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漆黑的妖兽抖了抖鬃毛,猩红的兽眼阴沉地盯过来。
仅仅一眼,遍体生寒。
温珩忽然就觉得业绩不要也行,还是先要命吧。
他把手里的生肉朝反方向随意一扔,脚底抹油,迅速开了门锁,又一把将萧长清拉出来,转身落锁。
一气呵成。
飞奔追来的妖兽满口利齿堪堪擦着他的手腕,蹭出一片红痕。
妖兽不甘心地发出一声怒吼,如雷霆万钧,震耳欲聋,然后头一低,狠狠往铁门上凿了几下。
温珩心有余悸地后退两步,“不过年不过节的,可没有红包啊!”
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看守禁地的弟子,有人拎着油灯往这边匆匆跑来。
“喂,那边两个,你们干什么呢——”
话音未落,和昏暗中发着森然红光的兽眼对个正着。
那弟子两股战战,抖如筛糠指着温珩,“你……你怎么又把黑蛮妖兽放出来了?”
温珩虎躯一震:“什么叫又?”
这次真不是他!
……不对,上次也不是他啊!
话音未落,又是哐当一声,铁门变形,铁锁掉地。
黑蛮妖兽缓缓挤出了铁门。
哐当。
守门弟子手一哆嗦摔了灯,转头就跑,声音在空旷的禁牢长廊中无比嘹亮——
“救命啊,黑蛮兽要吃人啦!”
萧长清一拉他:“快跑!”
俩人转头就跑,巨大的妖兽几乎挤占了整个长廊,追在两人身后穷追不舍,横冲直撞,硬是在岔路口把两人撞散,死死追着萧长清。
而萧长清居然还有功夫冲他喊:“温师兄,别管我,你先走!”
“……”
温珩正要悄悄溜掉的步伐一停。
啧,良心隐隐作痛。
……
地牢回字形的长廊中,萧长清引着黑蛮妖兽不停打转。周遭其余关在笼子里的妖魔也躁动起来,尖叫和嘶吼不绝于耳。
好几次尖牙利爪擦着衣摆险而避过。
很快,萧长清体力近乎透支,眼前发白,喉咙也涌上腥甜,胸膛剧烈起伏着。一个不慎,便脚下一绊。
他摔到墙角,闷哼一声,“唔!”
耳边低吼声阵阵,黑蛮妖兽利齿上淌着涎水,庞大身躯堵住了唯一的生路,一步步压迫而来。
陷入死局,无处可逃。
饶是他性情再稳重,也不由得瞳孔微缩,心跳骤停。
血盆大口掀起一阵腥风。
千钧一发之际,骤然,一团火猛地横过来——
幽暗的光影下,身前之人横剑挑着外衣,外衣上裹了一层灯油,正熊熊燃烧着焰火。
火光猛烈,赫然逼退了黑蛮妖兽。
温珩脑海中浮现着那些涨姿势的画本子。
黑蛮兽,生性刚猛喜食人肉,内丹可聚灵化气,兽牙磨粉入药可疏通经脉——
畏火。
他身后,萧长清压下眼底的微诧,喉结动了动,“温师兄……多谢。”
“不客气,”温珩分不开神看他,自然也就错过了那眼底复杂的暗光。
“有没有纸笔?”
身后默了默,低声劝道:“温师兄,现在不是写遗书的时候。”
“……”
温珩错愕,“写什么遗书,我是要画符!”
他到底是给人留下了什么刻板印象?
萧长清也反应过来,“禁地没有纸笔,用我的衣裳行不行!”
说着,他拿剑在衣摆干脆一划,一撕,把布条递了过来。
笔墨也没有,温珩干脆用手指沾血,在布条上开画。
前些天看的《修仙界常识300问》里符修入门的御物符,此刻无比清晰浮现在记忆中。
他灵力不够,御不起太重的物件,几块沾了灯油的布条恰好是极限。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道:“引它去水牢。”
温珩手腕一动,布条在火上一燎,化成火团飞出。
火簇围着黑蛮兽周旋,逼得它连连惊慌后退,温珩额间沁出一层细密冷汗,一步一步上前用火簇抵着它,慢慢后禁地深处挪去。
周围牢门有被撞击松动的,里面的几只小妖兽趁机跑出来,嘶叫着往他身上扑,在空中被萧长清一剑挑开。
阴冷昏暗的长廊,萧长清拎剑护在温珩身后。
他的半张脸都被遮掩在黑暗中,阴戾又沉冷地望过来一眼。长剑上缀着血珠,这一眼恰是戾气冲天。
周围的小妖兽缩了缩,不敢再上前。
水牢。
这里是押审穷凶恶兽的地方,平时很少用到,中央十数米深的大池子干涸无水,恰好是一座天然的牢笼。
黑蛮兽退到干池边,敏感地察觉到危机,哪怕被火顶着也不愿意再退。
而燃烧的布条已经烧成了漆黑炭卷,火光逐渐微弱。
——撑不了多久了。
温珩驱使着符咒就够吃力,实在空不开手,萧长清拎着剑,“我来。”
“吼——”
火焰和长剑配合着,黑蛮兽左躲右闪,越来越焦躁不安,加上身形笨重,脚下一个打滑就轰然下坠。
谁知它长尾乱扑,慌乱间,猛地勾上了萧长清后腰,带着尖刺狠狠往下扯。
萧长清躲闪不及,被勾得一个踉跄,一脚踏空——
窒息的失重感包裹全身。
又在顷刻间骤停。
一只手拉住他,阻止了下坠。
萧长清睫羽一颤,抬眼看去。
拉住他的手用力到泛白,鲜血顺着瘦骨伶仃的腕,流过纤长嫩白的手指,滴淌到他的手上,尚且带着温度。
又一次将他从生死线拽了回来。
……
坑底传来阵阵不甘至极的怒吼,震得地面都有所颤动,满室飞扬尘灰。
劫后余生,两人都是一身狼狈,脱力坐在地上直喘粗气。
温珩瞥他一眼,“你笑什么?”
