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4:00-PM (1)
陌生号码的主人是谁, 不言而喻。
三条信息,尤其最后一条,内容不足十个字, 却杀伤力极大。
电话另一边的住客已经挂断,许沐子紧握着接连忙音的听筒, 盯着手机屏幕瞧。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香薰蜡烛上灼烧的火焰燎过一下, 胸口滚烫。
火舌纠缠,丝丝缕缕点燃,又炸起灿烂烟花。
座机电话铃声很快又响起, 电话里的人询问许沐子, 客栈什么时候可以恢复供电。
许沐子把夏夏说过的那套说辞答一遍,对方不满地嘀咕着,又无可奈何, 最后说手机没电了, 需要工作人员送应急灯, 然后挂断电话。
许沐子拿起手机,一时间不知道该给邓昀回复什么好。
家里破产过后,总能接到奇怪的劝贷电话,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骚扰,他们都换过手机号码。
她打下“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想了想,删掉, 重新打下“你真的没谈过女朋友吗”,删掉, 又打“待会儿见面再说”, 又删掉
最后,她在跳动的烛光里发了这句话过去——
“转告夏夏, 309要应急灯盏。”
邓昀也没有纠结许沐子在对话内容上的转变,很快回复她一个“好”字,没再说别的。
之后许沐子又接到过一通座机电话,难免有所抱怨,她也用客服的语气应对了,跑着给住客送过一杯驱寒热饮。
天气糟糕透了。
像有位身披狂风暴雨的巨人,不断拍打一楼的玻璃门窗,很多花草被摧残得不成样子。
在国外读书时,许沐子遇见过这样恶劣的暴雨天气。
她和住客沟通时的语气和用词,也不全是来自和夏夏的学习,也有在酒店弹琴时,受酒店工作人员耳濡目染的影响。
那次,许沐子被暴雨困在兼职钢琴师的酒店,反正她也走不掉,为了安抚客人情绪,经理找到她,问她愿不愿意加班。
她给坐在酒店咖啡厅的客人们弹琴到凌晨,在前台员工休息室浅浅眯过一觉,到清晨雨停,才离开酒店回到学校。
那段时间还发生过一件事。
学校筹备校庆活动,邀请了毕业于音乐学院的名人校友回来参加演出。
许沐子在争取与优秀前辈合作的机会。
她回宿舍简单收拾过自己,随便吃了几块粗粮饼干,垫了垫肚子,又跑去琴房练琴。
去琴房的路上,遇见天赋比她好、为人傲慢的同学。
同学问:“Shirley,听说你也报名了校庆活动?”
许沐子点头。
同学笑得极其夸张:“你该不会是希望,那些有名的前辈们回来,和你这个满身土豆味道的女孩同台演出吧?”
因为钱紧,许沐子经常会在合租公寓里煎蛋和煎土豆。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的。
而且,以前发生类似事情时,邓昀曾告诉过许沐子,无论她天赋是否出众,能定义她的只有她自己,其他人无权评判。
他说:“再有人嘴欠,骂回去。”
许沐子淡淡瞥同学一眼:“所以,他们会喜欢和满身烟酒味道的女孩合作?”
那次校庆的演出机会,最终是许沐子争取到的。
至于那位傲慢的同学,因为酗酒,在预选节目比赛时频频出错,被老教授批评不够尊重音乐。
许沐子想,刚才忆往昔时没发挥好,应该把这件事拎出来给邓昀讲讲的。
还应该讲讲,她和她学小提琴表演专业的同学同台、在当地有名的音乐节上表演的事情。
耳后的蚊虫叮咬处不舒服,大概是时间久了,之前涂的药膏已经失效。
前台有提供给住客自取的青草膏,许沐子见邢彭杰用过,她找到玻璃小瓶,拆了支棉签。
有小孩子的哭声从楼梯方向传来,像惊雷,太过突然,许沐子动作一抖,棉签掉在地上,只能捡起来丢掉,再重新拆一根出来。
她撕开塑料包装,在烛光照亮的范围里四处巡视找镜子时,手机收到群消息。
是组织小酌局面对面建的临时群聊。
有住客发了张照片在群里,许沐子点开,看见邓昀。
群里有人说:
“被小孩哭声吵醒,开门就看见这哥们在帮忙哄孩子。”
有人跟着说:
“牛逼,雷声你都没醒,小孩给你哭醒了?”
“帅哥挺有爱,但小孩家长呢,这天气敢放孩子乱跑?”
也有人在说:
“夏夏小姐姐好像忙不过来,睡不着的兄弟出来帮个忙吧,检查门窗什么的。”
他们的讨论,许沐子完全没看进去,匆匆扫过一眼,又点开那张照片。
邓昀蹲在光线昏暗的走廊里,手里拿着提灯,正在哄一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大概是被雷声吓哭的,嘴张得巨大,哭的一点形象不剩,几乎能看见嗓子眼了。
邓昀被灯光照亮的侧脸,神情十分温柔,伸手在揉小女孩的头发。
他安慰人时,好像是会揉头发的。
许沐子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甚至能够分辨出,邓昀短袖背后有几道布料褶皱。那是他们刚才激吻的时候,被她抓出来的。
她放大看了看,脸红了,直到一抹暗影投在前台桌面,才猛一回神。
邓昀已经回来了:“看什么呢?”
许沐子脸皮更烫,匆忙把手机扣在桌面上,不肯承认:“没看什么。”
下一句就自爆了,“那个孩子呢,哄好了?”
“没哄好,被家长抱回房间了。”
邓昀这样说着,目光落在许沐子手上。
许沐子没找到镜子,手里还捏着一根刚拆好的棉签。
青草膏拧开瓶盖放在蜡烛旁,草药香混合着淡雅的植物香薰,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许沐子本来想要调侃邓昀的。
她想说,以前在游乐场给小孩子们买棉花糖的劲儿呢?不是对小孩子特别有办法么?还和人家约打水漂比赛
可是,她被他看得喉咙发紧,捏棉签的指尖更用力了些。
邓昀问:“不舒服了?”
“嗯,之前在放映室被蚊子”
许沐子话没说完,因为邓昀抽走了她手里的那支棉签。
他用棉签在玻璃瓶里挖取一块草药膏体,对她说了句:“过来。”
她偏着头靠近,感受到棉签触在耳后皮肤上的轻微摩擦。
棉签在打圈,清凉感蔓延开,耳侧皮肤敏感,总有半分说不清的痒凝在心尖尖上。
邓昀的那盏照明灯,应该是送给309或者其他住客用了。
一楼公共区域偌大的空间里,只有香薰蜡烛跳跃着的火苗照明。
火苗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影子带着虚虚的深灰色毛边。
他拿着棉签的手和她头部的暗影重叠,只有手臂微动,像他在抚摸她的脸侧,也像下一秒就要托着她的脸吻过来。
“你手机一直在响,不用看?”
“是群消息。”
许沐子答完,棉签打着圈涂抹的触感,倏地消失了。
她转头,心跳异常,有点不敢看他。
偏偏邓昀伸手,用捏着棉签的食指指背,刮了许沐子的耳廓。
很轻、很痒的一下。
他这样说:“你耳朵很烫。”
许沐子突然就感觉,邓昀在短信里和她说过的那句“勾引”,不是空穴来风,他是真有这个勾她的能力。
他们挨得很近,很容易联想先前在他房间里相拥和接吻的感受。
那些感受,牵着某种欲望,引人想要重新沉浸其中。
许沐子感到口干,又突然留意到,楼梯间传来匆匆下楼的脚步声。
是夏夏回来了。
她还惦记着自己先前和夏夏说过的,“我和邓昀不是朋友”这句话,总觉得心虚,所以看见夏夏提着灯走过来的身影,马上慌慌张张地从邓昀身边退开了。
退开后,想到邓昀眼里那种笃定,她又转头去看他。
却发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个举动,邓昀竟然没有丝毫不悦。
之前在夏夏面前,她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时,他好像也是没什么反应,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她的逃避?
要忙的事情很多,夏夏走路速度都快不少,一阵风似的到了前台,手里还拿着手机敲敲打打,用客栈的工作号给住客发极端天气的安全须知。
楼梯里踢踢踏踏混着好几个人的脚步,几张熟面孔也跑到楼下来,问夏夏有没有什么需要他们帮忙的地方。
这些人吵吵嚷嚷挤在前台旁——
“也不知道停电要到什么时候,没WIFI游戏打着太卡顿。”
“别玩手机了,待会儿没地方充电。”
“这都已经四点多了,停电客栈还能提供晚饭么?”
“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睡觉也睡不踏实,我说夏夏,干脆让我帮着做什么算了”
许沐子拿着自己的手机躲开些,把空间给他们腾出来。
邓昀把棉签丢进垃圾桶,然后看向许沐子。
他们隔着热闹的对话声对视,目光不清白地勾缠着。
隐约听见有人在讨论,风力太大,客栈外面的鸟窝好像快要被吹掉了,需要去加固。
他们叫了邓昀:“你个子高,一起来帮忙啊?”
邓昀偏开视线,应了一声。
转身和其他住客去找工具时,他举了个电话的手势给她。
许沐子会意,拿起手机打字。
她发给他的问题,是她刚才受蛊惑时的疑问。
“你真的没谈过女朋友?”
“以前那个冰箱贴我都看见过。”
邓昀跟着往外走时,低着头打字,许沐子收到邓昀的回复——
“没谈过,冰箱贴晚点和你解释。”
公共区域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夏夏忙里感叹,说雨声稀里哗啦的,像她老家做油锅炸鸡蛋的声音。
许沐子还以为这就是邓昀最终的答复,刚刚和夏夏并排坐下来,手机又响了一声提示音。
许沐子滑开屏幕,看见新的信息内容:
“上一次动心,还是在1075天前。”
第32章 04:00-PM (2)
1075天前是什么样的日子?
这种糟糕天气, 客栈不能开门窗,空调暖风开得足,有种闷闷的潮湿感。
在许沐子的余光里, 身旁的夏夏抬手抹掉额角沁出来的汗,继续在手机上编辑通知内容。
许沐子也收到了一份夏夏群发出来的消息。
内容全面, 基本上解答了住客们容易产生的各种疑问。
后面加了一句, 晚餐会照常供应。
座机电话在响,夏夏跑过去接听。
许沐子红着脸,在夏夏富有亲和的声音里, 努力回忆着关于1075天前的记忆。
那段时间, 是他们都已经知道家里投资失败的时候吧?
许沐子翻出日历,把大约的日期推算出来,却怎么也想不起那天她做过些什么。
那时候家里被愁云笼罩, 所有人都是浑浑噩噩的状态, 不困也不饿, 像忽略掉温饱需求的行尸走肉。
唯一听过的好消息,是卖房子的陈阿姨带来的。
陈阿姨说,有对正准备归国的夫妻看中了许沐子家的二手小别墅, 出价比其他买家稍高。
而且,那对归国夫妇当时正在非洲旅行, 愿意不看房直接付款,回国时间又比较晚, 许沐子和爸妈可以晚些搬走,能省下将近两个月的租金。
邓昀是在那个时候动心的?
对她吗?
但为什么是那种时候?
这一点许沐子没有猜透, 只是直觉这个时间和自己有关系。
她没回复, 想等他回来再谈。
想着这些,许沐子脸更红了。
连夏夏都有所察觉, 默默把空调暖风温度调低。
手机又在响,她以为是邓昀,心跳瞬间加速,且期待地看向屏幕。
结果失望地发现,是堂姐在联系她。
距离上次联系间隔了十小时左右。
许沐子猜测,住在国外的堂姐应该是刚刚吃过早餐,或者已经把小朋友送去幼儿园
堂姐发的照片里,果然有背着书包走进幼儿园大门的小朋友背影。
经过一夜睡眠,堂姐竟然还在惦记着许沐子的感情问题,问她爸妈有没有和她说过新相亲对象的事情。
许沐子回复:“没有。”
“你可以主动问问嘛。”
“没必要吧”
“问问怎么了?”
“怕直接见面会尴尬的话,还可以先添加联系方式啊。”
许沐子继续回复:“不想加。”
堂姐依然在劝。
说只是随便聊聊天,又不是让她马上和人家结婚生孩子。还说她表现得过于消极、抵触,总不能一直拒绝接触异性。
许沐子耳朵还在发烧。
她总在想邓昀的事情,摸着高温的耳廓,顺手就回了“有在接触”这四个字。
这句回复像捅了马蜂窝,堂姐那边源源不断抛问题过来:
“和谁在接触?”
“你背着家里谈朋友了?”
“那为什么不早说?”
没谈啊,只是抱了、亲了而已。
但这话不方便和堂姐说。
许沐子没办法像躲避其他亲戚那样,躲开堂姐的追问。
以前她爸爸和她叔父性格不合,一见面就要互相阴阳怪气,来往得并不多。
但在她家落魄时,只有叔父打来越洋电话,先是数落她爸爸投资不够谨慎,又带着担忧的哽咽问他们到底欠了多少钱。
叔父家主动借钱给他们救急。
彼时堂姐刚结婚不到一年,和堂姐夫商量后,竟然愿意把婚礼收到的一大半份子钱也借给许沐子爸妈还债。
许沐子不想说谎。
但总不能和堂姐说,她出来散心,偶遇一位过去有些暧昧情愫的旧相识。
才见面十二、三个小时,两个人就已经吻到一起去了
真这样说,还不得把堂姐吓死?
