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芍努力回思原书中对杭城的描写。
确实有提到杭城近来流民激增。
但入了城后,宛芍才感觉到那种弥漫在整个天地的,筚路蓝缕、路有冻死骨的气息。
“路有冻死骨”的上一句,是“朱门酒肉臭”。
杭城也如诗句所说的一样,一面是满街流离失所的可怜人,一面是袅袅婷婷的烟雨富贵。
就比如,杭城的有钱人们,正斥资举办“选美大赛”,要选出“杭城第一美人”。
原书里,伊落就在这个选美大赛上,拔得头筹。
宛芍按着书中所述,很快来到选美大赛的报名场地,杭城的刺史府前。
几乎所有参加选拔的仙子,此刻都在这儿。
除了浑水摸鱼的司巧。
大赛的主办方是杭城商会,说是会邀请刺史、富商们、大儒和名媛等各种有头有脸的人,来担任评委。
负责统计报名的小厮正暗暗惊叹,来报名的女子怎各个都如此仙姿玉骨,尤其是那个穿黄衣,名叫伊落的,那样光彩照人,几乎明媚了整座杭城的烟雨。
然而当下一刻宛芍出现时,小厮的表情顿时定格为瞠目结舌。
他在杭城活了二十几年,才知杭城里还有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
他万分懊恼,怎之前都没见过她呢!
不光小厮,宛芍这一路走来,无数人看她的眼神都是这样。而此刻,在这里工作的所有人面度她,都呈现出一种震撼的失语。
她已经用法术弄干净自己的衣裙了,浅绿色的裙上,大朵大朵的冰清芍药绽开,随着她走动,花瓣如临风攒动。外罩的雪白纱衣,让芍药若隐若现,又纤尘不染。腰带用浅绿色薄纱随意系了系,一贯的不特意束腰,却更显体态绰约,风流写意。
薄染脂粉,淡扫峨眉,肌肤白的像是毫无掺杂的玉块,眉目如画,似水墨烟雨勾勒出的。
头上只反绾一个略显凌乱的垂云髻,只戴两根剔透无瑕的青玉簪,并一朵盛放的冰清芍药,风雅似不在人间。
好一会儿人们回过神来,又都下意识去看伊落。
这两位无疑是佼佼者,其他仙姿玉骨的美人在她们面前,极可惜的落了下乘。
不过哪位更美呢?
“姑娘姑娘,来报名吗?来小的这里登记即可!”小厮总算反应过来了,招呼起宛芍。
宛芍过去报名,白玉般的手指拿起毛笔,写下自己的信息。
小厮又痴痴看宛芍的手,好美,连手都这么漂亮!
那边伊落却焦躁不已,宛芍用余光看在眼里,也竖耳听伊落和瑰儿的对话。
“江天哥哥怎么还没来啊,不是说今早会来杭城的吗?江天哥哥不来,下界这么多牛鬼蛇神的,我心里没底。”伊落正委屈地抱怨。
瑰儿劝她说:“暮少城主兴许有什么急事被绊住了,迟些肯定会来的。反正这个杭城选美大赛没人比得过你,没甚好担心的!”
不知所措的伊落听了这话,稍稍安定了点,笑道:“是呀!江天哥哥肯定很快就会来的,他那么爱我!以我的美貌也一定是杭城最美的那个!”
宛芍心中一冷笑,怕是暮江天被暮城主给拘着,没法来了吧!
“姑娘,您登记完毕,这个木牌您拿着,是作为参加者的凭证。”小厮给宛芍递过来一块木牌,上面标注了号码,“明日卯正,第一场较量就开始了,祝姑娘旗开得胜!”
“谢谢。”接过木牌,向小厮礼貌地笑了下。小厮的神色顿时又痴了。
宛芍猜得很准,暮江天此刻就是被暮城主拘着呢。
昨日暮江天不顾暮城主的禁闭令,非要溜出去私会伊落。
等他从伊落那里依依不舍、魂不守舍地回来时,一进屋就看见暮城主站在正中,死死盯着自己。
暮江天骇得差点没站住。
然后他就被暮城主用亲自设下的结界给拘在房里了。
此刻暮江天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十分焦躁。他没法去杭城陪在伊落身边了,伊落要孤军奋战,她那么柔顺的人没了他怎么行?
