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苏辙年纪小小,却是嘴巴严实,嘟囔道:“我就要糖糖!”
“八姐姐和六哥哥都有!”
苏洵身为苏老太爷幼子,也很明白这等感觉,小时候他不也像苏辙一样,见到两个哥哥有什么好东西非闹着要吗?所以他便差人去集市上给苏辙买回来一包足糖霜玉蜂儿回来。
他笑着将这油纸交到苏辙手上,笑道:“好了,这与我过年时给八娘,六郎买的是一样的。”
“这下你可满意了?”
说着,他又添了一句:“这事儿你可别告诉你娘。”
想当日程氏知晓他给苏八娘与苏轼各买了整整一包双糖玉蜂儿后,可没少埋怨他。
但埋怨归埋怨,程氏也没想着把两个孩子手上的糖果要回来。
给出去的东西,哪里有要回来的道理?
苏辙瞧着鼓囊囊的一包糖霜玉蜂儿,喜的是连连点头,更是道:“谢谢爹爹。”
他一回去,就先将糖霜玉蜂儿藏了起来,去了正院与苏老太爷说了一声后,这才去了长房。
他一进去长房院子,就闻到了一阵药味。
进去主屋,更看到坐在床边照顾王氏的程氏与苏元娘。
程氏还好,可苏元娘眼睑下一片青紫不说,眼睛更是红红的,一看就是狠狠哭过的。
苏辙已好些日子没看到王氏,再看到王氏时,却是吓了一跳。
去年年底王氏回来时,已是身形瘦弱,不过半年的时间,又瘦了一圈,瘦的脸上颧骨都高高凸了起来,猛地一看,有几分吓人。
如今她更是病的连话都说不清楚,却还是强撑着说自己没事,更对着前来探望的苏辙道:“……八郎,八郎可真是个好孩子!”
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了。
登时,苏元娘眼眶又红了起来。
程氏连声劝王氏先喝药。
王氏身子病的厉害,半碗药下去,她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程氏索性带着苏元娘去了院子里,苏辙自也迈着小短腿跟了出去,只听见程氏道:“……元娘,你也别太担心了,大夫都说了大嫂的病并无大碍,是自大哥走后郁结于心,心里难受,若静静养着,身子就能好转的。”
“昨日我已与爹说了,大嫂病的这样厉害,这家以后就由我来管,叫大嫂好生休息。”
“若你们大房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与我说一声。”
苏元娘噙着泪道:“多谢三婶娘。”
程氏看到她就想起自己早夭的长女,拍拍她的手道:“好孩子,咱们都是一家人,这样客气做什么?”
苏辙见状,也跟着安慰起苏元娘来:“大姐姐,别哭。”
“你一哭,大伯母就更担心了。”
他们齐齐相劝说,苏元娘这才止住了眼泪。
回去的路上,程氏是唏嘘不已:“大夫虽说大嫂的病是郁结于心,好好调养就行,但这等病症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心病还须心药医,这心药可不好找啊!”
苏辙明白,目前来说王氏的心病有二。
第一是大伯苏澹的逝世,人死不能复生,这病无药可医。
第二是苏元娘的亲事。
这件事就说来话长,当日王氏携儿女回到苏家,就是想着苏家乃眉州三大家之一,想着给女儿元娘说一门好亲事。
但这事的难度不亚于叫苏澹起死回生。
与后世的一家有女百家求不一样,北宋嫁女盛行厚嫁不说,姑娘还愁嫁。
这半年来,也不是没人上门提亲,但来的要么是商贾之家,要么是家风不正,甚至还有想着以娶苏元娘来攀附苏涣之人……别说王氏不答应,苏家上下谁都不愿将这样好的女孩嫁到那样的人家。
王氏从长女的亲事想到故去的丈夫。
她想若是丈夫还活着,长女的亲事定简单的很多,是日也想,夜也想,怎会不病?
