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柒在一阵剧痛里醒来。
睁开眼，看到的是一条狭窄逼仄的巷道。
两侧高墙刻痕斑驳，灰蒙蒙的天空晦暗阴郁，远方有飞行器缓缓驶过。
她靠坐在墙边，低头望着自己的手，视线掠过腕上廉价的光脑和脏污的衣袖，还有胸前的伤口。
这是一具陌生的身体。
或者说尸体。
不久前，这个人被一刀贯穿心脏。
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联邦星域里随处可见的g级异能者，是无法承受这种伤势的，短时内得不到救治就会死亡。
而自己显然在这具身体上重生了。
苏柒缓缓起身，环顾四周。
地面上垃圾堆叠，污水横流，过期的食物和营养液散发着恶臭，废旧的零件和管线缠绕在一起，外卖盒里的油渍蹭抹在墙壁上，各种快递和包装箱子胡乱堆放着。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脚，尝试着使用了这身体唯一的特殊能力。
听觉强化。
耳边的琐碎响动变得多了起来，风声更大了，拐角另一边也隐隐传来了说话声。
“尸体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拐过弯就是，你拿了她的器官，咱们的债就一笔勾销。”
“你已经说了三遍。”
“我只是怕你反悔，医生。”
一阵疲惫感涌上四肢。
苏柒中止了能力。
前后一共维持了十多秒钟，如果再继续下去，可能就会透支，影响接下来的行动能力了。
这也算是g级异能者的正常水平。
他们的能力强度、持续时间、发动次数等等都很有限。
更别说身上还带着伤。
根据这具身体的记忆，从声音来判断，那两个正在靠近的人，其中之一就是杀死“自己”的凶手。
毫无疑问，倘若他发现自己活了，也会再杀她一次。
苏柒盯着垃圾堆，俯身捡出一块废弃的移动电池，还有一瓶液化能量容器，上面印着易燃易爆的警示标。
她推开电池开关，瞧着开关下方亮起红色警示灯，那是一个水滴形图案，预示着电解液泄露的风险。
另一手提着容器，小心翼翼地将放到一边。
她端详着容器瓶上的文字，根据轻重推断了一下里面的残余量。
然后拧动阀口，拎起一个外卖盒子扣在了瓶阀上方，又将电池放到旁边，随便拿张塑料布一起盖住。
这些动作都轻得几乎悄无声息。
苏柒重新坐到墙边，低下头，维持着苏醒时的姿势，进入了屏气状态。
那两人过来了。
“这里。”
走在前面的人踢开几个挡路的包装箱，那些箱子飞出去很远，滚落在垃圾堆里。
他站在了“尸体”的左手边。
现场比起之前或许略有不同，但他根本没关注这些，毕竟一阵大风就能将垃圾吹乱。
“动手吧，医生。”
“……她欠你们多少钱？”
那位医生放下工具箱，开始戴手套，脸上的一只机械义眼缓缓转动，发出轻微的嚓声。
“五万。这些贫民窟的蠢货，都喜欢做白日梦，以为打一两支药剂就能变成f级异能者，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结果欠下一屁股债。”
“可惜。”医生淡淡地说：“如果她真成了f级，那她的脏器价格能翻几十倍。”
“算了吧。”
那人嗤笑一声。
联邦早已进入全员异能者时代，人类通常在六到十二岁间觉醒第一个特殊能力，成为g级异能者。
然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智慧种族，通过f级认证考核，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所以联邦公民里数量最多的就是g级。
