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钱玉询的眼神满怀期冀, 他想知道这个江湖骗子要如何解释。若是老和尚的话不合心意,那他就有理由杀了他。
这世上会有人喜欢他?真是活够了。
定修沉默一瞬,正思考着要怎么同钱玉询解释。
可他一个孤寡多年的老和尚,哪里懂什么情爱?!
早知道当时就不应该这么轻易地接下这个任务!
钱玉询神色认真, 似乎真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答案。
“这个嘛……”
定修的话音还没落下, 林观因拎着裙摆, 从天王殿跑了过来。
“钱玉询!”
她隔着一段距离,叫着他的名字。
这还是林观因第一次叫他的全名。
钱玉询眉心舒扬, 转身看向林观因向着自己奔来。她脚下步子虽小,但看起来似乎是想迫不及待地来到他身边。
粉色的裙摆掠过堆积着雪的石阶,划出一道浅粉的虚影,像他身上的一袭白多了一分粉色的点缀。
她,会不会真活够了?钱玉询猜测。
“把那个和尚抓住!”
林观因指着将要从钱玉询背后偷溜的定修,钱玉询反应极快,伸手攥住了定修的狐裘衣领。
“施主,不要如此粗鲁。”
定修挣扎了一下,算了挣扎不过, 还是选择放弃。
钱玉询用长剑抵着定修光秃的后脑勺, 将他押到林观因面前。
“抓他做什么?”
虽不知道林观因的意图, 但他有着疯狂且变态的执行力。
这是杀手的职业病,顾客说杀谁就杀谁, 绝对不会有一丝犹豫。
林观因哼哧哼哧跑到他面前, 有些着急,还喘着气,呼出的热气都变成了白雾, 将她的面容遮上一层朦胧的云色。
小和尚跟在林观因身后,见到定修被钱玉询抓着, 苦恼地向他的师父认错:“对不起师父!我没能拦住她。”
定修偷偷抬眸瞥了一眼林观因,心想自己真是倒霉。
林观因缓了缓,走到钱玉询面前,观察着定修。
“你刚刚是不是想偷袭他?”
林观因指了指定修,又指了指钱玉询。
钱玉询押着定修的手有一瞬间僵硬,他认真思考,面前这个老和尚没有半分内力,他的筋骨脆得一折就断,这样的老和尚真能偷袭他?
好奇怪,她在想什么?
定修朝着林观因翻了个白眼:“你看看,到底是谁偷袭谁?”
钱玉询手中的力道又大了几分,压得定修抬不起头。
林观因打量着定修,仰头对钱玉询说:“我刚刚看到他在你身后鬼鬼祟祟,不是偷袭是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定修面无表情,甚至有些生无可恋。
“我?我都不认识你。”林观因拿过钱玉询手中的木牌,还没来得及看,便问道:“他是不是又骗你钱了?我早觉得这个寺庙奇怪了!”
明明小汀说过这是辽州香火最旺盛的寺庙,可他们走进来后,偌大的寺庙内,竟然只有一老一小。
“没有,他没要我给钱。”钱玉询说。
小和尚见殿内三人争锋相对,便偷偷从侧门溜了出去。
“哈?那就更奇怪了!”
林观因抬手,拿着木牌仔细一看,虽然墨迹被擦得模糊了,但这人下笔深刻,她还是能看到木牌上的两个字。
是她的名字。
这字写得收放自如,飘逸洒脱,不像是钱玉询那只会画黑点的人写出来的。
若是钱玉询让人写的,他只会让人写成女菩萨的名字,而并非她的名字。
“为什么写这个?”她声音严肃了几分,似乎在质问定修。
钱玉询或许记得字形,但却不知道她名字中的“因”字不同。
这和尚还把她的名字写对了。
林观因拿着绑着木牌的红绸,将木牌展示在两人面前。
木牌上模糊的字迹落在钱玉询眼里,他抓着定修的手更紧了几分,在林观因没看到的掌心,还有他蹭到的黑墨。
他的心中突然躁动起来,莫名升起一股想杀人的冲动。
钱玉询觉得,这是被人骗了之后的不满。
他就知道,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他?这个骗子只知道胡说八道来骗人。
没事,杀了就好了。
“闭眼。”钱玉询对林观因说。
“啊?好。”林观因一头雾水。
还真是夫唱妇随、妇唱夫随。这么奇怪的要求也能……定修还在心里默默吐槽,却隐隐感觉到脖颈后剑出鞘的一丝冰凉。
定修瞪大了双眼,向林观因求救。
“林姑娘!救我!”
钱玉询一怔,他没有告诉过这个和尚,她的姓氏。
林观因猛地睁开眼,也是一愣,原来钱玉询叫她闭眼,是要杀人。
林观因下意识踮脚,握住钱玉询的手腕,温热的体温覆盖着他的冰凉。
“不如我们把他绑起来?好好拷问一番。”林观因提议。
钱玉询垂眸,她表情如常,对他较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如此,他心上的杀意淡了些,用极快的速度将定修绑在了木椅上。
定修的双手被红绸绑着,木牌有些重量,不一会儿就将手腕勒得发麻。
定修有些后悔向林观因求救了,他听说过钱玉询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可爱的小姑娘也和疯子也差不多、半斤八两。
这两人在一起简直要把这个世界毁灭。
“你自己穿这么精贵,让小孩子穿这么单薄?”
林观因扒了他的貂毛狐裘,本想给小和尚,却没见到小和尚的影子。
她顺手披到了钱玉询身上,还在关心他是不是上山后被冻到了,怎么体温比之前低了很多。
“哦,因为我没用内力。”钱玉询解释着,将狐裘丢到一旁,“这很臭。”
定修闻言,面色不虞。
哪里臭了?这么多年都是这个味道!
林观因动了动鼻尖,没闻到什么臭味,只有浓郁的香火气息。
“可是你很冷。”
林观因伸手,没好意思拉着他的手,只是将手指敷在他的手腕上,体温虽如积雪一样冰凉,却慢慢感觉到他的体温在升高。
“你用了内力!我感受到了。”林观因语气兴奋,夸钱玉询厉害。
钱玉询看向她,笑得比春风还温柔几分。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
“那什么、我也挺冷的。”定修瑟缩了一下,眼神惋惜地看向地上的狐裘。
你都用内力取暖了,就把狐裘还给我呗!
林观因见他比之前的兴致高了些,便将视线落在了定修身上。
她拿过案几上的毛笔,在木牌上画了个小人,给小人头上画了个叉,“说,是谁派你来的?你怎么知道我们今日会来?你又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林观因接连发问,觉得自己简直气场大爆发。
定修梗着脖子,誓死不从,“我绝不会告诉你们!”
林观因皱了皱眉,往旁边退了退,学着钱玉询笑吟吟但又令人胆寒的声音:“那好吧,杀了算了。”
钱玉询终于扬起笑脸。
过了这么久,林观因终于让他杀人了。
定修看着钱玉询真有拔剑的迹象,“等等!林姑娘你不是信仰神佛的善良人吗?在这大殿之上怎么能做出害人性命的事?”
“多谢夸奖,”林观因凝眉一想,安慰定修:“你不用担心,他不信神佛。是他杀你,不是我。”
定修:“……我认为,我们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林观因莞尔看向他,挡在他面前:“现在可以商量了?”
定修被胁迫着不得不点头,但还是没松口,装傻充愣道:“我是那个谁……叫什么名字来着……就是那个人派来的。”
林观因无语,没心思和他纠缠,看向一旁的钱玉询。
“真是聒噪。”钱玉询拔剑,将剑鞘丢在一旁,他侧眸对林观因说:“他的光头放在院中刚好能作一盏灯,还有那个小的,一大一小,正好。”
“啊?”林观因摇了摇头,阻止道:“小孩子还是算了。”
定修悄然落泪,老和尚的命也是命。
接着,林观因仔细打量着定修,随即摇头,“他的头不好看,影响院容。”
“说得有些道理。”钱玉询点头赞同。
定修见钱玉询越走越近,向着林观因投去求助的目光,她却视若无睹。
“林观因!你不是很善良吗?怎么会配合疯子助纣为虐?!”定修怒吼,脸色被钱玉询吓得又青又白。
“主意是我出的,他配合的我,你骂他干什么?”林观因皱眉,手中拿着的毛笔上多余的墨汁滴落在地,绽成一朵黑莲。
钱玉询笑着向定修靠近,握着剑柄的手随意挽了个剑花,剑身折射着殿内的烛光,还有定修惊恐的神色。
“是关如冰!”定修说出实话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还真是被这两个小女娃害得不轻!
林观因闻言倒是一惊,关如冰?!原书女主角怎么会认识她?
定修已经被吓得发抖,这时候若是再说假话,那他是真别想活了。
林观因伸手,拉住钱玉询的手腕,他的温度好像在她握上来的一瞬开始升高。
“等一下,先问清楚。”林观因说。
钱玉询温柔地回应:“好,听你的。”
林观因的耳尖在殿内香烛照映下,显出温暖的颜色。
她看了一眼钱玉询,清冷温柔的外貌与他手中那把泛着寒光的剑属实不相配,偏偏他那双骨感的手握着剑柄的样子又格外迷人。
为了避免误会,林观因执笔找了块干净的木牌,写下了关如冰的名字。
“是这个名字的一个女人?”
定修点头,颤抖着向林观因看去:“我都告诉你了,你快把我放了。我不过只是给男施主解了个签……”
林观因没点头,定修又祈求地看向钱玉询,钱玉询朝他扬起一抹笑。
算了,还是求林观因吧。
“你和关如冰是什么关系?”林观因问。
原书女主就算认识她,也该是叫“茵茵”这个名字,而不是叫她本身的名字。
而且,在来不知寺前,林观因没有和关如冰有任何接触。甚至,林观因现在连关如冰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但是对方却知道她的真实名字,她身边的人,还有她的动向,似乎一举一动都在一双神秘眼睛的监视之下。
但超i系统从没告诉过她,如今的世界有另外的角色知道她的身份!
定修竟然说是关如冰指使的,可她一没派杀手来杀她,二没主动找她说明情况。
她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自己攻略百里承淮的任务会不会受到影响?!
林观因越想越害怕,没忍住颤抖了一下。
“冷?”
钱玉询看向她,他用内力升高体温,再伸手握住她的手,暖意开始传递,尤其是在林观因的胸腔处,暖流汇聚。
“谢谢你。”她声音弱弱的,却轻轻挣开了他的手。
林观因感激地看向钱玉询,一遍遍在心中告诉自己,有钱玉询帮忙,谁阻拦她完成任务都不可能。
她必须再勤劳一点,将钱玉询哄到自己的阵营里,就算没有钱也不能背叛她那种。
钱玉询这个人简单好用,林观因唯一害怕的就是,别人出了更高的价格,他便跟着别人跑了。
此案例可参考楚和婉事件。
林观因不觉得他是因为自己的话,才愿意帮楚和婉的,一定是为了那一千两银子,比楚员外给的可高出不少。
“我和关如冰没有关系啊!”定修真诚地说,“只是她说她有事相求,让我在这里等你们,撮合你们在一起。我想着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有病!”林观因打断定修的话,不安地看向钱玉询,观察着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才想着要将钱玉询哄着、捧着,这个老和尚就说这样的话,要是惹他生气了怎么办!
还好,钱玉询的表情并没有多大的波澜,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林观因总觉得这个老和尚悄悄和钱玉询说了什么不对劲的话。
他看起来不太正常,虽然他经常不正常。
“你一个老和尚不要脸!管人姻缘干什么?!”林观因先钱玉询一步骂道。
她这是为他出气了哦,可不能对她有意见。
“我知错了,所以林姑娘放了我吧,我再也不……”定修求饶道。
林观因越想越不对,关如冰为什么会想要让定修撮合她和钱玉询?
疯了吗?这位姐。
林观因猜想,关如冰莫非也是穿越来的?她的目的是阻止自己攻略百里承淮?
这有意思吗?高阶生物系统,让两个人做不同的任务然后互相残杀是吗?
林观因内心胆寒,她感觉自己似乎成了高级生物,比如超i系统的玩物。
不知何时,偷偷溜走的小和尚捧着一叠书走了回来,他站在钱玉询身侧,将书高高捧起。
“施主,这是师兄们的宝贝,都给你,”小和尚声音委屈,“能放了我师父吗?”
钱玉询懒懒地看向小和尚手中的好几本书,没什么兴趣。
但那小和尚一直捧着,他勉为其难地翻了一页。
里面写的不是字,而是一幅又一幅令人血脉贲张的小人图。
是很精妙且细致的插画,通过不同的动作、场景表现着人体艺术。
钱玉询脸上没什么表情,长指又翻过一页。
林观因好奇地凑上前来,“你在看什么?你不是……”不识字吗?