许沐子只好打字:“以后再和你说吧。”
听夏夏说,几处屋在檐下的燕子窝,分布客栈楼侧,窝里还有几只不会飞的雏鸟小燕子。
鸟窝一旦被吹下来,小燕子们肯定会被摔伤。
所以刚刚他们拿了木梯和工具出去,说要用麻绳加固一下鸟窝。
去了比较久的时间。
许沐子一直在楼下陪夏夏,还和夏夏商量着,给三只流浪猫取了名字。
她没养过宠物,对起名字这件事没什么新意。
三花猫叫“来财”,白色的那只叫“源源”,橘猫就叫“滚滚”。
许沐子说:“客栈经营得这么用心,那就祝你们老板能财源滚滚吧。”
提到客栈老板,许沐子想起自己没看完的那段评论。
评论里是不是说到过,这间客栈,原本是老板准备送给谁做礼物来着?
许沐子难得有八卦之心,把这个问题抛给夏夏。
夏夏似是一惊:“您听谁说的?”
“在客栈的早期评论里看到的,不好意思,我这么问,是不是有冒犯到你老板?”
“没有的”
座机又在响。
夏夏也许是真的不方便多谈老板的事情,只在跑去接电话前,指一指窗外雨幕中那片郁郁葱葱的植被。
夏夏说:“那里原来种过玫瑰,叫伦敦眼。”
许沐子好奇“伦敦眼”的样子,用手机搜索。
是一种粉橘色的玫瑰,花瓣层层叠叠,很美,花语是初恋。
看来客栈老板是位有故事的人呢。
手机电量不足,许沐子提着照明灯回过一趟自己房间。
她没关房门,刚跪在床上摸到充电宝,堂姐想要继续打探消息的来电铃声,和楼下忽起的人声几乎同时入耳。
一阵火急火燎的嘈杂,令人有种不好的预感。
许沐子没顾得上接电话,拿上充电宝,提着灯往楼下跑。
离着大半层楼的距离,她就听见夏夏慌着声音在说:“稍等,我去找医药箱来。”
楼下公共区域里好几个人围在沙发旁。
他们把雨雾的潮湿带回室内,晃动着的人影和植物的影子被几盏不同方位的光源拉长,投映在四周墙壁。
静音掉对话声,会像恐怖片氛围。
许沐子在人影缝隙里,看见邓昀坐在沙发上。
邓昀身上那件黑色的短袖,左侧袖口卷起来,衣袖堆叠在肩膀上。
他手里叠成方形的白色毛巾,按着肩侧皮肤,毛巾布料和皮肤接触的地方,隐隐看到些暗红色血迹渗透。
许沐子心里一紧,又往前挤了两步。
一起去好心帮忙加固鸟窝的,都是住在客栈里比较年轻活跃的住客。
其中有几个人,参加过上午的小酌局,也去采过蘑菇。
他们或多或少和许沐子见过,不知道她和邓昀认识,不但没让路,还好心地把垫脚往沙发那边看的许沐子给隔开了。
他们说:“你晕血不?晕血可别跟着凑热闹啊。”
有个和邢彭杰年龄差不多的男大学生,正满脸通红地和邓昀道歉:“对不起啊哥,都是我的错。”
有人埋怨:“你咋拿个木梯还能松手呢?”
男生说,他是看见燕子飞回来了,怕自己在鸟窝下面举着木梯吓着它们,本想快点把木梯收起来的
许沐子站在人群外,拼拼凑凑也听懂了事情经过——
木梯上很多刺,男生不敢紧握。
再加上打算收木梯的时候,有一阵狂风刮过,迷了眼睛,男生护着眼睛,手上没拿稳。
邓昀在捡东西,木梯砸下去,侧边支出来的一截钉子把他给划伤了。
男生捏着一截没用完的麻绳,内疚得几乎要悬梁自尽:“真的很对不起”
邓昀为人随和:“是我走神,没躲开。”
“可是哥你流了这么多血,要不要去山下诊所看看?”
折腾过这么一趟,男生们像患难兄弟,也都在关心邓昀的伤口。你一句,我一句,显得许沐子像个外人,插不进话。
邓昀表示是小伤,稍微消毒一下就好了。
说着,目光越过几个男生和许沐子对视。
夏夏这时候赶来,嚷嚷着:“让一下让一下,医药箱来了。”
邓昀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关心他的几个人,也没用夏夏帮忙,说是衣服被雨淋湿了,提着药箱准备回房间换衣服。
许沐子很担心,想都没想,端上蜡烛,跟着一起上楼。
两个人一路沉默。
到房间门口,邓昀刷卡打开房门,居然问:“来看我换衣服的?”
许沐子气得想动手,又碍于对方是伤员,深呼吸给忍住了:“我是来帮忙的!”
“怕血么?”
“不太怕。”
“那进来吧。”
邓昀看起来像个没事人,进门也没有急着去开医药箱,居然先前用玻璃杯接了一杯水,还有闲情雅致拉开房间里的小冰箱,慢条斯理地往玻璃杯里加冰块。
他说:“送你个东西。”
她眼睁睁地看见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朵盛开的玫瑰,捏在指尖。
像魔术。
玫瑰被风雨打折了花枝,只剩下寸许长的茎干顶着蓬松的花朵。
和她刚才在网络图片上看见过的一模一样,粉橘色,花瓣层层叠叠。
许沐子接过水杯,下意识说:“伦敦眼”
“认识这花?”
“刚查的,听说是客栈老板种下的。”
许沐子手里很满。一只手里是手机、充电宝和香薰蜡烛,另一只手里端着玫瑰。
她本来琢磨着,想找个地方把东西放下,抬眼,和邓昀的目光撞上。
房间里依然只有烛火,浮光霭霭。
不到一小时前,他们还在这间房里举动亲密。
所以,许沐子没好意思提起,这种玫瑰的花语是初恋。
邓昀也没继续聊这个话题。
再对视下去,可能又会做出什么刺激的事。
许沐子看着手里的蜡烛,嘟囔:“你快去处理伤口啊”
邓昀去了趟浴室。
许沐子放下东西过去看时,他正在用生理盐水冲掉伤口上的血迹。
冲完,撒了一层止血药粉。
只是看着,许沐子都觉得非常疼,可整个流程下来,他愣是连眉都没皱过一下。
非常平静,像个没有痛感的人。
其实伤口挺深的,血水和药粉溶在一起,触目惊心。
许沐子帮忙缠纱布时,非常小心,生怕碰到。
“你不疼么?”
他笑着,只答:“许大夫,别紧张。”
只有简单的对话,然后又是沉默。
在信息里许沐子勇气可嘉,还敢问人家以前谈没谈过。
现在面对面,又是近距离在相处,却心悸得什么都说不出口。
邓昀淋过雨,短袖布料潮湿地贴在他腰上。
那种粘腻、闷热、心率不齐的感觉又来了,许沐子总觉得手指不听使唤,用剪刀剪了好几次,都没能剪断纱布。
邓昀握着许沐子的手:“我来。”
他们合作包扎伤口的几分钟里,许沐子摞在充电宝上的手机时常在响。
许沐子有感觉,在某圈纱布绕过手臂的时刻,邓昀往声源方向看过一眼。
之前许沐子挂了堂姐的电话,堂姐肯定认为她是在逃避问题。
担心堂姐把她和异性在联系这件事,当成家里最大的新闻报告给其他长辈。
在贴好最后一条医用胶布后,许沐子匆匆对邓昀说了句:“我去看一下手机。”
手机里一堆未读信息。
堂姐好像误会了,以为许沐子结交了十分混蛋的异性,所以才不敢和家人提起。
句句都在叮嘱她万事小心,千万不要被坏男人占了便宜。
那
她刚才帮邓昀包扎伤口,手指隔着纱布碰到他手臂,胸腔里像腾起驱不散的水汽。那种很想要再和他接吻的心情,算不算是占邓昀便宜?
在许沐子打字和堂姐解释时,邓昀从浴室出来。
他靠在浴室门边,问她:“在吵架?”
哪能和堂姐吵架的。
许沐子手上动作没停,也没抬头:“没有,在解释。”
等许沐子把信息发出去,转头,看见邓昀单手拽着衣摆,脱掉了身上那件被雨水浸得差不多的短袖。
短袖被随意搭在桌上。
他赤着上半身,从衣柜里拿了件差不多版型的宽松短袖,转过身,和她对视着,把短袖套在了身上。
手里的手机又在响。
邓昀静静看着许沐子,看得她呼吸一窒。
片刻后,她才听见他问:“还没解释完?”
许沐子垂眼看。
这次不是堂姐,是群消息。邢彭杰说自己看《名侦探柯南》的山庄绷带怪人杀人事件,看到一半发现手机要没电了,问有没有人想去一楼打会儿牌。
她摇头:“邢彭杰在群里找人打扑牌。”
邓昀坐进电脑椅里,看许沐子一眼。
他给她提的是二选一的问题,语气却不是那么回事儿:“去打牌?还是说,我现在给你解释冰箱贴的事?”
第33章 05:00-PM (1)
眼下有关邓昀的事情, 显然更有吸引力。
许沐子当然不会选择去打牌。
而且,“解释”这个词让她有种在被重视的感觉,就像她重视堂姐。
应该是有其他人响应了邢彭杰的号召, 隔着房间门板,传来几声开门、关门的声音, 也有人声吵闹过一阵子。
隐隐听见有人在说, “已经五点了,走走走,赶紧玩几局, 到七点钟又该吃晚餐了。”
这群人, 真是停电了也不肯安生。
喧嚣过后,走廊又恢复安静。
下午五点钟。
窗外不再雷霆闪电,风声呜咽, 雨势不减, 霶霈砸在玻璃窗上的强力冲刷, 仿佛开着汽车进了全自动的强力洗车机器。
客栈里还是停电状态,许沐子坐在邓昀房间的沙发里。
桌面上放着一闪一闪的烛火,把盛开在水杯里的伦敦眼映得颜色更暖。
在这样一方温情的空间里, 邓昀慵懒地靠在电脑椅里。
宽肩,袖口露出许沐子缠上去的纱布, 揉软的短袖布料堆叠在窄腰处。
之前想要的叙旧,从接吻过后, 越发往更加不清白的方向偏离开。
说不上到底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在引人犯罪。
许沐子好热。
她脱掉披着的厚浴袍, 匆匆整理被浴袍刮落的肩带, 焦躁地把浴袍胡乱叠了几下,放到一旁:“你有烟么?”
“戒了。”
“哦”
无关紧要的对话过后, 邓昀开始讲述关于冰箱贴的事情。
他先抛了个问题给她:“不相信我以前没谈过?”
许沐子点头。
她瞥他那一眼,多少有点谴责的意味。
又不是临时看对眼、一拍即合的情人,他们可是早就混到过一块的,连家里都知根知底。
那枚冰箱贴什么情况,她还能不知道吗?
许沐子那点心里弹幕都写在脸上,邓昀眼里才算起了些笑意。
他先叹了句“谣言害我”,才说:“让我想想怎么解释。”
片刻沉默过后,许沐子听见邓昀这样说——
在墨伽洛斯纪念品商店买冰箱贴那会儿,他只是注意到她了。
事情经过和他妈妈猜想的完全不同,那次他并没有刻意给家人以外的谁挑选过礼物。
但他在店里的确想起过她。
不是普通的想想就算了,分心太重,冰箱贴是他无意间多拿的。
刷卡结账时,他在Google Maps上搜药店,付过款,才发自己现多拿了东西。
从纪念品商店出来之后,他直奔距离最近的一家药店,买了药膏。
邓昀说这些话时,始终在看许沐子。
他问:“买了什么药膏,不用我解释吧?”
许沐子心里涌着起起伏伏的潮水,慌张摇头。
确实不用。
因为在那之后不久,许沐子就接到酒店前台的电话,她肿着被滑膛枪后坐力打肿的脸,下楼取到一支没有署名的消肿药膏。
许沐子想起听到“邓昀最近好像谈恋爱了”消息的那个傍晚。
比起妈妈们品茶间头脑风暴,猜测、推断出来的各类情报,纪念品冰箱贴的真实来历实在过于普通。
可是她听完,悸动异常。
好像房间里氧气被蜡烛燃尽,呼吸不够顺畅。
买到冰箱贴,是因为她?
所以是在说,他格外在意她吗?
邓昀没起身,电脑椅稍滑了半米距离,从小冰箱里拿了一罐凉茶。
冰箱门“噗”地关上。
他抠开凉茶,滑着电脑椅回到她对面,把金属罐子放在许沐子面前的桌上。
许沐子没有和邓昀道谢的习惯,拿起凉茶,慢慢喝着,压下汹涌而来的各方情绪。
有人敲门。
邓昀轻叹一声,起身去开门了。
门外是之前负责拿木梯的男生。
男生还在内疚,过来询问邓昀伤势,也担心他动作不便,询问他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事情。
邓昀大概是在说自己没有大碍吧?
具体内容许沐子没有听清,她脑子里想另一桩往事。
那年寒假,许沐子开学前,他们不知道怎么聊起一点点感情相关的话题。
邓昀仰躺在沙发里,用一罐冰可乐碰了碰许沐子的耳垂,在她凶凶回头时,他问过她:“你那个眼光一般的男同学,后来怎么样了?”