可是以他的法力,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突破他爹的结界。
暮江天又安慰自己,没关系,他总会突破结界的。
伊落那般善解人意,定会理解他的难处。
***
报完名后,宛芍离开府衙前,先花一天的时间,将杭城走了一遍,熟悉下场地情况。
杭城四处都是流民,宛芍和他们攀谈,了解到他们基本是杭城本地人,因着这两年赋税加重,再加之粮食收成差,商人又逐利,哄抬物价,导致他们最终破产,流离失所。
日落时分,宛芍找了个街边的摊子,用些晚饭。
自成仙她便辟谷,除了品酒,算来上回吃东西还是在三年前。
人间的小吃不同于上界,烟火味重,滋味浓,嚼在嘴里,仿佛舌尖都要化了。
宛芍点了盘白菱藕片、一盏甘草圆子、一碟脂油糕、一壶桂花米酒。
脆爽甜津的藕片上浇了酸梅汤,含入口中,清甜极了。
还有这桂花米酒,甜而不腻,甘美清爽,宛芍想着等回到上界,她也要采桂花酿酿这酒试试。
“宛芍,你在这儿呢!”这时街角传来司巧的声音。
宛芍不禁抬头看去,笑着招呼:“司巧,来,坐吧,一起尝尝小吃。
司巧一边入座一边埋怨:“我找你半天,结果你在这里吃美食!”
“小二,再上一副碗筷!”宛芍笑道,“对不住。”待碗筷上来,就为司巧夹了块白菱藕,“来,尝尝这藕片,浸了酸梅汤的,好吃的紧。”
司巧也跟着拿起筷子享用美食,吃了几口,眼睛都亮了,接着就边吃边同宛芍讲:“你去报名那个选美比赛了吧?”
“报了。”
“我去偷看主办商会的赛程了,要比很多项,除了美貌外,还有礼仪、琴技、舞蹈、绣工等等。”司巧道。
“是吗?”宛芍随口应道。
司巧无语:“你、你都不了解一下赛程就直接走了啊……”又说:“总之,我觉得你还是抓紧时间练练比较好,我看见伊落了,她很有信心,你也不能输了她啊!”
“我知道。”宛芍若有所思。
司巧又喃喃:“怪不得花神大人把神侍选拔的场地定在杭城,原来是因为杭城在评选第一美人。花神大人让我们成为‘杭城最美的那个’,看来就是让我们在这场选美大赛上拔得头筹,宛芍你一定要加油啊!”
“不过说到花神大人,不知道她的真身是哪种花呢,竟是连个传言都没有。”司巧嘀咕,“只听说她是苍帝的远亲,似乎是出了五服的那种……”
说了一大堆,却见宛芍沉默着不语。
司巧发觉宛芍好像从刚才反应就不是很对,不禁问道:“怎么了?宛芍,你怎么若有所思的。”
却见宛芍眼中凝起一片灰蒙蒙的光影,脸色一下子变得郑重:“司巧,你在杭城这些日子,要多加小心。我今日在杭城中走动时,有嗅到奇怪的妖气。”
“什么?”司巧一讶。
“若有似无,转瞬即逝,让我都不敢确定。”宛芍道,“但如果不是我的错觉……那道妖气极是浑浊阴冷,修为决计不浅,且必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在杭城的安危,花神大人说了盯不过来,只能靠我们自己,你务必小心。”
司巧叹气:“这杭城怎么这样啊……”又忙点头,“我知道了,宛芍,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加油评上杭城第一美人!”
“嗯。”宛芍重展浅笑,蓦地想起自己得到的那块奇怪“树皮”,就拿出来给司巧看。
“司巧,你可认得这是什么树?”
司巧拿过“树皮”,仔仔细细翻了五遍,也一筹莫展:“不认识,不会是什么传说中的异种吧。”
那很可能就是了。
真没想到一个人间的小孩子,会得到这种东西……
***
饭后,司巧和宛芍告别。
宛芍找了家客栈,开了间上房。
客栈掌柜说,他们店里有招牌的烧刀子。
宛芍哪能错过各式的酒品,便点了一壶小酒,让小二给她送进房里来。
小二去备酒。宛芍就坐在房间的八仙桌前,摩挲着“树皮”。
司巧今日问她,怎么不去偷看选美大赛的赛程,那是因为原书里都写了。要比什么,她门清得很,也不用练习,她都擅长。
“客官,您要的酒!”小二很快就来敲门。
宛芍放下树皮,去开门接过烧刀子和酒杯,“谢谢。”
可关上门,端着托盘一转身,就看见放在桌上的“树皮”,居然开始发光!
这是……!