她的话还没说完,只是微微扫过一眼,双颊“唰”地一下红了个透。
林观因急忙闭上眼,挡住他的动作,将书合上。
“小孩子不能看!”
林观因将小和尚手里的绘本拿走,看向钱玉询,他还是那样的淡漠平静。
大侠不愧是大侠,连在神像下翻看小人图都不会变一点脸色。
“你就是这么教你徒弟的啊?!”林观因将其中一本丢进定修怀里。
定修一脸菜色,想他多年威名在外,竟然让一个小女子指着鼻子骂,还被自己小徒弟将丑事揭露在人前。
“这……我确实不知。”定修咬紧牙关不承认。
小和尚反驳道:“才不是,师父这是你下山买回来,送给大师兄的生辰礼呀!你忘了吗?”
定修脸色难看极了:“够了,小猪去找你师兄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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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叫做“小猪”的小和尚扑到定修脚边:“我不,我要和师父在一起!”
“你叫小猪?哼哼哼的那个猪?”
“嗯!”小猪转过来,对林观因解释说:“我是寺里年纪最小的,所以我叫小猪。”
那小和尚的师兄们岂不是叫大猪、二猪……?
林观因强抿着唇,将自己这辈子最伤心的事情全想了一遍,又想到恐怖的关如冰,才堪堪压住笑。
小和尚泪眼汪汪地望向林观因,一边求饶,一边威胁:“施主,求你们放了我师父!我师父可厉害了,他可是梁国的前国师,你们要是惹到他,就算是完了。”
“小猪!休得多言!”
定修发出无能狂怒的声音,双手在身后挣扎着,但那绑着他的红绸却是越来越紧。
“……”林观因惊讶地看向定修。
梁国前国师……?那不就是!
这难道不就是柳暗花明明又明吗?
“你是鱼让真?”
鱼让真偏过头,冷哼一声:“知道是本国师,还不快快将我放开?”
林观因无语地看向鱼让真:“前国师算什么国师?”就像前男友不能算男友一样。
鱼让真心碎了一地,没想到他才归隐十余载,世人已经不待见他了。
林观因有一场替百里承淮向鱼让真求情的戏,所以她的剧本上,对鱼让真这个人有着详细的身份介绍。
鱼让真起家于草莽,投靠百里承淮的父亲,因着鱼让真有些狡猾的计策,便成了百里家的一名门客。
从门客做到国师之位,鱼让真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给梁帝送礼。
礼送得越来越多,且每次出的计谋都战无不胜,梁帝也就越来越信任他。
在梁帝建国之后,便封了鱼让真国师之位。
“嗯?他就是鱼让真?”钱玉询狐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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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记得林观因腰间挂着的荷包里绣满了这个鱼让真的名字,面前的这个老和尚就是她的师父?
但为什么他们好像都互相不认识?
每当他觉得世间无趣时,林观因总能带给他一些好玩的东西。
钱玉询眉眼染上笑意,一步步向鱼让真走近,那脚步仿佛践踏着他的心脏。
“施主……有话好好说!”鱼让真说。
钱玉询将长剑挂在腰间,也没再捡起那丢掉的剑鞘。
他喜欢这样明晃晃的剑身,打架的时候也简单,少了个拔剑的动作,拿着乱砍就行。
林观因意识到了钱玉询那股劲又歪了,他停在了林观因身边,倾身弯腰,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看向她,嘴边的笑有些逗弄她的意味。
“你排第几?”
林观因霎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我又不是猪!我是猫猫,喵喵喵?”
钱玉询笑得更加厉害,“猪和猫有什么区别?”
“猫猫可爱啊!”
“但猪能吃。”钱玉询顿了顿,思索着,“猫又不能吃。”
“可爱就能给人提供情绪价值,”林观因耐心地和他解释,“不开心的时候摸摸小猫就会开心,摸猪应该不可以吧?”
“不知道,”钱玉询说,“我没试过。”
“等等,先别讨论摸猪还是摸猫,”被绑着的鱼让真挣扎出声音,吸引着两人的注意:“放了我吧,我都一把年纪了。”
“你也知道你一把年纪了?”林观因走到鱼让真身后,准备给他解开红绸。
既然他就是鱼让真,那她就不得不把他绑在身边,等日后找到百里承淮后,把此人给百里承淮当军师用。
虽然剧本里写的是茵茵在寺庙外的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才堪堪将鱼让真打动,决定出山帮百里承淮一把。
但目前的林观因,完全没有给他下跪的想法。
如果鱼让真不同意帮百里承淮的话,林观因相信钱玉询会有很多方法使鱼让真同意。
“我放了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林观因说。
鱼让真迫不及待:“什么事?”
林观因停下手中的动作:“以后再告诉你,你先答应我,不然我就不给你解开。”
鱼让真无奈地点头。
他算是明白了,林观因和钱玉询根本就是一样的人。若不是为了百里承淮,他就不应该相信关如冰的鬼话!
林观因解开红绸,和钱玉询从殿内走出来,她还不忘提醒鱼让真:“我在外说是你的徒弟,借你的前国师之名用一用!还有,几日后,神女会来这里祈福,你别露馅了!”
“你开心就好。”鱼让真捡起自己的狐裘,重新披到身上,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只有小和尚将他们送到天王殿外,小和尚渴望地看向林观因:“施主,你要好好保管师兄的生辰礼哦!”
林观因看向自己手中剩下的烫手山芋,她怎么还差点忘了这茬!
她一股脑塞进了小和尚怀里:“乖,你别看,拿去还给你师兄。”
“谢谢施主!”小和尚抱着书开心地跑了回去。
林观因望向身后威严肃穆的建筑,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也太奇怪了,和尚竟然也可以看这些书?”
在林观因的世界观里,和尚们都是神佛在人间的使者,清心寡欲、苦行修身。但这里竟然养着一窝假和尚……
“奇怪吗?我还见过假和尚吃人肉。”钱玉询幽幽道,“这等无能之辈,只能扮成和尚、道士才能活下去。”
林观因:“……你真见多识广。”
在殿内耽误的时间过长,天色渐暗,山上的温度也较山下低了不少。
林观因搓了搓手,将袖口往下扯了扯,盖住双手。
她偷偷瞥了一眼钱玉询的手掌,有些渴望他的内力,那股暖流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只不过她还得哄着他,现在还不能对他提要求,要是他厌烦了,不再帮她怎么办?
她如今就是钱玉询的第一狗腿子,后援会会长,菩萨千万要保佑她能顺利完成任务,早日离开这个疯癫的剧本世界。
从天王殿走到山寺门前,钱玉询一路沉默着在认真思索。
林观因停下来,仰头看向他,那双眼睛里满载着他的身影。
钱玉询鬼使神差地抬手,揉了揉林观因的发顶:“我试一试,摸猫是什么感觉。”
如果开心的话,就回去把兔子吃了,然后养一只猫。
林观因晃了晃头,柔软的发丝蹭着他的掌心,“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钱玉询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好奇。”
钱玉询觉得这样的感受一般,摸她的头顶还不如让她捅自己一剑。
但林观因肯定不会同意。
“摸够了吗?”林观因看向一旁不敢上前的壮汉,“我们该回去了。”
“好像还没有,你的头怎么如此……”钱玉询想了想,找不到什么形容词,他的语词本就匮乏。
“能送给我吗?”钱玉询长指顺着头发向下,覆盖住她纤细的脖颈,“你的眼睛好看,头发也很好闻。”
林观因被他突然掐住自己脖颈的动作,惊得愣住。
“什么意思?”
“我有些想要你的头,能不能送我?”
林观因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027
钱玉询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 空气中被风卷起的雪星子落在他的指尖,不像林观因的体温那样热。
她的手好像很冰,但被垂在胸前的发丝遮挡了的脖颈却很温热。
他似乎感觉到了热与冷的区别,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是林观因带给他的。
钱玉询将手搭在剑柄上, 他疑惑道:“你不愿意?”
林观因下意识想说, 要是你把头给我,愿不愿意?
但她仔细一想, 万一他真同意了怎么办?
而且,她似乎觉得钱玉询答应的概率不低……
“不要,我把头给你,我就死了,我还不想死。”林观因捂紧自己的脖子,保护好自己的头。
“那好吧,”钱玉询叹了口气,用服软的语气和林观因商量:“那你不想活了的时候,我再将你的头砍下来。”
“你还挺善解人意。”林观因斜看他一眼。
“应该的, ”钱玉询点头, “你是我的顾客。”
林观因垂眸, 掩下自己眼中的难以置信。
她觉得自己除了一些血腥场景外,她的接受度已经很高了, 没想到偶尔还是会被钱玉询的话惊到。
也不是害怕他, 只是觉得奇怪,他怎么能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出恐怖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台词?
天色昏暗, 尤其是走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一旁杂乱生长的树枝挡住光, 偶尔还会有碎雪从枯枝上坠下。
几名壮汉走在林观因身后,离了好几尺的距离。大概是有钱玉询在身边的缘故,壮汉不敢近身,仿佛只要看到他们还在眼前就行。
钱玉询脚步缓缓,走在前面,林观因踩着他的脚印跟在身后。
她心中突然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要是她的脚受伤还没好就好了,那就能缠着钱玉询抱着她走。
钱玉询背对着她,脚步未停,似乎是因为林观因拒绝了把自己的头送给他,他看起来有些沮丧。
林观因扫过一眼他腰间的重剑,算了,其实她也没有很想。
这人不仅自己的剑没有剑鞘,还把别人的剑鞘给扔了。
石阶上的积雪堆得很厚,饶是他们之前走过一遍这条路,但这段时间过去,风一吹便把他们的足迹销毁。
林观因亦步亦趋地跟着钱玉询,偶尔吹来的一阵风从脖颈溜进她的后背,林观因颤了颤,快走几步,走到钱玉询身侧。
“你不会是因为我不把头给你,就生气了吧?”林观因小心翼翼地问,“你不要生气嘛,我再给你买别的礼物?”
如果她有钱的话,一定买。
钱玉询低头一笑,视线落在她发髻的绒花上,绒花随着她的动作颤颤巍巍的,很像胆小的林观因。
他语调轻快悠扬,反问她:“你要先把眼睛送给我?”
“……不,是别的礼物,具体是什么我还没想好。”林观因沉默了一下,咕哝一声,“你的喜好还真是有点变态。”
礼物?他好像从来没有收到过这种东西,他只见过情人之间互相赠礼。
如果是林观因要给他送礼物的话,是不是真就说明她喜欢自己?好荒谬,但又隐隐有些期待。
钱玉询愣了一下,随即抬手又抚过她的头顶,语气骄傲:“变态?你在夸我,再多夸几句?”
他是真以为她在夸他。
他轻描淡写地描述自己的感受,妄图将自己的心绪理清:“为什么听到你夸我,我会很开心?嗯……你是不是给我下了毒?我听说西南州有种蛊毒可以控制人的心神……”
林观因连忙摇了摇头:“你这样说着,我都有点不敢夸你了。”
他低眸轻笑,泠泠的笑声宛如风拂柳叶梢,让人的心尖又痒又酥麻。
他高束的马尾扫过腰上三寸的位置,不停抚摸着他的窄腰。
好看的人,却完全不好好用他的这张脸,钱玉询唯一会的就是用笑脸杀人。
林观因偷瞥他一眼,无奈地选择沉默。
她落后几步,微弱的天光偶尔照着钱玉询头顶的玉冠。她之前还没仔细看过,玉冠上好像还刻着什么图样。
“小心啊。”钱玉询单手揽住她的肩,把她往自己怀里一带,她那一脚差点踩空,“你总是看我,不看路。”
林观因被他的直言说得双脸泛红,急忙从他身侧离开,“我是因为走神了,才没看清路。”
“你因为什么走神?”钱玉询停下脚步,站在几步石阶下,他眉眼一弯,“还是因为我。”
“……是是是。”林观因无奈承认。
林观因觉得在他沉默片刻后,他就变得不对劲起来,最初见面时的那股疯劲好像又冒了头。
“那个老和尚说得好像没错。”钱玉询猜测。
“什么?”
林观因水蒙蒙的双眸落尽他满含笑意的眼睛里,好像是她主动走进了他的陷阱。
他温柔地看向她,认真道:“他说你喜欢我,我是你的心上人。”
林观因低头看着被雪覆盖的石阶,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林观因别过脸,微红的耳朵尖落进钱玉询的眼中,“你都说他是假和尚了!那他的话自然也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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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你的假师父。”钱玉询的语气有些得意,“我早就看出来了,但你的荷包里为什么会有他的名字?”
“他这个人就是爱骗人玩,你不要信他的话。”林观因顿了顿,一边走一边向他解释:“之前我让你找的那个官兵是老和尚的亲人,老和尚不想我回去拆散他们,就妄想把你我凑在一起。”
“至于荷包,老和尚在外的名声很响亮的,用的他身份能轻松骗过楚员外啊!”