“一个能力是感官强化的废物，她也配？”
此时，能量瓶上方，外卖盒里的油脂不断滑落，顺着瓶阀的缝隙，淌入了残留着能量液的容器里。
苏柒听见一阵细微的响动。
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于是猛然向右侧一滚！
轰——！
容器忽地爆开，炸出一团炫丽的橘红色光焰，吞没了前面的人。
他惨叫着倒在地上，不断翻滚着，全身都燃起火，然而滚动无用，烈火反而顺着地面的油水越烧越旺。
“救我！”
他凄厉地哀嚎着，向后面的“医生”求助。
然而医生也被气浪掀飞，撞到了墙上，还被炸伤了腿，无暇顾及别的，正匆匆忙忙从腰后拔枪。
与此同时——
电池引发的二次爆炸袭来！
医生慌乱扑向一边，滚了两圈才停下来，正要爬起身，忽然感到后颈一阵剧痛！
一片残缺的金属元件，刺入了她的第三颈椎间隙。
医生浑身巨震，手中的枪掉在地上，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苏柒动作丝毫不停，反手割开了她的颈动脉。
鲜血喷溅而出。
医生颤抖着抬起手，似乎想要捂住伤口，然而胳膊不听使唤，只是无力地停留在半空。
片刻后，她无力地倒了下去。
脸上那只泛着冷光的机械义眼，也慢慢停止了滚动。
苏柒丢掉了手里的碎片。
刚刚那第一击，受身体限制，力道其实一点也不强。
但是，因为位置把握得太准，对于身具植入物的人来说，大概率会因此陷入神经紊乱。
而且医生身上的义体必然是一般货色，否则肯定能早早发现自己在装死。
苏柒弯腰捡起工具箱，里面装着激光骨锯、剥离器、不同型号的手术刀，应该都是为了摘除脏器的。
她看向另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
那是前身的债主约翰，是血轮帮的成员。
血轮帮是本地的二流帮派，据说帮派首领是e级异能者，在这边普通人眼里，那已经是相当恐怖的存在了。
约翰平时和几个同僚一起，卖点违禁药物，也帮上级做放贷生意，四处催债要钱打人。
他还会在收钱时出尔反尔，违背最初约定的数字，擅自提高利息。
前身就遭遇了这种事。
她不愿多还钱，两人争执起来，然后动了手，约翰将她杀死，抛尸到附近的垃圾堆里。
至于医生，前身并不认识她，应该是某个黑诊所的大夫，或者助手之流。
苏柒卸下两人的光脑。
联邦公民大多佩戴手环式光脑，这种微型计算机的功能繁多，最基础型号也足够日常生活。
她又拿走他们手腕皮下的身份芯片，这是每个联邦公民的身份证明。
然后搜出两百多块钱现金，一把型号老旧的手持热能枪，一支镇痛剂，一支肾上腺素注射剂，两支医用凝胶。
她坐在医生尸体旁边，打开医用凝胶，涂在了胸前的伤口上。
苏柒拿起镊子，撑开了医生机械眼上方的眼皮，观察着一排微小的编号，然后举起手术刀。
片刻后，她将血淋淋的义眼擦干净，装进了盒里，向快要熄灭的火焰里加了点材料，火光倏然暴涨。
她将两具尸体再次推进火海，转身走向外面的长街。
街道路面凹凸不平，四处灰尘蒙蒙，店铺的装潢五花八门。
各种形状的灯管被镶在门面上方，或是被线缆胡乱绑住，许多招牌上的字母都歪了，摇摇欲坠地挂在半空中，甚至干脆缺失了一部分。
附近行人不多，只有零星几道身影。
对面有一家修理厂，门前停着改装的飞摩。
一伙人站在车旁，他们个个身材健壮，都装着植入物，金属线路显现在表皮上，裸露的手臂间印着血红色的圆圈状刺青。
血轮帮的成员。
这附近的街区都是他们势力范围，本土居民们对此无人不知，路过的都远远绕着他们走。
血轮帮的成员们围在一起，中间悬浮着一道直播画面的投影，是某场即将开始的比赛。