按照常规流程,在低谷期遭遇类似于暗恋失败这种事情,该是非常雪上加霜的。
但
许沐子那阵子整天背着家长和邓昀厮混在一起。
开心了想找邓昀“哈哈哈”,不开心了想找邓昀去做叛逆、刺激的事;
听见长辈们聊离谱的八卦,她要发信息和邓昀吐槽;
在餐桌上瞧见喝多的长辈们出洋相,她努力憋着笑,第一时间也是看向邓昀那边。
她觉得邓昀长得帅、个子高、衣品好、很酷很神秘、特聪明、鬼点子足够多、遇事又足够沉着冷静、能带她刺激、身上还特别香
邓昀的存在感太强,成功把别人都挤走了。
所以,许沐子其实好久都没想起过雅思班的男同学。
冷不防被问,还愣神片刻。
她琢磨过几秒,才耸耸肩,在他的注视下轻轻松松地回答,说自己和男同学没有联系过。
她说:“我早就没放在心上了。”
那时候他们在邓昀的卧室里吃夜宵,外卖包装盒还是新年特别版,颜色红红火火,图案也都是些喜庆的小福字。
许沐子于是问邓昀,除夕时有没有许过什么新年愿望。
他说没有。
他们见面太多,总在玩笑、总在闹。
她坐在地毯上,想偷袭,也拿着可乐去冰他的下颌,被他识破,握住她手腕阻拦。
她想转移话题,心虚地怂恿他补一个除夕愿望。
他想都没想,笑着说,希望她刚才说的那句“早就没放在心上了”是真话。
当时还以为,那只是一句调侃的玩笑话。
也许,也许
许沐子咽下一大口凉茶,感受着食道里滑过的冰凉,看向玄关的方向。
来嘘寒问暖的男生刚走,邓昀关上房门,也在看她。
小插曲没有打断之前的谈话。
他问:“记不记得1075天前,发生过什么?”
许沐子捧着有点冻手的金属罐子,摇头。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多久以前?”
“两年多吧”
“具体点。”
许沐子不怎么确定:“好像是两年零八个多月吗?”
察觉他不认同,又改口,“那两年零九个月?”
邓昀看她一眼:“是1075天,马上就三年了。”
“可是你说,你上一次动心”
邓昀开始在意许沐子,的确是从墨伽洛斯靶场遇见之后。
他也记不清到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变得时时在意她。
或许他在发现她有喜欢的男同学、继而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微妙不爽的时候;
或许是他在饭店外面,帮她扣好衬衫衣领扣子的时候;
也或许是他开始和她接触,并且想方设法和她接触的时候
邓昀坐回到电脑椅里,躬着背,把手肘搭在膝盖上,和许沐子对视着。
“对你有好感比较早,具体我说不清,大概就是在诓你翻墙那几天的事情。后面开始从好感变成喜欢,这之间有过无数次动心。”
1075天前,最后一次见面。
他们站在许沐子家已经售卖出去的小别墅里,客厅狼藉,纸箱和杂物堆得人无处落脚。
面对那片令人打不起精神的残败景象,他问过她对未来的打算。
她伤心又迷茫。
他说她帮她投过简历,她抿着唇,眼睛红红地看着他。
邓昀非常坦然:“一直到最后的见面,我还在动心。”
“可是你说让我忍着别哭”
“那时候很想抱你一下,但不能。让你别哭,是怕看见你掉眼泪,我会忍不住。”
玻璃杯里的冰块融化了。
邓昀说完,抬手弹了一下装着玫瑰的杯子。
很轻的一声脆响。
像打开某种心锁锁孔的钥匙转动声。
那些藏在心底里,几乎因生锈而迟钝的好感,又开始蠢蠢欲动。
许沐子其实殷切地期待过邓昀的生日礼物,也期待过他们关系的转变。
怕错过他的电话,她的手机总放在铃声模式。
她也因为六月的回国计划,开始尝试着敷面膜。
如果没有家庭变故就好了。
许沐子握紧凉茶罐,始终有些不敢确定:“所以你是在说”
“我在说喜欢你。”
心脏像被牵线提了一瞬,许沐子手上把凉茶罐握得“咔嚓”一声脆响。
她很开心,可是那些年错过的酸楚和委屈瞬间涌上心头。
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落下去。
邓昀蹲到许沐子面前,抬手,用指尖拭去她眨眼间落下的眼泪。
他安慰人还是喜欢揉人头发,哄了几次,她反而哭得更凶。
最后他说:“还哭?我就当作,你是在邀请我抱你了?”
邓昀把许沐子从沙发上拉起来,手臂忽然勾住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压。
他的手臂紧紧揽着她的腰,像要把她揉进骨子里去。她手里还握着凉茶罐,却不由自主地搂上他的脖子。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很久,心里空落落的难过逐渐被填满。
膝盖蹭到他的裤子布料,轻薄的材质淋过雨,潮湿,凉丝丝地贴在她皮肤上。
情绪很复杂。
“想要”和“想要喜欢邓昀”,这两种情绪反复冲击着许沐子。
又忽然想起什么,她挣扎两下,声音里还带着哭腔:“邓昀,你有伤”
他“嗯”了一声:“所以别乱动。”
凉茶罐子上凝结的霜化成冰凉水滴,从她指间滑下去,她眼睁睁看着水滴落在他脖子上。
应该很凉,他侧了下头。
许沐子想要帮忙擦掉。
邓昀不肯,依然是单臂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伸到颈后,接下她手里的凉茶罐子,直接利落地丢在地上。
他看她:“我要吻你了?”
许沐子胡乱点头。
邓昀吻的却不是许沐子的唇,他把吻落在她的耳朵上。
第34章 06:00-PM (1)
不像之前那样激烈。
许沐子屏住呼吸, 仰起头,感受到邓昀动作轻柔地一下下亲着她的耳尖。
心口汇聚着难耐的痒。
她在等更激烈的纠缠,可他好像游刃有余, 知道怎样才最撩人,慢悠悠地用鼻尖蹭着耳廓, 把烫人的气息都印在她耳垂上。
欲念如同琴弦, 丝丝缕缕,他却只肯拨动一根。
许沐子忍不住蜷缩身体,眼睛紧闭。
她之前哭过, 睫毛湿答答地聚成小撮, 噙着的眼泪随闭眼动作挤出眼眶。
邓昀用拇指抚掉了许沐子脸颊的那道泪痕,把她抱到沙发上,拨开发丝, 又垂头, 继续亲她的颈侧。
像“来财”“源源”和“滚滚”它们最初被她发现时那样, 她微微发抖,颤着音发出含糊的哼声。
可是这个吻,依然不够重、不够刺激、也不够持久。
倒是越发让人贪婪、不知餍足。
察觉到邓昀退开, 许沐子迷茫地睁开眼,条件反射般伸手攥住他的衣摆。
她自己也没意识到, 这是一种无声的挽留。
本来邓昀已经仰靠在沙发里,发现许沐子扯着他衣摆, 又撑着沙发坐起来。
他目光特别深,慢慢靠近, 似乎想近距离看清她的眼睛, 然后在她被看得无措时,偏头亲了下她的唇。
真的只有一下, 一触既离。
太讨厌了,还不如不亲,搅得她心里不上不下。
邓昀问:“手机静音了?”
许沐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之前想要认真听邓昀说冰箱贴的事情,许沐子索性把手机静音了。
昏暗里,手机接收到新的消息,屏幕频繁亮起提示字样。
邓昀只往亮着屏幕的手机方向看过一眼,把许沐子揪着他衣服的手握在手里,指尖慢慢地敲在她掌心,斟酌许久,问:“有没有给你带来困扰?”
他越慢,她心跳越快。
许沐子刚被告白过,哪会多想,以为邓昀说的困扰,只是表面意思。
困扰当然存在啊!因为她想要更多
许沐子是感情经验接近于零的姑娘,过去1075天里,不是忙着在琴房里弹琴,就是忙着在兼职的酒店弹琴。
各类感情学习渠道闭塞,连爱情电视剧都没有时间看完整过。
因此有些矜持。
总不能说,她想继续吧?
许沐子尝试着把呼吸调整匀称,又总被邓昀一下下敲在掌心的动作扰乱。
她蜷起手指,直言:“别敲,我快缺氧了”
邓昀看过来的目光里隐含笑意,许沐子马上敏感地记起,自己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急急解释:“我不是在说呼吸性碱中毒!”
“我知道。”
烛火把房间里的一切都染成摇摇晃晃的暖色调,包括他们。
喜欢这样和他待在一起。
许沐子想,她应该早些发现自己喜欢邓昀的。
可惜那时候,无论是家里生意方面,还是感情方面,她都没有过危机意识。
就像她曾经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拥有的那两架钢琴会一直陪伴她,直到她白发苍苍。
她也以为,她和邓昀可以永远像那个寒假,家住距离仅几百米的别墅,随时可以见面。
“邓昀。”
“怎么了?”
“你是你是什么时候”
犹嫌不够准确,她停下,换了个提问方式:“你是怎么嗯,算了。”
邓昀抬眉。
他真的非常了解她,眯着眼思考片刻,替她把她不好意思问的问题给说了。
“想问我是怎么发现喜欢你的?”
许沐子点头。
“是有个契机来着。”
邓昀说起他们连夜爬山那天的事情。
那天许沐子第一次看清月球表面坑坑洼洼的环形山与月海,也是第一次看清土星环。
她心情好得不得了,又蹦又跳到累了,裹着羽绒服坐在山顶观星台的长椅里,戴着厚厚手套的手撑在身子两侧,厚围巾几乎遮了半张脸,眼睛亮亮地仰望着星空、哼哼着歌。
许沐子很与众不同,哼歌也是哼古典钢琴曲。
是巴赫的欢快曲调。
这个场景邓昀想起过很多几次。
有天下午,他本来收到朋友发来的信息,准备给人家回复,忽然又莫名其妙地想起许沐子。
邓昀是被朋友信息轰炸着催促,才回神的。
发现自己拇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愣神了将近三分钟。
邓昀捏捏许沐子的指尖,轻笑着说:“如果不是喜欢,那就是有病了。”
“我那时候,脸应该还肿得很难看吧?”
“是还肿着,不难看,可爱。”
许沐子惆怅地叹着:“那几天说话都不利索,我还哼歌了?”
“嗯,可爱。”
许沐子脸红透了,抽回手,在脸边扇风。
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问他:“可是,1075天这个时间,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邓昀没答,忽然问:“你第一次参加青少年音乐交流会,是什么时候?”
“初中二年级,开学前一周,八月二十五日。”
“和查尔斯教授同台呢?”
“初中三年级,二月,同台排练是二月十三日和十五日,正式演出在二月十六日。”
邓昀反问:“这不是记得挺好?”
“可是那时候,家里情况那么差,我心里面可乱了,怎么可能记得住”
“应聘钢琴师被酒店录用,转正的日期?”
许沐子脱口而出:“八月十八日。”
邓昀比了个拇指。
许沐子本来抱着腿蜷坐在沙发上,说不过,干脆蹬过去一脚:“你不讲道理,就算我记得日期,谁会每天数日子啊?”
脚踝被握住,邓昀说:“我。”
在这种互相拌嘴间,许沐子突然反应过来,问题已经有答案了。
足够在意,才能记得清楚。
心跳猛然提速,几乎要引爆了。
忽然想到看过的海洋动物纪录片,异想天开,她觉得自己像海参。
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和邓昀说的,觉得像的原因是:
海参遇见危险,会把内脏排出来误导敌人,然后跑掉。
她现在也总觉得有心脏超负荷的危险,很想把心脏拿掉,避免炸死。
许沐子被自己幼稚的想法给逗笑了,注意到邓昀的目光,抬手臂挡住连衣裙前襟:“看什么”
“你衣服上的凉茶。”
胸口什么时候湿了一片,或者说,凉茶什么时候撒到过衣服上,她完全没有知觉。
感到有些丢脸。
许沐子起身:“我回房间换件衣服吧。”
她慌得丢盔弃甲,厚浴袍、手机还有充电宝都没拿。
走到黑乎乎的玄关,才折返,也只想到要拿蜡烛照明。
客栈里应急灯盏不多,住客们手机电量不够或者有孩子不方便点蜡烛,借走一些。
之前许沐子用过那盏,是夏夏的,上楼时她没再拿过,已经留在前台了。
“我把蜡烛拿走,你怎么办?”
“摸黑。”
一方面,许沐子担心邓昀没有照明会不方便;
另一方面,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许沐子现在都算是处于欲求不满的状态。
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和邓昀聊一聊。
比如,这些年他们分别在做什么、她给流浪猫们取的名字、邓昀为什么会想要来客栈住着散心、她奇奇怪怪的相亲对象们
也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和邓昀做。
比如,继续接吻、比接吻更亲昵暧昧的事情
许沐子不想回房间自己待很久,于是问:“那你待会儿要做什么?”
“换衣服。”
许沐子看了眼那件被邓昀脱下来的、搭在桌边的短袖:“你刚刚不是换过了么?”
“裤子。”
“哦”
也是。
雨水是无差别攻击的,不会因为他们那群人是好心在帮忙加固鸟窝,就不淋他们。
他的裤子也是潮湿的,只是因为颜色深,看不出来。
可能因为她在,不方便,所以一直没换。
邓昀把香薰蜡烛递给许沐子。
她看见沙发里亮着屏幕的手机,想说她充电宝里电量还剩百分之七十,至少还能给手机充两、三次电。
其实用手机照明,也不用担心电量耗尽。
话到嘴边,心里微动,她接过蜡烛,什么都没说过,也没拿走手机。
给自己留一个可以回来的借口。
值得庆幸的是,邓昀也没发现她遗落的东西。
许沐子端着蜡烛回房间,从行李箱里翻出另一条连衣裙。
换好裙子,她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坐在床边发呆。
可能因为光线不足,四处幽幽暗暗,总觉得特别不真实。
在邓昀房间里发生过的一切,都像是做梦。
刚刚意乱情迷,沦陷在他的温情里。
现在冷静下来,许沐子蓦然想到一个问题。
邓昀他
他知不知道,当年几个家庭一起合伙做影视类投资,投资失败,继而破产、欠债,其实这一系列的问题,由她家而起?