“哦。”钱玉询冷冷应了声,跟在她的身后,恍然大悟,“你喜欢那个官兵,你不喜欢我。”
“……”林观因停下,回过头看他的神情,他还是笑着的,只不过笑意不达眼底,多了几分森然的冷意,“也不是这么说,我和他是必须要在一起的任务……我对你的喜欢是朋友之间的那种,你能理解吗?”
“不能。”他说。
林观因咬着唇肉,她真想冲上去把鱼让真打一顿,她就知道他没对钱玉询说什么好话!
钱玉询最初应该不相信鱼让真的话,林观因反思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钱玉询误会的事?
林观因回想了好几遍,她不就是说了句送其他的礼物……?
礼物……?
大侠不会是因为第一次收礼,就觉得她喜欢他吧?!
林观因想明白后,只能无奈接受这个世界观念与自己观念有所差距的现实。
算了,等把礼物准备好后,再解释给他听。
“你的玉冠,上面刻的什么啊?”林观因仰了仰头,岔开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
好在,钱玉询也不是一直纠结的人。
她没再说,他也就不问了。
钱玉询弯下腰,让她看了个清楚,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个“钱”字,和他那本杀人手札扉页上的形状很像。
林观因猜,这是他自己刻上去的。
“刻这个做什么?”
钱玉询满不在意地说:“是我的东西就要刻上我的名字,就算我死了,这东西也是我的。”
林观因明白的,占有欲每个人都有,只不过钱玉询的占有欲格外强烈一些。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他们江湖人士的生活都是提心吊胆的,要是没有什么念头支撑,很难行走江湖。
林观因心情忽然有些沉重,虽然她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钱玉询毕竟是她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就算他偶尔的脑回路过于离奇,出口的话总是吓掉脑袋,但林观因还是希望钱玉询能在江湖中活得好好的。
林观因忽然想到,如果钱玉询是男主的话,会不会就有一个好的结局了?
可她不是这个剧本的编剧,她连有些人物都不认识,对剧情也只是一知半解。
她没有这个能力去改变什么,甚至都不能提前知道钱玉询的结局。
马车停在山下,等到林观因几人到时,车夫还在马车里呼呼大睡,这就是摸鱼人的上班生活。
听到有人催促,车夫才急忙从马车上跳下,将木楼梯安放好,等待林观因他们登上马车。
林观因刚拎着裙摆,正欲弯腰走进去,不远处的一声鸣镝划破长空。
几人都随着声音看去,她还没分辨清楚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鸣镝。
钱玉询望着即将昏暗的天幕,收敛了嘴角的笑意,冷冷道:“我有事走一趟,晚上见。”
“哎……”林观因还没来得及叫住他,雪上只留下了一道白色的虚影。
林观因愣愣地看着他倏然从面前消失,人都傻了。
她知道他武功高强,轻功也不错,但绝没见过钱玉询这么着急。
壮汉见钱玉询突然离开,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
楚员外给他们的任务就是守着林观因和钱玉询,不要让人偷偷摸摸跑了。
钱玉询的确没有偷偷摸摸跑,他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使出轻功逃走的。
壮汉疑惑地看向马车上的林观因:“他他、怎么跑了?”
林观因回神,想了想,朝壮汉解释道:“他说了晚上会回来,我们先回去。”
林观因也不知道钱玉询有什么急事,但隐隐中直觉告诉她,是和上次的那个七哥有关。
自从那一夜七哥来堵钱玉询后,之后几日钱玉询总是早出晚归。
林观因当时想着,这是他的隐私也就没有多问。
他说了晚上会回来,那应该就不会食言。
回程的路上,没了钱玉询帮着她,林观因只好缩在马车里,闭着眼睛准备呼呼大睡。
折腾这一趟太累,她还真在颠来颠去的马车上睡着了。
等她再次睁眼,马车已经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楚府的后院。
夜幕早已降临,翁适来后院接她,看了看她周围,却没见到钱玉询的身影:“钱爷呢?”
“他有事去办。”
翁适悄悄压低声音,往四周一望,看到没有人偷听或者跟着他,他才慢慢开口道:“林姑娘,这……之前那几名丫鬟的死被楚老爷查出来了。”
林观因不相信,之前听楚员外说过,他已经花钱摆平了三名丫鬟身亡之事,怎么可能又多花精力去查她们的死因。
要知道在丫鬟死后,连府衙的人都没有来勘察过。
楚员外要是想查,早就报到府衙那边去了,不可能正好是在他们离开府中的这一天,又将事重新摆在众人面前。
翁适一看林观因一脸不信,解释道:“楚员外说,这三名丫鬟为了追随神女,才自愿离开人世。”
林观因无言以对,他以为他是在编什么神话传说吗?
但不得不承认,楚员外这人是个做生意的好手,那日林观因只是简单说了一下营销策略,他就学得有模有样。
现在,还搞出了一个追随神女的传言。
翁适继续道:“今日午后,便有几名道士来府中作法,那几名道士正好住在我们旁边的厢房……”
请道士这件事,林观因是知道的,不过之前说好的请道士是为了钱玉询假扮神女的那一日,没想到楚员外竟然早早地就请了人来作法。
林观因没多管他们之间的事,她答应楚员外要传播楚和婉重病的事、帮他找个神女,这两件事已经做到了。
至于楚和婉那边,她不过是不想听从楚员外的安排,嫁个那个克妻的将军,所以也同意了钱玉询用她的名号假扮神女。
楚和婉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根本不在意楚家在外的名声。
林观因回到院中时,果真见了翁适说的那几个男男女女的道士。在一侧的厢房内,他们聚在一起饮酒嬉笑。
林观因路过时,还能听到从他们口中骂出的脏话。
这个世界里,和尚是假和尚,道士不像真道士,实在太过荒谬。
就像是《十日谈》里描写的黑死病爆发后的世界,一片混乱与狼藉,人不像人,神也不是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翁适朝着林观因耸了耸肩,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林观因本来想着和之前一样,在门前等着钱玉询回来,但她一开门,便能看到那群道士朝她看来的目光。
那是一种令人感到心理不适的打量的眼神,轻蔑又不屑地对其浑身上下进行评判。
林观因“嘭——”的一声,将那些视线隔绝在外。
她有些想钱玉询了,是很单纯的想念。
林观因发现,她真的很容易依赖别人,好像也不是依赖所有人,她只是依赖钱玉询。或许是因为信任他,就格外地依赖他。
除了钱玉询,她在这里都没有别的好朋友。如果是钱玉询在的话,那些道士也不敢用这么露骨的视线扫射她。
她想着想着,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钱玉询不喜欢别人一直盯着他看了。
即使是善意的欣赏目光,他也会觉得不适。
林观因不禁自言自语:“为什么钱玉询不是我的攻略对象?要攻略钱玉询的话,一定会非常简单!”
用钱就行了。
哦对,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啦,全给钱玉询了。
不过他也还算大方,连拜佛的香火钱都是他给的。
林观因取下身上的锦囊,她已经抓到了鱼让真,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任务完成。
但林观因打开一看,锦囊上绣着的鱼让真的名字还是没有消失,那就说明光抓了他还是不行,或许要在固定的情节点,让鱼让真出山。
只是林观因没想到,锦囊内多出了一方手帕。
林观因展开一看,绣着密密麻麻的简体字——
【尊敬的宿主,请容许我告诉您一件不幸的消息。
关于宿主的消息被我那蠢笨如猪的上司投放给了女主关如冰。
不过请宿主放心,我们以尽力补救挽回了损失。今后关如冰将不会接收到任何关于宿主的消息。
为弥补宿主,将为宿主提供人物查询功能,仅此一次,请宿主合理使用。】
林观因看着落款处的“超iii”陷入沉思:“……?”
草,是一种巨大的植物。
林观因下意识问道:“关如冰是不是也有系统?她是怎么回事,穿越、重生、觉醒?她原来的身份是什么?”
她一紧张起来,话就容易变多。
“……”
不管她问多少次,还是一如从前,没有半分回应。
累觉不爱。
这算什么弥补?人物查询,还仅此一次?
林观因拿着笔迟迟没有落下,她想写百里承淮的名字,毕竟她攻略的对象就是他,知己知彼,应该之后的攻略之路也会很通畅。
算了,现在还没到用这份补偿的时候。
林观因长舒了口气,将笔搁下。
她将门窗都关得紧紧的,躺在床上后,似乎还能听到外面那群道士嬉笑的声音。
她一直等着钱玉询回来的声音,等到眼皮开始打架,一觉醒来后,他还是没有回来。
林观因走到翁适面前,他又在制一些稀奇古怪的药丸,好在这一次不熏人。
“他怎么还没回来啊?”
翁适震惊地看她一眼,觉得林观因来问自己这个问题很是奇怪。
如果她都不知道钱玉询去哪儿的话,那基本没人会知道。
“钱爷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翁适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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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江湖中人,万一是躲避仇家不能现身也说不定。
“当时我们下了山,他突然就走了。”林观因不解,“可他说过晚上见,怎么晚上也没回来?”
钱玉询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是不会食言的。
“今日本该是他去假扮楚和婉的日子,但现在都还没回来,”林观因越想越不安,对翁适说:“我要去找他。”
……
在山下响起的鸣镝声,并非是钱玉询专属的任务的鸣镝,而是希夷阁危急时刻才会动用的鸣镝。
而且是在他辽州的分部。
虽然很不想去,但钱玉询如今还未正式脱离希夷阁。
钱玉询一路没有停歇,穿过寒冷的冬,他使着内力,让空气中凝聚的雾气水珠不能靠近他半分。
希夷阁的当铺关了门,钱玉询敲了两下,房内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来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与钱玉询共同管理希夷阁在辽州事务的夷十二。
红衣女子打扮得像个富家小姐,穿得十分精致富贵,暗金绣花,织锦小袄。女子生得容貌妍丽,蛾眉皓齿,鼻梁中央正好长了颗夺目的黑痣。
如果林观因在这里的话,她说不定能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位夷十二。
夷十二冷冷道,“阁主在等你。”
“是你告密?”钱玉询走进屋内,回头瞥了她一眼。
“不是。”
还是那间密室小屋,只不过上次还在与钱玉询争锋相对的希七,此刻正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主位上坐着位女人,她一身黑色衣衫,像是之前钱玉询穿的那身样式,长相妖艳妩媚,看不出她的真实年纪。
这便是希夷阁的新任阁主,魏攸北。
“十二,还要老妇亲自来请你吗?”
魏攸北声音柔美,却自称“老妇”,不管是看她长相还是听她声音,都称不上一个“老”字。
魏攸北仔细打量着钱玉询,视线落在他腰间的粉色荷包上,轻笑一声,那样子与钱玉询很是相似。
“哪儿来的?”魏攸北问。
钱玉询冷然回道:“我的。”
魏攸北嗤笑一声,对他腰间的荷包还是好奇,“你养了个女人?”
“没有。”
魏攸北许是对钱玉询的回答很不满意,手腕微微一动,一根银针朝着钱玉询而去。
钱玉询抬剑抵挡,打落飞出的银针,银针落在脚边,裂成两段。
魏攸北的神情骤然变得阴狠,嗜血的眸子直直盯着钱玉询,似乎在等着钱玉询的解释。
“老妇一直在等你回希夷阁成亲,你却在外养女人?”
钱玉询轻笑一声,悠闲自在地坐到一旁空着的木椅上,他说话直白:“我不喜欢你,不会和你成亲。”
夷十二自觉抬手封了自己的听力。
“那你喜欢谁?!”魏攸北猛地站起身,发髻上的步摇摇晃作响,那双阴狠的眼睛直直盯着钱玉询腰间的荷包:“用的如此劣质的缎子,你也会喜欢?”
