挥官的,他还亲身经历过。他时刻防备,终于在某天深夜,突然被余悸一把拉了起来,来到甲板上,亲眼见到了别人口中说的那个所谓的“机会。”
游轮上的灯光都暗了下去,毒素稀薄得几乎看不见,他抬起头,在短暂又有限的时间里,看见了真正的星空。
原来这就是那个“机会”,能看见真正的星空的渺茫机会。
他不知道这一生是不是只有这一次机会,但他知道,他真正喜欢的,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浩瀚星空,他喜欢的,是隐在余悸那双墨蓝色眼睛里的,可以时常看见的星空。
后来毒素聚拢,他收回目光,看了看来到上层甲板的人,却没看见一个稍微陌生一点的面孔。
遏兰衡没有来,他至今都没有见过那位传闻中的遏兰衡。
那样有名的一位人物,却好像不是真实存在的一样,活在传闻里,活在别人的话里,还活在通讯器里,可就是从未出现过。
在余悸休假的最后几天,他们甚至还去了一趟第十四区,也就是疗养院被毁掉的那个基地。疗养院已经在重建了,抵达的时间仍旧是晚上,遥遥看去,那座沉在夜色中尚在重建的疗养院,仿佛还是断壁残垣。
余悸没有往疗养院看,他站在高一点的地方,望向了某个有着狭窄小巷的居民区,问丹郁:“你的学费一直都是自己赚的吗?”
“是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我自己赚的。”
余悸握紧丹郁的手,说:“那你可真厉害。”
可这话从余悸的嘴里说出来,听着总不太像夸人,然后余悸又问他:“那你学习成绩怎么样?”
丹郁苦笑了一下:“不是太好。我已经很用心了,可是成绩跟那些有名的学校的学生一比,就显得很差劲。”
“但你向导的理论考试考了第一。”
“因为那是全新的范畴了,就算基础差一点也不会有太大的关系。”
“那你念书的时候都怎么吃?从孤儿院带饭吗?”
“嗯,从孤儿院带吃的,食堂的饭菜不太吃得起。但是带也不是带的饭,米饭很贵的。”
“那带的是什么?”
“经常都是红薯……”
“自己做吗?”
“有时候是。”
“……”
余悸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丹郁也每个问题都好好回答着,最后的最后,余悸说:“你还欠我一顿饭。”
丹郁脸上的苦笑加深:“我不太擅长那个。”
余悸说:“试试看。”
“……”丹郁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吧。”
这顿饭定在了假期的最后一天,丹郁从醒来后就在发愁,床上也没见余悸的人影。丹郁揉着眼睛走下楼,看见余悸站在品酒区,正垂眸看着手里颜色诡异的鸡尾酒,而在余悸面前,还摆着一排失败品。
丹郁奇怪地走过去:“你是要调淡季吗?”
余悸回过神,放下酒杯,微笑:“这配方有问题。”
“是吗……”丹郁坐上高脚椅,双手撑脸,抵在台子上,“再调一杯好吗,我看看你是怎么调的。”
余悸随意瞥了眼调配表,然后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后面的一排酒上,伸向某个深蓝色的酒瓶,指尖正要触及,丹郁说:“不是那个。”
然后接着说道:“顺序也不对。”
余悸收回手,环抱起双手,冷冷地盯着丹郁看。
就这样,余悸失去了调酒的耐心,两个人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再说话。空气仿佛也陷入了某种凝滞,直到一声震动传来,才将这样的僵持打破。
是遏兰衡打来的通讯。
余悸接起通讯,随意地“嗯”了两声,抬脚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微微一顿,回眸看向还坐在品酒区那里的丹郁。
丹郁单手撑脸,正远远地望着他。
目光短暂的交汇间,丹郁慢慢直起了身子,抬起手,冲他挥了挥,说道:“我等你回来吃晚饭。”
说得很慢,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出声,只有口型。
余悸点了下头,转头就往外走。
长久阴沉的主城,今天难得放晴,上空的黑雾稀薄得几乎看不见,浅淡的光罩之外,整个天空好像是淡蓝色一样,明亮,漂亮。
余悸走进光里,在视线尽头越走越远,那些来自外面的明亮在门口的位置朦胧交映,让那道远去的斑斓背影,似乎也变得支离破碎了起来。
踏出别墅的那一刹那,一阵电流声在余悸的脑海里很轻地淌过。
*
丹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他无神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纯白,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移向身旁时不时“嘀”一声的仪器上,然后他看到自己的枕边躺着一个半透明的东西,团成了一圈,像是一只猫。
谁的精神体吗?
他揉着额头坐起来,手仿佛都不是他的了,手指难以伸展,十分僵硬,揉额头的动作也不像是在揉,而是用手指一撞一撞的。
这里是军事医疗大厦的病房,他认得,可是他觉得很奇怪。
他明明在别墅做好了饭,等着余悸回来一起吃,可为什么,就到了这里呢?
掀开被褥,双腿垂落在地,他恍惚着站起身,却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猛然跌坐到了地上。那只半透明的猫抬起头,很快跳了下来,就半蹲在他的身旁,静静地盯着他看。
丹郁和它对视了会儿,恍然觉得,它和他曾经养的那只猫,很像,越看越像。
真的好像啊……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回目光,撑着地面,试图起身,可刚一撑起来,手也好,脚也好,总是使不上力,又重新跌坐下去。
他就匍匐在地面,眼睛里渐渐茫然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丹郁抬起脸,看到来的人是闻祈。闻祈见他趴在地上,快步走进来扶起他:“你终于醒了。”
“……嗯,”丹郁还是一脸茫然,“我怎么了?”
闻祈奇怪地看了眼他,只说道:“醒了就好。”
丹郁有点没听懂,感觉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不知道闻祈在说些什么。躺回病床后,丹郁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问道:“余悸呢?”
闻祈侧着身体过去倒水,听到问话,手上的动作顿住,回过头来,疑惑地问了丹郁一个问题。问得松弛随意,语气稀松平常,以至于丹郁一时没听清。
他问:“谁是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