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庆日期间,第一军校的医务楼不仅治疗第一军校学生的精神力疾病,也治疗其他两个军校的学生,楼门大敞,进楼只需要登记即可。
叶悄的号总是被排满,因为他治疗精神力紊乱时总是很关切病患。
雄虫们强悍的战斗力让他们极少受到温情之类的对待,每只b级以上雄虫的出生就是为了在这片星空里守护虫族,因此雌虫医生们也对他们颇为冷淡,不敢太靠近他们,只有叶悄能做到雌虫雄虫一视同仁。
不过,f级的叶悄是所有医生里疏导精神力最弱那一个,他一时间只能疏导一个雄虫,就算这样,他也能奇迹般达到100%的疏导成功率,第二军校的同学慕名而来,在叶悄的办公室门口排起长队。
“温奈医生今天来了吗?”
“我排了好久,终于能见他一面。”
叶悄从智能电脑后面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按响了“请进”的提示铃。
“温奈”医生是个残疾虫,素来不说话,大家都清楚,所以他的诊室只有雄虫自己的提问声,“温奈”会把要说的话工工整整写在诊断书上,让他们去药局拿药,或者去装备中心,领一条特定数值的拘束器。
叶悄给一只s级雄虫疏解开精神力,在诊断书上写下:不要再为了机甲的脉冲值而消耗自己的精神力了,比赛的输赢是一时的。这是拘束器的新数值【95】,一旦超过就会强制中断你的精神力,我知道那样会很痛苦,但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不要再那样伤害自己了。
雄虫同学看着那只不停书写的白皙左手,修长指头沾上了淡薄的红墨水,推来的诊断书下有一行小字:如果你不舒服,可以再来找我。
雄虫愣了愣,抬头的速度很缓慢,手攥紧扶手,就像这辈子都没雌虫对他这样温和的交流过。
叶悄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第二军校的学生红着脸出门后,在评分表上给温奈医生打下10.0分,满分,刚才失落痛苦的情绪被那双手抚平,仅仅是这样也不算什么特别,而是温奈温柔平和的态度,并没把他当成一个战争机械,温奈医生真的很好,他想,所以为什么小殿下要逼他做雌奴呢?
普莱揉着酸痛的胳膊走过来,俯身看向叶悄的工作记录,“你一上午这么忙啊?我以为我就算忙的了!诶?这个雄虫阈值区间不对称啊,s级是【90-100】,他是【60-100】,数值差异太大了,是从【60-70】额度的c级跨越到【90-100】的s级,你猜他是不是做了阈值手术?”
叶悄比划:【也有可能,他是螳螂族的,花斑目,螳螂族实力很强,也是四个古老家族的成员,有这种财力。】
星际虫族科技发达,为了战争,为了守护虫母,雄虫自出生起就会被不断刺激精神力的阈值区间,于是实验室发明了一种手段,可以修改既定的阈值,来达到拔高雄虫精神力等级的目的。
但是其过程非常痛苦,是违禁的实验行为,相关的书籍也被规定为禁书,比如《脑图》。
普莱啧啧叹气,开始背诵医学书:“《脑图》写过,选择一只天生高等级的虫族作为被试验品,可以是雄虫,但统计显示以雌虫为被试验品居多。虫族的神经分布错落有致,交汇最为密集的地方产生精神力,形成神经节,数量的多少直接决定等级。那么,提取高等级虫族的神经节,转移到低等级虫族的身体里,就会使低等级虫族变成高等级虫族。”
叶悄摇摇头,【这个实验果然是禁术,像精神力整容一样,但《脑图》的最初用处并不是这个。】
普莱说:“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唉,算了,不敢骂,都是圣者撰写的禁书,但是没有虫母的时候,虫族的高等级雄虫少之又少,为了不让他们死了就没有后备军,在他们临死前,实验室把他们的神经节剖出来转移到了低等级身体里,这是最开始也只是为了战斗需要而有的试验啊,谁知道现在被用来给权贵们追逐刺激了?!”