因为最开始接触怂恿他们进行影视投资的骗子的,是许沐子爸爸。
本来许沐子不想显得自己太过急切,打算拖延个二十分钟、半小时再过去找邓昀。
这个疑问一出现,她顿时坐立不安。
在房间里转了几圈,许沐子打定主意,立刻去敲房门。
她拢着头发,背对着烛火,在黑咕隆咚的环境里四处寻找发绳。
不知道刚才脱裙子时,发绳掉到哪里去了。
还有一根,之前穿着厚浴袍时箍在袖子上,肯定掉在邓昀那边了。
发绳这种东西,许沐子有很多。
各类材质和样式,结果平时马马虎虎,到需要用的时候,经常是一根都找不到。
走廊里传来声音。
几乎同时的开门声,还有不太熟悉的男声的说话声。
“Hi,bro,我们都在楼下打牌呢,你来不来?”
然后是邓昀的声音:“不了,你们玩吧。”
许沐子拢着头发走到门边,手搭在金属门把上。正准备按下去,有人叩响门板。
她瞬间拉开门。
邓昀站在门外,大概没料到她会这么快开门,还在垂着头看手机。
他手里没有照明设备,只有手机屏幕亮着光。
见到她,他按了下屏幕,暂停视频。
把另一只手里的东西,拿给她瞧:“都不要了?”
许沐子放下拢在手里的长发,接过邓昀手里的厚浴袍外套、她的手机和充电宝,已经顾不得刚才留下的“借口”被对方抢占先机、给领用了这件事,急着拉他进自己房间。
“邓昀,我有话和你说。”
邓昀举了下手,手腕上箍着许沐子掉在他房间的发绳:“在找这个?”
许沐子一愣:“嗯”
大直女完全没察觉到对方的意思,把发绳从人家手腕上撸下来,边绑头发,边问,问邓昀知不知道影视投资这件事是怎么开始的。
许沐子心里很慌张。
邓昀却一副什么都了然的样子:“知道,那人不是许叔叔的同学么。”
“那叔叔阿姨一定在怪我爸爸吧?”
“投资决定又不是别人用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做出来的。自己贪,想怪谁?”
“你呢?”
“我像是在怪谁的样子?”
许沐子绑好头发,倏地松了口气,一屁股坐进沙发里。
她碰到他亮着屏幕的手机,原本暂停的视频,又继续播放起来。
好像是电影?
声音放出来,许沐子吓了一跳,赶紧又给按成暂停:“你在看什么?”
邓昀说了个电视剧的名字。
许沐子对影视剧方面是不了解的,但他说的那部剧在她的同学圈子里比较有名。
里面的主角是钢琴相关行业,很多曲子也都是古典钢琴曲目,还涉及到四手联弹的灵魂共鸣。
她听同学们谈论过的。
只不过,电视剧感情线内容
是出轨的故事,男主算是女主感情里的第三者。
许沐子纳闷地问:“你对钢琴曲感兴趣了?”
“一般。”
“那你,喜欢背德的题材?”
邓昀说:“不喜欢,但目前没什么办法。”
第35章 06:00-PM (2)
邓昀说的没办法, 语气无奈,但又不是特别无解的那种无奈。
给人一种“事情仅仅是棘手,不算疑难杂症”的感觉。所以许沐子把那句“没办法”, 理解成是工作需要或者朋友盛情推荐,类似这样的理由。
邓昀的手机屏幕暗下去。
关于背德题材的电视剧, 他们并未多谈。
许沐子自己住的时候, 还觉得这间房空间足够宽敞。
有邓昀在,突然感觉拥挤,氧气都不够用。
担心过的危机已经解除, 心里那些小小的渴望重新滋生, 隐匿在比房间更暗的角落,张牙舞爪,心痒痒。
邓昀已经自己拎了一把椅子, 放在许沐子正对面的位置。
他敞着长腿坐在上面, 问:“想起个事, 什么时候知道那人是你爸爸同学的?”
许沐子想了想:“具体时间我也不记得了,就是刚出事不久的时候吧。”
那天很热,许沐子带着查到的价目, 背着巨大的宜家编织袋出门了。
她在网上找到一家二手奢饰品回收店,据说出价还不错, 比商场里的店面价格稍高些,于是由她帮忙, 把妈妈整理出来的包和首饰送去卖掉。
等她满头大汗地回到家,有位叔叔在拥挤、杂乱的客厅里哭诉。
长辈们负债的沮丧和难堪一定不想被旁观, 许沐子打过招呼, 匆匆躲回自己房间。
出租房不隔音,还是听到一些内容。
那位叔叔言语间藏不住抱怨:“那个不要脸的骗子要不是你同学, 我们谁能接触得到他”“老许啊老许,我真是不该信你们”“也怪我,没有好好了解清楚,就跟着你们”
许沐子渐渐想明白了,原来爸爸才是那个最开始做错抉择的人。
她心里难免埋怨过,也痛苦、焦虑过。
一想到那些长辈们,包括邓昀的爸妈,都是因为她爸爸才会接触到所谓的赚大钱机会,她内疚到不行,却无能无力。
没人了解许沐子的这段经历,所以也没有人问起过这些。
只有邓昀,家里因为这件事而负债过八位数的邓昀,他完全没有说过“咎由自取”“智商税”“与智商不匹配的财富终会流回市场”这类打击人的话。
邓昀皱着眉在听,听她讲完这些经过,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当时很难受吧?”
语气太温柔,许沐子差点又哭出来。
沉静好久,她才压下酸涩,坚强地说:“是很难受,可还是挺过来了。”
许沐子有过和邓昀极其相似的释怀经历。
也是在一个夜晚,也是无意间的听闻。
租住的老房子里没有随卧室带的独立卫浴,一家人只有一间洗手间可用。
她夜里失眠,去洗手间时,无意间听见爸妈的对话。
妈妈说:“怎么办,能卖的都卖了,连沐子的钢琴也卖了”
爸爸嗓子哑了半个月,还没好,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你快睡吧,别瞎操心,我来想办法。”
夫妻俩感情很好,那怕过去在酒桌上吹牛,也是一唱一和,喝多了步伐不稳地回家也会互相搀扶和照顾,平时极少有争执。
但连日来的压力快要把人压垮了,妈妈声音一下子高起来:“你能有什么办法!”
“都说了你别管!”
许沐子妈妈又在哭了,哽咽着说:“那张卡里还有一点点钱,要不然”
主卧里传来“砰”声,好像是许沐子爸爸拍了桌子或者什么。
站在门外的许沐子都被吓得一激灵。
爸爸语气很严肃:“不行,那些钱不能动,那是给沐子准备的学费。沐子不能退学,把钢琴卖掉已经够对不起她了”
许沐子爸爸也哭了,呜咽着:“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让你们跟着我受苦了。”
那个夜晚许沐子跟着哭过,哭完默默回到自己房间,绞尽脑汁,思考能独立支撑高昂学杂费用的办法。
“邓昀,在那之后,我没有再怪过我爸妈了,真的一次都没有过。”
之前家里人给许沐子安排的相亲对象,添加联系方式后,对方就尴尬地躺在通讯列表里,她总觉得没什么可聊的。
邓昀不一样,他们有太多共同话题可说。
他们在许沐子房间里聊了很久,东聊几句,西聊几句,总也停不下来。
感觉室内闷,还找马克杯倒了矿泉水喝。
邓昀喝加冰的,摇晃时,冰块撞击在杯壁上,发出脆声。
这时候,他们聊到三只流浪猫的名字。
许沐子说,她和夏夏商量过,给流浪猫们起的是“来财”“源源”和“滚滚”。
希望用心把客栈做得这么好的老板,可以财源滚滚。
邓昀问:“喜欢这儿?”
“很喜欢啊,而且我和这里特别有缘分。”
邓昀似乎感到意外,问:“怎么说?”
“我有个微博账号来着”
许沐子的账号没什么人关注,算是树洞,她偶尔在上面发些日常、感慨、吐槽。
家里出事后,大概有两年多没用过。
今年想起来,登录账号,发现里面有个僵尸号粉丝在很久以前给她发过私信。
那是个关注她很久的僵尸号。
因为粉丝少,她又经常点进去看,连大串数字的初始ID都眼熟。
过去失眠无聊的深更半夜,她还会进去逛人家主页,瞧瞧僵尸号靠什么赚钱。
那个发私信的账号,ID也是一串数字。
倒是没有发过钓鱼别人进不良网站的信息,还给她点过赞。
私信内容是这家客栈的广告,里面有很多客栈的照片,也有订购链接。
许沐子点进去来回看过几次,当时觉得客栈风格很合她喜好,看着就十分养眼、舒适。
但她那时候在准备毕业论文、毕业表演、争取各种回国后的工作机会。
人忙成陀螺,没有任何出行计划。
“这次临时出来,突然想起这家客栈,在APP上居然真的搜到了。”
邓昀眸光里闪过一瞬笑意:“那是挺有缘分的。”
“是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是那个账号粉丝比我还少。我还问过夏夏,是不是客栈买的广告,夏夏说她不是最初代的员工,对老板的推广计划不了解”
香薰蜡烛已经燃掉厚厚一层,烛光一跳一跃地映在融化的黑色蜡油上。
邓昀坐在许沐子对面,始终认真盯着她看,也听着她讲话。
许沐子被看得不好意思,说话声音都小很多。
然后,她的肚子叫了。
午餐那会儿她刚喝过酒,食欲不太好,只吃了平时的一半饭量。
下午时间虽然没做过什么,却也没闲着,或许接吻也会消耗体力吧,现在感到有些饿了。
邓昀伸长手臂,拿走放在她身旁的手机,按亮屏幕看了眼时间,很自然地牵起许沐子的手。
“走吧,晚餐是七点钟开始,也快到时间了。”
还是十指相扣的牵手方式。
许沐子带上房卡,被他牵着往外走。
烛火端在邓昀手里,因气流不稳定而晃动得十分厉害。
他们的影子朦朦胧胧地跳跃在墙上、地板上、楼梯上。
雨小了很多,淅淅沥沥砸在楼梯转角的窗外石台上。
挨得近,许沐子能闻到邓昀身上清爽的味道和肩上的药味。
他们从带着光源,走向昏暗中的另一片光源。
还没走到一楼,已经能听见邢彭杰他们那群打牌人的说话声。
在迈进一楼公共区域的热闹前,他不着痕迹地松开她的手,和眼尖、迎过来关心他伤势的某位住客打招呼。
有两个女生在帮夏夏给餐桌点照明蜡烛,她们笑着说:“这样借着烛光吃晚餐,还挺浪漫的。”
许沐子心善,也跟着过去帮忙。
临近餐点,住客们陆陆续续下楼,邢彭杰他们的牌局也散了,几乎所有人都聚在餐厅这边。
许沐子擦亮火柴,点燃一支白色蜡烛,转头没看见邓昀的身影。
四处扫了一圈,才发现邓昀在和夏夏对话。
邓昀告诉许沐子,抢修电路的人已经在尽量赶过来,顺利的话,夜里可能就会来电了。
人多力量大,准备工作完成得很快,晚餐在七点钟前提前开始。
食材有他们出去采的那批蘑菇。
蘑菇汤味道鲜美,蘑菇炒肉也特别香,几个采过蘑菇的人在给没出去的住客讲采蘑菇经历
正吃着饭,许沐子听见有人叫邓昀。
是之前见过的西装美女,手里拿着一卷纸,对邓昀挥动着:“我把图纸带来了。”
起身时,邓昀用手碰了下许沐子的肩:“我去一下,马上回来。”
许沐子往他们那边看过两眼。
她鼓了鼓腮,心想,饭后再聊天的话,应该和邓昀讲讲自己后来参加的比赛。
她甚至调侃地想:
要是妈妈在就好了,要是妈妈和邓昀妈妈还是能够经常见面的关系就好了。
这样邓昀心里,她的高光时刻,就不会仅仅停留在过去。
不会停留在她小学时登上的音乐学校海报、初中那几次比赛得冠、高考结束后顺利进入国外音乐学院
坐许沐子另一边的女生聊着天,伸手想要夹一块蘑菇,不小心碰掉了许沐子手里的餐具。
女生连连道歉,想要弯腰去帮忙捡起来,被许沐子阻拦。
她几乎钻到桌下,自己捡起餐具,又拿了双新的筷子拆开:“没关系的,别放在心上。”
女生之前和许沐子一起采过蘑菇,聊起天:“最开始见面,你也不太说话,还以为你很不好接触呢。”
许沐子说:“那时候我在想事情,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你性格很好欸。明天有时间,我们再一起出去采蘑菇呀?”
“明天我要走了。”
女生说:“明天就走了?”
邢彭杰隔着两个人,也问:“明天就走了?之前我听夏夏说,你凌晨那会儿才来,只比我早到客栈两三个小时,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因为知道点内幕,邢彭杰还往邓昀他们那边撇了撇嘴,对着许沐子挤眉弄眼,做了几个眼神。
意思大概是在问:
是不是邓昀总和别的异性接触,把她给气走的?
许沐子笑着摇头:“我本来也只剩今天、明天两天假期,这趟出来是临时决定的,出来散心,透透气,就该回去工作了。”
“和男朋友吵架吗?”
