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姻缘神(1)
雨晴云敛, 烟花澹荡,遥山凝碧。驱车问征路,赏春风南陌。
黄昏的天空, 倏然被流星般的白光划过,是隐元宫上方燃起了烟花,绚烂纷呈, 尤以红色的烟花为主,端的就是喜庆的涵义。
从四处而来的宾客们,腾云驾车,来到隐元宫,恭贺今日喜结连理的两位新人。红金色的烟花在他们所行之处炸开, 化作千丝万缕的金芒向四面飞去,响亮的爆炸声,和宫中传出的喧腾喝彩声混在一起。
今日娶妻的是新晋的隐元星君姬宇沛, 其人相貌英俊,出身不凡,在上界算是享有美誉的。要娶的更是位不凡的贵女, 是崤山君和雪族公主的女儿, 姻缘神景颐。
“景郡主为众生牵了数千年的红线,如今终于为自己牵上了。”
“郎才女貌, 瞧着是良配。景郡主心仪隐元星君也是上界都知道的事了, 如今终于能嫁给心仪的人,景郡主总归是有福气的。”
“他们本就是表兄妹, 亲上加亲,亦是喜上加喜。”
“……”
堂上宾客们的议论, 透过鲜红锦缎织就的喜帕,传进景颐的耳朵里。
景颐不禁握紧了手中的红绸, 是,能嫁给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个被她从年少时就珍藏入心的人,真的太不容易。
他拥有贵重的出身,兰枝玉树般的形貌,温暖耐心的脾性。
他是雪族王室孙辈中唯一的继承人,允文允武,不管在族中还是在外界,都颇有美誉。许许多多的女子都对他怀有一缕情丝,于伴侣上而言,他有很多选择。特别是他在成为了隐元星君后,便是上界的正神,可以主掌一宫,就更加的炙手可热。
而这样一个优秀的人,选择了自己。
当他亲口答应景颐,愿意与她携手共度,一生一世一双人时,景颐克制不住眼眶中渗出的,感动的水光。
红绸的另一头,是姬宇沛。
隐元宫中的喧闹,盖住了他的脚步声。但景颐知道,他就在自己的身边,与自己一同向着上座的长辈走去,一如自己幼年流落恐怖的魔域,也是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犹如降临于黑暗中的天神,带自己脱离苦海。
姬宇沛,就是她生命中的一道光。景颐永远无法忘记,他拯救自己冲出魔域的那一天,那样强大,那样温柔。
从此,姬宇沛便长在了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填满了她一腔痴情。
之后,姬宇沛将她送回了崤山,与家人团聚。景颐这才知道,姬宇沛竟还是自己的表哥。
这让景颐更加无法禁锢自己对他的感情,她向姬宇沛剖白了心迹。哪怕父母哥哥都说,姬宇沛太过耀眼,和他在一起,她会很累,景颐还是一根筋地认准他一个。
这时,身侧的仙婢寒酥扶住自己,景颐知道,这是她已走到上座二位高堂的面前,该拜堂了。
隐约听见姬宇沛的父亲,也就是她的舅父笑道:“好,好啊!”
寒酥扶着景颐转身,面向众宾客。
喜堂安静下来,衬得司仪的嗓门格外洪亮。
“海誓山盟,情比金坚。珠联璧合,结发簪花!”
“灼灼其华艳桃李,托尔君子共白头。”
“一拜天地——”
“慢着!”堂外传来一声娇喝,早不来晚不来,偏巧就卡在此刻。
景颐心中一惊,喜帕下的脸因惊怒而变得发白。
莲儿?她怎么来了!
莲儿,这声音的主人,景颐太熟悉。姬宇沛很优秀,待人接物又令人如沐春风,自然会有许多女子对他抱有别样的心思,这些景颐知道。而姬宇沛为安她的心,郑重地告诉她,他对那些女子没有任何心思,是她们一厢情愿,他也不想被夹在好几个女子中间。
姬宇沛甚至举起手,要对天发誓告诉景颐,他只喜欢她。
“快把手放下!”景颐不忍让姬宇沛真的对天发下毒誓,他是自己生命中的光,她只想让姬宇沛什么都能好好的,“我相信你就是了!”
姬宇沛露出柔情的笑容,执着景颐的手说:“表妹,我不会辜负你的,我一定会照顾好你。”
景颐想,表哥喜欢她,为她立下承诺,她便该安心了,可内心深处总是有隐隐约约的忧惧。因为有一个人,表哥对她和对别的女子不同,就是莲儿。
莲儿柔软、善良,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景颐和她接触不多,只感觉这个女子身上像是天然带着朝霞般的光圈,会用所有的善意和温柔,对待周围的每个人。
表哥特别认可莲儿这一点。
尽管表哥和自己说:“我只当她是没长大的妹妹,怕她吃亏。你想,如果她是你的朋友,你是不是也不能不管她?表妹,你一定要理解我。”
而现在,这“没长大的妹妹”来了,景颐的手指不禁攒紧侧身的衣裙,埋藏在心中的惊惧猛地溢出来。
“莲儿!”身侧的姬宇沛惊讶地呼了一句。
景颐的心又一提。
仙婢寒酥忙将景颐搀得紧些,一双眼睛含着敌视,甩向跑进堂的莲儿。
寂静的大堂里,莲儿气喘吁吁的声音,带着哭腔:“宇沛哥哥,你为什么娶景郡主?你怎么能、怎么能……你要娶的人不是我吗?怎么会是景郡主。”
轰的一声,像是石头砸进水里,全场都被这突来的变故惊到了。
景颐的双手一颤,心中的惊惧像是刺一样溅出,不禁怒气上涌,开口道:“今日是我和表哥大喜的日子,你胡说些什么?”
姬宇沛也道:“莲儿,你不要胡闹。”
“我不是在胡闹,宇沛哥哥……”莲儿更伤心了,眼泪从眼眶中滑出,柔弱到骨子里,我见犹怜,“宇沛哥哥,你不是答应过我吗,会尽全力照顾我。你娶了别人,我还有什么立场再接受你的照顾?”
“你修炼走火入魔的时候,我冒着生命危险,去聚窟洲为你采来仙草,你说会报答我的,对吧?”莲儿看一眼景颐,下定了决心,“宇沛哥哥,我不要你报答我,我只想成为你的妻子,换我来照顾你!”
景颐大怒,掀了喜帕,“寒酥,赶她出去!”
没了喜帕,景颐和莲儿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接。景颐看着已是海棠沾露的莲儿,还是平日里那种打扮,一如既往的精致妆容,一如既往的粉色衣裙,那悲痛欲绝的样子,仿佛被整个世界辜负,看得景颐心里恶心。
她从来就不喜欢像莲儿这种风格的人。
莲儿却在景颐掀开喜帕的当口,就被景颐的美深深打击到。
景颐的美,在整个上界都是闻名的。一身传承自雪族血脉的冰肌雪肤,白皙如羊奶,细腻如琉璃。如果把肌肤比作一张画纸,其他的样貌都是笔墨描画,那么景颐无疑拥有最得天独厚的画纸。更可贵的是,笔墨描画出的样貌、五官,甚至仪态和骨相,全都是上上等的,如此加在一起便成就一位得老天偏爱的大美人。
莲儿本就自觉没有景颐美,再加上景颐今日嫁衣如火,红妆潋滟,整个大堂都因为景颐的存在而耀眼生辉,如此便对比得自己十分寡淡又渺小。
莲儿满心的嫉妒,几欲咬碎一口银牙,自己站在这里,就像是硬闯进别人故事里的违和配角。要不是自己身上还有桩婚约,不能公开亮出自己真正的身份,又怎会承受这种如同被景颐踩在脚下的羞辱?
仙婢寒酥快步冲来,要赶走莲儿。莲儿急忙叫道:“宇沛哥哥,我为了你,背叛了我的家族,我已是有家不能回了!”
寒酥抓住莲儿的胳膊,怒声道:“别给脸不要脸,滚出隐元宫!”
莲儿狼狈地推开寒酥,更加伤悲:“宇沛哥哥,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除了你!现在连你也要抛弃我?那我还活在这个世上做什么?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初命运要安排我们相见呢?”
寒酥气得拉上一旁隐元宫的几个仙婢,要共同把莲儿推出宫。这时姬宇沛却喊了声:“等等……”
听见他的声音,景颐的心顿时就一沉,不能置信地转头,死死盯着姬宇沛。姬宇沛说的很没底气,可他神态间的犹豫不忍,已说明他的态度。
景颐只觉得身体凉了半截,呼吸都有些绞痛。姬宇沛是她的表哥、她的夫君!今日是他们大婚的日子,她好不容易求得家人同意才嫁给他的,这么多宾客看着,他却不不知维护她,反而叫停她把不速之客赶出去。
寒酥也因姬宇沛这声“等等”,不高兴地甩头剜一眼姬宇沛,然后更加用力将莲儿往外赶。
莲儿却眼中迸发出希冀,她被寒酥等人弄得头发已乱,脖颈还在撕扯间挨了道红印,样子更加可怜,就像是马上要碎成一摊化雪。
“宇沛哥哥!宇沛哥哥!”莲儿叫道,“我从聚窟洲采来仙草救你,你便说了要报答我的。我只求你别丢下我,我已一无所有,这就是我要的报答,仅此而已。我只盼着能珍惜这个机会,也照顾你一些,宇沛哥哥真的要做那言而无信的伪君子吗?!”
姬宇沛浑身一颤,震惊间不忍的神色更浓。
景颐正说:“表哥……”
“表妹,你别为难窈莲。”景颐的话没说完,姬宇沛已然开口,两人的声音叠在了一起。
景颐的手不禁将裙侧掐得更紧,强抑着情绪:“你说我为难她?明明是她不请自来,破坏我们的婚礼!”
姬宇沛也觉得面上过不去,不敢直视景颐。他俊美的眉头蹙得深深的,又看向莲儿,心里纠结不已,不禁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艰难地道:“莲儿她……也是因为什么都没有了,才会这样的。”
景颐心中的火气腾腾往上冒,红唇颤抖:“她没有什么了?不就是没能嫁给你吗?这般可怜委屈的做派是为哪般?”厉声道:“寒酥,把她丢出去!”
“不可如此!”姬宇沛竟是急了,一时脸色也变差,“表妹,我原以为你是很有同理心的。你贵为崤山君的女儿,有父母兄弟的疼爱,有姻缘神的位置,莲儿和你不一样啊。她没有家族,独自飘零,如今害怕失去我这个哥哥也是人之常情。你体会不了她的痛苦,我能理解,但你不该羞辱她!”
“表哥,你……”姬宇沛的话,就像是一盆冷水,让景颐从头到脚冰凉彻骨。她的丈夫,在与她的婚礼上,维护这个破坏她婚礼的女人,还为了对方指责她。
到底是谁在羞辱谁?!
莲儿见姬宇沛维护自己,面色一喜,又赶紧掩藏住喜色,怕被人看见。她猛地用法力挡开寒酥她们,一头扑向姬宇沛,跪在了他脚下,“宇沛哥哥,你可怜可怜我,你不能食言的,不能把我逼到绝路……”她拽着姬宇沛的衣摆,声泪俱下。
景颐快要压不住胸膛剧烈的起伏,冲上去要抓莲儿。莲儿赶紧往姬宇沛身后闪躲。姬宇沛下意识护住莲儿,这动作看在景颐眼里,一颗心几乎要被酸痛炸开。
景颐拉过莲儿,扬手就是一巴掌,“寡廉鲜耻!”
第042章 姻缘神(2)
“啊!”莲儿一声惊呼, 痛得捂住脸,倒向姬宇沛。
姬宇沛也被景颐这一巴掌惊到了,倒吸一口气, 而后就接住莲儿,用震惊而失望的眼神看向景颐,“表妹, 你怎能打莲儿?你不是一向大度好脾气吗?我从不知道你会这样当众打人的。”
寒酥冲到景颐身侧,扶住几乎快撑不住脸色的主子,不甘道:“隐元星君,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今日是你娶我家郡主的日子,你给我家郡主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都是开玩笑的吗?”
是啊,都是开玩笑的吗?
景颐眼前近乎一阵阵的发黑,每呼吸一次, 胸腔都仿佛绞痛到极点。浑身冰凉的感觉,还有周围宾客们烫在身上的视线,一切都像是冰火两重天。
为什么?她对姬宇沛付出所有的痴心, 一心一意只为着他好。他想要什么天材地宝, 她就想办法弄来;他想要在上界谋个神位,她便求着爹娘哥哥, 扶持姬宇沛。
爹身为崤山君, 在上界很是能说上话,可这并不意味着给姬宇沛谋神位就多轻巧。爹本万般不赞成她和姬宇沛在一起, 可拗不过爱女的一根筋,只好腆着老脸在上界奔走, 说了不少好话,欠了不少人情, 这才让姬宇沛迅速爬升,成了能独掌一宫的星君。
姬宇沛能有如今的地位声势,大部分功劳都是爹的。而她景颐,更顺着姬宇沛的喜好,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本性,把自己扮演成一个温柔、大度的贤内助、解语花。这种时候,只要姬宇沛冲她笑一笑,对她说出只心仪她的话,景颐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甜的,这个曾将自己从绝望中救出的人,真的就是她的光。
付出了这么多,可是到头来,还抵不过莲儿的眼泪吗?
就因为莲儿无依无靠,所以错的都是她景颐,姬宇沛便可以尽情将她的颜面踩在地上是吗?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能忍耐的人,她所有的耐心都给了姬宇沛,可眼下,景颐忍不下去了。陡然间,她眼中有怒火烧起,无比的绝望似冲出眼眸,而她的双手颤抖着缓缓抬起,灵力运转,汇聚于她的双手。
喷薄的灵力搅动整个隐元宫大堂,红色的喜绸翻卷飞起,有道行低的仙童仙女们突然就觉得汹涌流窜的灵力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纷纷捂着胸口伏倒下去。
敢破坏她的婚礼,让她受此痛苦屈辱,她便是当场打杀了莲儿又怎么样?!
景颐眼中已泛起猩红,此一刻,她什么都不想顾了!
宾客们哪能看不出,景颐已然失去理智,即将法术暴走,赶紧防御的防御,欲阻止的上前。寒酥心中大叫不好,忍着从景颐身上震来的巨大压力,使劲儿晃动景颐的手臂,喊道:“主人,快冷静点儿,万不能开杀戒行凶!”
可景颐听不进去,自己付出那么多,到头来却全因莲儿贬得一文不值。既然这样,那莲儿就消失吧!
眼看着法术就要冲出,忽而,景颐的头传来一阵尖锐的痛。她被痛得蓦然就身子歪倒,法术也泄力散了。寒酥见状吓一跳,赶紧扶住景颐。
连连的剧痛让景颐呻.吟出声,只觉得脑袋要炸开,却不知晓为什么,她只能痛苦地捂住头,“啊……”
“主人,你怎么了?!”寒酥惊呼。
姬宇沛也吓到了:“表妹!”他忙要冲向景颐,然而莲儿却还哭着攥着他的袖子。姬宇沛回头看莲儿脆弱红肿的脸,犹豫间,脚下的步子停在中途。
此刻的景颐却顾不上姬宇沛的反应了,她脑仁剧痛,忽然脑海里就浮现出两行文字。
“姻缘神景颐,姿容美轮美奂,一身冰肌雪肤。”
“景颐喜欢她的表哥姬宇沛,她幼年流落在外时,得表哥相救,自此便将他珍藏心间。哪怕她被家中寻回,父兄都说,姬宇沛太过光芒万丈,周围的蜂蝶太多,她也执意要嫁给他。”
是谁?这是什么?
是谁在往她脑子里塞文字?为何还是描述她的过往?
景颐狠狠敲击额头,想要将这些文字敲出去。
然而接着,大段大段的文字出现,铺天盖地,不给她丁点喘息之机。随即这些文字就渐渐转成画面,画面里有穿着嫁衣的自己,有重伤濒死躺在姬宇沛怀里的莲儿,姬宇沛红色的喜袍被染了满襟的鲜血,周围的所有陈设布置所有宾客,都和现下一模一样。
景颐惊呆了,原来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自己是这本书的女配,眼下自己经历的,正是书中男主姬宇沛和女主莲儿感情的转折桥段!
按照书中所写,接下来该发生的,就是自己疯狂对莲儿出手,把莲儿打成重伤,奄奄一息。而姬宇沛顿时就觉得天昏地暗,心如刀绞,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对自己只是普通的喜欢,莲儿才是他真心爱着的那个!
姬宇沛当即就抱着莲儿去寻北方玄帝救治,自己被他果断抛弃,他临走前还痛骂她是蛇蝎心肠,说什么:“表妹,我真是看错了你!你这般歹毒善妒,有什么资格掌管天下姻缘?”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掉。
景颐咽不下这口气,就此黑化了。
后面她屡屡报复男女主,却看着姬宇沛和莲儿在一次次波折中,感情更笃,景颐于是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到最后再无路可退,用自己的生命谱写了男女主可歌可泣的绝世深情结局。
景颐蓦地清醒,就像是溺水的人陡然被救活那样,大口大口地喘息。绞着她脑仁的疼痛褪去,她犹然惊魂甫定,不敢相信刚刚自己经历的。而此刻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所有目光都如凝在她身上。
“主人,你怎么了?!”寒酥的叫声,终于让景颐重新找回了身处此间的感觉。
景颐平静下来,向寒酥竖手,“我没事。”
她这才看向姬宇沛。
景颐嘴唇微颤,开口道:“表哥,我想好了,左右你也只把莲儿当作妹妹,那你们两个先结拜,正巧满堂宾客做个见证,之后我们的婚礼继续。这样莲儿往后就有依托,你我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两全其美。”
这番话,是书里姬宇沛的娘,雪族世子夫人,对她说的。那是在景颐出手打杀莲儿后,第一击没击中,之前一直在上座一声不吭的雪族世子夫人,突然就坐不住说出这话。
这对景颐而言,更是火上浇油。荒唐!凭什么她要将自己的婚礼,先让与莲儿跟姬宇沛结拜?难道她婚后,还要成天看着这个对她丈夫有心思的“妹妹”,每日在眼前晃悠吗?没想到舅母的心也是偏的!
景颐道:“表哥,你同意吗?”
“我……”姬宇沛想说“同意”,然而脱口而出的却是,“……不。”
姬宇沛被自己的回答惊住了,他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就像是想明白什么一样,霎时就变得无比痛苦愧疚:“表妹,我,我……”
景颐自嘲地闭上眼睛。和书里的反应一样……原来都是真的,剧情、结局……
更原来姬宇沛和莲儿之间,真的根本不是兄妹之情!
这下子满堂宾客忍不住发出议论的声音,上座的雪族世子夫人忙开口:“宇沛!景颐!”
景颐看向上座,刚刚闹那么半天,姬宇沛的爹娘全程作壁上观,这会儿终于舍得出声了。她怎么之前就没意识到,身为公婆看着外人作践自己儿媳却一言不发,这是打心眼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雪族世子夫人面色不悦,看一眼莲儿,叹口气,挂起慈祥的笑容对景颐说:“景颐,你是个好孩子,最是大度。你看,既然宇沛心里也有莲儿姑娘,你也不忍心宇沛难受是不是?我看要不大家各退一步,你和宇沛先拜堂完婚,择日让莲儿姑娘以妾室之礼进门,给你叩拜奉茶,侍奉你左右,这样不就皆大欢喜。”
姬宇沛却不愿了:“不可!莲儿是个好姑娘,怎能执妾礼呢?”
景颐心头几乎要笑出泪来,面上却笑不出,也哭不出。她自嘲地哼了声,说:“不必了!”
雪族世子夫人不禁蹙眉:“景颐,你这是……”
景颐没答她,看向姬宇沛:“表哥,你认真回答我一句话,你心里真正喜欢的不是我,是莲儿对不对?”
姬宇沛银牙紧咬,天人交战许久,终于,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内心。他牵住莲儿的手,无比愧疚痛苦:“表妹,对不起,我想婚礼还是取消吧。和你成亲是欺骗你的感情,我不能这样伤害你。”
好!好!太好了!景颐歇斯底里地低笑出声来,眼泪从眼角滑落。
陡然她就站得笔直,快速拿袖子抹去眼泪,看向姬宇沛的目光再无半分情意:“我同你讲过的,姬宇沛,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答应了我,却做不到,是你食言而肥!我说什么都不会同别人共享感情,哪怕我再喜欢你也是一样!”
“既然你的心在莲儿身上——”景颐一道指风,招落地的喜帕回到手上,然后反手一丢。
喜帕唰得罩到莲儿头顶。
莲儿吓了一跳,下意识扒开喜帕,“啊!”却看到,景颐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样毫无温度。
“那么喜堂给你们好了,你们去拜堂成亲吧!”
姬宇沛完全没想到景颐会弄这一出,表妹向来性子直,十分单纯,容易执拗激动,为什么忽然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居然直接放弃他,还催着他和莲儿成亲?
一定是他伤透了表妹的心,表妹一定说的是气话!
姬宇沛忙道:“表妹,是我不好,惹恼了你。你听我说,虽然我不能就此成婚,欺骗你的感情,但我也不能当着你的面,就改娶莲儿啊。”
听了这话,莲儿眼中飞快闪过一道愤恨。
景颐却道:“谁说你要当着我的面?”
姬宇沛费解:“什么?”
“我说——喜堂让给你们,婚礼你们来,这地方我不待了。还有我和表哥你的婚约,”抑制着满腔的伤痛,决绝的字眼从齿尖迸出,“我要作废!”
景颐拂袖,“我不会嫁给你了,姬宇沛。你喜欢莲儿就去娶吧,姬宇沛你记住,是我不要你的!”
第043章 姻缘神(3)
“寒酥, 我们走!”
一直到离开隐元宫很远,寒酥的脑海里还回响着这句话,连同景颐将喜帕扔给莲儿后说的那些, 这堆字眼全都在寒酥的心上乒乒乓乓地砸,寒酥因此半晌没完全回过神。
等彻底冷静下来,两个人已经腾云了有一会儿, 灯火辉煌的隐元宫,现在已然成为落在身后的一个小点了。
“主人……”寒酥满腹疑虑,讷讷地望着前方的景颐。
景颐是个什么性子,寒酥作为她贴身的婢女,太了解了, 遇到事情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一定要争出个道理来。就像刚刚,气不过姬宇沛和莲儿, 激动之下便要打杀了莲儿。说她耿直单纯也好,学不会撒娇卖痴博利益也罢,总之, 寒酥一直以来都有点为景颐担心, 怕她过刚易折。
可为什么适才,主人忽然就不对劲, 接着说出的话做出的事, 都完全和往常不一样了呢?
“主人,您为何……”寒酥询问, “您是真打算成全隐元星君和那个莲儿?”
虽然寒酥私心里觉得,主人放弃隐元星君, 做的太对了,可是主人那么喜欢那个男人, 为了这个婚礼更是付出了无数努力和期待,到头来就这么泡汤,便宜那个莲儿,寒酥想着还是觉得很难咽下这口气。
“您这许多年的痴心付出,难道就这样白白……”
寒酥的话音落下去好一会儿,才听到景颐的回答。
“是啊,”景颐沉吟着,蓦地狠狠哼了一声,“我才不要白受这等委屈,一定要管姬宇沛和窈莲出这口恶气!”
“窈莲”这名字,惹得寒酥诧异一下:“主人,窈莲是谁?您指的是莲儿?”
“就是她。”景颐说着,想着那仍旧在自己的脑海里盘旋不去的原书内容,心中酸了一下。
书里,被姬宇沛痛骂蛇蝎心肠,被他当堂抛弃后,景颐便已经心死了。后面她对姬宇沛和莲儿所做的所有“恶毒行径”,都是在为自己受的委屈而讨一口气而已。只是架不住姬宇沛和莲儿有主角光环,居然还能在共同患难中愈发地情深,这才把景颐逼上了不归路。
哪怕是此刻知道了那些剧情和自己的下场,景颐也绝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被羞辱、被背叛、被伤害,她报复那两个人,有什么错?难道忍气吞声,真心地祝福他们,才对吗?
景颐不后悔书里她的所有,只是为自己感到酸涩,为什么自己没有用更好的方式去报复呢?一腔执拗,钻牛角尖,反倒害了自己。
寒酥忽然发觉,景颐驾云的去向,并不是她的姻缘殿,忙问:“主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要去找苍帝。”景颐这话,将寒酥吓了一大跳。
“苍、东方苍帝?”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君,东方天阙的掌事人,连主人的父亲崤山君都要对其鞠躬施礼的东方苍帝?
寒酥不解地嘴巴张很大,惊道:“主人您为什么要去找苍帝?是请他为你主持公道?可苍帝会管隐元宫的事吗?”
须知上界的构架体系,便是天帝之下,列有东南西北四位帝君,掌管四方天阙,宛如帝王下设的四位诸侯王。四方天阙就好比人间的四大封地,各自有小朝廷。而像姬宇沛这种星官,则是天帝这个中央朝廷里的某个不大不小的官。景颐也是。
若苍帝真的愿意给主人出这口恶气,那姬宇沛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是。但问题是,封疆裂土的诸侯,会为了一个不熟的人,直接插手中央朝廷吗?