“关你何事?”钱玉询冷嗤一声,“还以为用鸣镝是阁里出了事,日后不必再叫我来了。”
钱玉询微微扫过一眼,昏迷在一滩血水中的希七,他转身提醒魏攸北:“希七打不过我,你就算派了剩下十个希部的人来,也不一定能杀了我。”
魏攸北抓下自己头上佩戴的步摇,往钱玉询身上砸去,正正好擦过他之前伤过的那处。
他没有躲开,步摇上的尖刺划破他的袖臂,一条红痕渐渐泛出血来。
钱玉询侧眸看了一眼,心中的期待被埋葬。
很奇怪,他现在只有被挑衅后的怒气,为什么没有之前在林观因面前的那种兴奋。
魏攸北看着钱玉询那一脸淡漠的样子就生气,却又偏偏狠不下心对他下杀手,也只能用一些小伤来折磨他。
不过,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钱玉询不躲开,硬生生受下来。
“希七的伤,是你做的?”魏攸北沉声问。
钱玉询转过身看向倒地昏迷不醒的希七,除了他刺的那道剑伤,希七身上多了些别的伤口。
但这些伤只是看着血淋淋的,恐怖骇人。
魏攸北又在做戏给他看了。
烦死。
钱玉询轻轻一笑,魏攸北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是我,我还挑断了他的筋骨,想来日后也做不了杀手了。”钱玉询表情温柔,说出的话却是狠毒:“杀了他,或者让他滚,选择权在阁主手里。”
魏攸北被钱玉询气得发抖,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却没想到这一次还是不欢而散。
“站住!”魏攸北再次叫住钱玉询,“你不是一直想脱离希夷阁吗?我给你这个机会。”
钱玉询薄唇微微勾起,双眼微微眯起,打量着魏攸北。
她这一招使了无数次,但魏攸北也知道,钱玉询只对这一件事上心。
“说吧,有什么条件?除了和你成亲。”
“告诉我,你养的那个女人是谁?”
钱玉询笑得无奈,“你脑子有病。”
魏攸北:“……?!!一百鞭!让我打完,我就放你离开希夷阁!”
钱玉询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轻描淡写地看向魏攸北,薄唇轻启:“好啊,快来吧。”
“剑!”魏攸北抽出腰间的长鞭,迫使钱玉询放下手中的长剑。
“啧,有点过分,光让我挨打。”
话是这么说,但钱玉询还是将剑丢在了一旁的希七身边。
魏攸北没有压制内力,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将手中的长鞭挥向钱玉询,长鞭与白袍接触的一瞬间,长鞭传递的力道狠狠与钱玉询的血肉相撞。
被强制炸开的血液瞬间染红他的白袍,□□上的极度疼痛并没有给钱玉询带来什么特殊的感觉。
他甚至觉得,没有林观因摁他的伤口来得畅快。
一百鞭,那他就有一百道伤口,如果是让林观因给他上药,他不敢想心底被压抑的快感能有多么猛烈。
这时,钱玉询终于认定,林观因就是给他下了毒。
不然怎么会在受刑的时候还想着她。
真是厉害的手段,有空他也想去学一学。
魏攸北打得手都酸了,换了夷十二上阵,夷十二仔细看了看钱玉询略带笑意的脸,然后一鞭又一鞭地落在钱玉询身上。
魏攸北气得已经离开了,顺便还将昏迷不醒的希七拖走。
待魏攸北走后,夷十二停下手中的动作,冷眼看着仍站得挺拔的钱玉询。
真是个野狼。
如果杀不死、打不倒他,他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在身边自爆。
他浑身都是血,白袍被血水浸湿紧贴着他的肌肤,连两侧的脸颊上都沾上了飞溅的血珠。
但他嘴角还勾着笑,甚至他微微启唇,催促夷十二,“快点,我还着急回去。”
钱玉询也不是傻子,就这么光站着让人打鞭子,他用内力缓解着鞭子上的力道,只不过,一些皮肉伤是在所难免的。
这样正好,他就有理由不停地让林观因给自己上药了。
钱玉询开始期待接下来的美好生活。
“你喜欢那个女人。”夷十二幽幽地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和她成亲?”
“你也有病。”钱玉询轻斥一声。
这是他从林观因那里学来的,她总是这样骂楚家那个老头,久而久之,他也记住了。
钱玉询微微抬眸看了同事一眼,满怀善意的向她解释:“喜欢,是朋友的喜欢。”
“你没有朋友,你不懂。”
被钱玉询评价为没有朋友的夷十二冷笑:“呵。”
他将她说过的话记得清楚,成亲是夫妻之间的事,他们只是朋友,又不是夫妻。
“是她告诉你的?”夷十二闻言,大笑出声,继续挥动着鞭子,“还真是选了一个难办的人。”
等到钱玉询从当铺走出来时,天已经黑了,虽然他用了内力抵挡,但是一百鞭也不是个轻松的刑罚。
还好已经入了夜,街上没了人,不然看到他一身血淋淋在夜晚游荡,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吃人的恶鬼。
走到街角,钱玉询撑着墙,看着远处的楚府,叹了口气。
钱玉询不想做食言的人,他抬起沉重的步伐一点点地向楚府挪动。
他怀中起死回生的药还只有两颗了,钱玉询咬了咬牙,忍住了没吃药,还没到致命的关头。
他早就想脱离希夷阁了,尤其是在魏攸北成为阁主之后,钱玉询简直不堪其扰。
今日没有月亮,街上的亮源全来自两侧店铺屋檐上挂着的白色纸灯笼。
他们在用一种沉默的声音,召唤将士们死去的亡魂回家。
钱玉询觉得自己很难再走了,他感受到经脉逐渐凝固,这是身体的保护机制,他的内力也再难使出来。
他抬眸一看,不远处有唯一的一处灯火通明的阁楼。
他得去缓一缓,说不定这样回去还会把林观因吓到,虽然他也很想看到她被吓得炸毛的样子,可万一魏攸北暗中跟踪他,他此刻没养好伤,就无法保护他的顾客了。
这样的伤,洒些药不让伤口流血就行。
钱玉询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去。
……
林观因正和翁适说着要去找钱玉询,便听楚府里的丫鬟上前汇报。
“姑娘,享春楼的头牌来找您。”
享春楼?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太正经。
翁适站在一旁老脸绯红,“想不到林姑娘在享春楼竟然有相好的!”
听翁适一言,林观因确定,这绝对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
“什么相好?!我发誓我绝对没有。”
林观因嘱咐着翁适:“若是有人问起我,麻烦翁大哥告知他们一声,我会在吉时前带着钱玉询回来。”
抱着好奇的态度,林观因随着丫鬟走到楚府后门。
面前的是位打扮得秀净素雅的年轻女子,她眉眼温柔,“夫人,你家夫君受了伤,如今正在我的住处养伤。但他说要见你,我便冒昧来了。”
林观因愣了愣,想着,茵茵是个未婚的农女,这位年轻女子说的夫君,不会是她林观因的吧?!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结了婚?她结婚为什么没有通知她本人出席?!
“你或许是找错人了,我还没成亲,”林观因抿了抿唇,尴尬地解释:“姑娘家里的那位,大概不是我的夫君……”
喜当新娘的事,她才不干!
“林观因姑娘?”年轻女人指着她的荷包,“那位公子身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那位公子昏迷时一直念叨着楚府还有姑娘的名字,我猜测二位是夫妻,便私自寻来了。”
林观因观察着年轻女人的神情,她语气认真,但饱览群书的林观因觉得,漂亮的人一般都很危险。
年轻女人描述的大概是钱玉询,但林观因不是很相信钱玉询会受伤,他武功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受伤昏迷?而且还去一个春楼场所养伤……?
可面前的女人神色语气都很真挚。
“你是享春楼的头牌?你想要什么?”林观因问。
她身上没有银钱了,如果是这个头牌姑娘狮子大开口,到时候拿不出这么多可如何是好?
林观因想着,还不如和她先谈好了,然后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年轻女人摇了摇头,“我没想要报酬,救人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享春楼离楚府不算近,隔着好几道街道巷口。
在林观因离开楚府后,那位壮汉悄悄地跟在了她身后。
林观因刚走到享春楼门口,一股馥郁的混杂花香便扑面而来。
享春楼里的姑娘和小倌们身上几乎都用香熏过,各种好闻的味道混在了一起,也变成了不合心意的东西。
年轻女人带着林观因上了楼,其间路过好几个小倌,他们打扮得清丽,身姿瘦削,看起来比女子还娇弱几分。
又涨知识了。只不过是一些没用的知识。
年轻女人推开门,让林观因自己进去,然后将房门缓缓关上。
“姑娘你看看是你夫君否?我暂且在外面给你们望风。”
林观因刚在钱玉询身侧蹲下,便听着年轻女人说的这样的话。
钱玉询没昏迷,他只是听了那个头牌的话,想破罐子破摔,然后引起林观因的怜悯。
他果然得偿所愿,林观因听说他受了伤,她就马不停蹄地赶来。
林观因看着钱玉询略带笑意的眼睛,耳边又传来年轻女人不停的追问。
他到底是不是她的夫君。
钱玉询温柔地看向她,似乎也很期待林观因的回答。
林观因看着他这张脸,说不出话来,猛地起身奔向房门,朝着年轻女人点头:“我和他有些事要谈,姑娘能否在旁边暂等片刻?”
年轻姑娘点了点头,然后退到一旁:“无碍,你们先聊着就是。”
林观因这才放下心来,走回钱玉询身边,她还没来得及蹲在他身边。
便听见钱玉询用那副比春水温柔几分的低沉公子音在迷惑她。
“我刚刚看到你点头了,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不是夫妻吗?”
林观因抬手挡住自己升温的脸,“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说一说吧,你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028
林观因从楚府出来时心中本是着急万分的, 她不知道钱玉询是出了什么事,又怎么会在青楼养伤。
青楼?养伤?
这两个词放在一起非常不搭。
当林观因见到一脸笑意盈盈的钱玉询,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身上穿着和楼下小倌一样的衣袍,领口凌乱, 开到胸前, 不过衣袍下面的确用纱布缠着, 她看不出来他的伤势有多严重。
只看他神色轻松,在见到她那一刻, 墨黑的眼眸明亮了几分。
他还有心情和自己开玩笑,应该是没什么大碍。
“我昨日被打了一百鞭,太累了就在此处暂时休息。”
钱玉询笑着陈述昨夜发生的事情。
末了,他似有似无地感叹一句,“她们打得都没有你舒服。”
林观因双手攥紧裙摆,她不敢想象钱玉询轻描淡写的一百鞭到底是什么刑罚,也没注意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的伤、重吗?”林观因跪坐在脚床上,看着钱玉询胸口缠着的绷带。
屋子里烧着炭,较外面暖和不少, 虽然林观因没碰到他的身体, 但林观因能想到他的体温仍是一片冰凉。
“不……”他下意识想否定他的伤势, 又突然转口道:“重,快死了。”
她看着钱玉询撑着起身, 在纱布缠绕下的伤口浸出殷红的血色。
那是血液被纱布吸收后留下的血水颜色, 但钱玉询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他倚靠着床柱,请求着林观因:“把手给我?”
“为什么?”林观因因为他突然跳脱的思绪而慢了半步。
“我想试试。”
试什么?林观因没太懂他的话, 他也没说清楚。
他将手伸到林观因面前,摊开掌心, 上面是一条短促的生命线,仅在鬼路穴附近便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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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指骨感纤长,轻柔的袖边搭在他的脉搏处,手腕上的青色血管明晰可见。
“给我,”他再次说,那双好看的眼睛尽力掩藏着他的亢奋,“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给我下了蛊。”
林观因抬眸见到他嘴角压抑的笑意,猛地收回刚要放到他掌心的手。
他一定又想用自己的手去摁他的伤口。
林观因万般无奈,已经给他解释过很多次了,“我没有给你下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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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钱玉询双肩一沉,神情失望,语气中带着落寞,像是小孩在装可怜,“一百鞭呢,把我都抽烂了。”
这是什么话?!
“抽烂了……”
林观因下意识看向他的胸膛,随着他呼吸的起伏,那根细细的腰带看起来极为脆弱。
奇怪的是,他还把那个粉色荷包挂在身上。
钱玉询随着她的视线看下去,猛然间他又感受到了血液加速的快感,心中的燥意席卷全身。他两手一摊,将身体展示在她面前。
“你想看我的伤吗?”
说着,他的长指搭上他腰间的系带,一点细微的动作惹得胸前的红又鲜艳了几分。
“我不看!”林观因拦住他的动作,恼怒地看向他,双眼饱含着清亮的水光,还带着隐隐的哭腔:“为什么要让别人打你?你难道不知道打回去吗?”
钱玉询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轻笑一声,胸腔震动着,染红包扎好的纱布。
“打回去?那不就成了恶人了吗?”
“别人打你,你还想着要当好人啊?你是不是傻?!”
林观因很是生气,这人平日里拿着把明晃晃的长剑,威风凛凛。但竟然在别人向他动手时,他还任由其为所欲为,让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
“我以为,”他那双明亮的眼变得懵懂和迷茫,“你们喜欢的是……”
他想了半天,从口中蹦了个“善良”出来。
“善良又不是任人欺负!”林观因生气地垂着头,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药瓶,“这是之前剩下的药粉,你上药了吗?”
钱玉询点了点头,看他的样子似乎还在思考着林观因之前说的话。
她为什么不喜欢善良的人?好奇怪,那他是不是可以不用掩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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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她发现他不是行侠仗义的侠客,会被他吓跑吗?