“不是。”
许沐子下意识看了邓昀那边一眼,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明确的转变,“我还我还没有男朋友,只是被家里催烦了。”
两个女生对这问题感同身受。
她们很自然就顺着话题聊下去,吐槽家长们胡乱操心,也吐槽遇见过的奇葩相亲对象。
邓昀和程知存聊完图纸,又被程知存瞄着许沐子的方向,逮着调侃过几句。
回来时,许沐子正坐在餐厅的烛光里。
她像在进行古老的仪式,郑重地举起三根修长的手指,目光幽幽:“三个。”
旁边的两个女孩同时倒吸冷气:“三个?”
这画面挺有意思,弹钢琴的姑娘像个兼职大仙,只不过在说的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许沐子惆怅地说:“今年我爸妈已经给我介绍过三个相亲对象了。刚拒绝掉一个,听说过几天还有一个,要命”
第36章 07:00-PM (1)
聊到相亲的话题, 许沐子有点郁闷,用筷子尖尖戳着餐碟里的一块蘑菇,听身旁有同样苦恼的女生抱怨。
女生说自己家里的长辈更夸张, 居然说因为她不谈恋爱的事失眠,天天说睡不好, 还抱怨说邻居家谁谁谁的女儿都怀二胎了, 她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女生忿忿地吐槽:“没有男朋友肯定是因为没遇见合适的人选呗。难道要我找个人凑合,天天吵得鸡飞狗跳他们就能睡着了?真不明白老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沐子像个乖学生,举起手:“同意。”
邢彭杰搬出自己的恋爱观:“我是觉得啊, 谈恋爱千万不能凑合, 要找就得找真心喜欢的,还得是互相都真心喜欢对方的那种。”
许沐子继续举手:“同意。”
晚餐是家常菜,吃起来也不费时间, 十几分钟就已经吃得差不多。
几个人意犹未尽地商量着, 反正供电没恢复, 干脆别回房间,凑一起玩点什么,还能打发时间。
许沐子还在细嚼慢咽刚才夹回来的蘑菇。
本来没想着要和他们玩的, 也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往邓昀和西服美女那边看。
但她仔细想过,自己在邓昀心里的形象应该是不怎么样的:
不是被枪砸到, 脸肿了;就是拔智齿,脸肿了。
催吐、醉酒、呼吸性碱中毒、和小孩比赛打水漂输冰淇淋
实在没什么魅力可言。
许沐子能想到的几个高光时刻都和钢琴有关、和当下环境完全不契合。
且不说有没有钢琴, 就说这些事冒然提起来,难免会被人觉得刻意吧?
可是, 该怎么自然地说起这些呢, 起码要邓昀知道,她找到的工作也很不错
餐后娱乐活动参与的人数蛮多的, 不能再打扑克牌了,邢彭杰说要搞点简单的互动游戏,增进互相了解。
也许,应该拉邓昀跟着他们一起玩点什么?
七点整,音乐钟响起来。
餐厅里的对话声被音乐短暂打断过。许沐子脑袋里还在琢磨着她的小计谋,无意识地顺着音乐声转头——
邓昀已经回来了,正悠哉地坐在椅子里喝凉茶。
她吓得差点掉了手上的筷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邓昀举起三根手指。
许沐子懵懵的:“什么意思,发誓?”
“在你说今年被家里介绍有三个相亲对象、并且可能还会有第四个的时候。”
“那你回来怎么不说话,坐在这里吓唬人。”
邓昀端着杯子笑:“看你聊天挺投入,没打扰。”
“对了,邓昀”
“怎么了?”
许沐子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挪着椅子凑近些,用手遮在唇侧,拉着邓昀说悄悄话。
“刚才他们提议要在一楼玩游戏,你呢,想一起玩么?”
原以为邓昀不会答应的。
毕竟之前的小酌、采蘑菇、打牌,他都没有过想要参与其中的意愿。
邓昀把杯子落在餐桌上,最近一支蜡烛顶端的火焰忽悠一闪。
他竟然随口就给应下来了:“好。”
刚好邢彭杰问到他们这边:“许沐子你们两个参加不?”
许沐子看了邓昀一眼,发现他满眼笑意,转回头举手和邢彭杰说“参加”的时候,没忍住,又看向邓昀,他仍然垂着头在笑。
“你心情好像很不错?”
“确实不错。”
许沐子心里打翻一小坛醋。
心说,亲她、抱她都没见他这么高兴过,不知道西装美女有什么魔法,能让他心情好成这样?
客栈有专门做餐厅工作的人员,夏夏见他们已经用餐结束,叫了同事来清理。
杯子、盘子叮叮当当地碰撞着,许沐子他们则去公共区域的沙发那边,找来更多的椅子,围坐在一起。
邢彭杰比较仗义,之前见过许沐子愁眉不展的可怜样子,总有点想要帮忙撮合的心思。
见许沐子和邓昀挨着坐,眼珠子一转:“那我们先玩转瓶子,玩熟了再搞狼人杀。”
听这些话时,许沐子明显看见邢彭杰给他使了个眼色。
她瞬间把背挺直,有种和人串通的心虚。
转瓶子的问题都是其他住客从网上搜出来的,最开始大家还挺人模人样的,提了些学历、擅长什么、最出糗的事这种温和无害的问题。
许沐子被转到一个“擅长什么”的问题,眼睛瞬时变得亮晶晶。
邢彭杰大军师般坐在斜对面,猛使眼色,意思让她支楞起来,往牛逼了说。
“擅长弹钢琴。”
鸡窝头小哥也在,在狂风暴雨里睡了整整一下午了,肿着眼睛附和:“许沐子学音乐的,还有绝对音感,可厉害了。上午在洗衣房拿那个洗衣机还是烘干机的按键,都能弹出‘太阳当空照’呢。”
晚餐时聊过天的女生问:“许沐子,你是专门学钢琴的吗?”
许沐子毫无防备,点点头:“是。”
“那你现在还在学吗?”
“没有,今年毕业了。”
有人问钢琴专业是不是不太好找工作,被身边的人打了一下,说“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沐子坦然地说:“是有点,我算比较幸运的。”
她本来不是像她妈妈那样的人,无论好事、坏事都不习惯整天挂在嘴边上。
但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
她心一横,目不斜视地加上一句:“我被学校教授推荐,进了国内的交响乐团。”
还好大家都比较捧场,一声声夸赞夸得许沐子耳朵发烫,还有人问她,能不能要到音乐会门票。
目的达到,邢彭杰马上举起空酒瓶,说:“犯规啊,你们这都问过许沐子多少个问题了?给人家脸都问红了,重新来,重新来。”
后面几次转瓶子,都没轮到许沐子和邓昀。
邓昀身高较为优越,坐下来也很突出,遮住放在柜子上的一片烛光,半个身子隐在摇摇晃晃的阴影里。
他手里转着手机,忽然用手机碰了碰许沐子的手臂,对她说了一句:“恭喜。”
“恭喜什么?”
“恭喜你找到喜欢的工作。”
许沐子转过头,和邓昀对视。
她很想问问他,现在所做的工作,他自己是不是满意。
但突然有人说:“嘿!别聊了!转到你了bro!”
邓昀很从容,把目光从许沐子这边挪开,自然且大方地问:“什么问题来着?”
玩熟了,问题已经逐渐缺德起来。
有个男生说:“这轮问题是,有没有喜欢的人。”
邓昀把目光又转回到许沐子身上,深深地看她一眼:“有。”
许沐子耳朵更烫了,心悸。
她拿起桌面的水杯,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
可能是低眉垂眼的动作让邢彭杰给误会了,竟然耍赖,说邓昀这问题太简单,答案就一个字,擅自给问题加码了。
邢彭杰说:“刚刚那个拿图纸来的美女,是你喜欢的人吗?”
旁边的人笑骂:“靠,邢彭杰你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怎么问人家这么详细的问题?”
也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这可问得太刺激了。”
邓昀没怵,干脆地说:“不是,根本不挨边。”
邢彭杰马上对着许沐子挤眉弄眼——
先挑眉两下,意思是“你看你看,他不喜欢那个女生”。
又往邓昀方向撇嘴一下,意思是“该上就上,别犹豫”。
最后自信地闭眼睛点点头,意思是“放心,看朋友我把他老底给你扒出来”。
关键是,邢彭杰动作幅度实在太大,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许沐子都听见邓昀轻笑的声音了。
邢彭杰浑然不觉,还沉浸在自己的作战计划中。
而且许沐子严重怀疑,邢彭杰还串通了鸡窝头小哥他们,下一轮的问题竟然是:
喜欢的人名字几个字?
她摇头,再摇头。
最后还是说:“那个,要不我还是不玩了”
邢彭杰恨铁不成钢:“不是,你咋不玩了?待会儿我们还要狼人杀呢,真正的智力博弈,不参加了?”
许沐子略背过些身,暗地里疯狂摆手,示意对方收手:“我也就钢琴弹得还行,智力上,也展现不出什么,还是不玩了吧”
许沐子这边刚站起来,邓昀也跟着起身。
他说:“我智力也不行,你们玩吧。”
还好邓昀对这些游戏兴致一般般,不然许沐子就算自己离开,也要悬着心,因为不知道邢彭杰他们会问出什么。
邓昀问:“去窗边坐坐?”
许沐子点点头:“好啊。”
他们拨开茂盛生长的鸭掌木叶片,走到角落处的桌椅旁。
公共区域的转瓶子游戏越来越劲爆,他们都听见有人在问:
你上次接吻是什么时候?
许沐子脑子转得倒是快,刚想完“上次接吻是一个多小时以前”,发现接吻对象就坐在自己正对面,马上飘开视线。
她脸还红着,也不是能藏住事情的性格:“其实我是想和你说说我的工作,也想问你那个美女是谁”
说不下去了,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太有心机了?”
邓昀和许沐子对视几秒,突然偏开头,开始笑。
“邓昀!”
“咳,不笑了。”
他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意,但眼神很正经:“刚才那女生叫程知存,和我算朋友,没发现她总和什么一起出现吗?”
许沐子还趴在桌子上,撇嘴:“发现了,总和你一起出现。”
邓昀又在笑。
看样子像是被气笑的。
“一天三餐,程知存来了三次。”
邓昀说程知存是他朋友的妻子,在山下给家里老人买了房,正在装修,人是过来蹭饭的。
许沐子“哦”一声。
雨已经很小了,滴滴点点落在玻璃窗上,心里也湿漉漉的。
早说过,这方空间里的小餐桌过于窄,桌下空间也十分局促。
许沐子的膝盖碰到邓昀的大腿内侧,想挪开,又碰到他的另一条腿。
她抬眼去看他,而他好像在晚餐过后,心情一直特别好。
邓昀眼里带着笑的时候,眉眼温柔,特别勾人。
目光交汇,那种心痒痒的感觉又出现了。
十米之外的空间里热热闹闹,他们这边安静、氛围暧昧。
有个大嗓门的男生在那边说,“这轮问题是,你做过的最刺激的事情是什么?”
有个人说:“不小心吃到狗屎。”
那边迸发出一阵爆笑,大家哈哈哈着问答话的人怎么会吃到狗屎的。
他们这边,丝毫没有被笑声感染。
邓昀说:“这问题我倒是可以答。”
他说着,点开浏览器里搜索记录,把手机放在桌面上,往许沐子那边轻轻一推,给她看。
浏览记录里只有一条:
喜欢的人有男朋友,该怎么办?
许沐子看着浏览记录,想到之前邓昀在放的电视剧。
她还没说什么,邓昀先用指背叩了叩桌面,提醒着:“别往程知存那边想。”
第37章 07:00-PM (2)
香薰蜡烛放在他们之间的桌面上, 火焰忽长忽短地变化着,颜色温暖,像他们一起在山顶看过的日出。
可是, 不往程知存那边想的话
许沐子盯着邓昀的手机屏幕,几乎要盯出一朵花来, 琢磨不定地问:“难道, 你之前以为我有男朋友吗?”
邓昀手肘搭在餐桌上,懒洋洋的,像刚睡饱的狐狸, 眼里映着摇曳的火光。
他逗她:“是啊, 想拉你做点坏事来着。”
那的确是很坏!
许沐子脸又在烫,两只手左右捂在脸上,看着邓昀好半天, 才憋出两个字:“可是”
她往鸭掌木后面的热闹里睇一眼, 小心翼翼地压低些声音:“你为什么会那样想, 该不会觉得邢彭杰是我的男朋友吧?”
“那倒真没有。”
邓昀的说法居然是:
以为她是在和男朋友吵架,跑出来散心,散着散着呢, 遇见个挺顺眼的男大学生,打算顺手撩一撩。
许沐子瞠目结舌。
但她脑回路不太一般, 想来想去,竟然觉得他是在高看她的段位。
原来看来在他心里, 她形象没有那么糟糕,还能撩男大学生。
老实说, 刚刚为了脱身, 许沐子说出自己“智力上展现不出什么”这种借口,事后都是有些后悔的, 生怕邓昀真信了。
唯一令许沐子感到不解的是:“我哪里像有男朋友”
“太久不见了,消息又是从你家长那边听来的。”
“什么意思,我爸妈说的?”
“嗯,说你有稳定交往的男朋友。”
许沐子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穷思极想,突然感到很惊喜。
她亮着一双眼睛问邓昀,他刚刚那话的意思,是不是在说他们两家的长辈已经恢复联系了。
“他们没和你提过?”