“他会的!”景颐说得斩钉截铁,接着又自嘲地扯了下唇角,“你刚刚不是问我,谁是窈莲吗?就是莲儿,窈莲是她的真名。她根本不是什么没有家族的孤女,她是九尾蛇族的公主,苍帝的未婚妻!”
“什么?!”寒酥大惊,转瞬更是痛恨窈莲,“真够贱的!都有苍帝那样的未婚夫,还去抢隐元星君!”
景颐无奈苦笑,不然呢?书不这么写,怎么突出女主是个不虚荣的人?一本古早言情至上的书,再优秀的男配,也只能给男女主感天动地的真情当垫脚石。
不过,若是没有觉醒,景颐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莲儿居然就是窈莲。
窈莲这人,景颐听过,苍帝扶光三千年前就定下的未婚妻。只是九尾蛇族把她藏得深,据说连苍帝都没见过她。
更离奇的是,三千年了,这婚约居然还遥遥无期地拖着没执行,原因么,没什么人知道。倒是景颐曾经听哥哥景阮评价过这桩婚事。
哥哥说,九尾蛇族贪得无厌,是硬扒上苍帝的,苍帝不过是看在同为蛇族的份上,才懒得跟他们较真。反是九尾蛇族,攀上苍帝这个女婿,就趾高气扬的。明明一窝妖种,真把自己当神了。
总之,书里的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就那样一根筋地正面报复,最后身败名裂。景颐难过酸涩,却庆幸如今的她,从书里知道了这个大秘密。
那她便要用这个秘密,把苍帝扶光也拉进来!
然而,当景颐真的来到苍帝的吞云宫前,却因为紧张害怕,不敢进去了。
她从没有单独面对过苍帝扶光。
她是上界的姻缘神,和姬宇沛一样,直属于中央朝廷,就公务上来说,她和扶光基本没有交集。再加之扶光作为法力极高的上神,除了治理东方天阙的公务,还要参与对魔域的作战和镇压。特别是自打当年废太子昙清率领上界军队,一举荡平魔域后,为防止魔域的残留反扑以及魔气外泄污染世间,像扶光这样的帝君,便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净化魔域上。等于说扶光在外头的时间,比留在东方天阙要多。景颐自然不常见到他。
而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也是景颐随同父亲崤山君,前去扶光处拜访他。那种时候,连父亲都要作为一个谦卑的客人,对扶光毕恭毕敬,就更别说景颐了,她全程就像个小辈,安静地听着长辈们的谈话,在他们提及她或是同她说话时,才陪着聊上一聊。
更别提,苍帝扶光的性格,还是极强的那种,行事做派霸道,周身的气场只消远远站在那里,都能令人觉得受到压制。
这让单枪匹马就杀上门的景颐,如何不紧张?
寒酥看出景颐的心绪,而她自己呢?更是心虚极了,面皮都有些撑不住,犹豫着搀起景颐的手臂,“主人,您确定要……而且扶光帝君应是在闭关。”
是啊,景颐知道扶光闭关了。打从他最近一次自魔域返回后,先是雷厉风行换掉了他域下暮雨城的城主,之后就闭关。
听说是因为积年累月地封印魔气,伤到了元神,不得不休养一阵。
景颐不忍心将他从闭关中硬薅出来,但是……思及原书中自己的下场,那种焚烧入骨的愤怒不甘,那仿佛死过一次的冰冷绝望……景颐忍不了!她一定要出这口气!也一定要让扶光帝君知道,他的未婚妻是个什么东西。她不要做枉死鬼,正义凛然的帝君也没理由一直被人戴绿帽!
心一横,景颐冲进宫门。
“景郡主?”正从宫中走出的东方天阙的张丞相,错身而过时,认出了景颐。
还有宫苑中其他的属官们,也都相继看向这位突来的客人。
“那是……”
“崤山君家的景郡主?”
“姻缘神景颐啊。”
“今日不是她大婚的日子吗?为何穿着嫁衣来……”
所有人都因为这一抹艳红的嫁衣,而感到惊讶。直觉和经验都告诉他们,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景颐只怕自己一旦停下来与他们见礼,胸腔中勇于冲入扶光内宫的这口气,便会散了,只得草草跟他们拱手,脚上步子却更快,直至终于穿过大殿,在扶光的寝宫前,看到了他最贴身的侍从天影。
景颐冲着天影喊:“我要见扶光帝君,有要紧事同他说!”
天影是个冷酷尽责的侍卫,他用高大的身躯,稳稳拦住景颐,“帝君正在闭关,还请回。”
景颐道:“我真有要紧事同帝君说。”
“可以由在下代为通传。”
“不,我要亲自面见帝君!”
天影默然看着景颐,思考片刻,说:“既你坚持,那么,稍等,我去禀明帝君。”
天影转身进入寝殿。
等在外面的景颐,忐忑地咬了咬嘴唇。
不一会儿,天影走了出来,做了个“请”的动作,“进吧。”
景颐大松一口气,一捏手心,大步走进去,手心此刻已经出开一层薄汗了。
天影拦住跟在景颐身后的寒酥,“帝君只见景郡主一人,你在这里等候。”
寒酥担心地看一眼景颐,只得恭敬地退开,还伸着脖子,视线随着景颐,直至景颐推门进去。
吞云宫的寝殿,景颐这是第一次踏入,以往她最多只在前殿待过。
寝殿的风格,与前殿倒是一样,木料的颜色乌沉漆黑,屏风、窗棱俱有着重重雕刻。那些盘绕在梁柱檩椽上的饕餮、鸣蛇、盘螭,层叠勾连,在封闭的空间内形成了铺天盖地的厚重繁复。鞋子踩在同样乌沉厚重又纹路精细的地板上,发出沉沉的声响,咚、咚,景颐越发觉得紧张,喘不过气。
昏暗的光线,层层深紫色的幔帘,从头到脚满目堆叠缠绕的凶蛇异兽……景颐只觉得压迫感裹住了全身,自己这躯体在恢宏的寝殿里,就像一只随时会被压扁的小兽。
陡然,掀开珠帘所发出的玎玲声响起。
景颐看过去,从珠帘后现出的人,对上那双眼睛,一瞬间,所有的压迫感都像是金瓯齐齐被击响,一下子冲到极致。
景颐几乎是反射性地跪了下去,红唇抖动着:“扶光帝君。”
“找本尊何事。”低沉浑厚的声音,夹杂着似乎是有些虚弱的气音,响在景颐的头顶。
景颐小心翼翼地,将头抬起一些,看见帝君墨绿色的袍角从地板上缓缓划过,走到离她不近不远的位置。
“抬起头说话。”
景颐松一口气,虽然帝君的语调里,有那么丝丝被她打扰的不悦,但好在并未发怒于她。
爹经常说,扶光帝君纵然性格强势,却是个黑白分明,公正无私的人,是很讲道理的。
景颐依言抬头,这才又对上扶光帝君的眼睛。那眼神乌沉,仿若蕴了雷霆万钧在里面,景颐又觉得心间一跳,略低下眉眼,鼓起勇气大声说:“求帝君为我做主!您的未婚妻窈莲公主,从我的婚礼上,把我的新郎官隐元星君姬宇沛,给拐走了。她背着您,伪装成一个孤女,一直围在隐元星君身边转!”
一语落下,殿中一派寂静。
景颐等了一会儿,不见扶光出声,便大着胆子抬起头,这时终于听见扶光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
缓慢的吐字,却每个字都低沉的如凿深壑,景颐听着,反射性地一缩脖子,“我……”
“九尾蛇族将窈莲公主藏得密不透风,几近无人见过她真容,你又是怎么认出的?”
一下子就抓住了破绽。
景颐不敢直视扶光的双瞳,错着目光,“我也是机缘巧合知道的,我没理由拿这种事骗您。”
“什么样的机缘巧合?”
景颐不语。
对方一声低沉的笑,宛如冰块骤然落入大殿,景颐周身都冷了。
“本尊面前,还不实话实说?”
景颐身体一个激灵,不禁又将头低下去。空气变的更冷了,窒息的凉意一寸一寸,往咚咚直跳的心里钻。景颐在想,她是不是该一五一十,把觉醒原书的事全都告诉扶光。这是位年岁、地位、见识都远高于她的人,是否但凡自己有所保留,他都不会按照她的设想去行事。
思索间,充斥在耳畔的,是扶光向她走近的声音。
一步,一步,还有布料逶迤产生的缓慢、直逼人心的声音。
直到他来到自己的身前。
第044章 姻缘神(4)
当下颌被他的指尖托住, 景颐倒吸一口气,就这样被他挑起一张脸,同他对视上。
帝君的样子, 也完全呈现在眼前。
因是在闭关,他只穿着单薄的墨绿色长袍,胸口露出一块。长长的黑发尽数披在脑后, 似有点随意的凌乱。可这却更显得那张脸有棱有角,如同雕刻出一般,俊美绝伦,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那双如沉潭深邃的凤眼,正凝视着她的瞳心。英挺斜飞的剑眉微微压着, 削薄的唇轻启。
“说实话!”
气场太过强烈,景颐忍不住嘤咛出口:“其实是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我看见一些未来的片段,我不知道为什么能看见, 但反正是真的。”景颐心里计较着,终究还是模糊了说辞。
“扶光帝君,我看见, 窈莲公主背着您, 和隐元星君感情越来越深。本来我才是隐元星君的妻子,我咽不下这口气, 想要隐元星君把从我景家得到的都吐出来, 可是到最后,我连命都没有了!”
托着景颐下巴的那只手指, 蓦地又用了些力,景颐也因此被迫又将头抬起一些。愈发强大的压迫感, 让她不适地又发出一声轻哼,皱起眉道:“帝君……”
“荒唐!”扶光重重地落下这两个字, 蓦地收回手,背过身去。
景颐得以恢复自由,连忙拉住他衣袍的下摆,倔强道:“扶光帝君,我说的全是真的!我婚礼被毁,才这副样子闯到您这里来,您一定要相信我!”
扶光却回过半张脸,斜睨着景颐,一声冷笑:“本尊是说,为个三心二意的男人,搭上自己的命,是真荒唐!”
景颐稍愣,双手也僵了一下,陡然她欣喜:“您信我了?”
“说吧,你告诉本尊这些,是想本尊替你做什么,”扶光向前缓缓走了几步,未回头,一扫袖,“起来说话。”
景颐总算松一口气,扶光帝君显然是退了一步,不再对她寻根究底了。可不知为什么,大约是刚才的压迫感太强,眼下峰回路转,景颐莫名就湿了眼眶。当她察觉到的时候,白皙的脸上已经淌下了泪珠。
景颐有些激动地问:“我、我可以喝点酒吗?”
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出这种话,怎么萌生这种想法。就因为她看见案台上有好几壶酒?还是因为,她是酒神景阮的妹妹,见惯哥哥醉卧竹林极乐无穷的样子,便想着,此时不管不顾地喝酒,她的痛苦悲愤也可以全部消除?
总之,景颐听见扶光说:“随你吧。”
她笑着站起身,步伐都因激动而有些踉跄。
她扑向案台,取了酒壶倒酒,仰头就一口饮下。辛辣的酒滚过喉管时,带来的那种强烈的近乎冲上天灵盖的刺激,让景颐双眼眯成桃瓣,长叹出声。
她好像真的,心情好些了,原来酒鬼哥哥从未骗她,酒真是好东西,消愁,又壮胆,她现在更想把满腹的不甘,都说给扶光帝君听了。
景颐又满上一杯酒,向着扶光站立的方向递过去,“帝君,您也喝。”
扶光幽暗的视线,刺在景颐脸上,过了会儿他轻轻一拂袖,“罢了。”
景颐手中的酒杯,被他隔空招来,飞进他手中,杯中的酒水荡出近乎于无的波纹。
扶光举杯一饮而尽。
景颐又喝了些酒,直冲上头顶的辛辣,让她的魂灵都似飞了起来,噙着满眼的泪,直接坐在黑沉沉的地板上。
酒劲儿还没上来,景颐一下下地扯掉发间的钗环。原本花了几乎整个白天才做好的发髻,那样精致华丽,盛大无比,现在却像是一枝枝被掰落枝头的桃花,散了一地。
纷繁高耸的缕鹿髻,凌乱地塌下来,就像是一座高华的楼阁化为坍圮。景颐连着喝下好几杯酒,带着干涩的笑声,再也不吐不快:“他说我爱较真,心胸不宽容,行,我承认,我确实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我就是底线高。”
“可他怎么不看看,我对他,和对别人,根本就不一样。我当他是我的光,一心一意听他的,总是只想他开心。可就算我对他再好,他还是觉得我性子不够好,现在想来,只是因为他不那么喜欢我吧,所以无论我怎样为他改变自己,他还是不满意。”
景颐又难过地笑道:“好,这些都罢,算我倒霉,谁让他喜欢窈莲公主那样的!可他说什么?他居然给我扣帽子,说我这样歹毒狭隘的人,有什么资格掌管天下姻缘。”
景颐一双眼睛波光颤抖地锁住扶光,酒是真的壮胆啊,自己只是喝了几杯,整个胸臆都沸腾了,都敢直视起帝君,越发激动地说下去:“我怎么没资格?帝君,您评评理,我自从做姻缘神以来,什么时候不是公公正正,又几时在工作中糊弄过。我要真那么不堪,天帝不早就把我撤职,这么些年我不敢说自己做的多好,但起码一直克忠职守,我问心无愧!我为姬宇沛付出那么多,换不来他的一心一意,是我倒霉,是我这姻缘神没气运把握自己的姻缘,但他凭什么就能据此质疑我的工作态度?”
泪水把妆容全冲花了,脸上深深浅浅的,像是只倔强带气的小猫。景颐拿手胡乱地抹一把眼睛,再给自己倒满酒。
“您评评理,帝君,他们这样,教我怎么咽的下这口气?我怎么可能就跟他们算了?”
景颐继续喝,这会儿酒劲儿上来了,整个头脸都热热的,像是有火在烧,烧得她大脑一片混沌,眼前也开始眩晕起来。
口齿亦有些不清晰了:“您呢……我听哥哥说过,这么多年,您抵抗魔域。那九尾蛇族的地盘,离魔域近,常年都是您在庇护他们的安全。还有……还有昙清太子……”
听她这样全无避讳地提及废太子,把上界的禁忌都忘了,扶光心知,她喝醉了。
见景颐一边坐在那里摇摇欲坠,一边还看着他,手里的酒杯朝他举着,扶光终是道:“罢了。”
墨绿色的长袍逶迤至面前,景颐醺醺地望着,扶光帝君竟来到自己面前,坐在她旁边。视野模模糊糊的,已经出现重影,帝君的人连同寝殿的背景,都因为虚化模糊,便好似没多么压迫了。
景颐继续说:“昙清太子……荡平魔域后,九尾蛇族被外溢的魔气侵蚀很严重,我哥哥说,他们就总喊您去设阵净化。结果他们连自家公主都看不住,不对,他们不是看不住,”景颐想着原书里的剧情,“他们早就知道窈莲公主在干什么,还一边纵容她,一边又扒着您这边的好处不放。”
“扶光帝君,我告诉您这般大事,您要帮我!”
“姬宇沛能当上隐元星君,他这一路,少不得我景家帮扶!他跟您未婚妻一起侮辱我,又何尝不是侮辱您?请您帮我!以您的地位,只要您向天帝开口,一定能把姬宇沛的神位给撸了!”
扶光没回景颐,只接过她递来的酒,缓缓饮下一杯,凸起耸动的喉结,随着酒水入喉,一并缓慢动作着。
“这是我哥哥酿的酒……”景颐把酒杯衔高,透过剔透白玉的质地,望着里头轻轻晃动的水线。整个上界,只有哥哥景阮能酿出这样好的酒,这定是景阮献予帝君的。
“帝君,我再给您倒一杯。”口齿已愈发地不清晰,眼前尽是迷离,可景颐还是没忘记不停地念叨,“您一定要把姬宇沛撸下来,他才不配当隐元星君……还说我姻缘神做的不好,他平时投机取巧,我都看在眼里的,可我觉得他该是千好万好,才什么都没说……”
“扶光帝君,我同您讲,我小时候走丢,不小心一个人落到魔域。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所以姬宇沛出现,向我伸出手的时候,我、我真的……呜……”
“你喝醉了。”扶光说。
已然头脑全部混沌的景颐,仿佛只是凭着本能在絮叨。这是她积压心底那么多年的郁结啊,今日终于能不管不顾地吐个干净。即便听见扶光说,她醉了,她也不以为意,或者说,根本已经混沌地不知道自己的任何言行。
她拉着扶光的袖子,语无伦次地念叨、央求他,直到什么也意识不到地投进他怀里。
这个时候,景颐才迷蒙地察觉到,自己受到了一股推力。她被扶光推开,歪倒向另一侧,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忽然就被推搡,几近空白的脑子里,对此只浮现出一个答案:帝君不想答应她。
只是迷糊间,景颐好像看见,扶光握着酒杯的那只手,突然收紧,骨节间攒出明显的青白色,隐隐颤抖。而他的另一只手,猛然按住额头。
是自己看错了吗?景颐眨眨迷蒙的眼,她怎么觉得看见,扶光的眉心处有一块状似鳞片的东西在闪动。
鳞片、鳞片……这不奇怪啊,帝君他,本不就是蛇吗……
可是帝君看起来,又有些不适。怎么了,难道是因为闭关被她强行唤出,才……
一切杂乱的思绪最终随着酒气,蒸腾得一丝不剩,只余一个念头:她还没得到帝君的答复呢。
如果帝君此刻的不适,是因着她……
景颐已将双手伸了过去,就像是自己刚被姬宇沛带回崤山,重回家人身边,那时脆弱敏感的自己每每不小心弄伤自己,哥哥就会捧着她的伤处,小心翼翼哄着道:“哥哥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啊。”
她的手,也捧住扶光的脸。
刀雕斧凿的、棱角分明的脸,带着点冰凉,和景颐被酒水炜热的手完全不一样。景颐口齿不清地说:“您不舒服,我给您吹吹……等您不痛了,就替我去教训姬宇沛啊……”说着就张嘴哈气,冲着扶光的眉心。
一只手陡然扣住她的手腕,景颐不禁一嘤咛,有些疼!
帝君为什么忽然捏她?怎么了?
耳边是玉器破碎时发出的那种清脆刺耳的声音,宛若一匹滑腻的纱绢被猛然撕碎。倒影在景颐瞳底的画面,是被扶光陡然间捏碎的酒杯玉块,混杂着酒水,从他颤抖而紧绷的大手中洒下。
景颐懵懂无言,那只扣着她的大手,忽然将她往前一带,她倒进一个既冰冷又炽热的怀里。像冰火两重天交织的感觉,让她无形中打了个战栗。
抬起头,看见的却是一双泛着幽绿色的、晦暗不见底的眼睛。
如山林中潜伏于暗处的蛇的眼睛,仿佛要吞噬被它盯上的一切猎物。
有月光穿堂照来,斑驳落在深紫色密不透光的幔帐,蓦地被一条巨大的蛇尾打散。
景颐天旋地转,什么都浑浑噩噩的,只知道那条巨大的蛇尾卷起了自己,一股重量压了下来……烂醉如泥,潜意识里又知道自己的身体被摆弄着,所有毛孔都张开了似的,腾腾向外冒着热气。酒劲掩盖了身体的不适,也听不清从自己唇间溢出的破碎音节。
唯有眼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和映在那里头的迷离的自己,是景颐在失去知觉前,记下的最后的画面……
第045章 姻缘神(5)
一夜放纵。
当晨光照进乌黑漆沉的寝殿, 景颐才悠悠醒来。
重重雕刻的屏风、窗棱,那些盘绕在梁柱檩椽上的饕餮、鸣蛇、盘螭,所有铺天盖地的繁琐装饰, 都在撞入景颐的眼中时,化作怔然。
这里是哪里?
几乎在一瞬间,景颐猛地想起来昨晚的一切, 霎时她整个人狠狠一颤。全身传来的仿佛被倾轧过的不适,一些羞于启齿的感觉,她、她……景颐吓得什么都不顾了,手胡乱一抓,抓到的竟是一件被撕破的肚兜……是她的!
天!
再一转脸, 看见了扶光帝君。
他和自己一样,躺在一片凌乱里,开敞的薄罗长袍滑落堆叠在腰际, 胸口上还印着几枚……景颐的手指已不觉探到自己的唇边,那艳红的唇印,她的口脂颜色……
景颐觉得自己大概是吓傻了, 明明宿醉后头痛欲裂, 却偏偏脑子乱成了浆糊。
昨晚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她还记得的, 好像是她先捧起扶光帝君的脸, 被他挥开后,又投怀送抱……
再后面就是扶光帝君的蛇尾巴, 那粗大的、缠得她只能求饶的蛇身子……
景颐恨不得挖开自己的脑袋,狠狠捶上一捶。她怎么就没忍住酗酒,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这男人不是别人,是东方天阙的苍帝啊!是她爹都要毕恭毕敬对待的, 她一直以来敬畏的长辈!
景颐脑子乱的,快要裂开了,惊恐令她的脸色红红白白,那团团红,还是因宿醉和云雨留下的。
最后,所有纷乱的思绪,形成一道行为指令:离开这里。
景颐小心地捡起破碎的衣物,草草掩盖身体,觑一眼仍闭着眼的扶光帝君,她想,赶紧逃吧,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醒过来的帝君。
然而,就在景颐刚要起身时,身后,低沉沙哑的声音,唤得她又是一阵颤栗。
“去哪儿?”
景颐的手还抓着未束带的内衫,这一颤,手上一抖,内衫滑落,露出一大片冰肌雪肤。
她不知道,呈现在扶光眼前的是何种光景,概因她此刻背对着他,故才不知。他看见的是凌乱的青丝垂在牛奶般的裸背上,几道紫红色的痕迹,随着她颤抖的身体,也跟着摇曳,暧昧极了。
凸起的是瘦削的肩胛骨,凹下的是无一点赘肉的腰窝。
扶光漆黑的眼,随着视线的扫过,渐渐笼上一片晦暗。顷刻后,看着景颐手忙脚乱又羞又急的样子,眼中竟缓缓地浮起一丝好笑。
只是这些景颐都看不见,她在一阵不知所措后,干脆就着跪坐的姿势一回身,一边笼住衣衫,直接朝扶光叩下头去,“我有罪,昨晚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亵渎帝君!要打要罚,都听您做主就是,只是、只是……”
扶光不语。
景颐咬着牙抬眼,想看他表情,却在看到那块块坚实裸露胸肌上的口脂印时,更是慌乱,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只是昨晚我请您帮忙的事……”越说越懊恼,怎么也没想到觉醒原书撕了原剧情后,竟又会发生这种她想都不敢想的离谱剧情。
等了半晌也不见扶光回答,景颐几乎要认栽,终于,扶光开口,这于景颐而言,简直好似从高空落回地面。
“本尊也有责任。”语气淡淡的,带着男人性感的嘶哑。
景颐却听得心里揪紧,这语调里有不容被否决的、上位者的霸气。
“本尊会负责。”
“不!”景颐脱口而出。
昨晚发生那么多事,她心里已经够乱了,只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回她的红鸾殿去。
她根本没法在这种状态下,接受扶光的“负责”。这于景颐而言,抵触甚至害怕。
“您不罚我,我便感念您的恩德,其他的,您别在意!”景颐又一叩首,说道,“如此,我便回红鸾殿了,昨晚的事,还请您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这样就好。”
“只求您记得,一定去天帝那里,撤掉姬宇沛的星君之位!”
景颐说罢,赶忙起身。抬眼时,扶光帝君坐在雕梁画栋下的模样,冲击进她的眼睛。
大刀金马的坐姿,一腿盘起,一腿屈膝竖起,手搭在膝盖上,满头黑发扫过几乎光裸的上身。晨曦下,他肌肉的线条一眼就清晰可见。这充满力量感的躯体,仿佛只是看一眼,就能梦回昨夜火一般燃烧的蓬勃。他眼眸深深,即便只是衣冠不整地望着她,都有种霸气非凡的气场。而这种气场,更是化作一种无法压抑的侵略性,让景颐不能不想到那些她喘息着承受不住的片段……
哪敢再多看一眼?景颐近乎落荒而逃。一双白嫩的玉足,就这么咚咚踩过地板,一路跌撞。
扶光盯着景颐的背影,一双眼,幽暗如巨蛇。
景颐走后半晌,扶光捡起散落的衣物披上。他抬起手,触摸到额处。眉心,已经不痛了。
也许是拜景颐所赐,与她荒唐这么一场,他因被搅扰闭关而发作的内伤,倒是有愈合迹象了。
扶光一拂袖口,昨夜的事,确实他也有责任。甚至,他想自己的责任该是更大。景颐只是醉酒失了矜持,他却真的是在内伤涌动时,压制不住混乱的内息流动,最终在景颐的催化下,一切失控。
只是既然她要当作一切没发生……
罢了,就依她吧。
就在这时,寝殿的门被敲响。
扶光喊了“进”,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他的贴身侍卫天影,和几个服侍在寝殿的仙侍仙婢。
昨晚发生了什么,这些就近侍奉扶光的下人,自是都已知道了。在景颐和寒酥走出吞云宫前,他们全都默不作声地隐匿,直到此刻只剩下自己人,他们才训练有素地跪在扶光面前,将头垂得低低的。
扶光只扫了他们一眼,不大的声音里,是不容忤逆的气势:“谁若多嘴,别怪本尊翻脸无情。”
只一句话,就让所有人知道该怎么做了。
众人告退。
而这时,扶光从拾起的腰封下,捡到一颗冰青色的宝珠。
拿起宝珠,这珠子大小如男人的大拇指指甲盖,晶莹剔透,质感既天然又精致。
是产于雪族的宝物,雪魄珠,扶光眯了眯眼。
显然,景颐把东西落在这里了。崤山君夫人是雪族公主,景颐身上流着一半雪族的血,这颗雪魄珠,是她贴身佩戴的吧。
而现下,原本穿在珠子里的红线断了。扶光不得不想,是否是昨晚最激烈的时候,被他给扯断的。
雪魄珠上还残留景颐的体温,和她的体香,这让原本该是冰凉的珠子,温凉地滑在扶光的指腹间。
扶光手指轻晃了道决,用法力将红线的两头接上,打算重新穿好珠子。
然而,接下来他却发现,这条断线竟无法用法术复原!