钱玉询的心中竟然有些期待了起来。
“不,你来给我上药,”说时迟、那时快,钱玉询两指一拉,脆弱的腰带瞬间滑下,衣襟微微散开,“她们包扎得不好,还是要你来。”
林观因被他的话说得双耳泛红,她又不是什么神医在世,清理伤口什么的她也只会简单日常的操作。
林观因解下他身上的绷带,才知道他伤得有多么严重。
胸膛上满是纵横交错的细小鞭痕,血肉翻起,之前上过的药粉与流出的血混在一起,像是一颗颗小刺长在身上。
在凝固的血痕中,林观因见到他灵虚穴上的那颗红痣,它被鲜血包围着。
林观因的眼睛被他的伤刺得血红,她抬眸看他,钱玉询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林观因幽幽开口:“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钱玉询微微压着眸子里的兴奋,“什么?”
“世情文里被人欺辱的师尊。”林观因咬牙,见他那副享受的神情,怒从中来:“你很喜欢这样?”
钱玉询不明所以,但他喜欢林观因给他上药,便点了点头。
“我一点都不喜欢!”林观因气愤地将药粉全倒在他的伤口上。
他明明能反抗,却还是将自己弄得一身伤。
从他第一次让自己破坏他愈合的伤口时,林观因就应该想到的,钱玉询对自己的身体一点都不看重。
他甚至以此来取乐,感受伤痛给他带来的快感。
这是一种病,身体感到疼痛的时候,他的心理上可以放松,以此来找到情绪的宣泄口。
林观因不知道钱玉询为什么会这样,但她不想看到他这么伤害自己的身体,至少要让他惜命一些。
虽然他们江湖人士都是行走在刀尖上的人,但能多活一天为什么要拒绝呢?
药粉撕咬着他的伤口,钱玉询额头冒着冷汗,但他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我就说,一定是你给我下了蛊。”他语气幽然,嘴边的笑容明媚却又让人胆寒,“一定是。”
钱玉询认定了林观因给他下了蛊,在操纵着他的心神。
林观因合上药瓶,转过身去,抬袖擦了擦有些干涩的眼睛。
“你的伤这么重,就先在这里修养?”林观因顿了顿,看向房门口,仔细一听外面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要不我先回楚家让翁大哥来带你回去?”
“那你呢?”
钱玉询垂眸,见着林观因给他系好腰上的系带,抬头时脸已经红成了红鲤的尾巴。
“今日说好了要去替楚和婉假扮神女的,你受了伤,那就只有我自己去了啊。”林观因叹了口气。
楚员外将祈福的事安排得隆重,听他说着,辽州城大半的百姓都会在道路两旁迎接神女使者。
其实主要目的还是要让肖申诃本人相信这件事,并且要让肖申诃对楚和婉一见钟情才行。
肖申诃从小长在豪门士族,见惯了美人风采,也不知道要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他眼前一亮。
于是,楚员外便想接着神女的传说,将楚和婉包装成神女使者,以此来搭上肖申诃。
虽然很荒谬,但不得不说,楚员外这人是有些营销手段的,这要在现代娱乐圈,他高低是个公关部的主任。
说来也奇怪,像他们经常杀人的人,比如钱玉询,他心中并没有什么神佛信仰。
但作为在战场杀敌的肖申诃就不一样,他很在乎神明降福。
从前,在肖申诃还没被派到辽州做车骑将军时,整个辽州城中只有约莫五座佛寺与道观。而现在,大大小小的寺庙数都数不清。
不说全是因为肖申诃,但也有他的原因。
他强制太守颁行的一道政令,便是和尚与道士皆可不入伍充军。
这样一来,许多人便涌入那寺庙道观之地,也就出现了许多假和尚、假道士。
钱玉询起身,将长发抚到身后,乌黑干净的头发披散下来,较往日束着高马尾的他多了几分闲散之感。
“你不是说很危险吗?”钱玉询打量了她一眼,“你又不会武功,万一遇到危险,那我不就得把之前的百两银票拿去替你买纸钱?”
“……”林观因愣了愣,反驳道:“倒也、应该、没有这么危险吧?”
“谁知道呢?假的被人发现了,不就是只有死路一条么?”他长睫微动,扫过眼下的一丝青黑。
林观因总觉得他这话有点阴阳怪气,但她找不到证据。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楚和婉是不会去的,只有我去了。”林观因倒了杯热茶,放到钱玉询嘴边。
他唇瓣有些干涸,平日里红润的唇色泛着脆弱的苍白。
“还有我,”钱玉询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站直了身子,他轻声一笑,“你以为这点伤对我来说算什么?能要我性命吗?”
“不过是挠痒痒罢了。”
林观因攥着自己的袖边,咬牙看向他。
他这话说得好讨打!
“……谁给你挠痒痒挠出这么多血?”林观因看着他的额上冒出的冷汗,无语地摇头,“你好好在这儿待着吧,我回去叫翁大哥来接你。”
“不,”钱玉询语气坚决,“说好了的,就不能反悔。”
林观因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钱玉询忽然又想起什么,抬袖掩唇轻咳了两声,“咳、咳,还是有些不适,你扶我回去便好。”?你刚刚不是说着很厉害的吗?
林观因走过去扶着他的手,两人的身高差属实有些大,林观因本想抬着他的小臂,没想到钱玉询将手一身,直接搭在了她的肩上。
被压迫着前行的林观因侧仰着头,用控诉的眼神看向钱玉询。
他压着自己的那只手根本没用力,甚至挺拔的身姿都没有倾斜一点。
大侠他竟然开始骗人了!
享春楼的头牌姑娘还在一旁等着,见林观因扶着钱玉询出来,急忙上前解释:“春楼里的妈妈都见不得外面的小夫妻来这儿寻欢,所以我便一直守在此处,还请夫人见谅。”
“没事没事,”林观因朝她摆摆手,“我理解,都是打工人嘛。”
头牌姑娘笑着看向林观因,说着让林观因头脑迷糊的话:“我看夫人与夫君感情甚笃,夫人大可放心,昨夜并没有人靠近此处。就连,这位,”头牌小心翼翼地朝钱玉询使了个眼色,“药都是他自己清理的。”
“难怪,我说呢,那药粉都没弄好。”
钱玉询催促着林观因:“快回去吧,我有些等不及了。”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房门里便传来咿呀嘶哑的喘息,还有衣物撕裂的声音。
钱玉询耳力好,他脚下的步子一顿,回头好心告诉头牌姑娘:“他们打得有些厉害,小心别死人了。”
林观因:“……”你真是个好人。
头牌姑娘点点头,开心地将他们送出享春楼。
头牌姑娘刚一转身,身边穿着和钱玉询同样衣服的小倌就凑了上来:“好姐姐,你这晚赚得可不少。”
头牌满意一笑,掂量着荷包里钱玉询给她的两锭银子。
“没想到,这看起来像恶鬼一样的侠客,竟然是一张白纸。”头牌姑娘笑道,“明明就是喜欢人家姑娘,偏说是别人给他下了蛊。你可别说,我在辽州这地界还没见过有人会下蛊的。”
“好姐姐,这么轻松就赚这么多,不得请我们好好玩一圈?”小倌贴着头牌姑娘的腰,往楼上去,“那人也真是个傻的,若真有下蛊之术,那咱们不早就富甲一方了?”
“所以嘛,那人看着狠辣,实际上纯情得很呢!”头牌姑娘的指尖轻点着小倌的额头,调笑道:“你瞧着我没做什么,可不知我昨夜是多么费心费力教那人追姑娘。说得我口干舌燥,不过今日一看,他倒是会装柔弱骗姑娘了。”
头牌姑娘想了想,似乎还有些担心:“你说,要是他追不上那姑娘,不会来找我退钱吧?”
小倌心中也是一惊:“退钱?江湖人不都很爽快的吗?我之前伺候的那位姑娘便爽快极了……哪里会让人退钱啊?”
头牌姑娘往后望了望,喃喃道:“爽快就好,瞧着那人不像是个好惹的。”
小倌嘲笑一声:“不好惹却连姑娘都追不上哈哈哈……”
……
林观因“扶着”钱玉询刚出享春楼,就看见对面站着的壮汉在鬼鬼祟祟往享春楼里面看。
这明显就是来跟踪监视她的。
“诶!来帮帮我呀!”林观因朝着他招了招手。
壮汉瑟瑟缩缩地从对面忸怩地走近,“林姑娘……”
“我师兄受了点伤,麻烦你帮帮忙。”
壮汉胆怯地偷瞥了一眼钱玉询,立马移开了视线。
林观因话音刚落,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缩了回去,钱玉询冷然道:“不用,我自己能走。”
林观因稍微仰头,见他紧绷着下颌,躲开壮汉试探的手。
“你不是说有些不适嘛?”林观因疑惑。
“有吗?”钱玉询侧头,作凝想状,否认道:“我没有。”
“……”好善变的男人。
好在,他们回到楚府时,还没有错过楚员外安排的吉时。
妆娘、道士早已在院中等候了。
林观因将钱玉询扶回他的房间,一旁的案几上放着楚员外送来的祭祀衣衫,做的是钱玉询的尺码。
“你可以不去,我已经找到了鱼让真,我也没有事情要今日去办。”林观因耐心向钱玉询解释,希望能说通他,“而且不知寺也已经安排好了,应该是安全的。”
之前,林观因请求钱玉询去扮演楚和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要抽出时间去找鱼让真。
如今,鱼让真已经被她轻松地找到了,那也没有必要让钱玉询来折腾了。
“衣物是照着我做的,”钱玉询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看向案几上的祭祀服,“你穿不了。”
钱玉询这话倒是有几番道理,他身材高挑,林观因就算站直了,她的头顶也堪堪在他的喉结下方。
而且钱玉询看着清瘦,实际上他劲瘦的身材十分有料。
这还是林观因给他上药的时候发现的,胸膛和腹部都有明晰的肌肉纹理。
“没关系,改一改就好了,用不了多少时间。”
钱玉询倒是觉得她的态度越来越奇怪,最初本就是她请求他去假扮楚和婉的,但如今见他受了伤,又突然不让他去了。
钱玉询声音温柔如水,“说好了的,不能随意更改。”
“但你昨日说的晚上见,你却没回来!”林观因下意识反驳他的话,这人怎么就不知道随时变通呢?
下一秒,林观因的手中被钱玉询塞进了一把亮晃晃的匕首。
只听他说:“我失信了,你可以捅我一刀。”
“……你乖一点!我可没有这样的爱好!”林观因急忙将匕首放远了些,生怕伤到自己和钱玉询。
“等等、”林观因坐在他身边,仔细打量着钱玉询,再看看一旁放着祭祀衣物:“你不会是想穿女装吧?!”
“你想多了。”钱玉询抬眸看向她,嘴角还带着狡黠的笑,“只不过听人说,为你做事我才能开心。”
“啊?谁给你说的?”林观因不明所以。
这话说得像个大冤种一样,和自愿上班这种话有什么区别?
林观因不知道短短一夜的时间,钱玉询又被谁的话给蛊惑了,尽说些令人脸红耳发烫的话。
顶着一张绝美好看的脸,对她说话的语气又这么温柔,林观因心里说是没有一点感觉是不可能的。
但林观因知道钱玉询这人,他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也不会思考他的说出的话会不会有歧义。
而且他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林观因是在她的世界遇见的钱玉询,她说不定已经对他展开了激烈的攻势。
但是现在不行,天不时、地不利,人……一个是人、一个是纸片人。
“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不要乱动,躺着就行。”
林观因拿走一旁的祭祀服,回到自己的屋子,叫来绣娘给衣服改小了许多。
钱玉询见着林观因离开的背影,沉默了许久。
他刚刚、是被人关心了吗?
好诡异的感觉。
钱玉询抬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透过层叠的衣衫和包扎的纱布,身体里猛烈跳动的是他的心脏。
他忽然笑了起来 ,尾椎升起一股酥麻感,笑得眼尾都氤氲了几分水汽。
一旁的兔子还在竹篓里跳动,也就一晚不见,它就在里面躁动着,发出响声吸引钱玉询的注意。
……
本来是钱玉询穿着刚好到脚踝的祭祀服,穿在林观因身上变成了一条拖地长裙。
但来不及修改裙长,绣娘只抓紧时间将上身格外宽松的地方修改了一下。
这祭祀服看起来像是远古时期的巫祝穿的服饰,红绿相间,毛茸茸的领边,腰间还挂着一些精致的禽鸟翎羽。
珠翠环饰坠在林观因胸前,层层叠叠的,几乎要将她的脖子压弯。
服饰很繁琐,林观因穿上后,几乎只能让人搀扶着走。
林观因坐在铜镜前,由妆娘为她上妆,夸赞几乎是每一个妆娘都会的技能。
“姑娘着皮肤看着也太好了,难怪老爷选你去扮神女啊!”