“联邦异能者综合格斗大赛，简称koc联赛，前身是约伦星格斗之王冠军赛，经过多年发展，赛事已经遍及联邦星域，联赛规模庞大，项目种类丰富，时至今日，通过各类设备观看比赛，已成为最受联邦公民欢迎的娱乐方式，联赛的职业级选手们的优秀表现和强大能力，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年轻异能者……”
画面里的解说慷慨激昂，镜头一转，落在了一片烟尘弥漫、风暴肆虐的沙漠上。
苏柒认得那个地方。
特级异能者的限定赛场之一。
一颗人造星球，那上面恶劣的生态环境也是人工制造的。
“联赛分为业余赛事和职业赛事，业余有初级中级高级三个等级，职业赛多了特级，参赛者都是s级以上的特级异能者……”
高空里出现了一群船舰，接着两道光芒从天而降，贯穿了漫天风沙。
“接下来的比赛，就是两位ss级异能者的战斗，现个人赛积分排名一百九十二的……”
帮派成员们倒是很高兴。
“是特级！这钱花得值了！”
“我草，是克劳迪娅！”
苏柒转头拐进了一家自助超市。
超市里摆着十几个贩售机，还有一些装着零散物品的货架，从营养液到一些普通日用品和电子零件都有。
店员的手在桌面下方，目光落在她身上，打量她的口袋，似乎在判断里面有什么东西。
苏柒并没有在意，直接走到一台自动贩售机前面，瞥着里面的营养液类型，在旁边面板上输入了编号，又投了两百块钱的现金。
机器验证了钞票后，吐出四瓶透明的营养液。
细长的塑料瓶，上面贴着红心商标，商标印着型号，还有一排“创伤-失血恢复型”的小字。
苏柒毫不犹豫喝了一瓶，浑身的虚弱感顿时有所缓解。
她换了台机器，买了一条最昂贵的、质量最好的有变形插口的万用数据线，掏出之前那枚属于医生的光脑。
先检查一遍确定没有其他追踪插件，启动后确保定位是关掉的，才将身份芯片贴在底部。
这款光脑只有基础功能，读到芯片就确定身份，没有生物体征检测。
她点开触控面板，半空中落了一小片全息投影窗口，才刚刚加载完桌面的程序，十几个弹窗就蹦了出来。
全都是消息推送。
一些是广告，有卖义体的，卖仿生人的，卖飞车飞船的，还有一些是新闻头条，很多都是关于同一个人的消息。
“五个小时前，特级异能者、koc联赛职业选手苏柒，在血沙星赛场上离奇自爆身亡，主办方宣布其生命信号完全归零，引发舆论广泛关注。”
“死亡还是失踪：3s级异能者消失于赛场，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有消息称，死者家中发现大量异植酒水，在比赛前夜，苏柒被拍到出入娱乐会所，疑似饮酒过量……”
“惊爆：sss级异能者赛场失控，细数异植酒的危害！”
“八一八那些死在赛场上的职业选手！”
“异能研究专业学者辟谣：异植酒不可能对特级异能者造成影响。他们的身体强度足以承受任何来自异植的神经毒素，而且选手能通过赛前检测更是意味着体内并无残留……”
“有人呼吁取消无限制现实赛：全息模拟赛已经足够为我们带来享受和刺激，还没有任何风险，特级异能者死于比赛是联邦政府的巨大损失……”
“血沙星惨案：苏柒尸骨无存，韩怿情绪失控，在赛场咒骂主办方工作人员。”
“截止上一次排行，苏柒在职业级单人赛积分排行第四位，据相关人士透露，个人赛积分即将重排……”
苏柒头疼地看着这些消息，下面的评论更是五花八门，有点蜡的有哀嚎的有质疑的，还有拍手称快觉得活该的。
她烦躁地一一关掉，检查着光脑外部的端口，将数据线一端插在光脑里，另一端连上了机械眼。
然后清理掉义眼里自动存储的影像，顺藤摸瓜进入了死者的云端空间，将这段自动上传的视频一起删掉。