扶光定睛,看一眼红线,原来如此,这不是普通的线,是景颐作为姻缘神,专程用来缔结姻缘的红线。
这种含着“命运”的线,若断了,便是“命”,自然不能由法术复原。
扶光嘴角微微挑起一点莫名的弧度,这么巧,红线竟断了。
他将雪魄珠连着红线,一并塞进胸口。等再见这景郡主,再还给她吧!
***
当景颐终于在吞云宫的前殿会合寒酥时,寒酥整个人都是傻的。
昨晚上,寒酥实际是想闯进扶光寝殿的,可是天影用一把半出鞘的利刃,稳稳拦在她面前。那冷酷犀利的眉眼,仿若告诉寒酥:不要找死。
寒酥只能听着从殿内传出的,景颐的幽咽声。
不多会儿自己还被吞云宫的两个仙婢,给架到前殿去了。
寒酥急得一夜没眠,眼下终于见到景颐,主人这嫁衣凌乱浑身痕迹的模样,更是给寒酥沉重的一击。
寒酥瞅着景颐,眼睛都红了,“主人,您……这、怎么这样啊……这可怎么办?”
景颐也是混乱不已,只能揉揉额角说:“先回去吧。”
一路避着人,撑开云朵遮掩自己,总算平安回到红鸾殿。
景颐松一口气,朝寒酥挥挥手,“去备水,我要沐浴。”
她现在只想先洗个澡,让自己冷静下来。
很快浴池就散发出热腾腾的白汽,景颐除掉衣物下去,将浑身都蜷缩进水里,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
随着热水浸开身体每一个毛孔,景颐终于完全平静。
不管怎么说,扶光帝君应是答应她了,那么接下来,无论姬宇沛还是窈莲都不会好过,她也不会放过他们。
昨晚的荒唐,便当作一场梦就是。他们是神,寿数无尽,总也逃不开一两次的犯错吧。景颐这样安慰自己。
还有她一定要死死捂住这事,包括爹、娘、哥哥,不能让他们知道。至于扶光帝君那边,他……自己都那样求他忘记了,他应也不会声张的吧。想着景颐有点担心,但再三天人交战后,还是选择相信堂堂东方苍帝的人品。
抬起手,摸了摸空荡荡的颈部,她贴身佩戴的雪魄珠不见了,只能是落在扶光帝君那里了……
第046章 姻缘神(6)
过了会儿, 屏风外传来寒酥的声音:“主人,大家都在问您的消息。”
“大家”指的是在红鸾殿工作的红郎红娘们,都是景颐的手下。他们已听闻婚礼上发生的事, 眼下见一夜未归的上司终于归来,却悄无声息地扎进浴池,谁能不在意。
“就说我没事, 婚礼作废,隐元星君不再是我红鸾殿的姑爷。”景颐道,又吩咐寒酥,“你回头去吞云宫,管扶光帝君要回我的雪魄珠吧。”
寒酥应下, 又说:“主人,崤山君和夫人那边……”
景颐叹气,是啊, 爹娘还有哥哥肯定已知晓婚礼上的事了,这会儿约摸在赶来红鸾殿的路上吧。
主仆二人正说这事,就有仙婢来告知:“景郡主, 崤山君夫妇和景阮大人来了。”
景颐的心顿时提起来, 她儿时没同爹娘在一起,后来归家, 便总觉得无法像哥哥和爹娘间那样亲。后面她一意孤行要嫁姬宇沛, 更是总和家人争执,不欢而散。如今自己撞了南墙, 还被姬宇沛羞辱,连累景家成为谈资, 爹娘哥哥怕是待会儿见面就要骂她了。
就这样,景颐惴惴不安地拾掇好自己, 去正殿迎接到来的家人。
当场就看见,自己的娘朝自己扑了过来。
景颐已经做好被劈头盖脸奚落的准备了,万万没想到,娘紧紧搂住自己,接着是带着点哭腔的呼声:“我的岁岁,怎么受这样的磋磨!”
景颐愣住。
崤山君也满脸的疼惜和愤怒,道:“姬宇沛优柔寡断,还自以为是,什么东西,也敢欺负我女儿!”
崤山君夫人转过头就朝崤山君道:“我这就回雪族,让父君和兄长将姬宇沛拿过来,给岁岁道歉赔罪!就算他是兄长的儿子,姬家也得给咱们个说法!”
崤山君摇头沉声道:“我那岳丈和舅兄是什么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说过他们打心底里不尊重岁岁,又能给我们什么说法。”
“那岁岁就白受委屈了吗?就算姬宇沛对岁岁有恩,这么些年咱们也早就还清了!”崤山君夫人激动道。
哥哥景阮开口,打断爹娘的对话:“景颐昨天不是说婚礼作废,不要姬宇沛了吗?她看来是改主意了,听景颐怎么说。”
景阮的话,把陷入在纷杂思绪里的景颐唤回来。其实方才,景颐忍不住想了很多。预料中的责骂没有到来,反是家人对她的心疼护短,景颐不禁眼眶湿润,心里涌上浓浓愧疚。
她又想到原书的剧情,其实书里爹娘哥哥也想为她讨回公道来着,可她觉得自己搞砸的事就该自己收拾,亦不想家人被自己连累,便狠心跟他们闹崩,自己去面对姬宇沛窈莲。导致最后自己身败名裂时,爹娘都来不及救她。
若是书里的自己,能放心地依靠家人,选择和他们共同面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景颐,跟你说话呢,你怎么想的?”景阮又问。
景颐咽了口喉间的酸意,说:“我以前太天真,责任心又太强,总觉得自己的事就是自己的事,非要搭上所有去强求,是我错了。”
崤山君夫人一惊,愕然看着景颐。崤山君和景阮也感到诧异,眼神变化。
被三人的视线紧紧锁住,景颐眼眶更红,“你们极力反对我嫁给姬宇沛,我抱怨过,抗议过,还有哥哥你,我还在你的酒苑当着楚娴和一群客人的面,同你发脾气。如今我想明白了,是我不对,我不会再和之前一样了。姬宇沛,我也不要了,我还要跟他讨一笔债!”
没想到一贯执拗、总过于在意原则的岁岁,会说出这种话,崤山君和夫人都有那么片刻,感到一阵恍惚。
崤山君夫人心酸地想,一定是那姬宇沛和莲儿,给他家岁岁造成的打击太大,岁岁才会忽然这般痛苦地梦醒。这样想着,崤山君夫人更怨恨自己哥哥一家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姬宇沛的种种言行习惯,怕都是受了自己哥哥嫂子的耳濡目染吧!
崤山君则在短暂的怔愣后,无比欣慰,仿若年轻了一百岁:“好,这才是我的女儿,想明白就好,以前的糊涂事过去便过去。岁岁你说,想怎样向姬宇沛讨债?”
崤山君夫人松开景颐,景颐揩掉眼角的泪痕,对家人道:“其实昨晚我离开隐元宫后,去拜见苍帝了。”
“扶光帝君?”崤山君夫人惊呼。
爹和哥哥也是没想到。
景颐道:“我就是去恳求他,把姬宇沛撤职。我是拿一个情报交换的,就是那个莲儿,她是九尾蛇族的公主窈莲。”
这下崤山君夫人大吃一惊,她看看自己丈夫和儿子,蓦然像是想到什么,连连道:“难怪,难怪……九尾蛇族这也太过分了。”
景颐觉得娘那句“难怪”似包含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于是问道:“娘,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回答景颐的是崤山君,他抚着袖口缓声道:
“一万余年前,腾蛇族遭逢大难,族力式微,为了寻求外援,就同当时如日中天的九尾蛇族定下婚约,承诺会在往后的岁月里,令腾蛇族产生的最出类拔萃的族人,与九尾蛇族结亲。”
无需赘言,悠悠岁月在随后的变迁里,为这一婚约明示了答案。
扶光——腾蛇族万年难遇的天之骄子。
据说扶光出生的那年,腾蛇族便已有吉兆。族中已枯萎万年的圣树,一朝返老还童,重新绽绿。家家户户的窗户边,都开出了金色的小花。有无数赤色的小鸟,哼着清脆明亮的声音,漂洋过海,从腾蛇族的王宫上空飞过。天上,更是出现了五色极光,连着五天五夜没有散去。
连景颐都听过这些传说。
景颐还知道,腾蛇一族,是远古地位崇高的族群,乃是能腾云驾雾的黑色大蛇。唯有扶光,降生时,竟是通体墨绿色的鳞片。腾蛇族的国师当场就激动不已,直言这是天佑他们腾蛇族。
后面的故事就是如今上界诸人都熟悉的了——扶光帝君战功赫赫,法力无边,不但带着腾蛇族重回巅峰,还成为东方天阙的掌事人。
如今整个腾蛇族在上下两界无比风光,扶光就是他们最硬的靠山。
崤山君继续说:“腾蛇族是上古神族,九尾蛇族是妖,若不是腾蛇族遭难,是断不可能为族中最优秀之人定下九尾蛇族的亲事。当时情况特殊,腾蛇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待扶光帝君已然崭露头角时,九尾蛇族便要求,等未来降生了公主,就要嫁给扶光帝君。”
“然而一连数千年,九尾蛇族都没有公主,婚约自然就这样拖着。这期间,魔域势大,腾蛇族积极对抗魔域,九尾蛇族却被搅扰得日渐衰落。而今反倒是九尾蛇族要靠着这一纸婚约,求得腾蛇族的援手。”
“腾蛇族念在万年前确实受过九尾蛇族的帮扶,当然不做忘恩负义的事,也就一直维持婚约。扶光帝君亦时常去九尾蛇族,净化魔域残留。如今整个九尾蛇族的防御屏障,都是扶光帝君一手搭建维持的,那阵法之大,很耗费灵力。”
所以扶光近日归来东方天阙,才要闭关休养元神。
景阮接过崤山君的话,嘲讽两句:“我倒是觉得,腾蛇族欠九尾蛇族的人情,早就还清了,硬是被他们拖了一万年,帝君还要成日填他们那个无底洞。他们只会坐享其成,也不知去钻研自力更生。分明是腾蛇族仁至义尽,九尾蛇族忒不要脸。”
崤山君看了景阮一眼,微微皱眉,却没纠正他什么。显然,崤山君是默认了景阮的看法,他继续说下去:
“到三千年前,九尾蛇族终于降生了一位公主,取名窈莲。九尾蛇族承诺腾蛇族,待公主一千岁,两族就完婚。然而公主满一千岁时,九尾蛇族却称公主生来背负天象,短时间不宜嫁人,更不能抛头露面,需要等天象的进一步明示。”
后面的故事,景颐脱口就能说出来——他们这一“等”,就等了两千年,现在也没等到头。
崤山君夫人脸上是恍然大悟的表情,连连摇头叹道:“难怪了,九尾蛇族这天象之说,怕是假的了。是窈莲公主不愿意被安排亲事吧,想要寻找真爱,九尾蛇族看不得宝贝公主委屈,又不肯放掉婚约带来的好处,便弄出个天象拖延。”
景阮素来随性恣意的脸上,亦浮出淡淡的冷笑:“所以我说了,是九尾蛇族不要脸。”
听家人这些话,景颐不禁更恶心窈莲。
你明知自己有未婚夫,明知自己家族全扒在未婚夫那儿吸血,还只顾追求爱情。
原书里关于扶光帝君的描写不多,他存在的意义,就是凸显男女主的爱情大过权势地位,毕竟女主窈莲都有这样出众的未婚夫了,还是要选择纯粹的爱。
什么玩意儿。
景颐都有些同情扶光了。他担着复兴腾蛇族的使命,还要为全族牺牲自己的婚姻,这些他都不在意地承受了,结果九尾蛇族和窈莲就是这么对他的。
越想越气,景颐忙问起昨晚婚礼的后续:“爹、娘,哥哥,我还没来得及接收外头的消息,姬宇沛跟窈莲是已经成亲了吗?”
说起这个,娘就露出讽刺的神色。景颐接着也从家人口中,得知了那对真爱的后续。
第047章 姻缘神(7)
昨晚, 景颐把喜帕罩窈莲头上,直接悔婚走人的行为,不仅姬宇沛没想到, 也把他父母给弄懵了。
雪族世子不明白,外甥女那么痴恋姬宇沛,好容易能明媒正娶, 不就是多个莲儿吗?一个没家世的孤女而已,又威胁不到外甥女的正室地位,她怎么会做出婚事作废的决定?
雪族世子夫人就更怄了,她一直不满景颐这个儿媳妇,是看在崤山君的份上才接受她的。自己都还没嫌弃景颐的不是呢, 她竟敢这样下姬家的面子?
可若是让儿子娶莲儿……世子夫人又不甘心了。要家世没家世,要资源没资源,她儿子堂堂隐元星君, 正室怎能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世子夫人肚里一边嫌弃窈莲,一边埋怨景颐不大度,又看着姬宇沛和窈莲紧紧牵着手, 顿时郁卒无比, 思量一番后,强撑起端庄的笑容:“让诸位宾客见笑了。景郡主耍性子惯了, 总教我们下不来台, 这孩子真不知轻重,罢了,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真心的,还是一时说气话。我看这样吧, 宇沛,今日就先纳莲儿姑娘为妾, 等景颐气消,你们再补全婚礼。”
窈莲顿时面皮一僵。
姬宇沛忙道:“娘,我已说过了,莲儿心地善良,坚韧不屈,这样的好姑娘怎能给人做妾?”
“是啊,世子夫人。”窈莲也状似担忧地说,“妾室怎能先于正妻进门呢?要是景郡主她回心转意,见我成为宇沛哥哥的妾室,她就更不会接受了。届时,宇沛哥哥就是要迎娶别的女人,也会因为有妾室在先,而对宇沛哥哥不利啊。”
“那你什么意思?”世子夫人拉着张脸对着窈莲,“既然你这么为宇沛着想,那就先忍忍,等宇沛成亲了,再纳你进门。”
“娘!”姬宇沛不悦地抗议。
窈莲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世子夫人。我只是想,我和宇沛哥哥是两情相悦,宇沛哥哥实际并不喜欢景郡主,他要是娶了景郡主,往后都会难受,我不想看到宇沛哥哥难受痛苦。我也不想看到您二老为着宇沛哥哥的婚事为难,若是、若是你们实在嫌弃莲儿,无法接受莲儿,那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我要努力让每个人都高兴。”
一番话说得雪族世子夫人太阳穴砰砰地跳,一时竟不知怎样反驳。更关键的是,这话巧合地戳到世子夫人的痛处。她的丈夫便不喜欢她,却还是娶了她,之后就把他心爱的女人纳进王宫。如今一瞧,怎么和小辈们的故事如此相似。
世子夫人一时气恼,厉声道:“我看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我姬家要是真的改娶你,才是天大的笑话!我话就撂这儿,莲儿姑娘,想进我姬家的门,可以,但是明媒正娶,你想都别想!”
窈莲袖子下的手使劲颤抖,后牙槽都要咬破了。好不容易气走景颐,却过不了姬宇沛爹娘这一关!她好恨!恨父王母后给自己定的亲事!若非如此,自己怎会这样被人轻贱?
窈莲挂着泪痕,央求道:“宇沛哥哥,你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你也答应过我,要倾尽全力照顾我的。”
姬宇沛也无比痛心,不能保护心爱的女人。可是娘生他养他,他也不能让娘伤心啊。
姬宇沛纠结半晌,说道:“莲儿,今晚你先安置在隐元宫。你别急,我会再好好和娘谈谈的。”
窈莲对这个回答,心里一梗,宇沛哥哥还是选择妥协,不肯为她和世子夫人据理力争一下。她怎么就这么不幸!但凡她能以九尾蛇族公主的真面目示人,一切便不会这样难了吧。
想了又想,眼下还是只能先退一步了。没关系,她和宇沛哥哥最终定能成眷属的!窈莲含羞点头,“好,我听宇沛哥哥的安排。世子、世子夫人,莲儿给你们添麻烦了。”
雪族世子见窈莲这样明事理,楚楚动人,不禁想到已逝的妾室燕姬,若是燕姬的性子也能和莲儿一样就好了。于是雪族世子竟诡异地对窈莲产生一点微妙的亲切感,笑了出来:“爱之深,这个我理解,你也不必过于自责。”
雪族世子夫人又惊又气地看一眼雪族世子,气郁无比,直接站起身拂袖而去,“回雪族!”
如此一晚上下来,倒让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看了场精彩的大戏。
***
“主人,我去吞云宫,讨要您的雪魄珠……扶光帝君不给。他说,得您亲自去拿回。”
从吞云宫回来的寒酥,带回这个消息。
景颐很无奈,她现在实在做不到再见扶光,只能道:“那再说吧。”
另一头,扶光帝君乘着由六只苍雀拉着的天车,降临九尾蛇族。
九尾蛇族的国家位置不好,离魔域残存的魔气泄露处比较近。但王室不愿意迁移,这些年便都是仰赖扶光为他们净化魔气。
如今整个国家,都被环绕在巨大的护持法阵中。法阵的灵力实体化后形成的墨绿色与金色的流光,壮阔如星河与穹顶,几乎看不到头。
九尾蛇族的国王没想到苍帝突然降临,以往都是他们死乞白赖求着苍帝过来,直觉觉得,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他赶紧带着一家老小和文武百官,去迎接扶光。
乌压压的一群人,跪在王宫大殿前的广场上,全都拜服叩地。这样的场面,是每一次扶光驾临时,都会出现的。
而这一次,当扶光走下天车时,打头的九尾蛇国王顿时就被一股泰山压顶般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来。身子一抖,更感觉到连周围空气都变得冰冷窒息。赶忙一抬眼,看见大刀阔斧走过来的男人,心又是狠狠地一凛。
扶光一身绀青色交领长袍,外罩一件苍蓝色大裳,腰间扎着金丝蛛纹腰封。黑发束起,佩戴镶碧玺的鎏金冠。腰侧挂着犀牛角配饰,脚蹬玄色镶金靴。逆光更衬得他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棱角间俱是非凡的霸气,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剑眉英挺斜飞,唇如薄削,凤眼如千年沉潭深邃,整个人是那样的高不可攀,令众人低至尘埃。
他一步步走来,靴子踏过地面发出规律的响声,满地的人都不敢出声,便显得这声音如沉硬的鼓点,一声一声,全踩在九尾蛇国王的心脏上。
随着扶光走到近处,空气中的压迫感也逼到极致。九尾蛇国王强打起笑容,抬头道:“不知帝君突然驾临,是有……”
扶光一声冷哼,直接打断九尾蛇国王的话:“叫窈莲公主来见本尊!”
“这!”九尾蛇国王顿时被噎住,窈莲她不在国中,她从好久前就追着隐元星君去上界了,连国王都不知道窈莲这会儿具体在哪里。
然而听扶光帝君这般问,国王暗叫不好,难道是窈莲的事被帝君发现了?
九尾蛇国王赶忙道:“帝君,窈莲背负的天象还没有进一步明示,她还不宜见人,不然……唯恐给九尾蛇族和您的腾蛇族带来灾厄。”
扶光嘴角折射冰冷的笑,目光淡而犀利地睨着九尾蛇国王,“公主怕是在姬宇沛那里,你叫不出来吧!”
一句话直击灵魂,九尾蛇国王顿时惊得肩膀巨颤,强笑:“帝君何出此言?姬宇沛又是谁……”
“呵!”扶光懒得看他装,对方这副心虚还想狡辩的样子,已然印证景颐的告发了。直截了当道:“昨晚隐元星君婚礼上的事,管你知是不知。本尊此来是退婚的,你没有拒绝的余地。将婚书和信物拿来!”
什么?!九尾蛇国王惊得脸色煞白,怎么没想到扶光竟是来退婚。不能退!这婚约是九尾蛇族的救命稻草!
“帝君,您先消消气,要不您进殿坐下谈,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国王央求。
扶光嗤笑:“你也配让本尊跟你进殿?”
九尾蛇国王吓得肝胆俱裂,恨不得整个人都趴到地上,“在下不敢!”
“本尊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去将婚书和信物拿来。”扶光摩挲着腰间的犀牛角,手指蓦地一敲,声调果决,如斩下的刀那般说一不二。
九尾蛇国王想死的心都有了:“可这是当日腾蛇族王君定下的婚约,再怎样,是不是也得知会腾蛇族……”他还在做垂死挣扎,只知道和腾蛇族的婚约不能退,不然别说再也不能从帝君那里捞好处,就说这保护全国的法阵屏障,若帝君撒手不管,他们自己要维护起来,那得多费多少力气!
扶光剑眉上顿时席卷起狂涛般的怒意,斥责声砸下:“腾蛇族和本尊对尔等仁至义尽,尔等却纵容窈莲公主插足姬宇沛的婚事,好大的胆子!”
九尾蛇国王大惊:“不是……”
扶光手中赫然出现属于腾蛇族的那份婚书,和一枚玉佩信物。只见他手指一掐,霎时婚书碎成无数纸片,玉佩被捏碎成齑粉。
扶光袖子一挥,碎片齑粉顿时砸了九尾蛇国王满头。
“去将婚书和信物取来,本尊给你一盏茶的时间,逾时,别怪本尊无情!”
第048章 姻缘神(8)
九尾蛇国王这下彻底崩溃, 再也跪不住了,绝望的失去平衡倒下去,被他几个儿子惊呼着接住。
他王冠歪了, 形容已似坍塌的大厦,知道再负隅顽抗,下场只会更糟糕, 只能颤颤巍巍地揪住王后的袖子嗡道:“去……去拿婚书和信物。”
“陛下……!”王后也是万般不甘。
可是有什么办法?站在那里的扶光帝君,那霸道凛冽的压迫感,那已然卷在他眉梢的几欲喷薄的怒意,没有人敢去挑战一下。
文臣武官们全都已绝望地瑟瑟发抖,把头埋得更低, 只希望帝君的怒涛不要牵连到他们身上。而王后在跌跌撞撞地跑走后,终于赶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取来了婚书和信物。
王后捧着婚书和信物, 一步一抖地跪着行到扶光脚下。
扶光只犀利扫一眼,便大氅一挥,霎时, 婚书和信物被炸得只剩碎片。
王后跌坐在地。
扶光看都懒得再看他们, 转身走向天车。
伫立在天车旁的天影,稳稳为扶光拉起车帘。扶光忽而冷冷说道:“念在腾蛇族昔日受过尔等恩惠, 本尊对你们一再容忍, 给你们的也够多了。算盘打的真是好!那便从一开始就该知道,哪怕是已经吃进肚子里的, 如今也得给本尊吐出来!”
这刹那,所有跪在这里的人都产生一道可怕的猜想, 那是他们谁也不敢去想象的事。
可接下来,扶光就干净利落地, 令他们噩梦成真。
——只见笼罩在全国的大阵,竟开始从王宫上空急剧朝四方退散。
“不……不……”九尾蛇国王连滚带爬地要站起来,暴突着一双眼球,歇斯底里地胡乱挥着手,仿佛这样就能将退散的阵法再拽回来。
阵法不能没有!不然泄露的魔气来袭,他们就只能生活在水生火热中了!
扶光大刀金马地登上天车,斜睨了眼九尾蛇国王,一声霸气的嗤笑:“念在你族平民无罪,本尊便给他们留着法阵,往后自己去维持,再与本尊无关。至于你这王宫,自生自灭吧!回吞云宫!”
六只丹雀长鸣,华丽沉重的天车顿时直飞云霄。
整个九尾蛇族,举国都因惊变而哗然无措。而王宫中的这些人,国王、王后……文臣武将,一个个全都如丧考妣,惊恐地尖叫着,看着保护了他们多年的法阵一夕之间消灭,滚滚魔气如吞噬一切的雾那般罩来……
完了!全完了!
国王头顶的冕冠滚落在地,旁边王后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哭喊着道:“怎么办啊?陛下,我们该怎么办?”
九尾蛇国王几乎是聚起全部的理智,才终于能说出句完整的话:“为今之计,只能去接回窈莲,赶紧跟雪族结亲。雪族,对,咱们还能靠上雪族,必须得赶紧靠上雪族才成啊!”