林观因看着镜中扭曲的样貌,她到了这个世界后,还没见过自己的真实容貌,这里的镜子都像哈哈镜一样,照得人歪七扭八。
“谢谢呀!”
楚员外早就听从林观因的安排,让人备好了轿子,在院中等着她这个“楚和婉”。
这件事是个秘密,只有在场的绣娘和妆娘知晓,就连轿夫们都不曾知道他们马上要抬轿的人是林观因,而并非楚和婉。
林观因给自己安排了一场很完美的戏,一路半遮半掩从楚府出发行至不知山的佛寺祈福,途中她要咳嗽上百次,吐血两盆,并且要让路人亲眼见证。
最后,她要在不知寺里接受神女的赐福,摆脱疾病困扰,成为神女在人间的使者。
林观因想不到这也算是一个新型就业渠道,她一个表演系毕业的,有一天竟然会变成神话的创造者,虽然这是一个假的谣言。
林观因由人扶着走出房间,面上带着一层薄薄的面纱,隐约可见面纱下那张清丽的面容。
道士们在院子里进行着狂魔乱舞,林观因拉着身旁的小丫鬟,低声说:“扶我去看看他。”
她的视线落在钱玉询的厢房门口。
林观因总觉得不安,钱玉询不像是这么听话的大侠。
她由丫鬟扶着,一手拎着长长的裙摆,悄悄走到钱玉询门前。
他的房门没关紧,留了一丝缝隙,林观因偷摸着从缝隙往里面看去。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起来睡得香甜。
只有身边的兔子跳来跳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林观因这才松了口气,只要他好好养伤就好,那样惊心动魄的伤不知道要养多久才能养好。
这点小事,林观因觉得自己也能搞定!
她好歹在钱玉询身边待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连一点大侠风范都没学到!
林观因被人扶上轿子,这轿子和马车不同,这是由几个人抬着的,颠簸程度全看几个轿夫有没有公德心。
还好,楚员外给的钱够多,一路平平稳稳地走出了楚府。
她怀里装得有很多假血包,其实都是用山楂熬成的酱汁,还有许多锦帕,都是白色的。
一会儿她准备掩唇灌一口山楂汁、咳一声,就吐一口血,林观因搓了搓手有些期待,这还是她在这么多人面前第一次没有重来的表演。
辽州城街道上从来没同时出现过这么多的人,林观因默默感叹于楚员外的钞能力。
因着说想替病重的“楚和婉”祈求神女降福,楚员外早就宣传出去会在道路两旁发放铜钱散财免灾。
这样一来,不想凑热闹的百姓,也都来了。
“听说楚小姐的病无药可医,楚员外才想出这个办法来替楚小姐续命。”
“神女降临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前两年辽州大旱也没见神女帮一把,要我说这些神鬼佛之说都是唬人玩的!你们全上了朝廷的当了!”
“要我说也是,你看这些什么神啊、佛的,他到底拜的是什么东西?”
“嘘!”旁边一人急忙捂着男人的嘴,“你不要命了!”
人多喧闹,林观因坐在轿子上,由轿夫抬着路过人群。
其中不免有对她投来的打量目光,百姓们只听闻过楚家小姐才艺双全,长相貌美,却养在深闺,只有稍微亲近之人才算见过楚小姐真容。
林观因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娇弱、弱、弱……
“咳、咳……”
林观因抬袖,还好祭祀服的袖口过大,将她的脸挡了个严严实实,她猛地灌了口山楂汁。
酸得要命的汁液在她口腔中乱窜。
哪个傻子熬的山楂汁一点糖都没有放!!
忍不了一点!
林观因急忙抓着锦帕吐了出去。
“服了、朋友你要杀了我吗……”林观因低声骂道。
林观因皱紧了眉,眼角被酸出晶莹的泪来,她五官皱在一起,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酸、太酸了!
她揉去了眼角的泪珠,抬眸往旁边一看,只此一眼,便见到了在茫茫人群中站着位黑衣的少年。
他穿的是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身黑衣,朴素又简单。他身量高出前面的人不少,隐隐天光穿透他束发的玉冠,他嘴角噙着笑意,正抱臂笑吟吟地望向她。
钱玉询!
林观因瞬间瞪大了眼,看向他,视线交汇之后,钱玉询轻轻低头一笑,神色满足。
他不是在好好躺着的吗?怎么又突然到了人群里来?还换了身衣服!
林观因忍住差点叫出他名字的冲动,瘫了回去,继续扮演她要死不活的样子。
钱玉询运着轻功,紧赶慢赶才赶到这里。
先见到她装模做样时,钱玉询觉得好玩又好笑,他甚至难以想象,林观因竟然这么会演。
但明知道她在演,可看到她水润的唇瓣被染红时,又会觉得触目惊心,尤其是在她咳嗽不停的时候。
钱玉询觉得自己完了,他得找个时间去西南州走一趟,早日将蛊毒解了,不然会有性命之忧。
林观因用余光扫过钱玉询的身影,他正伸出手在接楚家散出的铜板。
……就该想到这一点的。
林观因被抬进了不知寺,其余跟随而来的百姓便被隔绝在外。
里面是楚老爷布置好了的铜镜和金丝绸缎,日头一照便向外折射出粼粼的金光,以此来假扮神女降世。
天王殿外,摆放着各类祭祀之物,祭祀以“尸”,便搁放牲畜之头颅于上,以献神明。
林观因虽是专业的演员,但在没有摄像机,只有人眼扫射的情况下,还是有些许尴尬的。
尤其是,她又要扮演的是神明使者,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但楚员外很大胆,很放得开,还不等鱼让真说什么,楚员外就跪在蒲团上开始发出鬼哭狼嚎的哭喊。
鱼让真站在一旁,幽幽瞥了一眼,露出鄙视的眼神:“……”
林观因朝他使了个眼色,鱼让真才开始缓缓道来:“神有明德,民有忠信。神民异业,敬而不渎。求神降之嘉生,民以得福,日后祸灾不至。”①
林观因跪在一旁的蒲团上,懒懒的,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虽然寺中大部分都是楚员外的自家人,但林观因秉持着专业且敬业的原则,依然将要死不活的人设演了下去。
鱼让真退场之后,一旁的道士又上场表演,拿着桃木剑与醇酒不停地往林观因身上洒。
一旁点燃几堆木柴,木柴的火光照着铜镜与金丝绸缎,铜镜有许多,镜面也宽大,照得整个不知寺金光闪闪。
外面忽然有百姓声音响起,人潮突然猛烈的喧嚣起来:“是神女!神女降世了!!”
“真的有神女!”
“什么神女?那楚小姐病怏怏的,还没……”
那人话音未落,寺庙大门被人打开,众人都往里看去,见着鱼让真正在朝着身体康健的“楚和婉”点上圣水。
“楚和婉”的身姿站得挺直,她身边没有人搀扶,她也没有再吐血、咳嗽。
“真是神女显灵了!”
寺庙外的一人开始跪拜,众人便同样跪拜。
林观因将那人的声音听得清楚,分明就是翁适的嗓音,他什么时候拿了楚员外的钱,也开始当群演了。
林观因侧抬着头,往天上一望,温暖的日光洒向她的脸,脚下是冰冷的雪地。
她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虚幻。
钱玉询坐在不知寺的房顶上,丝丝缕缕的光洒在他的身后。
钱玉询朝她扬了扬手中的铜板,他一指将一枚铜板弹上空中,一手又轻松地接下,似乎是在给她展示他刚才的胜利品。
林观因遥遥看去,他那身黑衣胸前的颜色好像更深了些,像是深色的液体染上了他胸膛的衣料,干涸之后便与黑色的布料融在一起。
隔着尘世的喧嚣声,林观因仰头学着他,回了他一个笑。她的脸被薄纱遮住,只露出弯弯的眉眼。
但钱玉询知道,她藏在薄纱下的面容,嘴角旁一定露出了两个灿烂的梨涡,就像……平时在他面前说好话哄他的样子。
029
林观因有些忘了是怎么回到的楚家, 她一直被人簇拥着,一旁的百姓都高呼她是神女的使者,不断向她祈求赐福。
林观因有些胆战心惊。
前一秒还说着不信神佛的人立马转口向神明祈福,他们甚至赶着向前涌, 生怕落后于旁人。
好在有楚员外安排的府卫护送林观因回到了楚家。
楚员外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一脸的得意洋洋, 并对林观因也十分客气。
“姑娘,这是剩下的一百两银票, ”楚员外将银票递到林观因面前,却没看到钱玉询的身影,便问道:“姑娘的师兄呢?”
“他有事要办,交给我也是一样的。”
林观因接过,将银票揣进怀里。
她着急回去将这身祭祀服换下,祭祀服繁琐沉重,脖子上戴着的珠翠压得她都抬不起头。
楚员外以为林观因要离开楚府,便假意挽留道:“我楚府如此之大,姑娘何不与师兄多住几日, 莫非担心老夫承担不起?”
“哈哈, ”林观因假笑两声, “您放心,我当然要多住一段日子啦, 在您这儿又不多交房费。”
楚员外:“……”他好像刚刚说错了什么话。
林观因正往她的住处走, 便见着一队府卫急急忙忙地往外赶,她疑惑地往身后看了眼。
一转身,她撞进了冰凉带着淡淡血腥气的怀里。
林观因仰头, 钱玉询也正好低头。
霎时间,林观因觉得自己的额头被一温润之物触碰, 只不过一触即离,她还没有反应得过来。
她恍惚看到钱玉询的嘴唇上沾了些白,像是她被妆娘上妆时抹上的脂粉。
“你……怎么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林观因决定好人先告状,把自己放置在一个有利地位。
“我就喜欢如此。”
钱玉询抿了抿唇,唇上有她脸上的脂粉味。他弯腰,盯着她的嘴唇看,她吐过很多山楂汁,唇上还染了些山楂的酸味。
林观因下意识放开手中的裙摆,捂住自己的嘴,“你看什么?我的嘴有什么问题啊?”
林观因回了楚家后,身边便没了侍女伺候。
钱玉询早就在房顶上看到她两手抱着裙摆,一摇一摆地往院里走。
“没有问题。”钱玉询直起身子,走在她身侧,他主动说:“我抱你走?”
“啊?”林观因对他突如其来的示好,有些手足无措,“为什么?”
他从昨夜出去后,再回来时,就像变了一个人,行为说话都奇奇怪怪的。
“你衣裙太长,不好走。”他说。
确实不好走,但她印象里的钱大侠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他越是这样,林观因心里就越慌。
林观因一拍脑门,将楚员外给的百两银票拿出来,塞进钱玉询怀里。
“我差点忘了,还好你提醒了我。”林观因说。
钱玉询:“……?”他提醒她什么了?
钱玉询不禁开始怀疑,昨夜那个头牌说的话到底有没有用。
头牌姑娘说,情蛊要双方合作才能解,只要他按照她的话去做,便能将林观因拿捏在掌心,让林观因喜欢自己,以此缓解体内的情蛊。
既要展示自己的能力——他的武力不用展示也能在江湖中排名靠前;又要让林观因产生保护欲——他装弱了啊,不疼装疼。
钱玉询自认为他就是这么做的,但他的身体中那股怪异的感觉还是没有消除。
那种酥麻感很奇怪,从他的胸腔下不断向身体蔓延,就连发丝也会颤栗。
甚至一靠近林观因,身体里血液和胸腔的心脏便开始叫嚣,想要冲破他的躯体。
尤其是刚刚他的唇瓣无意间擦过她的额间,点点温热,他从唇上就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钱玉询其实现在没想要她的银票,但既然她递来了,那他就勉为其难地收下。
他刚将林观因递来的百两银票塞进荷包,便要弯下腰来抱她走。
林观因单手抵住他的肩:“你都受伤了!怎么可以抱我走?又流血了怎么办?!……啊!你!”
钱玉询不为所动,还是单手将她抱了起来,长长的裙摆终于没有继续进行拖地运动。
林观因不敢乱动,只能用手揽住他的脖颈:“哎!你真不怕死吗?”
“有什么好怕的?”钱玉询别过头,笑了笑。
林观因的长发垂下搭在他的肩后,与他束起的马尾相互纠缠。
林观因扭过头,看向他的身后,不与他对视。
她害怕,这么容易依赖他,万一有一天她真放不下了怎么办?