叶悄也背过这些书,但当它出现在现实生活里时,还是太残忍了,像后者的情况来说,留给被试验品的只有永远无法正常发育的残躯,和泯然平庸甚至低等的精神力等级,他永远不会知道他曾是一只珍贵的s级,可能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有用的小废物。
按照实验要求,研究员和实验者都有知晓实验后果的权利,但被试验者没有,很难有虫愿意把这种事曝光,一个失去一切的虫会发疯到什么地步?会把权贵们的口碑都毁了。
普莱说:“留给被试验品的生理疼痛是周期性的,没有那些神经节调节各个器官之间的平衡,就好像星舰加的不是能源油而是大海水,时间长了,所有问题都冒出头了,每个被试验品都将会感受到无比的疼痛,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叶悄:【如果我看见了,会帮助他们的。】
普莱失笑:“你怎么帮啊?失去的神经节不会回来,等级也不会回来,身体上的疼痛倒是可以打止疼针,但这么多年遗失的美好,不是我们做医生的能救回来的,小少爷,你也太天真了。”
自从普莱知道“温奈”是卡默斯上将和加文学生会长的弟弟之后就一直调侃他是“小少爷”,叶悄扭过脸去看书,很无奈又想笑。
一个雄虫坐在他面前。
萨缪尔小公爵,烈焰红的发丝,中央军校纯白色的校服胸前挂着一排勋章,有参与第六军团作战的荣誉、家族勋章、外太空领航员勋章、幻想种外交大使之类的荣耀,他敲敲桌面,“温奈医生,好久不见。”
不如不见。
叶悄还是心平气和地写道:你怎么了?
“我来找你,看看你。”
叶悄写道:如果你没事就请离开吧,别耽误其他虫看病。
“我好不容易才排上,你要赶我走?”
【不敢。】
“我看你就是敢,口是心非。”
萨缪尔迟疑道:“你身上什么味道?我在十米外都闻到了,这不是拉斐尔殿下的信息素,你又勾搭上别的雄虫了?”
叶悄冷冰冰地看着他,写下:你要治疗吗?不要的话就请离开。
萨缪尔扫了一眼纸,嗤笑,说:“和我去见拉斐尔,给他道歉。”
叶悄怔了怔,不知道萨缪尔的逻辑在哪里。
萨缪尔:“现在三大军校的虫都知道你是拉斐尔殿下的雌虫,你应该检点,别给殿下丢脸,我理解你身为f级贪图虚荣想抱s级大腿的心,但你应该知足,目前为止,殿下对你还算仁慈。”
叶悄静静写道:请你出去。
“出去?好,那一起吧。”
萨缪尔把纸揉成一团撕碎,拎着他的肩膀把他扛出了医务室,飞到拉斐尔的行宫,把他推了进去,然后紧紧关上了门,“你自己跟小殿下解释去吧。”
叶悄猛地回头,拉斐尔不在。
走廊尽头,璀璨的水晶吊灯照耀着正中央的努比斯·洛加利塔王,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围着床上的拉斐尔,医生焦头烂额地订制新的治疗方案,听上去似乎是他的某些并发症,导致拉斐尔肉眼可见地虚弱下去。
叶悄回过头去看窗外,萨缪尔朝他绅士般微微弯腰。
萨缪尔想,没必要可怜一个f级,如果当年没有烧死小叶悄,那么就不会心存愧疚。
他是王室最不受重视的成员,如果不是那场火,维克多不会和他交好,把他带入权贵圈子,他需要拉斐尔帮他稳固地位,所以示好是应该的。
但是,没虫知道叶悄曾在火场里推了他一把,试图烧死他,然后才被他踢下走廊的,所以那样恶毒的虫,死不足惜。
至于不会说话的温奈,虽然不是叶悄,但用来讨好拉斐尔也足够了。
叶悄躲在谁也看不见的角落里。
不远处,努比斯说:“我的拉斐尔一直都是这样体弱多病,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欢庆日,现在治疗的话,周期太长了。”
维克多也在,低声说:“他小的时候比现在还难养,如果叶悄还活着就好了。”
努比斯愠怒说:“不要提他,死了的虫,没有任何意义。”
拉斐尔靠在床头,淡蓝长发暗淡无光,眉眼苍白冷寂,像没了呼吸般沉静,搁在治疗仪上的手臂插着管子,仪器慢慢跳动峰值,然后再跌落下去。
“陛下,殿下的精神力很不稳定,阈值区间太广,导致浮动持续性不稳,小殿下曾经在作战时就犯过一次病,最近更明显了,情况很危险。”
“治疗方案呢?”努比斯陛下说:“你们看护拉斐尔这么多年,没有可行的方案吗?”