***
关于窈莲昨晚去闹姬宇沛婚礼的事,九尾蛇国王一家此时还真不知道。消息还没传过来。
九尾蛇国王夫妇,是在去往隐元宫找窈莲的路上,才从偶尔来往的那些腾云驾雾的神仙口中,拼凑得知了事情的全貌。
国王夫妇只觉得更绝望了。他们的女儿怎么这么不懂事,跑到别人婚礼上去闹。她就没想过,万一身份被识破,她的名声就整个完了吗?
现在好了,就因为这个女儿,九尾蛇族一朝从天上掉进地狱,王族更是一下子失去民心,还得去想怎么维持住统治。
全是拜窈莲所赐!
国王现在只想在看到女儿后,先给她一巴掌。
可是真等见到窈莲,国王夫妇又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这也不能全怪窈莲啊!他们生了一堆儿子,好不容易得这么一个女儿,又是倾国倾城的姿容,那样温柔博爱。为人父母的,怎忍心让她受委屈难受?
窈莲她,只是不想被婚约绑定,只是想寻求一份爱情,她又有什么错?
窈莲没想到爹娘居然找来,见到双亲,她愣住了。她昨晚歇在隐元宫,眼下,爹娘冲进洁白的宫阙,而周遭隐元宫的官吏仙婢们,国王夫妇发现,他们看自家女儿的目光都带着一抹鄙视之意。这就更让国王夫妇心疼了。
最后国王还是没舍得责备窈莲半句,将她拉到近处,小声告诉她:“我们来接你回九尾蛇族,好让你以公主的身份,同雪族姬宇沛联姻。”
这是窈莲做梦都想成真的事!然而激动之情刚起,就猛然意识到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那她跟腾蛇族的婚约呢?
窈莲刚要问爹娘,这时姬宇沛急急忙忙来宫门口迎接九尾蛇国王夫妇。
窈莲哪能当着姬宇沛的面提问扶光?只好先憋住。
而姬宇沛则给国王夫妇施过礼,看着这两人,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二位是……”然后就被两人告知,是某个上古妖族的国王和王后。
国王夫妇俩可不敢现在就报出自己是九尾蛇族的,只说自己是蛇族中的一支。姬宇沛直觉有点怪,还没能细想是哪个蛇族,就听两人激动地说,莲儿是他们失散多年的女儿,他们四处打听,历经千辛万苦,如今终于找到女儿,能接她回家了。
姬宇沛一愣,下一刻欣喜若狂,也忘了去想哪个蛇族,只觉得真是老天爷在帮他和莲儿。他正夹在娘和莲儿中间,不知该怎么办呢,莲儿的爹娘就找到她了。这下莲儿的出身,就是上古妖族的公主,和他们雪族王室门当户对,如此娘一定会同意他娶莲儿的!
心下激动,姬宇沛不禁握住窈莲的手,兴奋道:“太好了,莲儿!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你快认祖归宗,我就可以去你家提亲了!”
窈莲硬撑着面皮,笑得我见犹怜,心里却越发没底,难道真是和腾蛇族的婚约出问题了,那扶光帝君那边……
九尾蛇国王则赶紧对姬宇沛道:“如此就太好了,莲儿这么多年流离在外,我们心疼得很,好在还有隐元星君你照顾她。我们这就带莲儿先回家去,熟悉熟悉,也请隐元星君拟一纸婚书,你我两方先将信物交换了。”
姬宇沛总觉得哪儿有点怪,但泼天的喜悦让他没心思去想那些。他当即召唤出纸笔,洋洋洒洒就把婚书写了,还因为想着窈莲那样爱重自己,不禁心下柔肠百结,把婚书写的是缠绵悱恻饱含深情。
末了,姬宇沛在婚书上印下手印,又将自己从小到大佩戴的四联璜玉组佩,从中取下一联,交给九尾蛇国王。
九尾蛇王后赶紧将一块刻有九尾蛇纹样的黑玉,交给姬宇沛。
婚书和信物到手,九尾蛇国王夫妇总算稍微松口气,互相交换眼色。两人瞅着话说差不多,就赶紧带窈莲辞行。
可就在这时,远远传来洪亮而冰冷的声音——
“雪族王孙姬宇沛接旨!”
姬宇沛一愣,几人望去,见居然是天帝那儿的御奉官来了。
姬宇沛有点纳闷御奉官怎么喊他“雪族王孙”,而不是“隐元星君”,一边撩起衣摆要去下跪接旨。
结果还没等跪下,御奉官就直接把圣旨砸他脸上。姬宇沛大惊,对方却手一挥,霎时一大群仙官气势汹汹涌进隐元宫,竟是上来就把姬宇沛摆在宫中的古琴给扔了出来!
“这……!”姬宇沛懵了,“这做什么……我是隐元星君!”
御奉官鄙夷地看他一眼,真是个蠢的,连苍帝扶光都敢惹,且看这位这反应,竟是连自己惹到谁都不知道。人家扶光帝君亲自跟天帝参了他的黑状,当场官位就给撸了。往后只要扶光帝君不松口,这位都别想再往上爬一寸!
“隐元星君?很抱歉你已经不是了。”御奉官忒看不上这种连私人感情都处理不好的人,难成大事,“天帝亲自下的圣旨,你自己看吧。”
又有东西被从隐元宫里丢出来,这次是文房四宝,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姬宇沛简直傻了,赶忙打开圣旨一看,白纸黑字,明明白白,还盖着天帝的宝印。他无法相信,揉揉眼睛再看,看了三遍还是这样的内容……姬宇沛激动地叫起来:“我究竟犯了什么错?你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御奉官只冷笑道:“王孙还没看懂吗?你已经不是隐元宫的主人了,赶紧拿上东西走,别妨碍我等打扫隐元宫!”
这下姬宇沛完全傻眼,天旋地转,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还没走的九尾蛇国王夫妇,此刻更是脸色又红又白,精彩万分。姬宇沛不知道一切怎么回事,可他们知道啊。能这么快把姬宇沛撤职,这么粗暴地赶出隐元宫,除了苍帝扶光的雷霆之势,还能有谁?
他们晓得扶光帝君可能要惩罚姬宇沛,却没想到下手这么重。姬宇沛毕竟对窈莲的身份不知情,这样扶光帝君也不肯网开一面?
九尾蛇国王登时就觉得,手里的婚书和信物,简直像个笑话。他们挑动姬宇沛写婚书、交换信物,就是担心雪族获知窈莲的身份后,不肯娶她,他们好拿婚书和信物要挟雪族。可现在呢?姬宇沛这么快神位就丢了,和雪族联姻的价值顿时大打折扣,连带着姬宇沛在九尾蛇国王夫妇心里的形象,都一下子掉进沟里。
现在这事,就跟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九尾蛇国王夫妇只觉得恶心得不行。
等姬宇沛反应过来,自己在窈莲和她爹娘面前出大丑了,才发现,九尾蛇国王夫妇已经带着窈莲走没影了。
走得气急败坏。
第049章 姻缘神(9)
隐元宫被翻了个底朝天。
仙官们将姬宇沛的所有个人物品, 丢了个干净。
最后被丢出来的,是一个绣着比翼鸟的荷包。那荷包的一角上,绣着一个小小的“颐”字。
御奉官的视线在“颐”字上停留片刻, 再看向姬宇沛时,目光更加讥讽。景郡主那样忠于职守、家世好还长得漂亮的女神,谁能娶着, 是天大的福分。偏这人不珍惜就罢,还在婚礼上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将景郡主的尊严往脚底下踩。
御奉官哪知道是景颐曾求过扶光?扶光找天帝陈述时,半个字没提景颐。御奉官还觉得,是老天都看不下去姬宇沛的行为, 才让他阴差阳错惹到苍帝头上。
看,报应这么快就来了吧?
焦头烂额的姬宇沛,觉得今天真是糟透了。他没办法, 他去帝宫喊冤,想面见天帝,却才刚进一重宫门, 就被帝宫的卫队叉出来了。
他也想, 会不会这是景家在报复他?可是能让天帝身边的御奉官这样作践他,崤山君还没这个能力。
姬宇沛想破脑壳, 也想不出到底惹了谁。
更令他感到侮辱的是, 圣旨罢了他隐元星君之位后,还另给他赐了个小官——去西宫, 也就是帝子宫,做个小小的典书官。就是给帝子打理书库的。
这官职, 就和下界的九品芝麻官没区别。
摆明了就是不许他回雪族,必须继续留在上界, 当所有人的笑柄,时刻承受大家的指指点点。
到底谁这么狠,不留余地?!
前脚,姬宇沛刚去到西宫,顶着西宫众仙神们嘲讽的目光,暂且安顿好自己;后脚,雪族的雪鸟就飞到了。
雪鸟带来了雪族世子夫人的口信,让姬宇沛赶紧回雪族。
姬宇沛正满腹痛苦难堪无处发泄,见自己的家人召唤,就如在臭气熏天的沼泽地里终于挖到点人参须,心劲儿立刻就上来了些。
他立刻赶回雪族,一见到爹娘,憋了一肚子的抱怨话就再也忍不住。而爹娘也已经知道姬宇沛神位被撤的事了,这让姬宇沛更是激动不已,连连说道:
“我不明白到底是谁在针对我,要说怨我的,也就只能是姑母他们一家。可是姑父也不过就是个山君,哪有这样的能力?这只是我跟表妹的个人感情问题啊,竟至于让我神位直接没了,这、这……”
雪族世子也无不忧心地说:“是啊,肯定不是他景家。崤山君去天帝面前告状,天帝顶多是罚你点俸禄。我儿说得对啊,这都是私事,根本不至于罚这么重。”
姬宇沛抱怨了一堆,把御奉官们怎么欺负他,说得是天哭地陷,总算说得心情缓解点了,又想到今日还是有好事发生的,那就是窈莲,于是总算挂起笑容说:“对了,爹、娘,有个好消息,莲儿找到她失散的爹娘了,他们是蛇族的一支,是王室,莲儿其实是公主,这样说和我是门当户对的,娘,你不会再反对莲儿进门了吧?”
姬宇沛还将从九尾蛇王后那儿拿到的那枚玉佩,呈给爹娘看,“这是莲儿族中的信物,她娘交给我的。”
雪族世子和世子夫人先是有点惊讶,再定睛一看玉佩。然后,整个世界就这样安静了,姬宇沛猝不及防。
“爹、娘……”
世子和世子夫人本来听“蛇族”这说辞,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再一看玉佩,上头那九尾蛇造型的图案……
两人只觉得是被呼啸而来的马车撞了个实实在在,撞得肋骨都要断了。天灵盖似发出轰得一声,满脑子都是地动山摇。
九尾蛇族……公主……东方苍帝扶光……
“你个孽障!”雪族世子瞬间暴起,昨日婚礼上闹那么不好看他都没炸,此刻却像是一条被踩断尾巴的猎狗,彻底爆炸了,抬起腿就一脚踹在姬宇沛腰上,把姬宇沛踹得“啊”一声惨叫,摔倒在地。
姬宇沛完全懵了,爹为什么踢他?!
世子夫人也是气的浑身发抖,都说不出个平稳腔调:“什么蛇族?这玉佩上的九尾蛇,你看不明白吗?还跟他们交换信物?九尾蛇族的窈莲公主,是苍帝扶光的未婚妻!怪不得你丢了神位,你得罪的是东方苍帝!”
啊!姬宇沛这才反应过来,莲儿她爹娘找来时,自己究竟是哪里觉得怪了。他就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什么,原来就是腾蛇族和九尾蛇族的那道婚约!
再一想,难怪初时感到九尾蛇国王夫妇有点眼熟,各族王室之间,多少打过交道,就算雪族独自隐匿在极北之地的荒莽雪原,不爱跟别族交际,自己这几千年里也是见过那国王夫妇两三回的。
世子夫人气得直抖,“这个窈莲公主,真是来害我姬家的!现在可好,扶光帝君定是全知道了,它九尾蛇族这般愚弄我们!”
姬宇沛也是震惊的,更是五味陈杂。原来莲儿叫窈莲,她有未婚夫,姬宇沛想到这个就心里酸疼得不行。可他喜欢莲儿,真的放不下她,莲儿对他也是真心的,她的爱情没有错,错的是婚约不是吗?
他忍不住还要为窈莲说话:“娘,窈莲她真的是个好姑娘。”
结果又挨了雪族世子一脚,“孽障,冥顽不灵啊你!”
正逢这时,有下人过来,汇报了今日扶光帝君去九尾蛇族退婚的消息。
这下雪族世子和夫人更崩溃了,果真是扶光帝君知晓了一切,雷霆之怒降下,九尾蛇族和雪族双双被报复。
姬宇沛也懵了,腰板还因雪族世子的踢踹使劲儿作痛,心里却从刚刚的震惊,转而又陷入对另一个问题的极度不解:“可是扶光帝君是怎么知道的?莲儿一直瞒得很好啊。”
“你还敢帮她说话!”雪族世子夫人声色俱厉。
雪族世子努力平复下喘息,问道:“难道是景颐告诉扶光帝君了?”
世子夫人没好气道:“你看景颐那样子,像是知道吗?她要是知道是窈莲公主,就她那脾气,早就闹开了。”
三个人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姬宇沛捂着腰,从地上爬起来,现在事情已成这样,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重要了,反倒是听闻扶光退婚,姬宇沛顿时觉得心里没那么酸了,还有点高兴窈莲摆脱了婚约,这样的话……
“爹、娘,九尾蛇族和腾蛇族既然婚约作废,我就可以迎娶窈莲了吧。”
雪族世子和夫人几乎都一愣,顿时,世子就差点被气晕过去了,他再次爆炸,第三次狠狠踹倒姬宇沛,比前两次加起来的力道还大。
连世子夫人都忍不住骂出“孽障”二字了:“你这孽障有没有搞清状况?你已惹得扶光帝君雷霆大怒,再娶那窈莲,是要让上下两界所有人都知道,是你抢了帝君的未婚妻吗?”
“我……”
打断姬宇沛的话,世子夫人强势决定:“为今之计,我得赶紧给你定一门亲事,这样才能让旁人不至于将你同九尾蛇族联系起来。所以那个窈莲,你想都别想!”
***
当这些事情传到景颐耳朵里时,她正在打理姻缘殿的事务。
听寒酥讲完这些,提到雪族世子夫人开始给姬宇沛寻摸婚事了,景颐红唇微撇,觉得舅父一家是真恶心。
景颐对寒酥说:“你盯着点儿,要是哪家有意向跟姬宇沛结亲了,就把姬宇沛和窈莲的事透给他们。免得真有哪个世外族群,平日不爱了解外头消息的,被雪族给骗了去。”
寒酥也是这样想的,你姬家自己造了孽,还想祸害别人家好姑娘呢?
寒酥不禁感叹:“真为难照雪小姐,生在这样的家庭。”
“是啊。”提到姬照雪,景颐眼中一黯,眼角爬上些怅然,也跟着叹出口气。
景颐的舅父雪族世子,和舅母世子夫人,是政治联姻。世子夫人是国中贵族的女儿。
世子在娶世子夫人前,曾疯狂地迷恋一个叫燕姬的庶民女人,并扬言非燕姬不娶。
可笑的是,燕姬有心上人,是她的青梅竹马,一个同为庶民的、温文尔雅的男人。
更可笑的是,雪族世子的抗争,也不过是优柔寡断的拖延,到最后他还是听从家里的话,迎娶了世子夫人。之后却不顾燕姬和青梅竹马的感情,硬是将燕姬强抢进宫,囚禁在自己身边。
景颐还记得数千年前于雪族的深宫里,见过一次燕姬。身着白衣的女人,眉目清冷,像是北国最冰凉的一捧雪。那时她素面朝天,坐在王宫最高的塔楼阁顶。四面雪白的墙和满是玄铁丝的窗户上,贴满了将她囚困于此的符咒。她伸出手,手指刚碰到窗户,便被符咒融化掉一块皮肉。
她的眼中无悲无喜,只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塔楼下正好奇仰望她的景颐。
而即使是隔着这样远,即使燕姬身上没有一点妆容与装饰,即使她眼波比死水还要空洞,可景颐还是牢牢记得,那女人有多美,多么的教她惊心动魄。
姬照雪,就是雪族世子囚禁燕姬所生下的女儿。
世子爱屋及乌,还是很宠姬照雪的。可姬照雪在世子夫人眼里,却是眼中钉肉中刺,她在王宫过得有多辛苦,景颐是知道的。
后来,燕姬死了。
她用冰从身体内部,贯穿了所有内脏,最后冰凌刺破皮肤而出,无数的血齐齐流下,染红了她冷白色的衣裙。
她死前,给匆忙赶过来的雪族世子,留下一句话:“我爱上你了,却不能再陪你,你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彼时,天真的景颐还以为,燕姬是真的爱她的舅父。
直到后来姬照雪红着眼睛,颤抖地告诉她,是燕姬的那位青梅竹马,被雪族世子迫害致死。他死了,燕姬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所以选择了自杀,并用一句遗留的谎言,换姬照雪从今往后在王宫里平平安安。
燕姬的确做到了。从那之后,纵然世子夫人仍旧明里暗里磋磨姬照雪,但雪族世子一直护着她,王宫侍从也没人敢怠慢姬照雪。
姬照雪虽是庶女,但所享用的,都和姬宇沛是一样的——至少在明面上是。
可景颐明白的,出生在这种家庭,生母始终被囚禁,最终以自杀换得她平安走下去……景颐真的很心疼姬照雪。
第050章 姻缘神(10)
倒是想到姬照雪和燕姬, 景颐便想去姻缘海里,瞅瞅燕姬的红莲和红线是否一切如常。
穿过满殿飞扬起伏的红纱,来到红鸾殿的最深处。推开一扇用红线穿着贝壳构成的门, 里面便是一望无际的姻缘海。
红鸾殿从外面看上去并不大,但就像是“芥子纳须弥”那样,设置在红鸾殿中的姻缘海, 就和真正的大海一样,几乎是无限大的。
一只白玉小船就停在海边,景颐带着寒酥坐进小船。小船感受到红鸾殿主人的熟悉灵力,便向海中漂去,一切随着景颐的心意, 漂向景颐想去的方向。
在这粉红色的姻缘海上,远远近近,有无数朵红莲漂浮着。每一朵红莲都栩栩如生, 有着透明如玻璃的质感。
这些红莲,便是世间每一个生灵姻缘的化身。那些彼此有姻缘的红莲,被无形的红线连接着。
头顶是姻缘殿无际的粉红色屋顶, 满目远望去, 天地间的浪漫仿若尽数汇聚于此,那样的壮阔梦幻, 那样的华丽温软。
景颐低头看水, 水中倒影着她的样子。因是在自家办公,景颐只穿着简单的灰色襦裙, 用一根银簪绾发,如此寡淡, 倒显得她这主人与自己的殿宇格格不入。
小船行至百丈停下,景颐一招手, 不远处一朵红莲便漂到她近处。
这是燕姬的红莲。
当日燕姬过世后,姬照雪亲自来到这里,亲眼看着燕姬的红莲和雪族世子的红莲间那条姻缘红线消散,方才肯离去。
而景颐做公务素来有铁般的原则,雪族世子霸占燕姬两千年,景颐便判决,此后燕姬和她那位竹马的红线相连两千年。
眼下,燕姬的红莲一切正常。景颐又招来那位竹马的红莲。两朵红莲之间的红线,随着景颐的召唤,现形出来。
他们二人已经轮回转世过多次,好在红线正常,仍好好地连着,散发着恬和的气息,可见两人的姻缘是幸福的。
“这就好。”景颐不禁说。
景颐接着又检查起别的红莲和红线。
正忙碌时,海岸边传来喊声。
“景颐!”
景颐抬头望去,见是熟人来了。那正朝她挥手的年轻女子,穿着湛蓝的广袖交领长裙,貌若春花,开朗清爽,通身上下除了发间北斗七星形状的簪子,再无其他装饰。
“楚娴!”景颐也朝她挥手,赶忙让小船往回驶。
兰台史官楚娴,是北辰星的女儿。和兰台众多其他的史官一样,他们不畏强权,凡事只求个真相。这一点,景颐很是欣赏。
不过楚娴这会儿来找她,景颐猜也知道,肯定要来向她了解跟姬宇沛的纠葛。如今姬宇沛被贬官,雪族给他物色妻子,还有扶光退婚九尾蛇族,全都是大事,兰台史官不可能不凑过来。
小船回到岸边,景颐带着寒酥下船,将楚娴迎到正厅去。
彼此一聊,楚娴果然是来询问姬宇沛的。
楚娴还拍着胸口说:“听闻你的婚礼被搅黄,我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头的事件跑过来了。看你这个状态,好像还行,我还担心你会崩溃走极端呢。”
景颐听了心里一酸,原书里的自己,可不就是崩溃走极端了?书里,楚娴也来找过她的,还劝了她,只是景颐刚听进去,就被窈莲阴了一把,吃了个大哑巴亏,如此楚娴的努力便白费了。
好在自己已不会那样了,景颐道:“没事,反正我不要姬宇沛了,他跟窈莲纠缠下去吧,我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当好这个姻缘神才是我第一该注重的事。当然我心眼小,逮着机会就会报复他们的,直到他们倒霉到底!”
楚娴却倒吸一口气问:“窈莲?所以那个莲儿姑娘,果然是九尾蛇族公主窈莲?”
景颐暗叹兰台史官不愧是嗅觉和洞察力高超,这么快就把姬宇沛被贬官和扶光退婚两件事联想到一起了。可笑雪族还想给姬宇沛定亲,好让旁人别看出来端倪,没用的,纸包不住火,迟早所有人都会知道。
“对,就是她。”景颐说。
楚娴皱眉,“原来如此,那苍帝是怎么这么快知道的?”
又是一问一个准,景颐不敢说。她可以对爹娘哥哥说自己去找过扶光,对楚娴这种凡事刨根究底的人,可不敢。万一哪天让楚娴知道,她那晚和扶光……
于是景颐不语。
楚娴见问不出,倒也没强求。倒是她想留在红鸾殿里,陪景颐几天。两个人毕竟都是神二代,因爹娘的关系早早相识,也算好朋友。
就这样,楚娴在红鸾殿住下。
***
没过一个月,莲儿是窈莲的事就传开了。
纸果然包不住火。
雪族世子夫人还没找到合适的亲家呢,如今流言满天飞,她嘴都要上火起泡了。
眼见雪族成了众矢之的,已经有好几个妖族和他们断交了,还有落井下石来雪族抢资源的,雪族王君赶紧召集王室,开会商量有什么办法挽救。
结果,他们还真想出一个办法。
——雪族王君带着世子,一起跑到扶光的吞云宫前,脱了上身的衣服,往背上缠几根木条,竟是来了手“负荆请罪”,跪在宫前声泪俱下地忏悔,乞求扶光原谅他们。
只要扶光帝君不再计较了,这事情不就过去了吗?王君和世子这样想。
他们想的很好,奈何扶光帝君居然不搭理他们!连见他们都不见。
王君和世子只能继续跪,一天、两天,三天又三天。他们姿态已经摆到这个份上了,那就必须一直坚持下去,还不信扶光帝君真就一点面子不给!
结果,扶光用现实告诉他们,还就是一点面子不给。
闭关、处理公务、巡视东方天阙……扶光该做什么做什么,连带张丞相和文武百官也是一样。反正就是当吞云宫前没那两人。
如此王君和世子整整跪了一个月,再也扛不下去了。
王君觉得,自己好歹也是归顺上界的一族族长,怎么也是有两分影响力的。扶光帝君再高高在上,也不能这样羞辱他吧!
他已经不要脸面,这样诚心诚意地跪着道歉一个月了,难道还不够吗?!
忍无可忍的王君,干脆铤而走险,同自己儿子一道大喊出声:“帝君您处事是否太有失公允了?!我孙儿姬宇沛是被窈莲公主欺骗的,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帝君何以对我孙儿那么大的恨意?!”
“怕是帝君实际上是在给景郡主出气吧!固然崤山君敬重您,您为了崤山君便这般护着他女儿,可论起资历和地位,我雪族也不差他崤山什么!帝君这样袒护崤山君,不知崤山君可又承受得起?”
当这件事传到景颐耳朵里,景颐坐不住了。
本来她就挺过意不去,要不是自己去找扶光帝君,让他撸掉姬宇沛的神位,如今帝君也不会被骚扰纠缠,这该是她的责任。但因着和扶光那荒唐的一夜,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帝君,她才做了缩头乌龟。
可接着得知,雪族王君和世子,居然把她爹崤山君给牵扯进去,景颐这下再缩不住,冲去了吞云宫。
说什么也不能再让那两人乱泼脏水!
再次踏足吞云宫,景颐心里不断地泛上抵触。一想到待会儿可能要见到扶光帝君,就浑身都不自在。
景颐强忍着心绪,来到雪族王君和世子的面前,先发制人就道:“外祖和舅父休要胡说!我爹常年在崤山,扶光帝君常年在外净化魔域残留,统共才见过几次?明明是姬宇沛和窈莲自作自受,换成是我,都想直接把姬宇沛和窈莲打杀了,一干二净才是更好!”
“你!”雪族世子没想到,之前那么爱自家儿子的景颐,现在怎么变得这样是势不两立。
世子惊讶愤怒地瞪着景颐,然而因着跪了一个多月,人已经憔悴了,这瞪视也显得没什么力量。
王君花白的胡子颤抖着,非常失望地看着景颐,“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外孙女,张口闭口竟是要打杀自己的表哥。”
景颐也愤愤道:“那我又怎么有你这样的外祖,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家女婿泼脏水。关我爹什么事?姬宇沛自己识人不清,被九尾蛇公主玩弄于鼓掌,就他这么糊涂的人,也当不好星君正神!早点被罢官更好,省得以后工作中犯下大错,下场更惨!”