“完全没有!”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失言,怕被他误会,赶紧解释了几句——
投资失败之后,许沐子爸妈有些变化。
大抵是没钱之后,不顺心的事情总比顺心的事情更多。他们话少了许多,餐桌上不再有兴趣和谁家攀比,几乎不开玩笑。
长达两年多的时间里,爸妈总在叹气。
要不然就是因为许沐子在家里,刻意装出轻松的模样。
暴雨之后客栈全面封锁门窗,又在供暖风,总令人闷闷的。
许沐子用指尖拨开一绺被潮湿汗意沾在颈侧的头发,说:“去年年底,生意开始有起色,他们心情才好些,说遇见贵人什么的,听起来挺有干劲儿的。”
过去那些三天两头聚会的长辈,几乎都断掉联系了。
各有各的苦处,各有各的摸爬滚打,说是互相怨恨也好,说是没空闲聊也罢,反正是走着走着就散掉了。
她上一次在爸妈口中听到邓昀家里的消息,还是出事后不太久,听说他爸妈去南方投奔朋友打工了。
她当时装作没听到,麻木地拉扯着胶带往纸箱上缠。
余光里,爸爸坐在沙发上用力搓着脸,说现在这种下场都怪他自己。
“邓昀,他们不是因为家里负债数目不同,怕更受连累才不联系的。”
许沐子说话太急,邓昀安抚地看她一眼,提醒她说:“慢慢说。”
“我爸妈,他们应该是对叔叔阿姨感到很愧疚。”
“我知道。”
在这件事里,邓昀清醒得像个旁观者。
许沐子明白,他愿意以旁观者的姿态来听,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对她和她爸妈的“偏心”了。
毕竟在她家出租房客厅里哭的那位叔叔家,后面还报过警。
明知道只是识人不清的投资失败,和诈骗根本无关,还要对警察说,搞不好许沐子爸妈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就像过去,当许沐子遇见事情,转述给邓昀听的时候。
他总是毫不犹豫站在她这边,评价和她算是对立的一方,“眼光一般”“他们傻”“是他们没眼光,不懂欣赏”
这次也一样。
他只在关心她的心理压力:“长辈们的事情别操心,你的感情八卦都传到我耳朵里了,他们关系还能差到哪儿去?”
许沐子动容地点点头。
说完这些,他们安静下来。
这些消息,许沐子消化了好一会儿。
意料外的相遇、邓昀的喜欢、爸妈们的和解
一个人突然间就遇见这么多值得欢喜的事情?是不是太过顺顺利利了些?
仔细想想,如果两家长辈恢复联系,她妈妈的确可能会为了面子说她有男朋友。
她和拉小提琴的那个相亲对象联系超过三天的时候,妈妈也是迫不及待就告诉了亲戚们的。
人家邓昀都说了,没有过女朋友,还说过喜欢她呢。
许沐子觉得有必要把这事说清楚:“你了解我妈妈的性格,她说话有些夸张,我没有过稳定交往的男朋友,从来都没有过”
本来是在说她的感情状态的,可她一下子反应过来,不解地问:“你是真的以为我有男朋友?”
“是。”
“我都有男朋友了,你为什么不祝福我?”
“做不到。”
“你还想拉着我做坏事?”
“没办法,忍不住。”
“你还吻了我!”
许沐子正义极了,手握着拳,用手指上环着的按摩器敲了敲桌子,“邓昀,你想当男三?”
邓昀就很不正经。
他说他奶奶最注重品德教育,他要真这么做,以后死了,到下面遇见,老太太准是不肯认他,嫌他给老邓家丢人
后面应该还有个转折的“但是”。
她没让他说完,伸手挡住他的嘴:“说什么死不死的。”
制止过邓昀不吉利的话,许沐子才察觉到他们的肢体接触。
她太急着倾身靠近他,膝盖挨着他干爽的休闲裤布料。
裙摆交叠在膝盖边,有点痒。
而这样强制对方噤声的动作里,许沐子的手指遮着邓昀的鼻尖和唇。
他停下来,没再说什么,目光往她手指上垂过两秒,然后抬眼,视线越过幽幽烛火去看她。
温热的鼻息落在许沐子手指上,邓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带着些力道,不让她撤离。
他的唇是软的,从她的掌心一路吻到指尖。
手掌传来的喘和吻,如同带有电流,顺着手臂一路攀缘。
像窗外被雨水冲刷过的蛇麻花藤蔓,潮润地勾缠着每一处神经,最终侵入胸腔,溻湿她的心脏。
许沐子快要疯了,呼吸也跟着变了频率。
丝丝缕缕的痒刚聚集起来,他的唇已经离开她的手掌。
又是这样!
她焦躁地想要把手抽回来,被他握得更加牢固。
许沐子在桌下踩邓昀,到底还是没用力气。
他笑着挨了这一下。
公共区域里转瓶子的游戏还在继续,问题尺度变大了,他们回答的疯狂程度也在变大——
问,“最满意自己身体的哪个部位?”
答,“肠胃吧,因为从来没有便秘过。”
答过题的人在一片哄笑声中批评,说这问题太刁钻,自己要做善良人,换个简单的,问问下一个人,“最近一次开心,是在什么时候?”
空酒瓶应该是转到邢彭杰了。
邢彭杰说:“就刚刚啊,听你说你胃肠好、没便秘过的时候。”
那些对话声音极大,许沐子本来是没有在听的。
她掌心麻酥酥的感觉还没退散,人声鼎沸也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模模糊糊。
但邓昀重复了这个问题,拇指指腹摩挲着她腕间动脉,问她:“最近一次开心,是在什么时候?”
身旁的玻璃窗里映出她的身影,也许是烛光的暖色,她看上去连脖颈都是红的。
许沐子以为邓昀是在因为这件事调侃她,觉得他不怀好意,又跺他一脚。
以牙还牙,反问他:“那你说啊,你最近一次开心是什么时候?”
反正刚才的亲密是他们一起的,一个巴掌又拍不响。
邓昀用另一只手碰了下手机,屏幕亮起来,还有几分钟就要到八点。
他给了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十几分钟之前吧。”
他们已经聊过好几个话题,许沐子不记得十几分钟前是在说什么。
她疑惑地看向他。
他说:“那时候某个姑娘在吃醋。”
正常遇见这种事情,许沐子是不会吃醋的。
她有底气。
在过去将近三年的时间里,她没有破罐子破摔地堕落、没有放弃学业、没有因自怨自艾耽误过时间。
她一直在拼命向前,靠着自己,硬把难关给挺过去了。
如果过去的她值得被喜欢,那现在,只会更值得。
但和邓昀这么久没见过,许沐子觉得他是不够了解这些的,所以有些敏感,又很急切,总在担心他看不到她的成长。
正当许沐子想要对邓昀这个答案表示不满时,邓昀吻了吻她无名指的指腹。
他说:“许沐子,别担心。”
他说,他认识的她,不仅仅是会在夜里失眠、哭鼻子、醉酒的可爱姑娘。
也是在家里出现变故后,一言不发抗下压力,想尽一切办法努力生存下去、完成学业的坚强姑娘。
“你在酒店兼职最长一次,几乎通宵,坚持弹了十个小时。”
“参加过学校的校庆演出,和著名的电影配乐大师合奏了海顿的曲子。”
“被专业教授破例带去波士顿,参加四校交流活动,担任音乐剧伴奏,和其他学校的博士生同台演出。”
“也参加过当地有名的音乐节,和一个拉小提琴的男生一起演奏了贝多芬。”
邓昀比许沐子本人记性更好。
跟着教授去波士顿的事情,因为紧接在校庆演出之后,她那段时间忙得没时间睡觉,几乎快要忘记了。
先前惦记着想要诉说高光事迹时,都没想起来要说这个。
她做过的事情,他一件件数给她听。
许沐子甚至都想不明白,他们已经1075天没有联系过了。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知道她的所有事情的?
在她身边安装了监控吗?在她身边安排了卧底内应吗?
最后,邓昀说:“你在我这里,近乎完美。”
许沐子耳根微烫,想自谦几句,又思维沉滞,只能胡乱摇头,不知道说什么。
“没诓你,哪怕我奶奶在世,就她那种爱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老太太,半夜睡不着觉都要琢磨琢磨她亲孙子是否得能配上你,知道么?所以别总乱想。”
第38章 08:00-PM (1)
许沐子大学时期, 有几位关系很要好的同学,其中一位是小提琴表演专业的男生。
他们都修了二重奏的课程,所以经常合作。
刚刚邓昀提到的、她参加过的学校当地有名的音乐节, 合作的小提琴演奏者就是这位男生。
男生家里也遭遇过小变故,没有许沐子家那么糟糕, 但生活花销方面也比较拮据。
听到为人刻薄的同学在背后夸张地说她身上有土豆味道时, 男生一跃而起:“哇,原来Shirley会做土豆菜肴,我要去向她请教。”
这件事情, 许沐子也听说过。
在音乐节同台演出结束的当天, 她问男生,为什么会帮她说话。
男生耸耸肩:“倒也不是刻意帮谁解围,单纯是看不惯而已。有钱那么了不起吗?为什么要在背后议论别人吃什么?”
平时他们上课、排练、演出, 在谈的都是音乐方面的问题, 没什么私人内容。
那天音乐节效果不错, 许沐子在现场遇见过很多同胞,还和别人合过影,心情自然是好的。
两个拮据的人也算偶尔奢侈, 买了比较有名的老店披萨,漫步在校园里, 边走着,边分着纸盒里的披萨吃。
他们聊到低谷期。
许沐子说:“现在这种情况, 只能算是我物质保障最低的时候,其实不算已经不算是最低谷的时期了。”
气氛轻松, 她和男生讲起, 在真正低谷期那段时间,陪伴她又疯又闹的邓昀。
男生托着披萨纸盒, 若有所思:“所以,你的意思是,那时候有人一直在陪你?”
许木子往纸盒里伸手,撕下一角披萨,点头。
“那很幸运啊。”
“的确很幸运。”
“Shirley。”
“嗯?怎么了?”
“他一定很帅。因为,你脸红啦哈哈哈哈哈哈!”
男生边说边调整小提琴收纳包上的背带,话都说完,端着披萨纸盒就跑。
许沐子梳着利落的马尾辫,正仰头咬掉披萨的尖尖角,堵着满嘴的番茄酱和芝士,差点呛到,迅速嚼着,拔腿就去追。
当时她生活得很吃力,那天的披萨和短暂的闲聊对话,算是连日辛苦的唯一休闲时光。
那时候的许沐子从来没有奢望过,会再遇见一个像邓昀那样的同谋、盟友。
她知道她要孤军奋战很久、很久。
也知道这种孤军奋战,在日后也并不会和谁提起来。因为就算提起来,也不会真的有人真的能感同身受。
可是在这个雨夜,当许沐子坐在客栈的这方小小空间里,听见邓昀清清楚楚地把她那点小成绩数出来时。
她心里在浸着另一场雨,雨滴温暖,雨声轻轻。
像烈日下孤身跋涉太久,把这场雨当成幌子,终于卸下重担,在躲雨时歇息。
许沐子压下哽咽,问邓昀:“可是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留意过,打听过。”
邓昀说,他知道关于她的消息还有很多。
比起刚刚提到过的这些,他其实更在意另外两件事。
该不会是“土豆味道”的事情吧?
再或者,会不会是知道她的什么糗事?
许沐子忽然很紧张:“还有什么?”
其中一件,发生在家庭变故后不久。
他们都认识的一位长辈叔叔,难以接受投资失败的事实,报了警,说许沐子爸妈联合他人实施诈骗。
警察上门了解情况的当天,只有许沐子一个人在家里。
后来许沐子爸妈去警局配合调查,走前对许沐子说他们绝对没有违法。
许沐子留在家里,等看中她家某样家具的买家来看细节。
她和对方讨价还价,最终以预期的价格把家具卖出去。
在夜里买了简餐,跑去警察局门口等爸妈。
那阵子,邓昀刚把爸妈送去南方安顿好,人在老家处理奶奶留下的老房子。
听说时,已经距离事件发生过了好几天。
邓昀说:“我在意的是,警察上门时、在警局外面等到半夜时,你是否感到害怕?”
许沐子刚压下去的哭腔,一下子控制不住,涌上来。
她努力眨了几下眼睛,抿了抿唇,没哭。
应该是害怕过吧。
她胆子不算很大,人生最出格的两件事,除了翘掉比赛去靶场,就是背着家长和邓昀接吻。
开门后看见警察叔叔,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小腿也开始发抖。
爸爸拿着材料去警局前,说过:“沐子,爸爸投资失败是愚蠢,但爸爸绝对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放心吧,啊。”
那时候咬紧牙关的硬撑,现在终于可以倾诉了。
许沐子小声说:“当时真的非常害怕,家具卖出去以后,打电话约物流公司上门,手指都是抖着的,按错好多次,我害怕爸爸对我说谎,也害怕真的出事”
邓昀的手臂越过烛光,手掌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第二件事,是许沐子在国外读书的时候。
邓昀听说,许沐子所在的区域某街道发生枪击事件。
酒店兼职的简历是他帮忙投的,他太了解她的每日路线。
所以问:“那天枪击,有吓到你么?”
许沐子摇头。
她那天比较幸运,乘坐更早的一班地铁,提前去了酒店。还是事后同学们谈论,她才知道有这件事的。
“邓昀,你经常关注我那边的新闻吗?”
1075天的牵挂和思念,轻描淡写,只汇成这么一句话:“每天都在看。”
公共区域里传来的声音很清晰,能听见电力部门已经派人上门,夏夏接待了他们,并带领他们去了电表箱那边。
也能听见住客们的转瓶子环节已经结束,几个人正商量着,要玩十二个人的狼人杀。
可能缺人,有人提了许沐子和邓昀的名字。
邢彭杰马上给拦住了:“我们再找找别人,他们都说了自己智力不行,不能强人所难。”
刚刚转瓶子时,邢彭杰就露馅了。
邓昀知道邢彭杰是在帮许沐子,揶揄:“你朋友说话,听着像在骂人。”
许沐子本来还在仰头压眼泪,听完没忍住,笑出声。
转念想想,又明白过来。
难怪邓昀要对人家邢彭杰阴阳怪气,问她,“你现在是能接受异性示好的状态?”