“小殿下的神经节太复杂了,像是精妙的艺术,每一处都像齿轮紧紧咬合,无法动手术,也就是说,无解。”
努比斯擦去拉斐尔脸庞的虚汗,不忍再看拉斐尔,起身,大步流星路过叶悄,眼尾仍有泪痕。
维克多跟上了雄父的脚步,努比斯低声说:“如果你当年放火烧死的是萨缪尔而不是叶悄就好了。”
维克多说:“公爵大人的谋反之心已有多年,我曾在火里推了萨缪尔一把,可惜没能成功,等弟弟成为新王,可以削藩,取缔萨缪尔的公爵位置,这样,蛾族也能受到压制。”
努比斯淡淡点头,不置可否。
行宫里一片安静,拉斐尔醒来,身体有了些力气,精神力下意识溢出,叶悄陡然受到攻击,汗水顿时打湿头发和衣服,蜷缩在地毯上,掉出角落。
拉斐尔定神,看见了无生气的雌虫,确认那是叶悄。
他闻到了叶悄身上淡淡的雄虫信息素味道,走近些,循着味道的根源,拿起一把刀,割开叶悄的肩膀制服,随后把刀扔了。
拉斐尔看见叶悄的肩膀上有一枚雪白的蝴蝶印记。
叶悄微微蜷缩一下,冷汗浸湿了睫毛,刀刃并没碰到他的皮肤,但他就是觉得很疼,也许不是刀本身带来的,但他也没心思去仔细分辨了。
他挣扎着爬起来,靠在垫子上,手和头都无力地往下滑,一直滑到垫子上不动了,像被丝线控制的木偶陡然被割断丝线,在幕后舞动的木偶就失去了动力,关节跌落在地上,靠在幕布上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待灰尘慢慢落在他身上。
拉斐尔瞳孔剧烈收缩,眸光流转,沉下声音说:“叶悄,离他远一点,不要再和他有过多接触。”
他是谁?哪个他?雌虫还是雄虫?
叶悄想不起来,也没有反应,没什么没力气,但他还是睁开眼睛,动了动手指,睫毛半遮住瞳孔,漆黑的瞳孔失神,边缘发散浅灰色的晕层,目光失去焦距,在拉斐尔和房间里来回扫视,仿佛是眼球的本能行为,而不是他想要看什么。
终于他的目光有了焦距,是拉斐尔手里的刀。
叶悄有了点精神,慢吞吞地从小床上坐起来,拉斐尔的刀刃朝着他的肩头,叶悄看着拉斐尔,眼睛很费力地聚焦在他脸上。
拉斐尔看他这副样子,莫名的心悸,别开眼,不知道那股不安从哪来。
叶悄会知道,他的神经节很早被自己用了吗?
叶悄天生就是s级雌虫,不是f级。
不会的,只有给他们做实验的那个虫才知道真相。
拉斐尔沉声说:“近卫队,送他出去。”
近卫队把叶悄带走,叶悄被晃的想吐,感觉是出了行宫,但肌肉都很酸痛,被巨型机甲碾压过一样。
近卫离开了。
叶悄独自坐在学校球场边的长凳上,一直一直坐着,看着眼前的虫来来去去,有说有笑,他没拦住任何虫,不仅仅是他没气力,不能说话,也是他不想用自己的事情打扰其他虫。
直到一双手摸了摸他的头,叶悄抬眼,看见路因希亚。
“雌主,”是路因希亚的声音,“你怎么了?”
叶悄长长叹了一口气,今天没力气纠正他不要在大庭广众下称呼“雌主”,路因希亚的温柔让他终于有点想睡觉了。
叶悄躺在长椅上静悄悄地睡了过去,像冬眠被打扰的小动物终于又能重新入睡了一样,恰好今天温度适宜,能好好睡一觉,就算不醒来也没什么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