“你……你居然……”王君顿时被噎得说不上话,嘴皮抖动着,满脸失望震惊地看着景颐。
世子也不能置信极了,他这外甥女怎么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她从前可是都努力控制着从不和雪族长辈顶嘴的。
此刻,在吞云宫中的张丞相和几个文臣将军,都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还有楚娴,这样的场面楚娴怎么能错过。从好多天前楚娴就总是蹲点在吞云宫,拿着她记录史实的毛笔和小羊皮本,时不时就奋笔疾书。
现在楚娴就写得很激动。
被这样多人围观,王君和世子心中的屈辱感,更加铺天盖地了。
就在这时,一道冷酷沉稳的声音在景颐身后响起:“景郡主。”
这是天影的声音。景颐回头,看见天影站在恢宏的前殿台阶上,双手抱着剑,向她行了一礼,“景郡主,大殿请。”
景颐心里登时咯噔一声。肯定是扶光帝君……他就在前殿里头,让她现在进去。
也说不定他从刚才就在殿内,看全了她奚落王君世子。
顿时,景颐只觉得双腿好像有千斤重,头皮有点发麻,一颗心跳得厉害,闷闷的,本能地有些呼吸不畅。
那厚重崔嵬的高台殿宇,那敞开的大门和里面看不真切的、昏暗的光影,就像是……会将她吃掉似的。
哎,算了,景颐无奈地用鼻子一呼气。来都来了,本也知道逃不开扶光帝君的。她深吸口气,不再理会王君和世子的呼声,走向前殿。
第051章 姻缘神(11)
再次踏进这风格厚重乌沉的殿宇, 一下子就暗下来的空落殿堂内,景颐看见,扶光帝君就站在光影的尽头, 一半身体被笼罩在照进大殿的昏光下,一半身体隐入阴影中。
景颐腿有点发软,迟疑了一下, 才又朝前走去,低着头说:“扶光帝君……”
听见他摩挲腰间犀牛角,发出的圆润而顿挫的声音。扶光道:“本尊还在想,你外祖和舅父提到崤山君,你是不是就该来了。”
被扶光说中, 景颐更加过意不去自己现在才出现,干脆心一横,说道:“都是我的错, 帝君您要怎么罚我,我都认了!但是先解决我外祖和舅父这事,不能让他们再向您和我爹泼脏水!”
扶光一哼, 语调里有着似笑非笑的意味, 他道:“你来的倒是好,本尊正要发落他们。”
景颐一讶, 下意识抬起头来, 正好看见扶光缓步走出阴影。随着他的身躯整个被笼罩在光里,景颐也跟着心脏一跳, 忙又低下头。
短短的一瞥,她看到了帝君最神秘威严的样子。墨绿色的大氅, 华丽厚重的镶金边,里面是浅水绿色的对襟长袍, 露出结实坚硬的小麦色胸膛。他头戴碧玺鎏金冠,腰挂犀牛角,脚蹬玄色靴,整个人像是一柄宽阔霸道的巨剑,那样具有压迫感。
尤其是一对上他沉潭般深邃的眼睛,景颐就无法不去想,在那个晚上,便是这样一双像是要把她穿透的眼睛,牢牢盯着她,似乎看进她的灵魂。
在这个男人面前,景颐感到全身都是麻的。尴尬、羞耻,混杂着原本对他的敬畏。
在她分神的这片刻,扶光已然从她面前走过,行至大殿门口。
外面叫喊的雪族王君和世子,一看见帝君终于出现了,顿时眼睛都亮了。
王君呼道:“扶光帝君——”
然而扶光却噙着厌恶的冷笑,道:“把他们丢去兽苑。”
顿时,别说王君和世子瞬间傻了,连跟在扶光身后的景颐,也惊住了。
兽苑……?
天影当即行动,霎时吞云宫的卫队一拥而上,抓起王君和世子就走,动作之迅猛,下手之狠,如奔雷闪电。
景颐都愣了。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景颐亲身感受到,为何大家都说,苍帝扶光是雷霆手段,大开大合。
她被扶光用传送法阵,瞬间给送到兽苑外,和扶光一起。
然后映入眼帘的就是直接粗暴的画面。雪族王君和世子,背后还缠着木条呢,此刻被丢进这个由篱笆框起来的苑囿里,身边全是各种猛兽,在蠢蠢欲动地靠近他们。
景颐惊地瞪大眼睛,她想起来了,哥哥景阮说过,在东方天阙有个看管着各色异兽的苑囿。里头的异兽,都是扶光帝君在净化魔域残留的时候,顺手降服的。那些异兽在下界作乱肆虐时,一个个喷水吐火,好不威风,到了扶光帝君的苑囿里,就一个个跟孙子一样,老老实实修炼。
现在,兽苑里突然被扔进来两个人。异兽们许久没躁动的情绪,几乎即刻就被点燃。
景颐就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异兽,一窝蜂扑向雪族王君和世子。
扶光玩着腰间的犀牛角,眼中一丝皮笑肉不笑,对景颐说:“放心,咬不死的。”
王君和世子简直傻了,万没想到扶光帝君敢这么对他们。这一个个异兽流着涎液,乱抓乱咬,数量太多,两个人恨不得手脚全上才能勉强挡下,应付得捉襟见肘。想要直接飞出兽苑,却当然出不来一步,围绕兽苑的篱笆墙根本是最牢固的封印法阵化成的。
雪族世子被搞得再也撑不住一国储君的形象气度了,吱哇乱叫,破口大骂:“苍帝!你这是滥用私刑,我们要去天帝面前状告你!”
扶光冷笑道:“尽管去,本尊等着。”
雪族世子本也只是气急了乱喊,听扶光这般强势,彻底绝望了,自己就嘴上恐吓一下的,哪敢真去天帝面前?
一旁抱剑矗立的天影,眼角也雕镂出对雪族王君世子的淡淡不屑。下界的一支妖族罢了,很是拎不清自己。看那九尾蛇族,帝君还不是直接撤了他们王宫的护持法阵,把他们丢去直面泄露的魔气,自生自灭。整个腾蛇族得知此事后,没一个人敢质疑帝君的做法。换作雪族,又与九尾蛇族有何不同?
而景颐也从震惊中平静下来,看着外祖和舅父被异兽们一通欺负,景颐心里反倒生出一种痛快的感觉。
原书里,外祖是怎么对她的?他眼里只有姬宇沛这个孙子,和窈莲这个孙媳妇。外孙女就是个反派,是敌人。还有舅父也是。他们帮助窈莲,对付自己,甚至直接出手斗法。若不是他们这般无情,书里的自己也不会越来越陷入仇恨的执念,直至惨烈的终局。
他们一点不把她当家人,她又何必管异兽怎么咬他们?
反正帝君也说了,咬不死的。
到最后,扶光终于舍得递给天影一个眼神,示意停下。
雪族王君和世子总算得救了,两个人被折磨得狼狈不堪,看起来又像人又像鬼,身上好几个血齿印。
扶光手指一挥,唤出传送法阵就走,只给天影留一句:“扔回雪族。”
景颐眼前画面一转,她又被扶光送回吞云宫的前殿了。
景颐讷讷,扶光帝君做事,真是痛快干脆。外祖和舅父负荆请罪,他理都不理,随便他们跪着;而一旦两个人撑不住乱说话,就给致命一击。等于说外祖和舅父折腾的这一出,完全就是个笑话,还要落下身心的双重阴影。
大殿里只剩下两人独处,景颐那种万般不自在的感觉又上来了。想着事情已经解决,景颐即刻向扶光行礼,“帝君,我就先告辞了。”
低着头就要走,却被扶光叫住:“你的东西,不要了?”
景颐脚步顿住,看过去。扶光的手掌摊开,掌心处赫然是她的“雪魄珠”,和断掉的红线。
景颐倒吸一口气,下意识伸手去拿。
扶光却蓦然收拢掌心,手臂一举高。
景颐扑了个空,抬手盯着扶光举高的手,“帝君……”
扶光放下手,景颐又要去拿珠子,不妨扶光蓦然将手背到身后。
“帝君!”景颐脸上涨出两片浅红,呼道。
竟是有些恼羞成怒了?扶光眯起凤眼,深邃的眼底漾出点笑意。
他忽然觉得,景颐有点意思。
“求您把东西还给我!”景颐实在觉得有点焦急难堪,她贴身佩戴的东西,被这个和她有肌肤之亲的男人握在掌心,捉弄她,偏他还岿然不动。
扶光好笑地一勾唇,道:“本尊帮你收拾了姬宇沛,你便是这个态度?”
景颐迟疑。想了想,吸一口气,朝后退开两步,双手平举过肩,向扶光行大礼,“红鸾殿景颐,谢过扶光帝君。”
扶光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些,背在身后的手收回身前,再度摊开手掌,露出雪魄珠和红线。
景颐小心看他一眼,伸手去拿。
这次,扶光没再捉弄她。
景颐握住雪魄珠,上面残留着扶光的体温,炽热的。她指腹微微紧绷,有一点不自在。
接着她就用另一只手,触摸向断了的红线,指尖在红线上停住。这瞬间,眼中流露出一丝黯然。
扶光说道:“本尊听闻,雪魄珠是雪族女子的眼泪化成的。”
景颐回过神,答道:“是的。雪族女子第一次为真爱之人落泪时,她的眼泪就会变成许多颗雪魄珠。”
扶光问:“那这颗雪魄珠,是你为姬宇沛掉的眼泪?”
景颐瞪大眼睛,连忙反驳道:“我虽有一半雪族血统,但没有继承这个能力!”
嗯,没继承雪魄珠的能力,倒继承了雪族女人那一身冰肌雪肤。扶光心中不禁出现这么一句话。那样的肤质皮肉,竟是比鹅脂还滑腻温软,他深有感触,坦率的说,是很值得回味的滋味。
景颐不知道扶光在想什么,还在澄清道:“这颗雪魄珠,是我娘给我的。这是她第一次为我爹哭时产生的。我娘在这颗珠子上祈了福,让我佩戴,希望能给我带来好运。”
说着,眼神又缠绕回断掉的红线上,再次黯然起来,“就知道……雪魄珠能离开我的脖子,肯定是红线自己断了。”
扶光道:“本尊试过修复红线,无法成功,想必这是你红鸾殿的姻缘线。”
“是,”景颐无奈地一嘟唇,苦笑道,“这是属于我的姻缘线。”
“哦?”扶光对此很有兴致。
景颐黯然道:“是我和姬宇沛之间的红线。”
扶光沉默下来。
过了会儿,景颐说道:“这颗雪魄珠经过我娘的祈福,普通线穿不上,我就拿我自己的红线来穿。我是红鸾殿的主人,别人的红莲都漂在姻缘海里,只有我没有红莲。我的红线是自己产生的,就从我担任姻缘神的那一刻起,我对姬宇沛的感情就化成红线,搭在我手腕上了。”
扶光道:“现在线还是断了。”
“是,我和姬宇沛之间的线断了。”这一瞬景颐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的自己,当她初得这根红线,激动万分地用它穿过雪魄珠时,真的天真地以为,这根红线能贴着她的肌肤到地老天荒。
景颐抬起头,眸底染上一道倔强,手指狠狠一用力,将断掉的红线捏成粉末。
扶光看着,眼中深了深。
第052章 姻缘神(12)
在丢失雪魄珠的时候, 景颐已经明白,红线断了,那场一心一意的爱恋和那么多付出, 也全都化为泡影了。心里总归是难受痛苦的,就好似那个执着多年的自己,也死掉了。而当亲眼看见, 这条断了的红线时,眼见为实的冲击更加让景颐难过。
但,就这样吧,谁叫这是她的命?
反正她也不再爱姬宇沛了。
如今碾碎红线,和姬宇沛最后的丁点联系也烟消云散……便如此吧。
景颐合拢掌心, 收好雪魄珠,朝扶光再次行礼,姿态有些落寞, 却很是决绝:“谢谢帝君,让我斩断和姬宇沛最后的联系。”
扶光默了默,低沉“嗯”了一声。
片刻后, 扶光却又说:“是谢本尊与你春宵一度, 这红线便断了?”
景颐一愣,顿时杏眸大睁, 白皙的脸上霎时又涌上两团红色, “您说什么啊!”她不是这个意思!她是谢扶光亦保存着红线并还给她,她才有了亲手掐断红线的机会。
景颐羞恼, 喘息连连:“扶光帝君,您……我……”
从头到脚都觉得要煮熟了, 干脆就说:“那夜的事情,求您全部忘掉!错都在我, 是我冒犯帝君您!”
扶光声音更深沉,悠然笑道:“错不在你。是本尊那时内伤未愈,气息周转出了些问题,影响到定力心智。”
当然,也是因为你身着嫁衣,娇憨醉酒的样子很诱人。这句话,扶光同样在心里说。
景颐自责道:“那也是因为我强闯吞云宫,把您从闭关中拽出来……”
她觑了眼扶光,见他笑吟吟盯着自己,一瞬不瞬的,那眼睛深邃得吓人,景颐再也待不住了,忙施礼,“总之我先告辞了。”然后赶紧跑出前殿。头发里装饰的几层铁片,随着她的跑动发出玎玲的声响。这声响频率就昭示出景颐很着急,和她不稳的步伐下那不定的内心。
扶光忽而剑眉一扬,笑出愉悦的一声。
他今日才发现,崤山君的这个女儿,竟这样多面。倔强、原则很强的勾勒之下,竟藏着细腻小女人的一面,尤其她羞恼无措的时候,扶光竟觉得有点可爱。
挺有意思的,景颐。
他叫住景颐:“回来!”
景颐脚步一僵,心里叫苦,却只能老老实实转过身,“扶光帝君,您还有什么事?”
扶光道:“雪魄珠给本尊一下。”
景颐微讶,犹豫一下,还是走回扶光面前,递上雪魄珠。
只见扶光手指一动,一段薄如蝉翼的东西被召唤过来,现出全貌,是墨绿色的,如纱如烟。扶光将之握在了手里。
景颐一时没认出这是什么东西。
而扶光双手夹住这段半透明的墨绿色“烟纱”,轻轻一搓,烟纱快速地聚合,很快就凝成一条墨绿色的细线。
景颐忍不住好奇地问出:“这是……”
“这是本尊幼年化形时,第一次蜕下的蛇皮。”扶光道,“和你那姻缘红线一样,非外力能斩断,故此,也可以穿住你这颗雪魄珠。”
他说着睇一眼景颐,“你若是嫌弃本尊的皮……”
“不嫌弃!”景颐忙道。她哪敢嫌弃?
而且她确实短时间内,也找不到能和她那根红线相媲美的、强度一致的替代品。
“呵,本尊谅你也不敢嫌弃!”扶光宣告般地说道,接着就将墨绿色的线,穿过雪魄珠。随后线在法力的作用下,首尾连在一起,形成完整的闭环。
扶光将穿好的雪魄珠,放回景颐手上,“戴上吧。”
“谢谢帝君。”景颐觑一眼扶光,随后把雪魄珠戴回了脖子上。
“那,帝君,我告辞了。”景颐说。
恰逢张丞相从外面过来,抵达正殿的门口。扶光的视线扫向张丞相,对其说:“送景郡主出宫。”
***
被送回雪族的王君和世子,人不人鬼不鬼,那模样震撼了整个王宫。
文武百官连同听到风声的庶民,都因此惴惴不安。他们的统治者遭到上界帝君这般厌弃,那整个雪族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民怨悄然而生。
雪族世子比王君伤的重,一连多日躺在床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王君看儿子这么惨,泪眼汪汪,心里更恨扶光了。又想到姬宇沛如今的新上司,可是西宫帝子,是废太子昙清死后天帝最年长的儿子了,要是帝子肯帮雪族出气……
王君于是把姬宇沛喊过来,让姬宇沛务必去帝子那里,参扶光一本。
结果,姬宇沛告状的话还没说完,帝子就把他骂了一顿。
“本殿都不敢招惹扶光帝君,你们当真是活腻了!”
姬宇沛无比不解道:“可扶光帝君只是分管一方天阙的掌事人,您却是天帝的嫡长子,未来大统的继承人啊。”
帝子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姬宇沛,“他为上界立下赫赫战功,光是威名就远胜本殿。本殿都没参与对魔域的作战,根本没多少威信。你到底懂不懂这里头的关窍?”
“我……”
“总之你好好给本殿打理书库,这西宫就还能容得下你,否则便滚出去吧!”
姬宇沛如遭当头一棒,更加难过愤懑了。想想还是没把这事告诉爹和祖父,免得他们心情更差。
雪族的民怨在蔓延,已有庶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抱怨姬家王室。曾经世子强抢燕姬的事,也被不少人又拿出来说。
无独有偶,九尾蛇族如今也民怨四起。
九尾蛇族的庶民们虽然还处在扶光帝君的护持法阵下,可是帝君再也不管他们,他们得凭自己维持法阵。他们这些人的法力能有多高?恨不得全城加在一起,才能堪堪撑住法阵,如此日日消耗灵力,苦不堪言。便都觉得,全怪王室瞎搞,才害得他们这么惨。
尤其是对于归来的窈莲公主,庶民们几乎没有不怨恨她的。这个罪魁!
窈莲离家飘零多年,好不容易回来,却不但过不上往日锦衣玉食的生活,还走到哪里都被谩骂。这让窈莲心中落差极大。
再听说雪族四处给姬宇沛说亲,窈莲更是焦虑生气,将闺房里的花瓶摆件全挥落在地。
明明自己击败景颐,得到宇沛哥哥了,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窈莲开始在爹娘兄长的面前耍宝哭闹,让他们去破坏雪族说亲,还让爹拿着姬宇沛给的婚书和信物,要挟雪族迎娶她。
可九尾蛇国王也在考量呢。现在雪族遭到扶光帝君厌弃,王君和世子还被丢进兽苑虐待,颜面扫地。雪族沦落至此,和他们结亲怕是不能带来什么好处,还是算了吧。
窈莲急得差点走火入魔,修为都掉了几百年。
而就在这样绵绵不断的焦灼日子里,忽然某日,雪族传出来两件大事。
一是雪族开始和紫蝶族议亲了。
这紫蝶族也是下界妖族,便是那种常年只管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对外头的事不甚清楚,也懒得打听,就这么上了雪族的当,双方洽谈起来。
第二件大事,就是雪族世子竟开始有寿元将尽的迹象。
世子夫人特别想赶紧谈好跟紫蝶族的婚事,好给世子冲冲喜。
而景颐在听闻此事后,心下一凛。她猛地想起原书中的一件事。
书里,雪族世子到结局都活得好好的,但作者在结局处,写了段话是:
“两百年后,雪族世子满足地与世长辞。没有了他的庇护,姬照雪也再不能享受华服美食。她被世子夫人处死,如此也算是替燕姬还了债。”
景颐是万分愤怒于这段叙述的。什么叫姬照雪替燕姬还债?意思是燕姬抢了世子夫人的夫君,害世子夫人痛苦多年,所以要母债女偿?
分明是世子自己造孽,他才是罪魁祸首,还“满足地与世长辞”?
那燕姬被囚禁两千年的痛苦呢?没有个公道吗?
而眼下,景颐也没工夫过多地去和剧情生气,她得赶紧去救姬照雪。
按书里说的,雪族世子一死,世子夫人就要置姬照雪于死地。那现在世子已然有寿元将尽的迹象,万一世子夫人按捺不住提前动手……
景颐当即道:“红鸾殿所有人,留下三人看殿,”
“你,去九尾蛇族!”
“你,去紫蝶族!”
“剩下的都跟我去雪族!”
***
风驰电掣,景颐带着几十名手下,直接杀进雪族王宫庭院。
极北之地凛冽的风雪直往身上刮,同时而来的,还有大把王宫守卫,冲着景颐喝道:“什么人?居然强闯王宫?”
景颐才不跟他们浪费时间,当场双手挽了个诀,霎时无数条红线从她的十指间蜿蜒着飞出,千头万绪,犹如亿万只蚕同时源源不断地吐丝,将一圈冲来的守卫们飞速缠住。
守卫们惨叫,他们被红线绑成了人形茧,一圈人齐齐挣扎着倒下。
“走!”景颐放倒所有守卫后,带着红郎红娘们转身冲入后宫。
在即将抵达姬照雪的寝殿时,寝殿中蓦然传出一阵惨叫。
景颐心下一凛,正是姬照雪!
景颐直接如箭一般,对着最近的窗户,破窗而入,同时手中无数红线再度飞出,手腕一拧,千万条细细的红线迅速咬合缠拧在一起,形成一条粗壮的鞭子。
窗户被冲得散架,景颐携一身凶猛灵力跃入,只进殿第一眼,就看见两个雪族宫女将姬照雪牢牢地按住,雪族世子夫人站在姬照雪面前,将一张几乎画满了朱砂的符咒,正贴在姬照雪胸前。
那符咒迅速灼烧姬照雪的皮肉,景颐看见姬照雪的胸口像是迅速凹下去一块,有血色的雾气和灼烧肉.体所产生的黑烟,迅速冒出。姬照雪因剧烈地痛苦而疯狂尖叫挣扎。
第053章 姻缘神(13)
这瞬间景颐怒气轰顶, 手里的红线鞭子直接照着世子夫人过去。破窗产生的破碎木条刚飞起的同时,世子夫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鞭子就狠狠抽在她脸上。
世子夫人只觉得脸上顿时血糊一片, 剧痛瞬间几乎麻晕她的大脑,接着身体被景颐周身的灵力震得倒飞出去。
而那两个宫女,光在景颐愤怒的灵力面前就已经站不住, 也瞬间惨叫着倒飞出去,鲜血从她们嘴里喷出。
“表妹!”景颐焦急地冲到姬照雪身边,一手揽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手就去揭符咒。可手指一触到符咒,指尖就被灼出一块烧伤, 痛得景颐赶紧缩回手。
景颐猛地认出这种符咒,当日她站在王宫最高的塔楼下,好奇地仰望楼顶的燕姬时, 就看见这种符咒密密麻麻地贴满塔楼顶的窗户。
这种符咒,是姬家王室花了一千年炼出的,用来镇压国民的法器!除了每一任王君、君妃、世子和世子夫人可以使用, 余下的雪族人只要接触到这符咒, 就会被活活焚烧。
景颐身体里也流着雪族的血,这符咒对她也会有作用。
寒酥见状, 忙冲上来摘下符咒, 她手中顿时生出一团火,将符咒烧成灰, 一边同景颐一起扶住虚弱的姬照雪,一边问景颐:“主人, 您没事吧?”
“小伤,不要紧!”景颐道, “我们赶紧带表妹走。”
带着姬照雪冲出王宫,景颐将受伤的手指往嘴里一含,再取出时,手指已恢复如初。
寒酥搀着姬照雪,一边号令红郎红娘们跟紧了,看一眼景颐确实无恙,也就心稍微定下些。
姬照雪眼下胸口处血肉模糊,被烧糊的衣服已经和皮肉黏在了一起,让人看一眼就觉得痛苦和无比愤怒。她已经疼晕过去了,这会儿依然没有醒转,她额头上布满了水珠般的盗汗。
景颐一想到刚刚,雪族世子夫人那样对待姬照雪,便胸口不断地翻腾起怒意,只觉得自己只往世子夫人脸上抽一鞭子实在太便宜她了,就该让她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
寒酥仍旧心有余悸,对景颐说道:“还好主人一得知雪族世子寿元将尽,就赶紧过来了,不然照雪小姐只怕凶多吉少……”
景颐也庆幸自己觉醒原书才救了姬照雪,但仍有些不甘:“可恨表妹还是受了这等苦!这符咒凶狠,等把表妹带回红鸾殿,你赶紧去请我哥哥过来,共同医治照雪表妹。”
“好。”寒酥应下。
突然红鸾殿诸人中有人发现了异常,喊道:“景郡主,雪族的人追来了!”
景颐眼神一凌,回头看去,是雪族世子夫人!居然带着上百名王宫守卫齐齐杀过来。
世子夫人脸上一道血淋淋的鞭痕,从左边眉毛一直裂到右边嘴角,整张脸完全破相。她简直要气疯了,景颐!她居然敢朝自己脸上抽鞭子,自己是她的姑母!是长辈!还敢直接闯进姬家的地盘带走姬照雪那个小贱人,她景颐又不姓姬,凭什么来管他们姬家的事?
世子夫人满脸怒相,整张脸都是扭曲的,配上那条血痕,哪还有一点王室贵妇的样子?此刻的她,简直丑陋狰狞如夜叉。
她这一生都活在燕姬的阴影下,明明出身高贵,却得不到夫君的爱。燕姬活着的时候,她要忍受夫君无时无刻不为那个心里根本没他的女人发狂;燕姬死了,她更要忍受夫君日日夜夜思念着燕姬,把燕姬的女儿当成燕姬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极尽宠爱。
她已经忍了几千年了!如今她夫君快死了,她还要忍什么呢?姬照雪这小贱人必须死!她再也忍不了了!