问过的不止这句,他还问过她,“有没有给你带来困扰?”
之前种种,都是以为她有男朋友么?
许沐子捧着脸:“邓昀,原来你也在吃醋。”
“没少吃,醋了十几个小时了,你才发现?”
“那,菠萝挞是什么味道?”
邓昀秒懂:“酸的。”
他们的相处模式很神奇。
好像过去就是这样,明明在开始做同谋前,他们也没有过太多接触。
可他带她翻墙去酒吧那天晚上,竟然没有过丝毫的不自在。
许沐子呼吸性碱中毒,被他背着进医院。
她还趴在他背上哭哭唧唧、絮絮叨叨,把遗言都交代给他了。
“邓昀,我要是死了,你记得告诉我爸妈,我银行卡里还有钱没花完。”
“专柜欠我一个付过款、没到货的背包挂饰,还没给我,很贵的”
当时邓昀怎么说来着?
哦,对了,他当时背着她的步子很稳,说话却是挺混蛋的。
他说:“眼泪别往我脖子上蹭。”
那些记忆如此鲜活,而眼下,他们又如此亲近。
总觉得不舍得离开。
邓昀似乎和许沐子同频地想到一处,忽然问她:“明天什么时候走?”
“应该是上午吧。”
原本来客栈时,她是想着要待到明天吃过午饭再离开的。
但来的路上基本只有最后的路程遇见下雨,也用了四个多小时。如果雨一直不停,回程用时会更久,只能提前些赶回去。
有很多话想说。
许沐子总觉得,哪怕不眠不休说到明天她离开客栈,也没办法把话题尽情都聊完。
公共区域有人在找夏夏,有人在凑狼人杀玩伴。
两方凑到一起,聊得驴唇不对马嘴。
“老邢,瞧见夏夏了吗?”
“你来得正好,玩不玩狼人杀?”
“不玩不玩,我找夏夏。”
“修电路的师傅来了,夏夏忙着呢,你和我们打狼人杀多好?”
不过,找夏夏的那位住客感觉很急,找夏夏是真的有事。
其他人也渐渐察觉到,问是怎么回事。
那位住客说,之前在书架这边借过书看,归还后在房间捡到了音乐会的门票,不知道是其他住客夹在里面的,还是书里的。
“音乐会的票?那可能是许沐子的吧?她学音乐的。”
“啊?会吗,我可是在我房间捡到的”
“之前她也看过这里的书,还拿回过房间,万一是她夹的呢?”
“也是哈。”
“反正夏夏不在,先问问许沐子呗?”
那边几个人在喊许沐子的名字,他们只能暂时终止对话。
她不记得自己出来带过什么票,却也不得不起站起来。
许沐子知道不可能是自己的东西,又惦记着等在鸭掌木后面的邓昀。
她没细看,应着“是不是你的票”的问题,摇头,否认了。
“那肯定就是书里的了。”
那位顾客还挺沮丧的,说之前答应过夏夏,好好保管书籍的。
“夏夏说过的,这些书是老板家的旧物。估计这票也是,主要停电了,我没瞧见,从浴室出来穿着拖鞋给踩了一脚,把票给踩湿了”
票确实脏兮兮、皱巴巴。
仅仅说“一脚”和“踩湿了”,应该算是心虚的说辞了。估计这位住客是真没看见,来来回回从上面走过好几次。
许沐子是个面冷心软的人,犹豫两秒,只能暂时让邓昀多等等。
她想帮忙,拿了根蜡烛,往住客举着的门票上认真看过。
背面印着的都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已经是去年的日期。一看就是用过的票根,除了留作纪念,应该没有其他用途。
但正面翻过来,图案十分眼熟。
许沐子以前作为表演者,是不需要门票的,突然看见这张票根,意外到有些愣神。
这竟然是她参加过的音乐节门票?
会不会太巧了些?
有种“冥冥之中”的神秘感觉。
好像从她走入这间客栈起,有些命运的齿轮就在暗中转动。
狼人杀那边组局成功,已经发好牌,担当法官的人在说,“天黑请闭眼”。
玻璃门外出现新的光源,是夏夏提着应急灯盏回来了,收起雨伞,推门进来。
住客马上愧疚地挪步过去,挠着耳朵,对夏夏解释起来。
夏夏用纸巾托着皱巴巴的票根,往鸭掌木那边看过一眼。
夏夏说:“这个的确是我们老板夹在书里的,但您不用太过在意,交给我保管就好。”
许沐子问:“你们老板在国外生活过吗?”
夏夏摇了摇头:“不好意思许小姐,这方面的问题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有个好消息,检修人员说问题不大,再有两、三个小时就可以恢复供电了。”
许沐子回到鸭掌木后面的空间,把这个好消息说给邓昀听。
邓昀反问:“好消息?”
“对啊,要来电了,不算好消息么?”
许沐子过来时,拨动过鸭掌木的枝叶,一簇簇茂密的叶片轻轻晃动着。
光影落在邓昀身上。
他靠在椅子里,手指摆弄着桌边装着巧克力糖的南瓜造型玻璃罐子,问她,既然是好消息,为什么她看起来心事重重。
“我有吗?”
“都写在脸上呢。”
许沐子知道自己藏不住事,坐回邓昀对面时,神神秘秘地说:“刚才那个人拿的票,不是我的,可是又和我有很大的关系”
邓昀从罐子里摸出一块巧克力糖,不紧不慢地拨开玻璃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个声音引得她分心,她按住他的手,才肯继续说。
“你敢相信吗?客栈老板夹在书籍里的票根,竟然是古典音乐节的。”
怕邓昀没听懂,许沐子又加了一句,“就是我参加过的那场,你不是知道么,和拉小提琴的同学同台演出的。”
邓昀垂着眼睛在笑,特别有阴谋家的味道。
他说:“是吗,好巧。”
“真的太巧了,我和这间客栈缘分好深啊,都感觉像在做梦了。”
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
只有部分陈设笼罩在微弱烛光里,大部分空间都被黑暗笼罩着,连落在窗上的点滴雨水,也变得神秘。
许沐子想,也许她只是在吃饭时候不耐烦听亲戚们八卦她的感情生活,所以回房间睡着了。
这一切都是梦。
但邓昀打破了许沐子的臆度。
他继续拨开那颗糖,把裹着巧克力涂层的椭圆形糖块放入她口中。
梦里没有味觉和触觉,而糖是甜的,他的拇指轻轻刮蹭过她的唇珠,引起一阵战栗。
第39章 08:00-PM (2)
被邓昀这样一打断, 许沐子含着那颗巧克力糖僵住几秒。
反应过来,她瞪他。
邓昀笑着收回手,摆弄糖纸玩:“梦醒了吗?”
“我只是打个比喻。”
就像看时间时, 偶然间遇见08:08或者18:18这类数字,会多看两眼。
巧合总能引人注意, 耐人寻味。
音乐节票根的出现, 让许沐子对客栈老板感到好奇,邓昀来客栈的天数更久,所以她问他, 有没有听说过关于老板的什么事情。
邓昀把手里的玻璃纸抹平, 问:“关于哪种方面的?”
“各种方面啊。”
得到一句懒洋洋的回复:“啊,没听说过什么。”
“那你还问。”
许沐子有些失望,双手托着脸:“你怎么还没有我知道得多啊”
对面的阴谋家淡淡笑着, 问她:“才来十几个小时, 你能知道什么?”
“我就是知道很多啊!”
邓昀睇给她一个“何以见得”的眼神。
许沐子含着巧克力糖, 把她自己掌握的情报,掰着手指,数给邓昀听。
她之前听夏夏说过, 这间客栈的老板也就二十多岁,和他们年纪差不多。
公共区域那片“极繁主义”风格的旧物, 包括书架里的所有书籍、摆件,听说都是从老板家里挪来的。
“夏夏还说过, 伦敦眼,就是你送我的那朵漂亮玫瑰, 也是老板种的。”
邓昀还在摆弄玻璃糖纸, 薄薄的糖纸上印着镂空的蕾丝花边图案。
暗影被烛光拓印在他手上,像指尖缠着细细的深灰色蕾丝带。
他的手指修长, 骨形性感,很好看。玻璃纸又是脆脆的质感,总是在他手里发出声响。
连正在好奇客栈老板的许沐子,也顿住口中的话语,走神地想:
当年邓昀妈妈给邓昀买了钢琴,也许是对的。
他的手指那么长,如果真的去学琴,也许能像李斯特,轻轻松松连续跑十度
以前她在钢琴班里,听同学们讨论过一个比较离谱的传言。
女孩子们说,男生的手指长度,和那个什么的长度有关系,手指越长
悠然回神。
许沐子脸颊悄悄升温,又用手指按摩器敲了敲桌子,但完全不提自己刚才走神的事情,只叫了在折玻璃纸的邓昀。
“邓昀,你有没有在认真听?”
“有,你继续。”
为了让彼此都不走神,许沐子把在客栈订购软件的评论区里看来的“小小八卦”说给邓昀。
她说,好像这间客栈,最开始是老板准备送给什么人的。
够浪漫吧?
够引人猎奇吧?
邓昀对这个话题的兴趣程度,似乎远不如他手里那张沾着巧克力香甜的玻璃纸。
他折叠着、指尖沿折痕按压着,随口说:“原来是这样啊。”
“你就这反应?”
他好笑地问:“不然呢?”
许沐子想了想,说:“根据这些,我们就能猜到一些东西啊。比如说,客栈老板有很多书籍可能,可能”
客栈老板的书籍类型实在太杂,什么都有。
之前有其他住客借过《叫魂》,而她带回房间的是一本自然类百科,《果实种子图鉴》。
这也太难分析了。
许沐子腹诽,自己又不是侦探,可她刚刚起了个挺大的范儿,现在有点“可能”不出来了,潦草地结束了推断:“可能,老板是个喜欢读书的人。”
邓昀开始笑。
他说,如果客栈老板只是在比赛时无意间得了一张金额较大的购书卡,不能兑现,干脆都用来买了书,总不能说多喜欢读书吧。
许沐子不赞同:“什么比赛还能得购书卡的?”
“不知道。”
既然邓昀会有这种想法,说明他接触过,以前又总听长辈们说他参加比赛。
“你得过这种奖?”
邓昀说:“差不多。”
“是什么类型的比赛得的?”
“墨伽洛斯,靶场最强枪王。”
许沐子埋怨地瞥邓昀一眼:“你不正经!”
邓昀问许沐子,他怎么就不正经了。
许沐子就撇着嘴说,她那天都看见了,工作人员丢出去十个飞盘邓昀只打中了八个,最强枪王哪能有失手打不着的时候?
邓昀笑起来是真的帅,还有点坏坏的,无形中透露出勾人的感觉:“偷看我?”
“我就看了一眼!”
“一眼就能看见我打完十发子弹?行吧。”
邓昀手里的玻璃纸已经变成六边形,他指出她的分析错误。
他说,客栈老板书虽然多,也不一定每本书都看过。
“角落里那本《牡丹亭》,瞧着就挺新的。”
也是,的确是有人喜欢买书却并不爱看书。
许沐子承认自己的推论牵强附会,但
“亲手种玫瑰花、把客栈打理得如此温馨、又想过把这里送给别人,这些事情,总可以说明些什么吧?”
“比如?”
“比如,我觉得老板是很浪漫、很细致、很有格调、很有故事的人。”
许沐子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还很神秘。”
邓昀眯了一下眼睛:“评价很高啊?来说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背地里,她是有判断的,要是换个人问,肯定能说出很多。
可是由他本人来问。
许沐子不好意思地说:“哪有人这样的,你这么看着我,我根本说不出口啊”
邓昀竖了个大拇指:“夸别人就能说出口。”
“我刚刚还想到一个。”
“评价我,还是评价客栈老板?”
“客栈老板。”
其实许沐子有点刻意,她好喜欢看邓昀带着点醋味冲她眯眼的样子。
她装模作样,继续分析,“客栈老板能去听我参加过的音乐节,说明他品味好。”
说完,邓昀果然“嘶”了一声。
而且细细想来,过去就有过类似情境——
他们在酒吧里遇见过会变魔术的调酒师,给许沐子调酒时,调酒师手指在她耳侧打了个响指。
她眼睁睁地看着调酒师手里凭空多出两片玫瑰花瓣,加进她的鸡尾酒里。
许沐子当然兴奋,拉着邓昀手臂又蹦又跳:“天呐邓昀,他好厉害,他会魔法。”
酒吧里人很多,邓昀猝不及防,被许沐子拽得有些晃。
他“嘶”一声,说:“简单,入门魔术,也就骗骗你这种没心机的小姑娘。”
许沐子常年练琴,心机最多也就这么些了,诓他一点醋意而已。
耐心她倒是有很多。
连吃糖也是喜欢一直含到最后,从来不在中途咬碎糖块。
但她急着说话,牙齿碰到嘴里的巧克力糖。
最外层甜甜的白巧克力涂层早已经溶化,包裹着的巧克力味硬糖也含到只剩一层壳。
牙齿一碰,硬壳碎了。
最里面的百分之百纯黑巧克力液溢出来,苦得许沐子直蹙眉。
她捂着嘴“唔”了一声。
心想,做人果然不能太得意啊,刚刚嘚瑟这么一小下,就要遭灾。
邓昀察觉到不对劲,一皱眉,直接把手伸到许沐子面前:“吐出来。”
许沐子勉强给咽了,举起手:“我收回客栈老板品味好的评价,巧克力糖实在太苦了!”