程氏也有心替苏元娘说一门好亲事,回去之后便修书一封差人送去了石二姑母。
这人苏老太爷最小的女儿,嫁的是眉州三大家之一的石家。
若说程家是富庶,苏家是底蕴,那石家就是门楣,石家在朝为官的人不少,认识的人多,兴许会有合适的人选。
苏辙与苏老太爷也希望苏元娘能有个好归宿。
苏辙在正院,陪着苏老太爷足足挖了半天菜园子后这才回去。
程氏再次管家,又要照看生病的王氏,并无多少时间管苏辙与苏轼,便叫任乳娘多盯着些两个孩子。
到了晚上,苏辙见苏轼又磨磨蹭蹭不愿刷牙,觉得很是无奈。
北宋已有牙刷和牙粉,程氏怕三个孩子牙齿生虫,早就为他们买了牙刷与牙粉。
但历朝历代都一样,没几个孩子喜欢刷牙的。
苏轼也是其中一个。
往日就算有程氏盯着,他刷牙时也是能混就混,如今程氏忙着看账本,他更是在任乳娘身边磨磨蹭蹭的:“乳娘,能不能不刷牙?”
“我昨日已经刷过牙了……”
苏辙:……
你怎么不说你昨日也吃过饭了?
任乳娘自不答应,可她到底不比程氏,是好言好语的,苏轼更是蹬鼻子上脸起来,摆出一副“我就不刷牙”的架势。
苏辙便回屋一趟,拿出一颗糖霜玉蜂儿来。
苏轼在看到糖果时,是眼前一亮。
他把最后几颗糖霜玉蜂儿都给苏辙吃了,也不是心疼,只是时常怀念那几颗糖霜玉蜂儿:“八郎,你哪里来的糖霜玉蜂儿?”
苏辙直奔主题,道:“六哥,你刷牙,就给你吃。”
苏轼点点头,连道:“我刷,我刷……”
好吃佬的妥协永远都是这么简单。
苏辙便将一颗糖霜玉蜂儿塞到他嘴里。
吃了糖后的苏轼原想耍赖不刷牙的,可他一低头,就见着苏辙认真看着自己,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乖乖刷牙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任乳娘管起苏轼来就简单多了。
好几次苏轼不听话时,就由苏辙亲自出马,再拿出糖霜玉蜂儿,可谓百试百灵。
当然,苏轼也有反抗的时候。
比如今日,当他听苏辙说连续刷满五天牙才能吃上一颗糖霜玉蜂儿时,积压多日的不满是喷涌而出:“八郎,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一开始是每天刷牙之前都能吃上一颗糖霜玉蜂儿,后来变成了刷牙三天才能吃上一颗,如今怎么变成刷牙五天才能吃一颗?”
“我不答应!”
“我决不答应!”
苏辙也同苏轼讲道理,毕竟如今他才一岁半,说话都不利索,哪里能讲道理,便道:“六哥,你不吃糖糖?”
苏轼这犟脾气也上来了,小脸一垮,就道:“不吃。”
苏辙索性便掏出随身携带的油纸,打开,拿出一颗糖霜玉蜂儿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这糖甜的发齁,但他面上却装作一副享受的样子,更是忍不住砸吧嘴起来,连连道:“好吃!”
“真好吃!”
苏轼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他可是最喜欢吃糖了!
苏辙见他不为所动,小嘴砸吧的更起劲,一颗糖霜玉蜂儿下肚后更是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巴:“好吃,好好吃!”
说着,他看向苏轼,道:“六哥,你真不吃吗?”
他摇了摇手中的油纸,继续道:“你不吃,我就全吃啦!”
苏轼想了想,还是凑了过来:“我吃,你要我刷五天牙吃一颗,那我就听你的。”
“娘也说了,每天睡觉之前都要刷牙牙的!”
“听娘的话,才是好孩子!”
苏辙强忍着笑。
看不出这小子还挺会给自己找台阶下的!