红郎红娘们看追兵人多势众,忙对景颐道:“郡主您先带着照雪小姐回红鸾殿,我们会拖住他们。”
景颐却厉声道:“不必同他们浪费时间!”
而后景颐下令:“寒酥带几个人一起走,把照雪表妹直接送到我哥哥那儿。剩下的人——散开!”
听令,红郎红娘们先是一怔,而后立刻朝四周散开。所有人都霎时就明白,景颐要大杀特杀了。
他们的景郡主,从来不是什么文弱娇软、只会牵红线的女天官,她战斗力之强悍,在上界诸多神二代里都是佼佼者,连北辰星君的独女楚娴,同他们景郡主斗法都会败下阵来。
刹那,景颐和世子夫人率领的上百名侍卫之间,再无阻挡,景颐一人直面他们所有人。
寒酥和四名红娘,带着姬照雪便走。景颐悬空在两片云中,双手置于心口处,随着口中迅速一念,霎时,心口处飞出一张红线编成的网,向外散发着半实半虚的红色颗粒。
这张网以景颐的心口为中心,急速向四周蔓延扩大,网的圈数越来越多。几乎眨眼的时间,网已笼罩住地平线,阳光被阻隔,白云被斩断,整个雪族疆域被包进网里。
世子夫人和侍卫们顿时无路可走,头顶是网,脚下是网,四周也全都是网。红色的千丝网朝着他们快速逼近。
世子夫人捂着脸向侍卫们大喊:“冲过去!给我把这张网砍破!都是故弄玄虚!”
可景颐连拔刀的时间都不给他们,双手一翻,大网上瞬间又分裂出几百个小网,如同红色的天火般齐齐落下,朝着敌人铺天盖地砸下去。
所有人都被罩在网里,变成了茧,无法再向前一步,只能露个脑袋在外面,惊恐地瞪着景颐。
世子夫人几乎要气晕,雪族王宫的战士们怎么会这般不中用?!她气得浑身灵力暴走,当即施法将雪族王宫中的塔楼招来,将整座塔楼砸向景颐。
景颐操纵大网狠狠扑下去,红线网燃烧起刺眼的火光,只一瞬间就分出胜负!
高塔被大网烧成了粉末!接着大网铺天盖地,把世子夫人和所有守卫再度网住。
所有人尖叫着跌落云端。
景颐扭头就走,“回上界!”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这是景颐自悟的绝招,看似温软纤细,实则无比强悍。
在场的好些红郎红娘,是第一次见识到他们的上司使出这招,一时间深感震撼和解气,把他们的眼底都倒映成红色。
可就在这时,姬宇沛居然来了。
姬宇沛也听说了父亲寿元将尽,他是大孝子,当然要赶紧回家来探望雪族世子,不想居然远远看见,景颐带着红鸾殿的人殴打自己母亲!
姬宇沛真的觉得自己的认知被颠覆了,从前无比包容他、他说什么就会努力去照着改的表妹,自从那天婚礼上说不要他之后,怎么如今做出来的事,一件比一件粗暴?
表妹是还在生他的气吗?他那天确实有点伤表妹的心了,可他只是不愿欺骗表妹的感情,表妹却殴打他的母亲啊!
这样想着,姬宇沛已乘云冲去,挡住景颐的去路,质问道:“表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有什么怒火冲着我来,为什么要伤害我娘、你的姑母?表妹我原以为你是个温柔孝顺的人,真的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
呵,姬宇沛?景颐定睛一看。如今被贬成九品芝麻官的姬宇沛,连公服都寒酸太多,脸色更是憔悴不少,完全可见他最近过得很不好。
他过得不好,景颐就觉得好。账还没算完呢,他倒是自己撞上来了!
景颐当即怼回去:“你不配再让我温柔了,你娘也不配我孝顺!”
姬宇沛一噎,他想到爹和祖父去苍帝那里负荆请罪时,说是景颐也在场,却不但不维护他们,还跟着苍帝扶光一起站在兽苑外看好戏。姬宇沛越想越愤懑,看向景颐的目光充满了失望:“表妹,这就是你的本性吧!这么多年,我以为你真的变得越来越好,可原来你的真面目,是如此的令人发指。”
令人发指?景颐眸色变冷,想到这些年,自己为姬宇沛付出的、为他改变的。他喜欢什么,她就努力去迎合;他希望女人有什么样的特点,她就努力把自己往那个特点去改变塑造。
如今回首再看,只觉得无比不值得。姬宇沛只会挑拣她的不是,只希望她活成他喜爱的模样,却从没包容过她又喜爱什么。
他不就是仗着救过她的命,仗着她把他当作生命中的光吗?
景颐手中红线鞭子再现,冲姬宇沛抽去,“对,我就这样!你娘也是我揍的,有本事你去上界告我!”
“表妹你……!”姬宇沛险险躲开鞭子,袖口被抽破一大块,他愤怒呼道,“表妹你真是太过分了,曾经,是我救了你的命啊!若不是我将你从魔域带出来,或许你会香消玉殒在那里,这也是有可能的不是吗?而你打了我娘后还要打我?”
“够了!你怎么不算算,这些年我景家扶持你,又做了多少?不然以你的出身、修为和功德,真以为隐元星君的神位那么好得?”景颐蓦地朝着姬宇沛直冲上去,“我没功夫再跟你浪费时间,既然来拦我的路,我就将你一并打杀!”
第054章 姻缘神(14)
姬宇沛没料到景颐真对他动手, 大惊失色,手忙脚乱之下赶紧从雪族城池里召来一口钟,以灵力裹在拳头上, 敲击钟面。敲钟发出的声音,霎时传到千里之外,震耳欲聋, 连带极北冰原各处同时出现雪崩。
景颐一个旋身,在半空中改变姿势,“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再次张开,顿时将钟声闷死在网中。
姬宇沛见状, 脸色一黑,拔.出佩剑朝远方一座雪山一指,雪山顿时被挪到半空, 如泰山压顶,霎时压碎所有红线。
景颐却将碎掉的红线刹那收拢,结成一个大圆盘, 托到空中。大圆盘与高挂天空的太阳重叠合并在一起, 顿时发出烈火般的炽热阳光。雪山被阳光一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融化成水。
姬宇沛脸色更黑, 出剑向太阳一斩, 从太阳中将红色圆盘剥离斩下。
景颐却在圆盘脱离太阳的同时,令圆盘化作漫天彗星, 齐齐拖着火光长尾向姬宇沛砸来。
姬宇沛欲要化解。可景颐却跳到其中一颗彗星上,跟着冲向姬宇沛, 然后召唤红鸾殿姻缘海,从手心中将海水倾倒下来。
整个天空顿时犹如瓢泼, 粉红色的姻缘海水裹挟无数彗星,将姬宇沛淹没!
姬宇沛黔驴技穷,面对景颐一次比一次更强悍的招数,这次,他终于再没有化解的办法,败下阵来。
姬宇沛的佩剑都被打离了他的手,他同方才的世子夫人一般,跌下云端去。
这一瞬,仰天姿态的姬宇沛,看见的是上方奔流至天边的姻缘海,和无数烟火般绚烂的彗星。那样浩瀚,那样强烈,他从不知道表妹居然有这样的实力。而景颐,坐在一颗彗星上,黑发如雪,倔强地看着他。
姬宇沛忽然觉得一阵恍惚。
这个时候,之前跌下去的雪族世子夫人,又飞上来了。她带着几十名残兵败将,跌跌撞撞地赶过来,当场就看见自己宝贝儿子被景颐揍下天空的画面。
世子夫人的心跳都要停了,赶紧接下姬宇沛,母子俩这才又重新在一片云上将将站稳。
景颐见状正想再打,忽然,她动作一顿,停了下来,然后她合拢掌心,将姻缘海收回红鸾殿去,再将无数彗星重新化为红线散开。
她感觉到,她请来的“客人”到了,接下来有好戏了。
红线尽数飞散的一刻,刚刚被红线遮盖的地方,此刻,居然多出两拨人,各自站在一朵云头上。
一拨人是窈莲和她的几个侍从,而另一拨人……
当看见那另一拨人,全都穿着紫色的衣服,头戴轻纱,正表情复杂地凝视这边,雪族世子夫人的反应最激烈。先愣住,随后倒吸一口气,整个人都傻了,脸上血色直接褪了个一干二净。
紫蝶族!那是紫蝶族啊!
窈莲见到紫蝶族人在这里,瞬间松一口气。这段时间,她只要听见雪族和紫蝶族推进议亲的事,就又气又急。据说这亲事都快要谈成了,就等着赶紧尘埃落定,好早点让宇沛哥哥和紫蝶族公主完婚,为世子冲喜。窈莲甚至想让侍从们去紫蝶族,将这门婚事搅黄。
结果还没动手呢,不久前竟忽然有个红鸾殿的人来到九尾蛇族王宫,告诉窈莲说,紫蝶族正在去往雪族签订婚书的路上。
这下窈莲再也坐不住了,不顾爹娘的阻拦,硬是跑过来。
现在总算来得及吧!
窈莲瞥一眼紫蝶族人难看的表情,知道他们和自己一样,把刚刚景颐击败世子夫人和姬宇沛的种种,都看在眼里了。这下紫蝶族知道了雪族和景颐的过节,知道了世子夫人残害庶女,定会悔婚的吧。为世子冲喜迫在眉睫,准亲家又反悔,那么自己提出愿意冲喜,说不定宇沛哥哥的娘就同意了!
果然紫蝶族人中的一位老妇人,看着约摸是太后的身份,带着满脸寒气,冲着雪族世子夫人和姬宇沛,出口的话字字愤怒冰冷:“好一个雪族,真是让老身大开眼界。世子夫人哪还有贵女的气度,以多欺少跟自家外甥女动手,还吃了败仗。姬公子也全不像世子夫人你说的那么好,什么玉树临风,温柔优雅,刚刚他所言所行和这八个字可有丝毫相干?”
雪族世子夫人心中发苦,暗叫要糟:“太后,您听我解释……”
“没什么可解释的了,世子夫人还是先回去将自家的事处理好吧。”紫蝶族太后道,“至于咱们两家的婚事,就到此为止吧。老身绝不会将孙女,嫁到你们这样不诚不义的家族!”
“太后!”世子夫人只觉得天旋地转,简直不能相信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即将煮熟的鸭子飞了!
世子夫人还硬着头皮试图挽救:“太后,您真的对我们有所误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紫蝶族太后打断世子夫人的话,冷冷道:“世子夫人莫再纠缠,给自己留些体面为好。看你方才同外甥女对峙的模样,与眼下相比,当真是两副嘴脸,令人作呕。窈莲公主派人来紫蝶族告知老身你们品性不佳,老身还不信,眼下却实实在在要感谢窈莲公主了。”
什么?本在心中窃喜万分的窈莲,突然听见紫蝶族太后提到自己的名字,不禁愣了下,太后在说什么?
自己什么时候派人去告知太后了?她确实是想派,可被父王母后拦着,还没派出去呢。
等等……窈莲蓦地倒吸一口气,反应过来了,只觉得是五雷轰顶。当接触到雪族世子夫人射过来的刀子般的目光,窈莲头皮都麻了。
是景颐!是景颐把她和紫蝶族人同时喊过来的!景颐的人还假冒成她,去给紫蝶族送消息!
窈莲赶忙解释:“世子夫人,宇沛哥哥,不是这样的,紫蝶族是景郡主喊来的,不是我。我被冤枉了,宇沛哥哥你一定要相信我!”
景颐道:“只有你不想看到姬宇沛跟别人成亲,我早不要他了,还管他娶谁?”
“你这么做是想报复宇沛哥哥和雪族!你把我和紫蝶族同时叫过来,好嫁祸我!”
“当日你破坏我大婚,我已将喜帕给了你了,让你和姬宇沛拜堂成亲。”景颐道,“我支持你们真爱成眷属,嫁祸你做什么?还有我今日是来救照雪表妹的,不跟你们多说了,自己的事自己处理去!”
“我们走!”景颐说完就带着红郎红娘们离去。这次因有紫蝶族在场,世子夫人也不敢再拦她了。
窈莲却是气得肚子都要炸,景颐就怎么能这样对她?坑了她就走?
窈莲只能不停地解释:“世子夫人,宇沛哥哥,你们不要听景郡主的话。我若是想破坏宇沛哥哥的定亲,为什么现在才动手?还自己跑过来,让你们大家都怀疑我吗?很明显就是景郡主在报复你们!”
世子夫人心情差透了,又是怨恨景颐羞辱她、把她打破相;又是觉得景颐说的对,就是窈莲把紫蝶族喊来的。景颐是什么脾性?根本不屑搞这些阴的,每次都是傻傻地当面闹冲突,不撞南墙不回头。而窈莲呢?都能做出去宇沛和景颐的婚礼上拐人的事,如今破坏两族议亲对她来说不是信手拈来?
世子夫人越发觉得是窈莲干的,这帮小辈,没一个好东西!她顶着狰狞的脸,指着窈莲大骂:“不管是谁做的,你当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原先要你给宇沛做妾,你还拿乔不干,如今看来那都是抬举你了!我今日就把话撂这儿,有我在一天,你别想进我姬家的门!”
“娘!您不要这样对窈莲!”姬宇沛急了,连忙喊道。
世子夫人痛心疾首地呼喊:“我是你娘啊,你真要为了这个女人,忤逆我吗?”
“我……”姬宇沛顿时犹豫了,声音也虚下去,“我不是想忤逆您,只是我对窈莲是真心的……”声音到最后小的听不见了。
紫蝶族太后像看耍猴一样看着三人,到底谁把她喊来的,已经不重要了,都算是帮了她大忙,她还想感谢这人呢。
紫蝶族太后连告辞的话都不想说了,直接带着人离开。经此一事,她想,紫蝶族往后再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了。看,这次不就是因为不知道外界发生什么,就差点上了雪族的当?原来那姬宇沛都能在婚礼上被别人拐了,这种人,也配娶她家公主?
窈莲看着姬宇沛那犹豫纠结的表现,心里别提有多堵。从景颐婚礼那天到现在,几个月的时间,宇沛哥哥就看着雪族世子夫人给他说亲,都没有真正抗争过一次。到今天也是,他就只会说“对窈莲是真心的”,然后呢?还是屈服于世子夫人,只会做这种不痛不痒的抗议。
但凡他能亲自来九尾蛇族,哪怕说是带她私奔,窈莲想,这样她都还能敬宇沛哥哥是条汉子。
窈莲忽然就觉得很累,她隐姓埋名这么久,有家不敢回,就为了能不被婚约束缚,为了寻到真爱。可如今真的值得吗?
不行,她不甘心,窈莲咬了咬嘴唇。自己比起景颐,为宇沛哥哥付出的可要多多了,如果不能八抬大轿嫁给他,她真的不能甘心!
既然宇沛哥哥不硬气,那就别怪她硬气了,窈莲摆出战斗的姿态,道:“世子夫人,事到如今,我就明说了。雪族除了和我们九尾蛇族联姻,再没有别的路。九尾蛇族就算遭受重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与我们联姻,总比没有姻亲来的强。”
窈莲这番话,说得世子夫人一惊。
刚刚还是世子夫人用刀般的目光剐着窈莲,眼下却是窈莲的目光更锐利,竟有种深不可测的压迫感。
“你……”世子夫人想,这才是窈莲的真面目。
窈莲道:“宇沛哥哥亲笔写的婚书,和他的贴身玉佩,都在九尾蛇族,抵赖不得。我本不想拿这些要挟夫人您,但我想,如果这些公布出去,对雪族的声望又会是一次打击吧。”
世子夫人脸色难看极了:“你敢威胁我们。”
“这明明是一个最好的提议,毕竟,我对宇沛哥哥一片痴心。”窈莲道,“世子大限将至,紫蝶族的婚事飞了,和九尾蛇族联姻,也是唯一能快速冲喜的办法。”
世子夫人厌恶道:“宇沛娶了你,怕是直接就能将夫君气死,还谈何冲喜。”
窈莲嘴角飘出冷冷的一丝笑:“说不定娶了我,冲喜就真的成功了,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何况,眼下雪族还有其他的人选吗?”
雪族世子夫人没回答,心里却想着,说什么也不会跟你们九尾蛇族联姻!真要没得娶,就娶雪族自己的女子,那也比这窈莲强!
第055章 姻缘神(15)
这厢雪族世子夫人和窈莲不欢而散, 世子夫人回到王宫后,严令手下不许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卧床的世子。而世子夫人自己,开始从雪族贵族女子中, 挑选儿媳。
可雪族世子虽然每况愈下,又不是糊涂了。他清楚地知道,那日有人入侵了王宫, 闹出不小的动静。只是他不知那是谁,也不知道后来都发生了什么。这让他这个储君,无比焦虑郁闷,他连自己宫中出事都掌控不了!
世子几乎每日都在追问侍奉自己的下人,到底那天都发生了什么。更诡异的是, 他让下人请姬照雪过来,想看看爱女,下人却都支支吾吾地说照雪小姐暂时有事离开了雪族。
见宫中下人全都瞒着自己, 世子只觉得心如死灰。显然,这后宫已经被世子夫人一手把持了。自己还没死呢!
和世子同样心情的,还有姬宇沛。那日, 姬宇沛刚被景颐揍, 又见窈莲忽然像变成另一个人一样,居然直接威胁他的母亲。这下姬宇沛已经被景颐颠覆的认知, 又被窈莲颠覆了。
姬宇沛想不明白, 此前一切都好好的,两个女孩都一心一意爱着他, 还有其他的女子在为他争风吃醋,他更身居神位。一转眼, 神位没了,这两个女孩, 也都变成了他陌生的模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回到西宫的姬宇沛,每天魂不守舍。
更教他窒息的是,紫蝶族悔婚的事,也传到了上界。西宫里那些同僚,如今对姬宇沛的指点和笑话是更加露骨了。姬宇沛每天所忍受的言语攻击,几乎要摧毁他的精神。
这些,景颐都知道,她挺满意。
终于,姬宇沛彻底崩溃了。
姬宇沛只想逃离西宫,什么前程,什么官位,他都不要了,他已经受够了这种被人当谈资笑柄的日子!
姬宇沛向帝子告了假,回到雪族王宫。
在他自己的寝宫中,姬宇沛看见了被自己放在抽屉里,窈莲的画像。这是他以前摇摆在景颐和窈莲之间时,有一日忽然柔情万丈,灵感绵绵,就提笔画出窈莲。
此刻看着这幅画,姬宇沛忽然又觉得,其实窈莲对他的好,真的没得说。窈莲从前曾为他独自去危险的海岛寻药,她跑到他和景颐的婚礼上争取他,宁可不要面子,也只为得到他的爱。
其实窈莲只是同他母亲讲话时,严肃了些,她依旧是温柔的姑娘啊。而且她同母亲讲的那些道理,也的确是博爱的她会说的话,窈莲总是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她提的建议也的确是考虑到所有人了啊!
姬宇沛越想,越思念起窈莲,心里那想要娶窈莲的念头,再一次熊熊燃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他想,娘不让他娶窈莲,他可以去求爹和祖父啊。特别是爹,他娶窈莲也是为了给爹冲喜,这次爹一定会成全他的!
姬宇沛当即来到雪族世子的寝殿,不顾下人的阻拦,握住世子的手,深切地说道:“爹,你就允许我娶窈莲吧。紫蝶族知道了我们之前的事,已然放弃同我们结亲了。但九尾蛇族还愿意啊,窈莲她又是那么爱我。娘这些天在气头上,是因为景颐带走了照雪妹妹,还把娘的脸打伤,这些都被紫蝶族人看见了。娘因此迁怒起窈莲,不让我娶她。可我真的很爱窈莲,也想借着这桩婚事,为您冲喜。爹,您就答应我吧!”
姬宇沛把满腹的深情和渴望,都说了出来,双眼中闪动着浓浓的执着,期待地望着雪族世子,殊不知周围的下人们吓得脸色全变了,小少主这是把什么都说了啊!
“你……”雪族世子想说什么。
“爹,您说!”姬宇沛更加期待地凑近世子。
“宇沛,你,你……你娘……窈莲……”雪族世子拼命地张嘴,可却只是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几个字,他的眼球越来越凸出。
“爹,我听着呢。”姬宇沛的心跳得更快,紧张地等着爹的回复。
“孽……障……”雪族世子终于挤出这两个字,蓦然,脑袋一歪,断气了。
姬宇沛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喊了句:“爹?”
他还没意识到,爹,被他这个大孝子,给气死了。
***
雪族世子死亡的消息,传到景颐耳朵里的时候,景颐仍在哥哥的景阮的竹林。
自那天救回姬照雪后,景颐就待在哥哥这里,一起治疗姬照雪。
那烧伤姬照雪的符咒,十分狠毒。兄妹俩费了大半个月的功夫,才完全将符咒的余力驱逐出姬照雪体内,并为姬照雪修复了皮肉。
可惜,还是留下一点缺憾——姬照雪胸口灼烧最严重的一小块肌肤,留下了一块疤痕。
景颐为此万分不甘,哥哥景阮却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说:“雪族倾王室之力,又借了外族的能力,花费一千年搞出来的符咒,你不知道有多凶。景颐,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及时把照雪带到上界,没让她受更重的伤。”
姬照雪也说:“如果不是表姐,我已经被世子夫人化为血水。是你救了我的命,表姐。至于那点疤痕……”她微微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的位置,抬起一双天然就如沾了雪的清冷眉目,呢喃,“就算疤痕是在脸上,我也无所谓的,美丽的皮囊带给人的,也许只有悲苦厄运……”
姬照雪说这话时,声音很淡,可那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重砸到景颐心上似的,听得景颐不是滋味。
美丽的皮囊,悲苦厄运,这都是燕姬所拥有的东西,伴随了燕姬的一生。甚至这寥寥数字,就概括了燕姬的数千年。
从小目睹燕姬的遭遇,姬照雪早已在心中发誓,此生不论长短,都将断情绝爱。
景颐看着姬照雪。眼下,三人都在景阮的竹林里,席地而坐。风声瑟瑟,幽篁在摆动间,竹叶的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日影斑驳而下,啾啾的鸟鸣声时不时响起。是寂静,也是远离喧嚣的疏落。姬照雪就坐在一团竹叶投射的阴影下,清冷如雪,凌寒如冰。这样的眉目,和昔年坐在雪族王宫塔楼顶的燕姬,仿佛是一样的,好似就是同一个人。
细软的长发,柔滑似一匹缎子,垂坠在地,没有任何的头饰。她穿着雪青色的交领直裾深衣,唯有脖子上属于雪族王室的四联璜玉组佩,发出点点玎玲的响声。
姬照雪忽而道:“表姐,我想去姻缘海,看看我娘的红莲。”
在疗伤期间,得知雪族世子的死讯,姬照雪的反应冷冷的,甚至有些快意。
景颐完全能理解,姬照雪对生身父亲的那种恨。景颐答应了姬照雪,带着她去姻缘海。
两个人坐在那只白玉小船上,慢慢地来到姻缘海的深处。景颐召来了燕姬的红莲。
当这朵红莲漂到船头,姬照雪弯下.身,从海水中小心地捧起它。剔透的红莲被托在白皙的双手上,更加温暖晶莹。
姬照雪清冷的眉目间,终于浮起点笑意,温暖又悲伤。
景颐安慰道:“表妹你看,红莲散发的气息祥和,这说明燕姬这一世过得不错。”
景颐又召来燕姬竹马的红莲,令两朵红莲间的红线显形,“红线也没问题,放心吧。”
姬照雪喃喃:“嗯,我知道笙竹叔叔,会照顾好娘的……”
笙竹,就是燕姬那位竹马昔日的名字。
姬照雪向景颐,躬了躬身,“谢谢你,表姐。”
景颐道:“不必谢我,这也是我作为姻缘神的职责。”
姬照雪定定地看着手中的红莲和红线,良久,缓缓低身,将燕姬的红莲放回到海面上,看着它漂远。她的眼神凄迷、悲伤,她看上去和燕姬是那么的像,都像是被囚禁在这个泥泞的、格格不入的世界,只能不由自主地飘零。
景颐没有打扰姬照雪,安静地等待她。
似乎是很久后,姬照雪拾起自己的一缕头发,缓缓的。
她抬起手,忽而抹过这缕头发,将之割断。
断了的发丝,落在雪青色的裙上,姬照雪放下头发,眼中滚动起痛快的冷绝。
“那个曾经是我爹的人,对我说,他会无止境地对我好,我是我娘留给他的最后东西。”她喃喃些,悲伤又决然地看着景颐,“可他还说,我不能恨他,不能离开姬家,否则,他就诅咒我娘的亡魂、诅咒她的轮回转世。他说我娘是他的,他可以赐予我娘任何命运,包括最恶毒的诅咒。”
“这就是他所谓的爱。”姬照雪宽大袖子下的指尖,颤抖着攒起。
景颐也觉得恶心,更觉得灰暗窒息。她知道的,姬照雪的性子和燕姬几乎一样,她多想要离开姬家,她从来就不想认那个父亲。
是雪族世子,用诅咒燕姬轮回转世的威胁,将姬照雪绑在雪族,让她做锦衣玉食的王室公主,如同一具心死了的木偶泥胎。
姬照雪说:“如今他终于死了,再也不会有人伤害我娘了。”
姬照雪从脖颈上取下佩戴的四联璜玉组佩,这是雪族王室专有的配饰,象征着他们的身份。
姬照雪握着组佩,手指一用力,将之化为齑粉。
断发、碎玉,她彻底毁掉了从前的身份,这是她多少年来想要做的事。
她说:“表姐,往后,便叫我燕照雪吧。”
第056章 姻缘神(16)
雪族世子薨了, 景颐作为他的亲戚,当然收到丧贴。
景颐才不想去,于是用红鸾殿的红线, 捏了个假人,代替自己去雪族奔丧。
在假人奔丧的那两天,景颐带着燕照雪, 找到楚娴,请楚娴将燕照雪领进兰台。
燕照雪如今孤身一人,景颐不放心让她自己回下界,就想着让燕照雪在上界找一份差事。
想来想去,以凌寒傲骨、追本溯源著称的兰台, 很适合燕照雪。以她的性子,定能成为一名坚贞不屈的史官。而兰台作为一个没什么人敢招惹的存在,也一定能庇护好燕照雪。
将燕照雪送进兰台, 拜过兰台掌事人后,景颐继续回到自己忙碌的工作生活中。
而工作之余,景颐也让寒酥去打听雪族、九尾蛇族、姬宇沛的消息, 分享给她。
寒酥说, 姬宇沛在西宫如今是受尽了白眼,同僚没人愿意理他, 帝子也对他态度不好。姬宇沛已经向帝子递交了辞官的申请, 准备不干了,回家继承王位去。毕竟他爹死了, 他不就成王位第一继承人了吗?