这个时候,夏夏举着工作手机跑过来,从一片鸭掌木的昏暗里探身:“不好意思,我要稍微打扰一下,‘来财’它们有消息啦!”
夏夏手机里的视频是宠物医生打来的。
山下没停电,视频里亮亮堂堂,三只流浪猫在唐医生的医院里走来走去,到处探头嗅着,看起来精气神不错。
唐医生说:“检查过了,放心吧,身体没什么大问题,没有外伤也没有猫藓,就是缺营养。”
医生建议观察几天,再打疫苗。
三只流浪猫还没适应它们的新名字,许沐子对着手机屏徒劳地逗了半天,都没有猫理她的。
挂断视频,夏夏有些遗憾地问:“许小姐,你明天真的不续住了么?”
“嗯,我明天上午就得走了。”
“它们可能要在唐医生那边观察一阵子,等送回来你就看不到了。”
许沐子想了想:“有机会我会再来的。”
夏夏离开后,许沐子还在琢磨着以后再来客栈的事情。
和夏夏说的那句并不是客套话,她是真心觉得这里舒服,想找机会再过来。
许沐子还没见过这里晴天时的样子,山顶的夜空一定很璀璨,野生小动物们也一定更常出没,还有浆果,茂密的植被
可能人就是没办法太过一帆风顺。
来客栈已经遇见太多顺利且令人留恋的事情,再看手机时,许沐子发现,她错过一条乐团同事发来的信息。
同事说,因为多地暴雨,南方航班有延误。
其他乐团要晚些到,所以原定给他们本地乐团的彩排时间要空出来,让给其他乐团。
许沐子他们的彩排提前到明天下午,明天上午再离开已经来不及了。
她默算了一下时间,可能明早五点钟就要从客栈出发。
只剩下不到十小时的时间。
饶是再有耐心,也觉得时间紧迫。
客栈老板再神秘,也是陌生人,还是留着以后再研究吧!
许沐子扣下手机,马上进入紧张模式,如同交卷前几分钟,总想着争分夺秒再多写上几笔:“邓昀,你现在在哪里生活?”
她很高兴听到邓昀说,他毕业后仍然留在他们生活过的城市。
不只是这样,他爸妈也已经从南方回来,正准备看看有没有价格合适的房子,打算重新定居。
许沐子很怀念过去他们两家做邻居的时候,迟疑着,也还是开口:“其实我爸妈也在看房子”
邓昀会意:“我促进一下,看看他们愿不愿意住得近些。”
“真的可以吗?”
“我觉得差不多。”
这场雨虽然提前了她回家的时间,但又好像滋养着很多好事情的发芽、生长
许沐子本来想要问问邓昀什么时候回家,转念想想,突然想到个问题。
基于她爸妈和邓昀爸妈性格的相似性,她家情况有所好转后,她爸妈都那么热衷于给她介绍对象呢
邓昀还比她大两岁,他爸妈从来没给他介绍过?
“邓昀,你爸妈就没给你介绍过相亲对象么?”
“之前有过这个苗头,不过都被我扼杀在摇篮里了——”
邓昀手里那张脆脆的玻璃糖纸,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许沐子连他折了什么都没看到,眼下他用拇指和食指握着她的指尖,边说着,边在她掌心写字。
“——至于原因。”
邓昀的指尖,不疾不徐地点触在她掌心敏感的皮肤上。
一笔一划,滑过错乱的掌纹,写下“心有所属”这四个字做答案。
“属”字笔画好多,痒到心眼里。
可是最后一点落在掌心时,也落下一只糖纸折好的蝴蝶,和当年他在琴房用废弃乐谱折出来的是同一种。
雨意充沛,到处积水,窗外是波光粼粼的夜色。
在半明半暗的空间里,小小的玻璃纸蝴蝶落在许沐子手中央。
好像那句“心有所属”生出了翅膀。
她当然知道他在说谁,脸颊红扑扑,讶异着托起蝴蝶来细瞧。
“你学会那个魔术了?”
邓昀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还是那句“简单”,随后又说:“很早以前学的,没来得及展示。”
第40章 09:00-PM (1)
以前邓昀折的那只纸蝴蝶, 曾被许沐子带到国外去。
她把纸蝴蝶放在装有乐谱随身小背包里,独自在琴房练琴时,偶尔拿出来, 放在钢琴上。
也算是寄托过某些少女情怀。
只是后来生活陷入忙碌焦灼中,什么都顾不上太多。
每天匆匆奔波着, 不知道是自己粗心放在钢琴上忘记带走, 还是拿东西时不小心弄掉的,等她发现,那只纸蝴蝶已经丢失。
有过遗憾吧。
但在冷雨夜的煦暖烛光里, 许沐子又得到一只新的纸蝴蝶。
公共区域里的狼人杀如火如荼, 不知道正在分析情势的那位玩家,身份到底是狼人阵营还是好人阵营。
语气倒是挺激动的,状态很高地指点着江山
相比之下, 许沐子和邓昀这边像另一个世界。
连风声都已经偃息旗鼓, 只剩下微乎其微的点点雨声, 他们屏蔽掉吵闹,在雨声里,聊那只纸蝴蝶。
许沐子私下接触过的异性不算多, 也没见过有谁擅长折纸。
尤其是她爸爸,小时候美工课本上有折纸动物的示例流程, 老师布置了作业,让家长陪伴学生一起做。
她爸爸手拙, 对着课本琢磨过很久,额头汗都滴在学习桌上, 还是折得一团糟。
许沐子托着糖纸蝴蝶, 犹如托着戛然而止过、却又失而复得的一段情缘,欣喜地问邓昀:“你这个蝴蝶, 是在学校美工课上学的吗?”
邓昀说:“还真不是。”
折纸蝴蝶是他奶奶教的,以前他在老家和奶奶生活的时候,过母亲节,人人都送康乃馨,他想给妈妈邮寄一份特别些的礼物,老太太便教他折了蝴蝶。
“老太太心灵手巧,在破洞的布料上打补丁,都能绣成五瓣花。”
“那你还会折别的吗?”
“可能会几样吧,小动物什么的。”
“会折纸玫瑰么?”
“怎么,不好奇你那位神秘的客栈老板了?”
许沐子这才把手机举起来给邓昀看,告诉他自己明天要起早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叹着气表达可惜的样子,格外招人喜欢,还在自顾自地吐槽着:“就剩下这么点时间,陌生人的事情还是先放放吧”
无论怎么听,都有种“还是你重要”的意思。
邓昀浅笑着,把视线从许沐子噘着的唇上收回,喉结滑动了一下。
还是打算先说正事。
原来山下的居民都比较安逸,比不得大城市那样生活节奏快,出租车需求多,自然车里也多,出门随时能打到车。
在这里打车,需要提前和司机师傅约的,不然临时再去打车,很难遇见过分好的运气。
邓昀这次出来时心情极差,没开车,客栈也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完。
起身后,对许沐子的说辞是,要帮她过去问问夏夏,看客栈有没有熟识的出租车司机。
许沐子连忙拉住邓昀:“你别去我之前和夏夏说过,和你不熟。”
邓昀戏谑地往他手臂上偏了一眼,许沐子的两只手牢牢地抓在上面。
他逗她:“你说的不熟,是这种?”
她松开手,嘀咕:“是之前说的,现在又不好解释。”
“夏夏都看见你在我房间了,那肯定是以为我们不熟。”
许沐子和别人没有动手的习惯,只有和邓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说不过他,就会往他背上打。
这次也是一样。
许沐子说不过,下意识举起手,看见邓昀手臂上缠着的绷带,想起他现在算是病号,又把手给放下了。
倒是邓昀犯坏,在许沐子临走前,让她把手机也带上,用来存司机师傅的电话。
这句提醒,他是凑近了耳语给她的。
本来就心痒痒,他还要这样。
搞得她贴着几片鸭掌木叶子出去,在昏昏暗暗的空间里走了十几米,耳侧还在麻酥酥地过电。
许沐子捂着这只发烫的耳朵,路过沙发旁。
狼人杀那伙人围着的桌上只有两根燃掉半截的细蜡烛,烛光摇摇晃晃,四只狼在夜里睁着眼睛和狼队友打着手势。
闭眼的好人邢彭杰呲着大牙傻乐,还在臭美,说无论狼人刀谁,这局好人阵营都赢定了。
下一秒,许沐子听见法官说,“狼人请杀人”,然后睁着眼的狼人们,齐刷刷把手指向了呲牙傻乐的邢彭杰。
许沐子:“”
许沐子怕泄露天机,忍着笑,加快步子走过沙发旁,去前台找夏夏帮忙。
夏夏果然有办法,举着座机的话筒拨出去两个电话,中途问了许沐子出发时间和手机号码,最终敲定,明早五点钟,会有司机在山下接她。
许沐子再三道谢。
夏夏笑吟吟地端起果盘,邀请许沐子品尝当地人家自己种的新鲜番茄。
番茄个头不大,但仅在应急照明灯的光线里也能看得出来颜色鲜亮、诱人。
许沐子一口咬下去,味道很清甜,比超市里买到的香气更浓。
夏夏端着番茄,也去分给其他住客。
“不好意思各位,本来应该能吃到各种浆果的。但天气不好,可能你们也没采到什么,番茄是住在山下的伯伯自己种的,可以多吃些”
这里的番茄真的很好吃,许沐子走出去几步,转头又回去找夏夏拿了一个。
打算带给“不熟”的邓昀。
许沐子回到邓昀身边,把番茄放在桌上:“出租车搞定啦,你尝尝这个番茄,当地的伯伯自己家种的,味道很好。”
邓昀说:“尝过,你说的伯伯,我也认识。”
许沐子以为是因为邓昀比自己来得早,所以知道的更多。
她手里还拿着咬过两口的番茄,往落满晶莹雨滴的玻璃窗上看一眼,问:“你来的时候天气应该还不错吧?”
“嗯,没下雨。”
刚才夏夏说,这地方土壤肥沃,产出来的很多蔬果都味道极好。
不止番茄,还有甜杏、甜瓜,天气好的时候有很大的几率能遇见有人挑着担子出来售卖。
真是好地方。
难怪邓昀的那位朋友程知存,会选择在这边买房子给家里老人养老。
而许沐子以为的顺序,是这样的:
邓昀想要出来,程知存作为他的朋友,向他推荐了这边的客栈。
毕竟程知存对这里很熟,还能来客栈蹭饭。
真好啊。
真羡慕。
许沐子向往地去看外面的雨幕,天黑黑,蛇麻花早已经看不清。
她说:“等以后有机会,我还想再过来住几天,最好能赶个晴朗的好天气。你呢,你还想来吗?”
“陪你一起。”
许沐子挺高兴的。
她之前觉得不真实,像梦。但听闻邓昀家已经从南方搬回来,又听他说会陪她再来客栈,心里踏实不少。
许沐子在邓昀面前总是特别放松,闻了闻手里的番茄,口无遮拦地和人家说,她以前就觉得,他身上就总有类似这种清新的番茄藤味道。
“不止是你身上,你以前卧室的床上也有,还挺好闻的。”
说完,她“啊呜”一口咬在番茄上。
番茄新鲜极了,汁水也足,咬下去又不能立刻离嘴,还要防着被果汁滴在衣服上。
许沐子边嚼边抿唇,想问问邓昀,这么好吃的番茄他真的不再尝尝么,怎么能忍得住的。
抬眼,却撞上他沉静的目光。
她突然觉得,自己说完那些话,再嘬着番茄,好像有些
幸好说的是“床上”,没说“被子里”。
慌张间,她把嘴里还没认真嚼过几下的番茄囫囵咽下去,噎得嗓子难受,站在桌椅旁,隐忍地闷声咳嗽着。
邓昀给许沐子拍一拍背,抽了张纸巾,躬了些身子,和她平视着,帮她擦拭唇角。
因为他的靠近,空气里番茄藤的味道更明显,引人意乱,心跳频率霎时穿越回在邓昀床上睡醒的清晨。
许沐子和邓昀对视。
彼此间目光缱绻纠缠着,呼吸也越来越乱。
她有点摸不清喜欢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恋爱要怎么谈。
只是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就像她在大一那年冬天坐在邓昀的车子里那样,按耐不住。
邓昀把帮许沐子擦过嘴的纸巾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然后扶着她的脸侧,偏头靠近。
错乱的呼吸近在咫尺,许沐子闭上眼睛。
还没等吻到,公共区域突然炸开了锅。
大概是狼人杀那边有了输赢结局,好几个好人阵营的玩家玩笑着抱怨,而狼人阵营的玩家则在击掌庆祝。
法官也在说着什么,笑腔,可能是以上帝视角看到过游戏中哪位玩家的失误操作吧。
不知道是谁激动到拍狂沙发,连夏夏阻止的声音都加入进去。
人声鼎沸,几乎要掀翻屋顶。
这就有些影响气氛了。
许沐子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看见邓昀唇角的一抹弧度,干脆把两只眼睛都睁开。
邓昀也已经停下动作,捏捏许沐子的脸,往茂密的鸭掌木树影那边瞥过一瞬。
那边吵嚷分贝被夏夏压下去些,依然能听见邢彭杰被评为本场最佳菜鸡的玩笑话。
他们额头相抵,眼睛里都有笑意。
邓昀浅浅亲了一下许沐子的唇,问:“太吵,要不要换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