如此不过一个月,苏轼就已养成睡觉前刷牙,饭前便后洗手的好习惯。
程氏知晓后直说要赏任乳娘二十文钱。
任乳娘是个好的,也知道苏家如今日子不好过,忙道:“夫人不必了,奴婢哪里有什么功劳?说起来都是八少爷的功劳……”
她将这些时日兄弟两人之间的趣事道了出来。
程氏一听,便知道苏辙的那包糖霜玉蜂儿从何而来,虽心里想着晚上定要好好与苏洵算账,但看着院里撅着小屁股看蚂蚁搬家的兄弟两人,还是高兴的。
她笑着道:“六郎这性子随了他爹,实在顽皮。”
“八郎这性子倒与我更像些,小小年纪,主意多的很。”
她正说着话,就见着苏轼与苏辙齐齐走了进来。
如今天要下雨,蜻蜓飞得低低的,苏轼手中正抓着一只扑哧不停的蜻蜓。
哪怕苏辙在一旁嘟囔着“不行不行”之类的话,苏轼仍没将小蜻蜓放生,直哼哧哼哧跑了进来:“娘,给您!”
程氏却是脸色一沉,正色道:“六郎,你这是做什么?”
苏轼忙道:“娘辛苦了,给您蜻蜓!”
程氏一直都知道苏轼有喜欢捉弄小动物的习惯,如今想着孩子大了,便有心教他:“六郎,娘问你,若是有人像对蜻蜓这样对你,你高兴吗?”
苏轼摇摇头:“不高兴。”
程氏又道:“那你说你这样,蜻蜓会高兴吗?”
苏轼再次摇头:“不高兴。”
可他也不是那样好糊弄的,认真道:“蜻蜓是动物,我是人……”
程氏正色道:“万物皆有灵,动物与人都是一样的,你欺辱动物,无非是觉得自己比它们更厉害,若换成了比你厉害的老虎和豹子,你还敢欺负它们吗?”
“人呀,莫要欺负比自己弱小的,凡事要无愧于心。”
“老天爷可是长了眼睛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记得了吗?”
苏轼下意识朝窗外的天看了看,微微点头,走到窗边,一松手,蜻蜓就飞了出去。
因要下暴雨的缘故,天气闷闷的。
哪怕苏辙身上就穿着肚兜与纱裤,也觉得热得很,他忍不住与程氏道:“娘,要吃冷淘!”
好吃佬苏轼也跟着道:“对,娘,我们吃槐叶冷淘。”
即便是苏辙听到这等吃食,嘴里也开始分泌口水。
槐叶冷淘,顾名思义,就是用槐树的嫩叶子掐尖儿洗干净,焯烫片刻再捣成汁水,拌入面粉中,将面团揉的筋道,放在锅里烫熟,放在井水中湃一湃。
最后浇上芽菜,胡瓜,葱花和芫荽,再滴上几滴芝麻油,喷香喷香的。
往年苏家吃冷淘加的都以炒好的羊肉丝为浇头,如今日子不宽裕,这羊肉浇头就变成了肉丝浇头。
但大厨房余婆子做的肉丝却是一绝,与切成丝儿的长豆角炒着吃,又香又嫩又滑,味道很好,拌馎饦或就炊饼1都很不错。
程氏也觉得这般天气吃冷淘不错,便吩咐下去。
孝顺的苏辙更道:“翁翁也要,我给翁翁送!”
程氏见他孝顺,心里也高兴,笑道:“好,那待会儿六郎与八郎一并给翁翁送槐叶冷淘。”
“你们再给翁翁送一壶老酒2去,翁翁保准高兴!”
苏辙与苏轼齐齐应是。
很快,兄弟两人就端着一小盆槐叶冷淘去了正院。
苏老太爷平生最喜欢的就是三样东西。
一样是他后院的那块菜园子。
一样是他院子里的那片竹林。
还有一样就是酒了。
甚至苏涣前去阆州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摸好酒给苏老太爷寻酒好酒送回来。
惹得苏辙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起来。
还真是有其祖父必有其孙!
可如今苏家不比当初,王氏又病着,苏老太爷就算贪酒也不大喝酒了。
为啥?
家中没钱,拿什么喝酒?
所以当苏老太爷看到两个小孙儿端过来的好酒后,满面带笑,更说起苏洵小时候的趣事来:“……他小时候顽皮得很,见我喜欢喝酒,也闹着要喝酒,我不答应,他就自己去找酒喝。”
“喝的是酩酊大醉,又哭又笑的,将我们吓了一大跳。”
苏轼瞧见苏老太爷喝酒喝的是津津有味,不免好奇道:“翁翁,酒好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