只是,雪族王宫里里外外的人, 都知道雪族世子是被姬宇沛气死的。姬宇沛每次回到家,都会遭到不少指指点点, 不过是背着他说而已,如此看来,同他在西宫的遭遇,也没什么本质差别。
紫蝶族呢,吃一堑长一智,如今已然开始在外走动,主动了解各族的事情,显然也是被雪族给刺激到了。
最值得说道的是窈莲。
寒酥告诉景颐,这窈莲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居然对雪族世子夫人说,雪族世子之所以忽然死了,都是因为雪族没及时给他冲喜。要是自己早点和宇沛哥哥定亲,世子说不定就挺过来了。
明明世子会被气死,就有姬宇沛执意要娶窈莲的原因。可谁叫世子死了?死人又不会给自己解释,窈莲就说了,你们怎么知道,世子在弥留之际就没有改变主意呢?说不定他已经改观了,还想成全她和姬宇沛呢。
再加上窈莲不知用什么手段,终于说服了自己爹娘,拿着姬宇沛签下的婚书和赠送的信物,找来雪族,同世子夫人商议婚事,半利诱半威胁的。
结果,随着时间流逝,世子夫人还真有松口的迹象了。
景颐本以为,她只需要每天认真工作,再听听姬宇沛他们的事,日子便会这样简单规律地过下去。
然而一张请柬,打破了她的平静,让景颐顿时紧张起来。
扶光帝君给她发了请柬,邀请她参加他一万二千年诞辰的晚宴。
就在后日晚,吞云宫。
***
收到请柬后,景颐纠结了好久。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扶光帝君过生辰,根本不会专门给她发请柬。她的神位不算高,没那个待遇。能收到扶光请柬的,都是帝子、其他三个天阙的帝君、阴司冥界的冥帝,还有楚娴的娘北辰星君,以及兰台掌事人这种级别的。当然景颐的爹崤山君,也在其列。
景颐以往也去过几次扶光的生辰宴,都是作为小辈,随着爹去的。
所以如今,捧着这墨绿色的烫金字请柬,看着上面扶光亲笔的龙飞凤舞的“景郡主”三个字,景颐敢肯定,扶光给她发请柬,是因为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一层关系。
这就让她很为难啊,她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去参加扶光的生辰宴会。虽然她可以同爹娘哥哥一起去,不会有人知道她得到单独的请柬,可自己心里……
景颐真有些疑惑,不明白扶光帝君到底在想什么。手里的这张请柬,简直就像个烫手的山芋。
纠结了一夜,辗转反侧,两个小人在心里左右打架,最后,景颐还是下了决心。
算了,毕竟扶光帝君常年不在东方天阙,生辰宴办的少,这次又是一万二千年整这个好数字,人家又专程请她。最重要的是,扶光帝君确实帮了她很多。要是没有他,自己也不能把原书的剧情改得面目全非……
她景颐是重恩重义的人,不能对帝君用完即丢。
所以,去赴宴吧!
既是决定去赴宴,便要为扶光帝君准备贺礼。
景颐翻遍了红鸾殿,竟也没找到件自己觉得满意的。思索一番,决定去问问哥哥。
于是,景颐来到景阮的竹林。
酒神景阮,在上界以疏狂不羁著称。他就像是下界的那些风流名士般,总是随意地不修边幅,披头散发,白日放歌,长醉不醒。
曾几何时,景颐刚从魔域回到家,那时的哥哥对她很宠溺,会给她吹伤口,会带着她去各处玩耍,会想尽方法酿各种果子酒让她饱口福。可是哥哥似乎总有些轻浮,大多时候都是半醉状态,这让景颐怀疑,哥哥不太靠谱。
而当她坚持要嫁给姬宇沛时,家里反对最强烈的就是景阮,渐渐的,景颐就更觉得和哥哥有隔阂。
好在觉醒穿书后,她如梦初醒,知道了哥哥才是始终清醒的那个,真正醉的,是自己。而在哥哥的心里,自己更是无比重要。
景阮不像其他神灵那样,住在恢宏宫殿里。他喜欢自然意趣的山林。
景颐步入竹林,有竹叶纷飞,落满她的衣袖。竹叶里夹杂着杏花,这是因为,景阮的竹林中间,藏着一座绵延十里的杏花林。
这杏花林是当年花神嘉月用自己的元神,花了九天九夜,化成的,就为了以此换取景阮亲手酿的一坛“九光杏”。
于是人们就说,真羡慕景阮的家人,能随时喝到他的仙品。
远处传来唱歌声,是景阮。景颐顺着歌声走去,果不其然,在杏花林中找到了烂醉如泥的景阮。
景阮正靠在一块石头上,拨弄着二弦琴,唱着不成曲的调子。繁花日影,皆落在他惺忪地眼中,绿绮襦松垮垮地穿着,露出两条手臂和一大块胸膛。
他斜过目光,瞧见景颐来了,嘴角漾开笑:“哟,景颐啊,这些日子都怎么样?小雪儿也还好?”
景颐走过去,在景阮对面坐下,顺便拨开他身边几个碍事的酒坛。
景颐将燕照雪在兰台逐渐上手的事,讲给景阮,接着就询问起,该给扶光送什么生辰贺礼。
不想先从景阮这里,得到一个消息:“爹娘也收到请柬了,不巧他们后日有事,这次只能由我代他们赴宴,我们兄妹二人一道去吧。”
一听爹娘不去,景颐瞬间就有种失去了保护伞的感觉,心里更紧张了。
景阮思索着景颐提出的贺礼,“我这儿倒是有个合适的,我给你瞧瞧。”
说罢手在空中一划,切割开手边的空间。景阮伸手进去,摸索了一番,不一会儿就从裂口里取出一个玛瑙盒子。
打开盒子一瞧,内中盛放一条精致华丽的腰封。绀碧色的底衬,镶金丝的袖纹,仔细看纹样,是蛇形的。腰封上还坠着一圈玳瑁珠子,华丽、深沉、霸气,一看便是凸显上位者气场的。
景阮介绍道:“这是多年前,我为先后娘家送去七坛‘九光杏’,他们亲手制作了答谢我的,灵力充沛,是个养人的东西。但我觉得不衬我气质,就放起来了,你拿去送给扶光帝君倒是合适。”
景颐却不禁唇角僵了僵,她真没想到,哥哥拿出的会是这种。东西是好东西,配得上扶光帝君,也合适他,但……
“送帝君腰封,这合适吗?”她本来就不小心和帝君发生了关系,再送他一条腰封,帝君会怎么想她?
模模糊糊记得,那晚上醉酒的自己,还把帝君的腰封给拽断了线头……
心里立刻充满了隐密的尴尬和羞耻感,景颐不禁捏紧了指尖。
景阮道:“晚辈送尊敬的长辈贺礼,选这种装饰品,我倒觉得挺合适。”
景颐纠结了一会儿,再问:“你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景阮耸耸肩,“我自己肯定是送酒,我的酒就是最珍贵的,你总不能跟我一样也送酒吧,那不就敷衍了?”
景颐无奈,柳眉微蹙好一会儿,伸手盖上盒盖子,把盒子拿到手里,“那就这样吧。”
她是真的纠结,可也只能先这样了。
景阮递过来一盏夜光杯,眉眼弯弯:“景颐,来,尝尝我新酿的酒。”
景颐笑了笑,接过夜光杯,品味哥哥的酒,眼神间流露出一点心不在焉。
景阮看了景颐一眼,忽然就问:“景颐,你怎么有些怪怪的?”
景颐回过神,心里一惊,忙道:“你说什么呢!”
“我说,你有点不对劲儿,景颐,难不成这段时间遇到什么不好处理的事了?告诉我就是。”景阮一抹领口,坐直了身体,摆出一副准备认真的姿态。
景颐心里可直打鼓,赶紧搪塞过去:“没有,你想多了,也就是姬宇沛的事。到底我的婚礼搞成那样,一想到这个,我还是没法平静。”
景阮歪着头打量景颐,终是笑了笑,没再追问了。景颐也不知道哥哥打消疑虑没有,哥哥这人,眼光很毒,时常一针见血,景颐是真的心虚。
而景阮又靠回石头上,长发披散,恣意地拨了几下二弦琴,琴音如泉水。他说:“心里不平静,那我给你唱歌吧。”
杏花林里飘扬起景阮的歌声,久久不停。
况是青春日将暮,杏花乱落如红雨。
第057章 姻缘神(17)
次日傍晚, 景颐和景阮一起,来到吞云宫。
景颐素来都穿黑色的裙子,或者是灰色的, 今日想着赴生辰宴还是该穿点喜色在身上,便选了套铁锈红的裙子。
吞云宫今日热闹得很,景颐和景阮将礼物交给宫门前的侍者后, 景颐便挽着景阮,走进大殿。
厚重压迫的大殿,今日难得因宴会的氛围,而显出几分轻盈。有乐工在演奏丝竹,黑檀木的地板上, 撒了不少妃色怀梦花花瓣。负责为宾客斟酒的仙婢们,赤脚踩过这些花瓣,留下满殿的余香。
已有些宾客到了, 景颐走进来的时候,看见他们都望向自己。第一眼她就看见北方玄帝、南方赤帝、阴司冥帝,赶忙松开景阮, 先恭敬地向他们遥遥行礼。
而他们看向景颐的目光, 都流露着强烈的惊艳。
继承雪族血脉的女子,真的是肌白如雪, 剔透如冰羽。
偏景颐还天上有一头大波浪卷的头发, 更是给她添了那么一丝丝异域的神秘感。
景颐梳着一个斜坠髻,戴一对明珠双钗。通明的灯火覆上她的钗发, 熠熠明珠似金色的蝴蝶,停驻在她的发间。
眉目如画, 似贤淑又似倔强,她一颦一笑时, 仿佛是冷艳的,再一看却又是热烈的,便让人觉得,整个吞云宫的浑厚,都被她这鲜活、矛盾又立体的特质柔化了。
只是也有那么点美中不足的,好些人心里都这样想,那便是景颐的衣衫。
其实铁锈红的颜色穿在别人身上,往往不是衬得肤黑,就是显得老气。可到了景颐身上,却显得她肌肤如牛奶般亮白。但也正因这种深浅的反差,冲掉了景颐鲜嫩灵动的一面,倒有些过于强调端庄,而失了青春蓬勃。
有几个和景颐打过交道的正神,想起,好像景颐一贯以来的穿衣风格,便是暗色,还经常一身黑纱。
他们心想,也许是和景颐幼年的遭遇有关吧。在魔域流亡烙下的心理阴影,让她总是习惯性地选择黑衣……
不多时,宾客到齐。
景颐和景阮坐在属于崤山君的位置上,终于,扶光到来。景颐的心一紧,下意识随着其他的宾客一同,起身迎接扶光。
当扶光从她面前走过时,她总觉得,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等到扶光坐到主位,大手一挥,教大家开怀畅饮时,景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疑神疑鬼,还是扶光真的凝视了她。
今日的扶光,依旧是那身霸气的墨绿色大氅。他头戴金冠,鬓发束得一丝不苟。景颐发现,在场宾客们虽身处高位,可仍有不少对扶光怀有敬畏,也就南方赤帝最不怵这些,上来就同扶光聊起来。
随着时间过去,大家逐渐放开,气氛渐入佳境。
就有人嫌弃起丝竹声单调,起哄道:“帝君大寿,光是乐工在一旁吹拉弹唱,有什么意思?不如我等自己热闹热闹,为大家伙献技。”
“说得好啊,今日感谢酒神大人送了这么多好酒来,让我等大饱口福。”又一人笑道,“酒神大人要不要好人做到底,来献技一番?”
景阮执着银箸往月光杯上一敲,“这是喝了我的酒,还让我出来唱歌?倒是会占便宜得很。”
对方哈哈笑道:“酒神大人,这是你自己说的要唱歌,我可没说哟。”
“行!真服了你。”景阮无奈一摊手,随即手中就出现一把二弦琴,跟着乐工的调子,拨起琴弦,在宾客们的起哄欢呼声中,东倒西歪就唱起来:
“浪阔波澄秋气凉,沈沈水殿夜初长。自怜休退五湖客,何幸追陪百谷王。”
“香袅碧云飘几席,觥飞白玉艳椒浆。酒酣独泛扁舟去,笑入琴高不死乡!”
一曲毕,放声大笑起来,一手衔过酒杯,朝着那起哄怂恿他的人,遥遥敬过去,“哈哈,我这好人可做到底了,你也别躲着,接下来该你!”
对面那人笑得前俯后仰,也举起夜光杯,同景阮隔空一碰杯,夸赞道:“好一个‘酒酣独泛扁舟去,笑入琴高不死乡’!这样风流不拘,也非你酒神莫属!”
景颐看着痛饮狂歌的哥哥,他隔空碰杯后,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随手摔了杯子,就继续拨弄二弦琴,时而哼着小调,时而开怀大笑。哥哥是真的发自内心地高兴,为帝君高兴,为上界的和平安全高兴,景颐心里明白。
而对面那同景阮碰杯的起哄者,也是举杯仰起头,一饮而尽,接着就召唤出三支短剑,每支仅有三寸长。这人携剑,从席位上走出来,向着上座的扶光行了个礼,转身便是一个流畅的圆弧形步法,持剑起舞。
这短剑本就造型如同一片锐利的树叶,舞动起来,更如同绿叶齐飞。这人舞得颇有野性,阳刚之气甚浓,更带着点原始的蛮横之姿。景颐看得心中舒畅,不觉就同大家一起鼓掌,喝彩起来。
上座的扶光,也报以掌声,嘴角噙笑。
景阮的二弦琴和着舞步,拨得更激烈。
就这般闹着闹着,忽然宾客席上就有人说:“景阮,你妹妹昔年曾做鼓上舞,惊艳四座,连父皇都称赞,如今你是要自己出风头,将妹妹藏起来了?”
猛地被点到名,可把景颐惊了一跳。
咬下半颗的葡萄,紫色的汁液还沾在唇角,忘了第一时间去擦拭。这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景颐身上,却都敌不过上座扶光一人射来的视线,教她心里发麻。
景颐拿起案上的手帕,仪态规矩地擦过唇角,站起身,朝着刚刚说话的人一福,“殿下您高赞。”
那说话的人不是别个,是帝子。完了,帝子专门点她名,她是不是逃不过给扶光献技了?
宾客们听了帝子的话,好些都倍感惊奇:“原来景郡主还有这般本事?今日才知道。”
景颐笑笑,那还是几百年前,废太子昙清还大权在握呢。当时天帝想给太子选妃,便将几个心仪的人选都请过去,又怕目的太明显会失去风雅,就又请了景颐这样心有所属的过去。
就在那场宴会上,景颐跳了鼓上舞,连自己家人都被惊艳到。宴会结束后,还有个正神偷偷问景颐,要不要考虑移情别恋,瞧瞧他如何,可把景颐闹得无语。
景阮又一搂景颐,向帝子道:“臣可没故意藏着她,臣的妹妹喜欢跳舞,臣可藏不住。”
得了,哥哥这样说,景颐心里更麻了。
果然宾客们兴致全起,纷纷喊着:
“景阮你真大气,景郡主快出来献技吧,莫要推辞!”
“景郡主既然有这本事,自然要出来为扶光帝君增添些热闹啊。”
帝子也跟着问扶光:“帝君可想看看景郡主的鼓上舞?”
景颐蓦然就对上扶光的视线,那双漆黑眸子里的深邃和笑意,让景颐觉得浑身都在被火烫着,赶忙低下眼,心跳得越来越快。
她听见扶光醇厚低哑的声音,笑吟吟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如敲在她心口:“非常期待。”
景颐没办法,只能认命。她从自己的位置走出来,到那刚刚耍剑的人面前,问道:“可以将您的剑借我用吗?”
“当然。”对方将三把剑交给景颐。
这会儿已有吞云宫的侍从抬着一面鼓进来,鼓面三尺宽。景颐携剑飘到鼓上站定,向着帝子和扶光帝君先福了一礼,这时听闻景阮的二弦琴按一响,便跟着哥哥的琴声跳起来。
仅三尺的鼓面,景颐一舞动,便引得宾客们掌声雷动,纷纷叫好。在场多是上界法力高强的重臣,见惯了动不动就能移山倒海的斗法,却少见这小小一面鼓上的千姿百态。景颐在这张小的局限之地,却挥洒自如,可见她在舞蹈上真的功力深厚。
她的身姿柔软,像是鲜烈的蒲条,时而张弛有度,时而又大开大合。
一个舞蹈动作,她将其中一把短剑用双唇含住,双手各拿一把短剑。蓦然一个转首,回旋的发丝从丹唇短剑上划过,容颜如玉,惊艳鲜活,短剑映照灯火绽放出的一抹光,亦冷亦暖。
再一转身,唇中的短剑回到手里,景颐一个俯腰,双手握住三把剑,组成一个扇形,挡住脸。蓦然又一抬头,同时挪开剑扇,一张白皙如羊脂暖玉的脸露出,如刹那花开,这下子全场宾客都被惊艳了,齐声叫好。
恰好这一幕,正对着扶光。当看见景颐的脸从短剑后一下子露出时,扶光眼中的光晕更深了。
他看得出,景颐已经沉浸在舞蹈里,暂时忘却了周围。可见她是很喜欢跳舞的。眼前她长长的裙子飞扬,三支短剑如叶子,她每一次的折腰旋身,都因姿态的极致美丽和满腔的爆发力,而显得那样惊艳,每一下,都能重重地击打在扶光的心头。
扶光的剑眉不禁扬起,本放在膝盖上随意敲动的手指,已不知不觉停下来,连他的身体都不禁前倾,一瞬不瞬盯着景颐,不想错过她每一个动作、每一道神情。
扶光心里也悄然生出些念头,他真是在上界待得太少,怎么都不知道,景颐还藏着这样的惊喜?
倒是便宜了帝子他们,早就见识过景颐的舞姿了。
想着,想着,扶光并不意外地发觉,自己心里不大舒服。看着景颐被这么多人注视、喝彩,扶光竟有种自己的私有物被暴晒出来的感觉。
他无声哼笑一声。可惜,景颐并不是他的私有物。但……扶光想到了一个新点子。
——让景颐单独为他舞一次。
毕竟,他帮助景颐的事,她还没正式答谢他呢。
景颐一舞毕,长袖垂地,身体呈现出一个半委顿的姿态,一头大波浪卷发侧垂,扫过鼓面。三把剑被她夹在指间,剑上多出几朵妃色的花。那是她舞到激烈时,地板上的花朵被扬起,景颐顺势接到剑上。
她的发间,也落了两朵花。
这一幕几乎看呆了宾客们,有一瞬的安静,接着便是雷鸣般的掌声。气氛仿佛爆炸般的热烈,好些宾客站起来,吞云宫的屋顶都像是要被掀翻。
景颐有点累,气喘吁吁,胸口一下下地起伏。几个正神已然两眼发光地看着景颐,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惊艳悸动,高赞出声来。
鼎沸的人声中,还夹杂着有人低低的感叹:“景郡主真是绝代佳人,那姬宇沛着实配不上她。”
“嘘,别让酒神和景郡主听见。大好的日子,就别提这个了,我们心里知道就好。”
这两个人接着就开始热热闹闹地和大家说笑、敬酒。
景颐一舞倾城,直接把生辰宴的气氛推到了顶点。接下来,一切顺利。吞云宫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无比热闹。
直至夜已深,宾主尽欢。
第058章 姻缘神(18)
散席后, 景颐挽着景阮,驾云离去。
景阮一副烂醉如泥的状态,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景颐生怕哥哥别从云头栽下去, 把景阮挽得紧紧的,还非要亲自把景阮送回家才罢休。
景阮连番摇手,说自己可以的, 奈何拗不过景颐。他这妹妹,抄起原则来是真执拗,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等景颐把景阮送到,这方带着寒酥回红鸾殿。
万万没想到, 就在这段路上,被天影拦住了。
看见天影,景颐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问他:“为何拦我?”
就见天影规规矩矩,稳然地说:“扶光帝君请您回一趟吞云宫。”还给景颐躬身施礼。
心里不好的预感这么快就成真,景颐面皮都抖了一下, 好不容易熬完了宴会, 礼物也送出去了,眼看着一切搞定, 这种时候要她回去和扶光独处……景颐才不答应。
“我不去, 替我向帝君赔罪,红鸾殿还有事务要处理。”景颐想绕开天影。
谁料一个声音响起在身后:“如若本尊亲自来请你呢?”
听到这声音的当口, 景颐愣住了,转瞬就被惊得整个人傻了一下, 倒吸一口气。身体已转过去,月光下, 苍莽夜色,云层盖住了群星。景颐的双眼对上扶光的,他就出现在她的身后不远处,衣袍随着晚风猎猎飞舞,宽大的袖子灌入风形成的硬朗线条,像是老鹰的一双翅膀。
淡淡的月光把扶光的脸,修饰得更加棱角分明,他睨着景颐。景颐也听见自己的心快速跳起来的声音,她只能硬着头皮,向扶光矮一矮身,“帝君。”
“如若本尊亲自来请你,可愿意赏光了?”扶光哼笑着问。
他的气场总是天然那么强,明明一句语调平淡的话语,景颐却觉得那股压迫感无处不在地笼住她。
哎,算了,她怎能忤逆东方天阙的苍帝呢?
应他就是了,又死不了。
景颐道:“我跟您去吞云宫就是。”
又对寒酥说:“你先回红鸾殿,替我暂时打理。”
寒酥也是心一个猛跳。上回景颐就是大晚上去吞云宫,然后发生了什么,寒酥想起来就心有余悸。这要是再来一次……
“主人……”寒酥不禁道。
看着这主仆两人的反应,扶光语调里多出一丝无奈:“就这么害怕本尊?本尊还能吃了你们不成?”
寒酥顿时大骇,跪了下去,“帝君恕罪!奴婢不敢!”
景颐沉默了下,心里隐隐觉得不大好意思。帝君帮了她大忙,没有他,自己现在会过成什么样子还不知道呢。帝君教训了雪族王君和世子,还替她穿好了雪魄珠……
想到这里,景颐就不禁感受到胸前,雪魄珠温润的触感。
所以,她就因为那晚上的事情,便一直这般逃避和抵触扶光,是否太自私了?
连姬宇沛那种人,她以前都曾豁出真心地讨好,哪怕得不到他的包容;怎么如今对她有恩的扶光,她却这般避之不及?
“……对不起。”想着,景颐低下头去,有些愧疚,还有些唾弃这样黑白不分的自己。
扶光闻言,眉毛挑了一下。
“寒酥,你回去吧,替我先打理事务。”景颐又向寒酥说。
寒酥无法,只能起身告退。
而景颐也来到扶光面前。扶光手指一动,脚下传送的法阵倏忽一闪,景颐就被他带着去了吞云宫。
只是虽然景颐想明白了,也决定要试着放下心理包袱,可还是没想到,她一到吞云宫的寝殿,扶光就对她说:
“本尊想看你再舞一次。”
然后完全不给景颐拒绝的时间,就抛给她一件亮闪闪的舞衣。
“那鼓上舞,精彩至极,就是你穿得太保守、太闷。”扶光愉快地笑道,“换上这件,再为本尊舞一次,本尊等你!”
这……!