宛芍忙过来,也顾不上饮酒,拿起“树皮”查看。
“树皮”蓦地散发出强烈的白光,紧接着竟然变成一块玉牌!
这难道就是那小男孩说的,宝贝遇到有缘人便回发生变化?
手里的玉牌光滑而温润,是岫玉材质,椭圆形的。一面平整,另一面……宛芍翻过去,玉牌另一面上雕刻着一枝花。
这花……宛芍有那么一刹那,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却终是没想起来在哪里,也叫不出这种花的名字。
这件宝贝到底是……
“嗯?对面是谁?”
万万没想到,就在此时,从玉牌里传出一道男人的声音!
宛芍一怔,没禁住微微倒吸口气。
男人在听见她声音后,低沉笑了一声。这声音竟是磁性十足,好听的紧。
“难不成,是个年轻的美人?”
最后那“人”字似有若无的上挑,像带了钩子,听得宛芍一时竟不大好意思。
“可我不是将玉牌,赠予一个小不点了吗?”
“嗯?美人?可否……解释一下呢?”
宛芍轻声呼出口气,只好回答他:“是那孩子将您的玉牌转赠与我了,我拿到手时还是一张……树皮,未想到会变成玉牌。”
“原来如此,这是我两年前云游时,赠给那小不点的,确是个看缘分的宝贝。”男人说着语调又是一挑,笑意更浓。
“看来,你同我有缘,我要怎么称呼你?”
“……宛芍。”
“宛芍?”不想他语调里多出一丝怪异,“你可是上界中人?”
宛芍略感讶异:“您怎么知道?”
男人呵一声低笑:“这两日都传开了,千秋台上,芍药仙子公然和东方天阙暮雨城的少主对峙,还把人家的聘礼全退回去了。”
宛芍一时语结。
“我记着芍药仙子就叫宛芍,合着是你啊。”
听他语调揶揄,抑扬顿挫的,但全无嘲笑贬低她的意思,宛芍便回:“让您见笑了。”
“并未,我可是支持你的。”男人说着又话锋一拐,“不过你闹出这样一桩事,兰台的史官没来找你?”
兰台的史官们可是最喜欢去搜集打听上界发生的大事小事,恨不得事无巨细全都记录在册。
宛芍道:“我还未碰到他们。”
男人道:“那你等着,多半有史官来找你记录。他们可缠人了,你心里可要有些准备哦。”
宛芍轻笑一下:“谢谢提醒,我这件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若真有史官来问我,我一五一十告知他们就是了,俱是事实。”
男人也笑了声:“这么坦率!”语调里多出些夸赞的意味:“怎么样,有信心当选神侍吗,宛芍美人?”
“您都知道啊……”
“那是自然,嘉月弄得这一出,多得是人关注呢。”
听他直呼花神.的.名讳,宛芍立刻就将他的身份地位猜了个大概,绝不会比暮城主低。
她柔声细语,礼貌地问:“您……是哪位神君?”
“不好意思呢,和你说了这许久,竟忘了介绍自己。”男人倒也爽快,笑吟吟就回,“在下温倾时。”
温倾时?!
宛芍心底一震。
原书里提过这个人!
虽没有正式出场过,只存在于暮江天言谈中,但却是暮江天相当记恨的、亦是相当嫉妒的一个人!
只是温倾时这名字陌生,宛芍确定在上界从没有听过这人。
若是上界的高位者,她怎会连名字都没听过呢?
下意识怀疑这男人在骗她。
“怎么不说话了?嗯?是觉得没听过我的名字吧。”男人道。
听他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宛芍本来就不是遮遮掩掩的人,便索性开诚布公同他道:“大概是我对上界了解得还不够多吧,确实不曾听闻您的名讳。”
“不,还真不是你了解不多,而是,我不是什么神君。”
“那您是……”宛芍询问。
“我是苍帝的远亲。”
宛芍顿时想起,花神嘉月也据说是东方苍帝的远亲……
“嘉月是我亲外甥女。”男人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直呼花神的名字。
不过,听这人说话,全程带着磁性的笑意,不疾不徐的,能感觉到是个优雅有品位的人,说起兰台的史官也是颇为随性的口吻,还能让身为男主的暮江天嫉恨,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多半是个方外高人。
“你这会儿可有旁的事?”玉牌中男人的声音又响起,“若是不忙,可愿同我讲讲在杭城的见闻?”
“当然可以。”宛芍本也无事,便为自己斟了酒,边啜饮边同温倾时讲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