尤其是她越来越觉得钱玉询人好……
喜欢上一个人的前兆就会开始觉得他是个好人,认为他比世间万物都要好,样样都不如他,为他自动蒙上一层滤镜。
她身上有山楂汁的酸味,也有一些酒味,混在一起不好闻。
但在这一些混杂的味道下,他好像闻到了她皮肤的味道。
钱玉询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平静了很多。
原来贴着她,就能平静下来。
钱玉询压抑着嘴角的笑意,长睫微微颤了颤。
好舒服。
“哦,忘了告诉你,”他的语调上扬,声音轻快,“这里,又死人了。”
林观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在楚员外陪同着一起前去不知寺的这段时间里,楚正尧被身边的仆人发现死在了他自己的房间里。
楚正尧上吊而死,被人发现时早已断了气,硬挺挺的尸体挂在房梁上,脖子缠绕着白绫,寒风往里面一吹,尸体还随着风动打转。
仆从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楚正尧脸色涨得发紫,舌头伸出嘴角,下巴挂着的涎液已经干涸,衣摆下方还在不停地滴着不明液体。
整个房间里散发着一股恶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仆从吓得尿了一地,连滚带爬地去叫来了府卫,将楚正尧的尸体取下来。
当时,楚员外和“楚和婉”都不在府中,连楚员外最信任的管家荷姑娘也都跟着一起去了不知寺。
府中没了主心骨,谁也没敢乱动,府卫只将楚正尧的尸体放在床上,连楚正尧的院子都没人敢靠近。
他们早就知道楚府这段时间不太平,也曾听说过三个丫鬟连续坠亡的事,但都被楚员外压了下来。
还往外宣扬着是她们自愿为楚和婉祈福,以身献祭,追随神女。
可如今,连楚正尧都死了。
刚才与她擦肩匆匆而过的一队府卫,便是去向楚员外汇报情况的。
楚员外刚在厅堂坐下,得意洋洋地接过荷姑娘奉上的铁观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府卫正哆哆嗦嗦跪在楚员外面前,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有话快说!”楚员外不耐烦地刮着茶杯上的浮沫。
“回……回老爷,公子他……自-尽了!”
楚员外怒目看向府兵,手中的茶还没喝进嘴里:“你说什么?!”
“公子自-缢身亡……待属下见到时,已经……硬了。”
“正尧……死了?”楚员外双眼无神,拉住身旁的荷姑娘,再次问道:“胡言乱语!正尧怎么可能自-尽?!”
泛着热气的茶杯被楚员外摔在府兵身边,府兵低着头不敢动作,“老爷,公子的尸体在……”
“绝不可能!”楚员外怒吼一声,“正尧在哪儿?!快带我去!”
等到林观因换完衣物后,又为钱玉询重新换了药,果不其然,他包扎好的伤口又重新裂开了,这样反复,不知道要多久才好!
还好现在不是夏季,不然细菌感染可有他好受的!
二人赶到楚正尧的院子时,那里已经被楚和婉的人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没错,是楚和婉带人围的院子。
楚员外被人用麻绳绑在榆树上,院中一张白布遮住了楚正尧的尸体。
楚和婉悠闲地坐在廊下,身边是荷姑娘在伺候她。
她似乎是故意的,仿佛就是为了等到林观因和钱玉询前来。
楚和婉见林观因来了,嘴角才露出一点笑意。
楚和婉打扮得较之前华贵许多,梳着高耸入云的发髻,戴着珠光翠钿,连披着的外衣都是用金丝绣成的。
“姑娘可算来了。”楚和婉缓缓从铺着厚厚的绒毯的贵妃椅上起身,走到林观因面前,“等你好久了,你还记得我们的合作吧?多亏了你,我才能这么轻易地夺回楚家。”
林观因见着她表情阴恻恻的,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退进钱玉询的怀里,他揽住她的腰。
“小心。”他清澈温柔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声音顺着头发丝穿进她的脑神经里。
林观因莫名颤了颤。
“楚正尧、是你杀的?小汀也是你杀的?还有那个两个丫鬟……”
“不不、茵茵、不、”楚和婉故作恍然,掩唇轻笑,那笑声刺耳伤人,“你不是茵茵,你是林姑娘,我差点忘了,小汀给我说过你的名字。”
林观因挽紧钱玉询的手臂,企图汲取一点大侠的力量,她才硬气回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林姑娘,”楚和婉的视线落在钱玉询身上,“我没这个能力,倒是你身边的这位、侠客?一步杀一人啊!”
林观因仰头望了钱玉询一眼,他神色如常,垂下的眸子与她对视,眼中隐隐等着她的回答。
林观因松开了挽着他的手。
冷,钱玉询觉得自己的手臂没了林观因挡风,冷得要命。
他看着林观因微微从发丝之间露出的白皙后颈,指尖发痒,想一手抓住她的脖子,将她重新摁回来。
但他没有,他忍住了,为了缓解蛊毒,他不能强迫她。
林观因上前了一步,将他挡在身后,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他没有杀楚家的人!从始至终,你们家出事的时候,他都和我在一起,你不能污蔑他!”
钱玉询很难用语言表述出来现在的感受,只用一个词的话那便是“荒谬”。
荒谬的林观因做了一件荒谬的事,她是在干什么?保护他吗?
钱玉询实在没忍住,轻笑出声,看来头牌姑娘教的方法确实好用。
林观因和楚和婉都抬头看向他,只见钱玉询伸出手,将林观因捞回身边。
“你变聪明了许多。”钱玉询笑吟吟地夸赞楚和婉,“不过,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什么用。”
林观因默默点,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是一盘散沙,她时刻担心着钱玉询丢下她。
太过分了!
“哎,和婉不过是和公子、林姑娘开个玩笑罢了。”
楚和婉将剩下的五百两银票拿出来,放在林观因面前,“这是剩下的五百两,我说到做到。”
林观因看了一眼楚和婉手中攥着的银票,没接过。
“我还是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你杀的?”林观因问。
“当然不是啊,林姑娘,和婉只是一介弱女子,怎么可能杀这么多人。”楚和婉看向钱玉询,陷入回忆,“公子,你说是吧?”
那日,是钱玉询接了任务,将楚和婉从山匪窝里救了出来。
林观因当时躲在一旁,看得真切。
楚和婉身体虽然康健,但她一个人要杀了这么多人,确实很难做到。
但,她身旁还站着位荷姑娘。
荷姑娘感知到林观因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偏过头,冷哼一声,她从来就对林观因不屑。
“他们自愿去死的,关我们小姐什么事?”
楚和婉将五百两塞进林观因手里,看了她一会,被她迷茫的神情逗笑。
楚和婉笑说:“多亏你们,能让他将这场戏演完,不然我都不知道该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院内的气氛恐怖又诡异,一旁还停着楚正尧的尸体,而他们却在这里……闲聊?
楚和婉的视线落在被绑着的楚员外身上,她语气亲切:“爹爹,我为您选了一个极好的去处,希望爹爹能喜欢。”
林观因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将银票塞进钱玉询怀里,向他投诚。又偷摸地缩进钱玉询的保护范围内,在这种情况下,还是钱玉询最值得信赖。
钱都给了,不保护她就不道德了!
楚和婉转身,保持着她大方得体的笑容,朝林观因娓娓道来:“我没有杀他们,荷姐姐说得没错,是他们自愿死的。”
“……为什么?”
林观因不信,就算这里是另一个维度的世界,但这世界毕竟是由她世界的编剧创造出来的。
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原因地自愿去死简直是无稽之谈。
“因为他们喜欢我呀!”楚和婉笑得很灿烂,“我说了,喜欢我,就为我去死。”
林观因:“……?”这是什么神-经-病?
钱玉询反而很赞同楚和婉的话,反问林观因:“怎么?你害怕?”
“废话!”林观因深吸一口气,“还好我不喜欢她,不然她叫我去死怎么办?”
钱玉询忽然在她身后笑出声,胸腔震颤,心脏激烈跳动时,又闪过了一丝落寞。
“所以,你因为他们喜欢你,就让他们去死?”林观因问。
楚和婉天真地点头,闭上眼回忆着:“我的娘亲喜欢我,所以她很早就死了。既然他们也说喜欢我,就也应该早些死,和我的娘亲团聚。”
彻底疯狂了……
林观因拉了拉钱玉询的袖口,“钱钱你记住,千万别学她。”
钱钱?
钱玉询带着笑意的嘴角僵住,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她,而林观因说完便像忘了一样,又和楚和婉谈论起来。
“不、不对,最初的那两个丫鬟,她们不是自-杀!”
林观因忽然想起之前翁适对她说过的话——
“……不像是摔死的,那头盖骨都被砸了个稀碎,脑浆和血水流了一地……”
楚和婉拍了拍手掌,“林姑娘真是聪慧,那二人她们都是我爹的人,自然要我爹亲自动手了。”
一旁的楚员外空中被人塞了满嘴的手帕,说不出话来,眼睛瞪得又圆又鼓,眼珠几乎都要掉了出来。
楚和婉走上前,一把将楚员外口中的手帕扯出,十分嫌弃地将手帕丢在了地上,还扇了扇空气。
“说吧,我的好爹爹,林姑娘这人好奇心重,你就满足她吧。”
楚员外那双精明的双眼瞬间变得浑浊,不停地向楚和婉道歉:“婉儿,你原谅爹这一次吧,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了!都是你哥,你哥说的,肖将军最近正好想找个什么神女,来祭拜将士英魂。”
“饶了爹吧!”楚员外不停地求饶,涕泗横流,“都是你那个哥哥出的主意!如今他也死了,你就放了我啊!”
“你或许忘了,”楚和婉提醒楚员外,“别以为我叫你爹,你就真是了。你不过只是楚家的一条狗,也想吃绝户?别做美梦了,我已经为你选择了一个最好的去处。”
“至于你的生死,那你就等着瞧那个肖将军到底慈悲还是不慈悲了。”
林观因没见过这种场面,恐惧从内心深处疯狂生长。
她恍惚间,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旁观者还是参与者。
她时而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时而又被这个世界牵扯进来,这个世界就像是电网空隙上的蜘蛛网,而她是蜘蛛网上的蜘蛛,很难说清她到底是在哪个世界。
“走。”
钱玉询见她脸色不对,话音刚落,一手抱着她就飞离了楚家。
林观因的双手紧紧攀着他,头埋进他的颈窝里,深深吸了口气。
“还好我遇见你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钱玉询停下来,不知停到了谁家的房顶上。
“你喜欢我,别否认了。”
钱玉询低声轻笑,尾音轻扬,仿佛获得了巨大的胜利。
她微微从他颈窝里探出头,眯着眼往下瞧了瞧,距离地面不算近。
林观因抱得更紧了些,寒风吹动他的长发,钱玉询的发丝很软,拂过鼻尖,弄得她很痒。
她好像是有一点点喜欢,就一点点!
但是他为什么用这么得意的语气啊?!
林观因还没反驳他,就听钱玉询说:“只要你喜欢我,这蛊毒对我来说就没用了。”
030
楚和婉看向两人离开的位置, 叹了口气,“荷姐姐,你看到了吗?林姑娘好像很害怕我,但她为什么不害怕她身边的那个人呢?他可是希夷阁的杀手啊……”
荷姑娘拿出新的手帕, 将还在嘶吼怪叫的楚员外的嘴堵住。
“许是那公子掩藏得好?小姐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那两人也没什么好, 何必与江湖人交朋友。”荷姑娘劝慰道。
楚和婉点点头,不可置否, “荷姐姐说得对,我们能将楚家夺回来就已经很好了。只不过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荷姑娘扫过一眼院中停放的楚正尧的尸身,问楚和婉:“小姐,他怎么办?”
楚和婉冷哼一声:“丢到乱葬岗去,我看了都恶心。”
“……是。”荷姑娘便叫了人来,将楚正尧的尸体从楚家后山抬了出去。
楚员外浑浊的眼中落下泪来,流进嘴里,咿咿呀呀的嘶喊让人听不清。
“小姐,这是给肖将军准备的一半家产。”
荷姑娘将木盒端到楚和婉面前, 里面放着一大叠房契地契, 还有几把钥匙。
楚和婉瞥了楚员外一眼, “都是他做的好事啊,不然怎么会白白给人一半家产。”
楚和婉将木盒合上, 不愿多看。
不过, 也还好,至少她将母亲的遗产守住了一半,没有完全落在他人手里。
楚和婉回到房中, 半倚在榻上,闭上双眼时, 脑中还回忆着那夜的情状。
她本想着与荷姑娘,还有母亲的族人联手将楚员外囚禁起来,但没想到林观因还真来见她了。
林观因身边的男子,她记着的,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送她回到楚府这个地狱的人。
只可惜被他戳穿了目的,本来怜悯她的林观因变得害怕她了。但也没什么关系,她只需要钱玉询帮她和肖申诃搭线就是了。
果然,拿了钱的杀手什么都愿意干。
楚和婉没想到,楚员外会来见她,在她正好将两个丫鬟从木柜里搬出来的时候。
“婉儿你……”楚员外站在门外,见她正拖着丫鬟晕过去的身体往里间走。
闻声,楚和婉一愣,在见到楚员外的那刻,恐惧害怕的心绪却瞬间变得平静。
楚和婉默默抚过自己的发髻,取下其中的一支金钗,攥在手中。
“爹,她们想害我。”
楚员外看着自己安排的两个丫鬟双双倒在地上,他乖巧的女儿却在同他告状。
楚员外没理会,只是对楚和婉说,“你答应嫁给肖将军,我便让她们离开。”
“离开”两字被楚员外加上了重音,楚和婉不会听不出来。
“我……”楚和婉顿了顿,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望向楚员外,“我答应,但我不要去假扮神女,爹,哄骗神明会折寿,你也不想我刚嫁进去就死于非命吧?”