抱着衣服的景颐,都不知道接下来自己是怎么换上新衣服,又回到扶光面前的。
整个脑子里都乱哄哄的了,那些尴尬、羞涩、紧张,充斥她的心,直到她换好衣服,回来了,脑子里还都是“她要给一个男人单独跳舞”这样的凌乱思绪。
景颐不知道自己的脸此刻是不是很红,只知道脸上不断地冒热气,像是火在烧一样。
而当扶光看见更衣归来的景颐时,有瞬间的怔愣,转而,眼中迸发出极致强烈的惊艳。
刹那他好像听见自己的心,产生失序的节拍。这是从未在他身上出现的事。
给景颐的这件衣服,是集腾蛇族能工巧匠之大成,是全族最精干的十名绣女,合力织出来的。
恰是一件舞衣。
腾蛇族当初织这件衣服,讨好扶光,让他以后送给自己的夫人。
他们也坚信,没有女人不喜欢这件美轮美奂的、像是自带流光暮霭的仙裙。
但扶光的想法就很直接,这件衣服他之前一直丢在柜子里没管,然而当看到景颐做鼓上舞时,当他觉得自己的私有物被暴晒时,当他萌生了想让景颐单独给他跳舞的想法时,扶光就顿时想到这件衣裙了。
这衣服穿在景颐身上,翩翩起舞,定是好过她今日这铁锈红的裙子百倍。
而此刻,换上衣服的景颐……竟又比他想象的,还要再惊艳百倍!
羊脂玉般的肌肤,冰雪剔透;长长的大波浪卷发,如天山上走下来的神女。
杨柳腰,桃花面,柳叶眉,眉梢眼角的羞涩紧张中,又杂糅些属于她的执拗气质,娇而不软,丽而不媚。
凹凸有致的完美身体,裹在犹如坠落了霞光的衣裙中,裙上流光闪耀,似天河倾泻,苍烟万顷,裙间层层的纱下一双笔直的雪白长腿,和点着粉色贝甲的双足……
扶光眼中深得吓人,心里也产生一道念头,难怪下界有“从此君王不早朝”之说……此刻,他竟觉得很理解。
偌大的寝殿里,就只有他们两人,景颐迟迟不好意思开始。可是扶光盯着她的视线,其中的灼热,她感受得到,脸上更加发烫,索性心一横,问道:“我可以喝点酒吗?”
喝点酒,壮胆,再跳就好了。
扶光因景颐这话,兴致更浓,当场就打开景阮送来的一壶酒,口中却好整以暇问:“你还敢喝?”
景颐抿唇道:“就喝一点没事。”又小声喃喃:“再说……上次也不全是我……您也说了您有责任,一个巴掌拍不响。”
过完又觉得自己胡说什么呢,一时有点想咬自己一口。
扶光彻底被逗笑了,朗笑了几声,倒好酒,递给景颐。
景颐接过,一饮而尽。
酒一下肚,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就觉得身上开始发热,景颐也莫名觉得就有底气了。
她向扶光一福,后退几步,一个扬袖跳步,开始起舞。
这次,没有了鼓面,整个寝殿都是景颐的舞台,她能够肆无忌惮地跳舞。酒劲儿也上来得极快,就像是在助燃一样,让景颐越跳越开。
扶光就地坐下,召出一把金光凛凛的宝剑,一手持剑,另一手手指弯曲弹在剑上,发出铮铮的声响,为景颐伴奏。
修长的手指,敲击宝剑时轻时重,时急时缓,抑扬顿挫。景颐也渐渐沉入其中,跟着弹剑的音节舞动,酒劲儿和汗水挥发,在脸上布出一层薄薄的水光。
景颐并不知道,穿着这件衣裳舞蹈,是怎样叹为观止的场景。
这一切只有扶光知道,一切都落在他的眼里。
寝殿里厚重的层层紫纱,被景颐手指扬起的风吹开,翻滚出漫天霓虹般的景象。被玫粉色薄缦纱裙包裹的景颐,穿梭于如虹的幔帐间,和着韵律,身体做出一个个激烈美好的姿态。
舞动间她召出了无数红线,这些红线犹如细长的花蕊,围绕着她,簇拥着她,飞舞出各种流畅曼妙的线型。
缀满银丝彩线的舞衣,随着每一个动作,都反照出层层彩光,流转其上,仿若七彩的星辉萦绕周身。
蓦地她将红线高高一抛,红线如一朵花苞,在头顶层层绽放,化作无数花絮,飞舞成艳红的雪。
景颐扯过一阙紫纱,回眸一笑,半掩玉容,又倏尔收了身去,雪白的双腿划过紫纱,留下浅浅凹褶。
扶光眼中尽是深邃星芒,眯着眼,竟觉得如不这样聚光,便要漏看景颐的一颦一笑。
他再次听见自己的心,节拍失序的那种声响,而这一次来的更汹涌,更持久,并且以无可控制的狷狂势头,冲到他全身每一处。
太让他惊喜了,这个景颐。
更让扶光觉得满足的,是这样的景颐单独为他一个人起舞。他真是做了个绝好的决定,将她带回吞云宫,这才看到这般惊艳的场景,比她做鼓上舞时的惊艳,更要逼人。
心里亦生出一种隐秘的愉悦,这样的景颐,只有他能看,只有他一人看见了,那种满足感也悄然化为男性占有欲的满足。
繁琐的盘螭、饕餮雕工装饰,厚重的黑檀木地板,翻飞的深紫色幔帐……
流光熠熠的鲜活女子,踩过地板的白皙双脚,舞动的柔韧手臂和绚烂的红线……
没有什么比这样强烈的反差,更凸显倾城的美轮美奂。
直至扶光弹剑的音节一转,倏尔拔高收尾,景颐亦和着节拍,一个旋身,将红线抛到两人头顶。红线化作无数只红色的蝴蝶,振翅飞舞开来。
这一刻,景颐似融入了整个吞云宫,跌宕生姿。她腰肢朝后折去,挂在臂上的披帛飞起,被穿堂风一吹,飘至扶光面前。
景颐垂袖,正要以这个动作结束一舞,却不想扶光忽然扔了手中剑,抓住那段披帛一扯——
景颐惊呼出声,被披帛带着,被带到扶光近前。身体失去平衡,接着腰被扶光搂住,再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景颐倒进了扶光怀里,被他一手牢牢钳住腰肢,一手搂着她的背。
两个人眼对着眼,彼此的距离极近,就这样呼吸融着呼吸。景颐看着近在咫尺的扶光的俊颜,一时惊呆了。
扶光嗅着她身上的芳香,将景颐的神色牢牢锁在眼底,深切地道:“你真是一个宝藏,就像剥花生一样。”
第059章 姻缘神(19)
景颐脑袋里宛若轰的一声, 顿时,连酒都醒了。脸色先是变白,接着变得更红, 忙用双手推起扶光的胸膛,“帝君您放开我!”
扶光呵一声,反倒把景颐搂得更紧。
他就是想拉住景颐, 就是想把她扯进怀里。
他怎么想就怎么做,就是如此豪放干脆,亦不会去纠结自己为什么产生这样的想法。
而此刻,他就是想抱着景颐,想看她惊吓羞赧的反应。而这具身体抱在怀里, 她的喘息、她的悸动、她的温度,尽在掌心下感知,扶光更不想放开了。
“帝君……”景颐惊急不已, “您别这样。”她更用力推扶光,可掌下这坚硬的胸膛,如铜墙铁壁, 她根本撼不动。
反而是透过她掌心传来的熟悉的滚烫感, 和属于扶光的男性气息,让景颐没法不想到, 那晚上的种种。
那晚的扶光, 时而是人,时而是蛇, 俱是这样烫,火辣的侵略气息令她喘不过气。
尽管这些天, 她一直在刻意忘掉这些,然而所有为遗忘所做的努力, 都因此刻被扶光禁锢于怀中,而成了徒劳无功。
甚至,半躺在他腿上,靠在他胸前,竟让景颐心里产生一丝怀念的感觉。
景颐瞬间就被这样的自己吓到了,惊慌间一用力,猛地推开扶光。
“帝君,我该回去了!”可是起身起得太急,脚步完全是乱的,这般便失去了平衡。
“小心些!”扶光赶在景颐摔倒前,一把扶住她,景颐又倒进扶光怀里。不同的是,这次她的姿势,是一双藕臂挂在扶光肩上的。
景颐更不知所措了,因为慌乱,胸口起伏得更急。
看她这般反应,扶光更愉悦了,只是眼中也多出点无奈,软下语调:“别摔着了。”
景颐只能顶着冒烟的脸,小声道:“谢谢帝君。”
不觉间,语气染上些祈求:“帝君,我该回去了。”
扶光发现,听景颐哀求,自己的心竟顿时软了。
罢了,不欺负她了。
扶光帮景颐调整好姿势,缓缓放开她,让她稳稳的。
景颐也因此呼吸平缓些,欲起身向扶光告退。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划过一道白光,仿佛呼啸的流星,霎时将整个天穹映得亮白。
景颐不禁看去,一瞬间,窗外绽开五颜六色的烟花,霎时将她的眼底染出彩色。
……烟花?
扶光顺势扶着景颐起身,说道:“是东方天阙的臣民,为本尊庆生置办的烟火。”
见景颐似乎被吸引了注意力,扶光又道:“每隔一千年,东方天阙才放一起烟火,想不想去吞云宫最高处看?”
窗外的烟花渐次多起来,似乎整个吞云宫都被烟花包围,如同各式各样的明珠,怦然炸开,绚烂无比。这让景颐真的想继续看下去,可是,这几天红鸾殿正好公务忙,她却因为扶光帝君生辰的事,耽误不少时间,若再花时间看烟花……
景颐的神色变化,扶光全都注意着,便问她:“在顾虑什么?”
景颐如实说了:“红鸾殿的公务……”
扶光好笑道:“你跟姬宇沛成亲那日,又来找本尊,怎么没顾虑公务?”
景颐咬唇辩解:“那时不忙!大家晓得我成亲,早早帮我分担了!”
扶光笑了:“真是个认真的女人。”
景颐喃喃:“我……”帝君说的也没错。
扶光望着景颐在烟火下生姿的容颜,不禁说道:“对自己要求严格,是你的优点。但偶尔蹉跎一点,为着对自己好,便不打紧,回头再把落下的补上就是,耽误不了什么。”
听扶光这样说,景颐动摇了,她真的想看这场千年一次的烟花。她又想了想,要是半夜回去,凭自己的能力,是能很快赶完公务的,这会儿也有寒酥盯着姻缘海。既然如此,她就再待一阵吧。
“好吧。”景颐说。
同时心中也悄然生出点意外的感觉,因为扶光的那句“对自己要求严格,是你的优点”。
能得到堂堂东方苍帝的认可,无疑是对她很大的激励。而且……景颐不禁就想到姬宇沛。
姬宇沛从来不会对她的性格特点予以夸奖,只会说她这里该改、那里该如何。他一边享受着她的爱,一边又对她不满意,想靠一张嘴把她改造成他喜欢的类型。
最后,她确实一点点“改了”,却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扮演。
若真的把自己变成娇软女、解语花,那还是她景颐吗?
算了,大好的日子,想姬宇沛做什么?没得恶心自己。景颐很快打住思绪,只心中产生一点因扶光而生的熨帖。
这时扶光又搂住她的腰,景颐一惊,但接着就看见他召出的传送法阵。
一眨眼的时间,就被扶光带到屋顶上。夜风吹来,烟花爆炸的声音变得更大。景颐确认了这是吞云宫最高的一座楼台顶,亦是整个东方天阙最高的地方。
扶光松开她的腰,她和扶光挨着,并肩坐着,周围俱是绚烂的烟花世界。
有繁花般的烟火,从东方天阙的五城十二楼飞出,前方、后方、左面、右面,闪耀着照亮整个夜空的辉光,刹那犹如白昼,将景颐团簇在中间。
炸开的烟火没有消失。火星如吐蕊般散开,化为了无数的星子。
星子渐渐翻滚成一条无尽的星海。
星海中,一头头蓝色的鲸鱼,摆着尾巴,游弋而出。
它们发出悠长的鲸鸣声,回荡在整个夜空。
景颐惊呆了。一头巨大的鲸鱼,就从她身边游过,踏着纷繁的烟火和壮阔的星河。
景颐不禁伸长手,指头在触碰到鲸鱼的一刻,指尖处竟产生一朵朵金色的小花,和烟火一样炸开、四散。
“星海游鲸……”景颐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不禁惊叹出声。
她在看美景,扶光却在看她。
这东方天阙最高处的风,把景颐的衣衫吹得翩翩飞舞,她一双奶白的腿,在黑夜和黑色瓦片的映衬下,犹如皎洁的玉那般,玓瓅生辉。
天阙被烟花照得透亮,照得她眉目如画,顾盼间的神情,美好鲜活。
她伸着指头,戳着一旁的鲸鱼,看着指尖炸开的小火花。
她没有意识到吧,她自己,在旁人眼中,就是这美好梦幻画面里的——主角。
扶光忽而道:“你适合穿明亮的颜色。”
景颐回过神,讶然一下,帝君怎么说这个?
“多试试这种明亮浅色。”扶光笑着,视线掠过她的舞衣,“能衬你的美。”
被夸了美,景颐顿时不好意思。
鲸鱼缓缓游走,新的一轮烟火升空,炸开七彩的花絮。爆炸声中,扶光醇厚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你天生丽质,便该大方凸显出来。还有你的优点,认真、责任感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都骄傲地亮出来。你是崤山君的女儿,是上界的姻缘神,大可随心做自己,什么都不必理会。”
景颐没想到扶光会这样讲,有些失语。
在帝君眼里,她所具有的特质品格,全都是优点,全该让别人来艳羡吗?
她在帝君眼里,便这样好?
景颐不敢相信,心里却一阵阵的动容,变得有些受宠若惊。她道:“多谢帝君。”
又一簇金色的烟火冲上天,竟是炸开成一个“寿”字。接着那“寿”字,变成一条金色的大蛇,腾云驾雾,风雷携行,在整个吞云宫上空飞舞游走。
景颐又被吸引了注意力,回过头,惊喜地盯着金蛇看,没注意到,扶光隐藏在半明半暗光影下的那双黑色的眼眸,眸底翻涌的炽热流光。
景郡主,景颐……
他开始对她有兴趣了。
想挖掘她最真的样子,像剥花生那样,一层一层的,剥出只属于他一人能见的样子。
扶光想,他定会将她剥得再无遮挡。而他有预感,那样的景颐,会是难以想象的迷人。
***
烟火结束后,景颐还意犹未尽。
扶光将她送出吞云宫,还将这件舞衣送给了她。
景颐发觉,经过和帝君这一晚的相处,对他的赠予倒不那么抵触了,但……她还是受宠若惊。
但她如何拒绝得了扶光的强势?
最终,景颐还是穿着舞衣,回到了红鸾殿。
毫无疑问的,红鸾殿的红郎红娘们,以及寒酥,在看见景颐身着这件衣服的美丽时,所有人都惊叹出声。整个红鸾殿都似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景颐鬼使神差的,就问了寒酥一句:“我穿这种颜色的衣服,是更好看吗?”
寒酥双眼放光,激动地点头,“主人,是啊,真的很美!您以后就换这种风格吧,不要再穿黑色的了!”
寒酥又说:“您以前总穿暗色,奴婢知道,是有迎合姬宇沛的原因在,他总不让您穿鲜艳的衣服。如今您还需要考虑他吗?”
是啊,景颐忽然觉得好笑。姬宇沛是总喜欢她穿暗色,说她长得白,穿暗色才衬肤色。可奇怪的是,雪族那些女子哪个不白?却从没人穿暗色的!其实深暗颜色会显得她太白了,以至于色调发冷,反而没那么凸显她的容貌。
如今想来,怕是在姬宇沛心里,因着窈莲穿着鲜艳,便不想她景颐“模仿”吧!他觉得,窈莲必须是独一无二的。
不过说实话,自己总穿黑纱的原因,姬宇沛也就占两成,剩下的八成都是因为她小时候流亡魔域那地狱般的日子,给她带来了心理上的创伤,总觉得穿深暗的颜色会多一分安全感。
然而……如今自己觉醒原书,走出一条新剧情,和家人也其乐融融,心底里那种安全感的缺失,也可以努力去克服吧!
景颐做下决定:“好,明日开始,我便要穿得多姿多彩,你去为我置办新衣!”
第060章 姻缘神(20)
寒酥很快就为景颐置办好新风格的衣裙。
寒酥还联络了崤山那边。景颐的娘崤山君夫人, 听说女儿终于愿意打扮得光鲜亮丽,非常开心,只觉得女儿是彻底走出灰暗了。
崤山君夫人便亲自弄来许多漂亮衣服, 带到红鸾殿给景颐。
景颐大胆选了件玫红色滚金的上襦,左肩处绣着一朵怒放的木槿花,花枝蔓蔓, 斜着延伸到右腰的位置。下.身是藕粉色的百褶裙,裙摆上点着玫红色的满天星小碎花。整体鲜艳而不俗,不失温柔端庄。
一头青丝梳成飞月髻,额前几缕细碎的刘海随意飘散,发间一对蜜合色水晶步摇, 缀下彩云追月的流苏,玎玲作响。脚踩一双红色翘头履,履头上有木槿花的纹样。
涂上脂粉, 点上丹唇,描过眉峰,当新风格装扮完, 红鸾殿的所有人都惊了。
他们怎么就没早点按住上司, 硬给她换上鲜亮的衣裙呢?
崤山君夫人更是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别说他们,连景颐自己, 看到镜子中的新样子, 都被惊到了。
原来她一直没去尝试,真正适合自己的装扮。
扶光帝君……他真的慧眼, 一下子就发掘出她的美丽。
景颐心里忽然产生一道念头,要是扶光在这里就好了, 有点想让扶光看看,她现下的模样。
下一刻景颐就是一惊, 她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不过崤山君夫人的话,随即就转移走景颐的注意力:“我的岁岁,就该这样穿,以后也都这样。下次回崤山,穿得漂漂亮的,让崤山所有人都看看,我的岁岁有多耀眼。”
这番话,景颐记住了。
之后她加班加点地赶完红鸾殿的公务,抽出时间回去崤山。
崤山的所有臣民,都被焕然一新的景颐,灼到了双眼,一时间连那些美貌的女人,都觉得这样的景颐越看越养眼。
而上界诸人,也渐渐发现景颐的新面貌。不断有赞美她的言论,流传开,同夸奖她鼓上舞的精彩表现一道,都成了众人口中的美谈。
***
扶光再次离开上界。
景颐是几日后才知道这件事的。
扶光又去下界净化魔气了,据说怎么也要数年才能回来。
景颐得知此事时,讷讷了一下,接着继续处理红鸾殿的事务。可是寒酥在旁瞧着,总觉得景颐的气场好像瞬间产生了一点变化,变得有点低落了。
又见景颐全天下来,连话都少了,还时不时发呆几下,寒酥心里一咯噔。想了想,好像景颐从扶光帝君的生辰宴回来后,这段时间都有点心不在焉。
寒酥心中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想,主人难道是因为扶光帝君离开,有些失落了?
一个女人的情绪被一个男人牵引,这是什么兆头?哪怕只是一丁点,都让寒酥精神紧张。
寒酥想,就姬宇沛那个条件的,都不把她家主人放在眼里,主人还曾为姬宇沛,碎了一地痴心。这要换成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扶光帝君……寒酥是真的怕,主人会更加卑微,更加辛苦。
可扶光帝君确实也帮了主人,这方面并没有亏欠她什么,这让寒酥连劝景颐都开不了口,一时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不偷偷去告诉景阮大人?
寒酥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别和景阮说了。景阮再是自家人,也不是她的主人,她不能背着景颐做事。
正在寒酥纠结间,她又从雪族探听到一个新消息。
——雪族世子夫人差不多松口了,真的准备让姬宇沛娶窈莲了。
窈莲这拼了老命,拉着九尾蛇族一起威胁利诱的,总算有了结果。
没过一年,雪族的请柬,就发到了景颐这里。
景颐拿着这红艳艳的请柬,想着曾几何时,请柬上写的是姬宇沛和她的名字,可如今对着请柬,她不但心中毫无波澜,甚至十分庆幸窈莲的名字代替了她。
从前她因爱着姬宇沛,便让自己或是漠视或是容忍他所有的缺点。如今不爱了,就像美好的彩绢被揭掉,露出里面的真面目,尽是败絮,令人恶心。
这请柬是窈莲专程发给景颐的,猜也知道窈莲这是在炫耀呢。
也是,好不容易嫁给姬宇沛,不和她这个“前任”炫耀,窈莲怎能甘心她花费这么多时间精力呢?
景颐昂首挺胸地去参加婚礼。
帝君说了,她是重臣崤山君的女儿,是有功德的姻缘神,要容貌有容貌,她就该骄傲地亮出来!
***
雪族王宫,今日张灯结彩。
难得这极北之地的王国,今日不再满是冰雪的单调颜色,而是多出了艳红的绸缎和彩色的灯笼,以王宫为中心,点缀向整个王城。
姬宇沛心情极好,他想,自己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娶到心爱的窈莲了,多么的不容易啊。
不管怎么样,娘松口了,他总算能得到真正的爱情!
姬宇沛穿着大红色的袍子,骑着雪族豢养的一头雪原兽,亲自到九尾蛇王城接亲。
九尾蛇国王、王后和几乎所有的王室成员,都在城门楼等着姬宇沛。
窈莲已经被他们打扮好了,穿着绣有九尾蛇图腾的嫁衣,盖着喜帕。
姬宇沛迫不及待地牵住窈莲的手,把她拉到雪原兽背上,然后接亲队伍浩浩荡荡,回到雪族王宫大殿。
宾客们终于等来新娘,都忍不住欢呼,希望能一睹新娘的姿容。
姬宇沛便掀开窈莲的喜帕。
当浓妆艳抹的窈莲,含着柔情无比的笑,蓦然从喜帕下出现,深情望着姬宇沛时,姬宇沛只觉得呼吸都像是被阻断了,整个人思绪冻结,只想说:好美!
窈莲本就是温柔如水的长相气质,像一朵粉色的莲花,有他最喜欢的品质,如今再画上浓妆、穿上嫁衣……
姬宇沛笑开的眼底,突然有一瞬凝固的呆滞。全场宾客都在鼓掌赞美窈莲,姬宇沛却不知道怎么搞的,脑海里突然就浮现景颐那日揭开喜帕的样子。
那个画面……当时的景颐,明明因为和窈莲置气而揭开喜帕,露出一张怒容,可姬宇沛如今想来,却觉得那一瞬的惊艳,比此刻窈莲从喜帕下露出脸,要强烈的多。
不,应该说,窈莲很美,可景颐却是倾国倾城。
都是身着嫁衣,都是妆容精致,然而面对窈莲,姬宇沛怎么就觉得,赞叹过后便是一种空洞。
姬宇沛赶紧止住自己这种想法。表妹再美,又如何呢?性格不好,不博爱,不柔和,窈莲才是他的灵魂伴侣,是他心上的人啊!
姬宇沛自以为全想通了,不想这时,宾客中出现一阵骚动。
接着,人群让开,只见景颐将请柬交给王宫的侍从,走进大殿。
当看见景颐居然一反常态地不再穿着黑纱,而是一身梅子色的襦裙,姬宇沛没控制住地惊呆了。
表妹居然……这样绝美吗?!
甚至,他以为穿着嫁衣的景颐已是她美貌的极限,却不想,只是换了一个打扮风格的景颐,就让他有种表妹的美怕是没有极限的感觉。
更震撼姬宇沛的是,他以往总觉得,窈莲才该穿得粉嫩鲜亮,潜意识里不愿表妹抢景颐风头。可如今表妹这样一打扮,姬宇沛发觉,简直将窈莲碾压得彻彻底底!
姬宇沛这表情太明显,简直是把心里想的写脸上了。这下窈莲顿时脸就黑了,宇沛哥哥不是喜欢她的吗?现在露出震惊又失落的表情,是为哪般?
她给景颐发请柬,是要作为胜利者羞辱景颐的,怎么能是这种结果?
还有景颐打扮这么花哨是几个意思?想从她婚礼上抢走宇沛哥哥吗?
看着窈莲扭曲的怒容,景颐简直想笑。再看姬宇沛的失落,她算是明白了,什么真心喜欢,这人分明是全都想要!既舍不得她的美貌,又想要窈莲的温柔。得到这个就觉得那个更好,得到那个又懊恼怎么就失去这个。
景颐转身就找了个空位坐下了,他们不开心,她就开心,接下来她要好好吃席。
而宾客席上,那些原先为着面子而赞美窈莲的宾客,也纷纷露出对雪族王室的不满。
有人小声冷笑:“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啊,可惜,可惜。”
还有更幸灾乐祸的:“自作自受罢了,是他自己要捧着鱼眼睛当珍珠,又不是没给过他机会。”
“呵呵,有意思,也不知道未来景郡主会嫁给个怎样的男人呢。”
“定然是无比优秀的,否则也配不上她啊。”
“……”
虽然这些人压着声音,可窈莲和姬宇沛还是听见了。包括上座的雪族王君、世子夫人,都听见了。
姬宇沛只觉得无比难堪,他只是为了娶真爱啊,为什么大家总是要奚落他,连婚礼上都不给他面子。
雪族世子夫人更是怨恨极了景颐和窈莲。景颐,她是拿她没办法了;可窈莲,以后是她儿媳妇,看她以后怎么收拾她!
至于窈莲,肺都气炸了,几乎是用出全部的定力,才能维持住皮笑肉不笑的脸孔,顶着各种难堪的视线,和姬宇沛拜了堂。随后一刻都不想多待,赶紧先去洞房了。
整场婚礼下来,倒是景颐收获了不少宾客的赞美和善意,好些宾客还主动同她攀谈,她也吃得不错,最后心满意足地回去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