其他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视频。
不过，但凡有脑子的人，也不会把犯罪证据留在这里。
又打开了几个支付平台的账户，里面都有至少五位数的存款。
苏柒关掉光脑向外走，在超市门口停了一下。
墙上挂了一面镜子，镜面蒙着灰尘，还有几道划痕。
里面倒映出一道陌生的年轻身影。
一头深褐色鬈发的少女，看着十五六岁的模样，皮肤略显苍白，眉眼轮廓深邃，虹膜在灯光里是浅淡的冰蓝，看上去平静又冷漠。
她鼻梁高挺，薄唇缺失血色，瘦削的脸庞初具棱角，还残留着些许稚气。
所以这就是自己的新脸了。
如果没有意外，她会用这个形象活下去，找到自己死亡的真相，然后让某些人付出代价。
“……草，我他妈压了二十万！全他大爷的赔净了！不会是打假赛吧！合起来骗我们的钱？”
超市门口迎面走来一伙人。
为首的那人身材高胖，叼着烟骂骂咧咧，他穿着背心，露出一条铁灰色的金属手臂。
“她怎么就没了呢？是死了还是失踪了？到底怎么回事？”
是啊。
我也想知道。
苏柒这么想着。
新闻里说的自爆也没错，问题是那并非出自她的意愿，那一瞬间更像是失控，或者是被旁人操控了。
“那他妈的是3s级异能者啊！我就不信她真能死了，说不定她和韩怿串通起来演戏，这些贱货……”
苏柒听到这句话，脸上露出几分嘲讽。
“你笑什么？！”
那人注意到这一幕，低头打量着她身上的衣服，
苏柒还穿着灰扑扑的工装外套，胸前背后沾着血迹油渍还有各种不明物体。
那人眼露鄙视，粗声道：“穷鬼，你笑什么？”
说着就伸出手来揪她的领子。
苏柒默默退了一步，轻巧避开了，“苏柒不会打假赛，我觉得你的猜测很可笑。”
关于比赛赌钱这种事，联邦每个星区有不同的规定，有的地方禁止，有的地方限制性合法，有的地方则是根本不管。
在眼下这颗混乱危险的星球上，别说赌钱，比这更过分的事情比比皆是。
她本人向来不建议他们对比赛下注，也公开发表过这样的言论，但粉丝们或许会听一听，那些仅想以此谋利的人就未必了。
“哈？”
那人晃了晃义肢的手腕。
旁边两个人都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他们都知道，这条机械手臂造价不菲，足以一拳打穿钢板。
对于大部分g级异能者来说，除非是体能强化类或是防御性能力，否则也受不了这一下。
现在，这个看上去瘦巴巴的小孩，很快就要被打烂脑壳了。
苏柒伸手进口袋里，握住了手术刀，“怎么，哪个字没听懂？”
那人面露狞笑，“找死！”
说完一拳打了过来。
风声呼啸而至。
“……”
苏柒稍微调动了精神力。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除非第一能力觉醒的是精神异能，否则就需要花费大量精力甚至财力，才能训练出真正的精神力量。
然而，对她来说，她的意识灵魂，还是属于那个sss级异能者的。
曾经辛苦训练出的精神力量都还在。
即使受身体限制，无法完全发挥，但解决这种小场面是够了。
原本迅如雷霆的一击，在她眼里忽然缓慢起来。
义肢上每一条收束的经络肌理、每一块转动的轴承齿轮，都变得异常清晰。
苏柒侧身躲过这一击，同时抬起手，银白的亮芒在指间翻动，划出一道炫丽的光弧。
手术刀插进了机械臂的桡骨中央。
薄薄的刀刃撕开涂漆，穿过合金骨骼的缝隙，直接切断了里面的中枢神经线，而且是最重要的两条反馈线路。
那人浑身巨震，眼中跳出无数报错窗口。
整条手臂也因此被失控，软软地垂了下去，如同失去控制线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