楚员外连忙“呸”了几声,温声道,端的是他那副女儿奴的形象:“婉儿这说的是什么话?爹已经让人安排好了,你只用高高兴兴嫁到肖家就行。”
“多谢爹爹,那她们……”楚和婉挑眉看向在地上躺着两个丫鬟。
楚员外摆了摆手,“无碍,婉儿不喜欢,爹去处理就好。”
当时的她,站在阁楼上,见到楚员外将两个丫鬟推下去,软软的身子下不断向旁边蔓延着血水。
楚员外还去检查了一番,两人没死透,便用着一旁的石块将丫鬟的后脑砸穿。
楚和婉将他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就像很多年以前,他拿着银针一根一根刺进了母亲的身体里。
如今,他所存在的一切都将被抹去,楚和婉想着,日后终于能好好重新经营楚家,再也没了这些烦恼。
……
“只要你喜欢我,这蛊毒对我来说就没用了。”
林观因思考了很久,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给了钱玉询一种错觉,她看起来是很会下蛊的人吗?
完全搭不上边好吧!
就连她经纪公司发的通稿都没有“姐姐蛊我”这样的话。
“那什么、兔子还没带走。”
林观因的呼吸洒在他颈间,钱玉询本来穿得就单薄,香甜的灼热透过衣料,他好像还能感知到她唇瓣嚅动的动作。
“翁适会带回去。”钱玉询说。
“啊?你什么时候告诉翁大哥的啊?”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他回答道,语气中有掩不住的兴奋,好像背着她有了小秘密是很开心的事。
他抱着她走在街上,一如第一日走进辽州城时那般,街道上人不多,但见到钱玉询抱着她走,还是觉得离奇,都转过来打量着两人。
“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说着,林观因戳了戳他的后背,正好戳到了他明显的蝴蝶骨上,他身上没有一丝赘肉,每一分肌肉线条都恰到好处。
“很快就到了。”钱玉询说着,却也没将她放下来,抱着她就像抱着个玩偶一样。
钱玉询觉得她很好玩,她的身体是热的,就算手被冻得冰凉,她的血也是热。
他之前没有这种感觉,他的身体就算是被火烧也感觉不到温暖的热。
林观因劝不了他,干脆靠着他的肩摆烂,伸手抓住了他摇晃的马尾,将他的发丝攥在手心,“钱玉询,我真没给你下蛊。我一直把你当好朋友啊,怎么可能给你下蛊,那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钱玉询脚下的步子顿了顿,“我也不知你为何给我下蛊。”
“那你怎么这么确定?!”林观因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
钱玉询轻声笑,娓娓道来:“我听说的,这样的蛊要你喜欢我才能解,不然我会生不如死。”
“……神经,我怎么可能让你生不如死啊?”林观因低骂一声,然后猜测道:“是翁大哥说的?鱼让真?到底是谁啊?”
“你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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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温柔,但在林观因耳里听起来怎么觉得他在嘲讽她。
“对,我是急急国王,你告诉我是谁说的,我去和他打一架。”林观因无奈。
她现在就算喜欢钱玉询也不能让他知道,日后还得求着他办事,要是被他知道了,他要是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等、等……他刚才的语气,并不像是对此厌恶,反而有些得意……
林观因觉得自己的头很晕,她已经完全被钱玉询绕晕了,解释不了,那就不要解释好了。
林观因闭了闭眼,靠着他的肩窝,咕哝道:“如果你觉得我喜欢你,你会高兴的话,那你就当我喜欢你吧。”
虽然好像是有一点点,但林观因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忍住!
但钱玉询闻言,上扬的唇角蓦然僵住。
钱玉询站定,将她放了下来,林观因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先一步走进了翁适的医馆。
林观因呆滞地看着钱玉询束着高马尾的后脑勺,产生疑惑——
你现在不怕生不如死了啊?
林观因提着裙子追进去,翁适正在给他的药柜做大扫除,钱玉询走得快,一眨眼就进了后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哎,林姑娘,你们回来了。”
翁适朝着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还以为从楚家出来后,他们就要离开了,没想到竟然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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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大哥!”林观因双手撑在他的案几上,压低了声音问翁适:“你有没有觉得他最近有一点不对劲?”
翁适停下手中的动作,用同样的语气回复她:“钱爷不对劲才是对劲的,他要真正常了那才是不正常。”
林观因皱了皱眉,没太听懂翁适的话,只得出了一个结论,翁适偷学了绕口令。
她走到后院时,只有那棵枯死的榆树,并没见到钱玉询的身影,林观因便改道去了他的房间。
她现在要去找百里承淮,这个是最重要的任务,找到百里承淮后还得让他接受鱼让真这个父亲旧部的“投靠”。
而林观因不知,现在的百里承淮到底有没有筹划夺取辽州兵权的想法。
如果有,这样最好,她可以直接将鱼让真推到他面前。
如果没有的话,不,他必须有。
钱玉询的房门只虚掩着,他将上衫褪到腰间,露出劲瘦的腰背,白皙的皮肤上很多凌乱斑驳的伤痕,像是陈年旧伤,是刀伤、剑伤、还是别的什么,林观因认不出来。
“把门关上,冷。”钱玉询没转过身,背对着她说了一声。
“哦。”之前也没见你怕冷啊……
突然见到美男解衣,林观因的脸有些红,但还是将门关上了。
下一秒,她才发现她将自己留在了房中。
“啊、我、我过会儿再来找你……”
等她反应过来时,钱玉询已经拿着纱布和药走到了她的面前。
林观因看着自己手里被他塞进来的药瓶,一愣。
她仰头,看向他的脸,忽视她之前看过不止一次的身体。
“翁大哥也在,不如让……”
“不要,”钱玉询长指拉着她的手腕,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我想要你给我上药。”
林观因的脸烧得绯红,像夏日黄昏时的火烧云,夺目又艳丽,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她知道钱玉询一直在看着她,每一次上药的时候,他都喜欢这么看着她的动作,她的表情。
想到这里,林观因的睫毛不由得又颤了颤,咬着下唇为他清理伤口上的药粉。
钱玉询的生命力很强,林观因想,如果是她身上有这么多伤口,她早就疼晕过去躺病床上一睡不醒了,怎么可能还在外乱逛,还来抱她?
不对,他或许也是疼的,只是没有人关心他疼不疼,他也没机会和别人说。
林观因用手帕擦去他伤口旁的血迹,心尖似乎被他的血液灼烧着,指尖无意触到了他的那颗红痣。
她看见他的肌肤颤了颤,身上氤氲着一层朦胧的粉色。
“对不起啊……”
钱玉询还没回过神来,似乎都没听见她说的那句话,他一直看着她的指尖,上面还沾了一丝他的污血。
他讨厌血,所以在杀人的时候穿的是黑衣,那些烦人的血液可以与衣物融为一体,不像是血液染上白衣那样显眼。
他以为她看到他浑身是血时,也会觉得恶心反胃,但她还咬着牙为他上药。
一定忍得很辛苦吧?
为了什么呢?明明觉得痛苦,还一直跟在他身边?
天下侠客多得数不胜数,她若想要保自己平安,大可找个热爱英雄救美的人。
她为什么一直跟着自己?
为了那可笑的喜欢吗?
她刚才在医馆门口说的那句喜欢,分明就是在骗他。
钱玉询才不会轻易被林观因骗到。
钱玉询沉默地拿过她手上的药瓶,胡乱往伤口上洒了一通,他只是眉头拧了拧,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
“去净手,我没事。”他声音有些沉,不似之前她为他上药时那般开心。
林观因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并没有沾上什么脏东西,唯一不同的就是食指上的一点红。
林观因拿着手帕一擦,便将血珠擦掉了,在钱玉询面前展示了一下,“我手不脏啊。”
虽然没了那滴血,钱玉询看着还是刺眼,心中莫名浮现出一股燥郁。
他别过脸,唇角压着向下,拿过纱布给自己的伤口缠上。
“我来帮你。”
纱布不够长,从他后背处绕不过来,林观因从他手中接过,在他胸前绑了个蝴蝶结。
钱玉询垂眸,见着她扬起笑脸,还向他指了指那个蝴蝶结。
没办法,她只会绑这样的蝴蝶结。
但在钱玉询的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和谐。
她还在笑,嘴角的梨涡让人深陷。
钱玉询长指握着她的后颈,发丝也钻进了他的掌心,一手将她捞了起来。
她的脖颈细细的,皮肤也很柔软,他似乎稍微用些力就能将她的脖颈拧碎。
但钱玉询不想这么做,她这么胆小,说不定头还没掉,人已经被吓死了。
他坐着,只能仰头看向她。
“诶?你抓着我脖子干什么?”林观因挣扎着,握住他的手从自己的后颈移开。
“我杀了很多人。”
钱玉询用极其平静的语气向林观因坦白,那双单纯无害的眼睛望着她,林观因很少用这种俯视的视角与他对视。
“我知道啊,你们大侠肯定有很多仇家的嘛,行走江湖我能理解。”
林观因觉得他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那你还喜欢我?”钱玉询扬了扬眉,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
林观因害怕钱玉询用认真的语气问她,这种很难以让人回答的问题。
这就好像一个承诺,林观因担心自己无法履行。
她肯定是不能履行的,她要回家,不可能在这里和一个江湖侠客过一辈子。
林观因学着他的那种轻笑,漫不经心道:“你长得好看,武功又高,喜欢你是很正常的事吧?”
“……”
钱玉询的长指握着她的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
他没说话,只是这样看着她,似乎要将她看穿。
过了许久,他轻叹一声,“原来是这样啊。”
钱玉询放开她的手,将自己的腰带系紧。
“嗐,那你到底要我喜欢你还是不喜欢?”
林观因总算明白了,和钱玉询相处,就不应该去猜他的想法,这男人的心思就像马里亚纳海沟,是猜不准的。
还不如直截了当地问他。
“随你。”他看起来不算高兴,下颌绷得很紧,似乎在思考什么。
绝对不要让钱玉询独自思考一些问题,那真是会出大问题的!
林观因上前,用他的大掌覆盖住自己的手腕,“你能感觉到,我没有内力。我家住在海边,不在你说的西南州,我也不会下蛊。”
“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会害你的性命啊!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快乐地度过这三个月,对了,现在已经没有三个月啦!”
他早就知道她没有一丝内力,也完全不用握着她的手腕才能确定。
只不过她手腕的触感,像极了他常年带着的那支白玉笔。
钱玉询发现了只要一靠近她,那股燥意就会愈演愈烈,但若她主动贴近的话,他的胸腔又会变得平静。
钱玉询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他找不到原因,才会觉得是林观因给他下了情蛊。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林观因是不是喜欢他,但得到她有些随意的答案后,心脏却被一些复杂的情绪淹没。
早知道就不问她,这样的答案似乎让他的身体更加难受。
不,是林观因不该说这样的话,她甚至还给两人的相处时间加上了一个期限。
他被她玩弄,所以他要为自己讨回一些报酬。
钱玉询主动弯下腰,那双纯净的双眼扫过她湿润的唇,他将身子低了又低。
终于将让林观因“亲”了他的额头。
他早就想这样试试了,在他的唇触碰过她的额头时,他心中就想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林观因的后脑勺,被钱玉询用一只手压着。
她挣扎着往后仰了仰,双脚却发软,滑进了他的怀里。
林观因都能感觉到她的脸几乎像水烧开了一样,沸腾滚烫。
太丢脸了,她还没和男人真正亲吻过。
林观因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缩在钱玉询怀里不敢起身。
只要不被他看到,那她就没有脸红。
“你干什么呀?你……”她瓮声瓮气地控诉他的行为。
还不等钱玉询回应,林观因倏然感觉到有一滴接着一滴的水珠落在她的发顶,她下意识抬头往上看。
只见到,钱玉询脆弱的长睫颤了又颤,那几滴水珠分明是从他那双干净的眼睛里滑落的,滑过他的双颊,直直坠到她的头顶。
他像一朵早晨经过了暴雨打湿的娇花,雨露又重又轻地滑过他的筋骨,折磨着他。
钱玉询的眼神懵懂又脆弱,像是经受了极大的刺激。
“不是,你……”
林观因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