萧长清道,“温师兄,你又救了我一次,我……无以为报。”
温珩想了想:“倒也并非无以为报,比如你还能以身——”
萧长清喉咙一紧,“什么?”
温珩:“以身合道的时候,别一把天火将随云山烧个寸草不生。”
杀魔尊就杀魔尊。
杀了郁明烛,可不许杀他了哈!
小炮灰的命也是命。
温珩说得认真,却见萧长清没有回应,那双眼眸定定看着他,半晌,有点失望似的,哦了一声。
?
所以是在失望些什么?
……算了,不重要。
坑底还躺着他热腾腾的业绩。那个比较重要。
温珩又缓了一阵,起身道,“咱们尽快——”
话未说完,却见萧长清面色一变。
“温师兄!”
话音未落,他脚踝上骤然疼得钻心。
暗中扑出来的蚁兽正狠狠撕咬着他的脚踝,骨头厮磨声刺耳。与此同时,另一只蚁兽扑了过来,尖锐的兽牙闪着寒光,直直朝着他的脖颈要害。
事出紧急,生死一刹,他只来得及闭了闭眼睛。
“小系,我要殉职了!”
……
猝然“铛”的几声。
一柄折扇破空划过,绕弯打了个旋儿。
坚硬的蚁壳一切两半,两只蚁兽眨眼间成了四截,坠落在地上扭曲几下,没了动静。
温珩捧着脆弱的小心脏,缓缓睁眼看去。
暗长地牢中雪白衣袂翻飞,掀起一阵冽风。眨眼间,始料未及之人已然疾步掠了过来。
温珩灰头土脸仰起头,惊诧道:“师尊?”
一片阴影笼下。
郁明烛目光垂落在他身上各处伤口,“一时没看住,怎么又伤成这样。”
又,又是一个又字。
但这次的“又”,总算名副其实了。
温珩脸上还沾着不少燃烧后的碳灰,随手抹了一把,“师尊你怎么知道弟子在这儿?”
郁明烛抿唇,“路过,听见看守禁地的弟子边喊救命边逃跑,就知道这里出了事。当时还想,是哪家弟子这么不省心。”
过来一看,原来是自己家的。
“温师兄!”
萧长清快步上前。他身上脸上也有不少擦伤,但都顾不上管,只顾着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玉瓷瓶。
“温师兄,这是我向妙手长老学着调制的止血伤药,你——”
话音未落,就见郁明烛兀自伸出手,轻轻覆在温珩的伤处,掌心散发出温和灵力。
一股暖流沁入肌肤,流向温珩的四肢百骸,疼痛骤然温和了许多。
有明烛仙君在,显然是用不上什么伤药的。
萧长清握着白瓷瓶的手一紧,默了默,又道,“那我背温师兄回去。”
温珩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能——”
他支着身子,刚起了一半,就龇牙咧嘴摔了回去。脚踝处的疼痛虽然有所缓解,但也使不上力,显然是伤到了筋骨。
温珩认命一摊,“好吧,我不太能。”
萧长清一直紧盯着他,见状立刻伸手,“温师兄,我——”
“不劳你费心。”
竹扇一横,拦住了他的手。
明烛仙君没有分他半个目光,话却是对着他说,“擅闯禁地,妖兽私逃,戒律长老很快就来,无论是不是你的错,都该尽快想想要如何给个交代。”
说完,自顾俯身将人打横一抱,抬步便走。
温珩从睫羽下瞄了几眼。
他的师尊心情似乎不太好,说话时眉宇间笼罩着一团莫名的低气压。
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他选择一言不发地缩进温热淡香的怀里。
……
地牢内弥漫着一层沉重寒气,空气中沉重的铁锈味久久不散,一地狼藉,墙上的灯火将一切影子都拖得细长。
萧长清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握着白瓷瓶的手指逐渐拢紧,指甲陷入肉中也浑然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