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黎承
“哦, 那他运气挺不好的。”
黎志军神色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他眼睛没掀半点波澜的看了眼黎何洋, 过了会儿,才淡淡回了大哥黎志国。
黎志国额角一股筋突跳了下, 他看着黎志军沉了声:
“老二, 你几岁了?三十好几的人,天赐都六岁了, 你还当你是以前那个二十来岁在黑市上呼风唤雨提刀和人火拼的黎志军?”
“做事情不能只凭拳头, 你就算不为自己, 也为弟妹, 为天赐想想。”
黎志国是大哥,平时在家轻易不做声, 比黎万山更沉得住气, 他难得动了怒。
黎志军却半点不怵,他脸色也冷下来:“就是为她们想,他才只断了腿。”
“你!”
黎志军油盐不进,黎志国气得脸色发青, 他转头看向黎万山:“爸, 这事你不管?”
“管什么?”
黎万山面无表情, “你都说他三十好几的人了,我还管得动他?”
“他自己心里有数, 能为自己做的事不后悔, 担起责任就行。”
黎万山顿了顿:“你真要我讲, 我讲季临那两条腿断得也好, 你小妹得个清净。”
“爸!你”
黎志国简直不敢信这话是从黎万山嘴里讲出来,他张张嘴就要分辨, 楼上黎菁扒拉着刚洗过还有些滴水的头发下来,看家里人都在客厅,她出声喊了他们:
“爸,大哥,二哥,你们回来啦?”
气氛陷入一瞬僵凝,谁也不确定黎菁刚才听到没有,黎何洋从先前起张大的嘴巴就没合上过,这会儿倒是机灵了,他赶忙放下手里的茶壶。
“小姑,你今天回来这么早啊,陆哥没带你去逛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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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菁斜觑了他一眼,感觉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先前收拾屋子的时候,脑子里就一直惦记着她今天该去逛街的,而不是苦巴巴的顶着热汗满屋子窜,累得人像被抽了魂,浑身软绵绵的没一点力气。
“叫了,没去。”
刚洗完澡,身上正热,身上湿湿的,分不清是水还是汗更多,加上先前就累着了,黎菁这会儿没什么说话的欲望,她简短回一声,慢慢下了楼。
黎何洋听完,却立马急了,他赶紧问:“没去?怎么没去呢?”
“你们吵架啦?”
黎何洋可太了解黎菁了,在她那里,逛街一直是头等大事,要没有必须解决的,或者兜里没钱,她肯定要毫不犹豫开逛,哪能发生人喊了她逛街,却不去的事。
“我们怎么可能吵架!”黎菁想也不想的瞪眼说。
“那是为什么啊?你还有不去逛街的一天?也太奇怪了!”
黎何洋疑惑,黎万山几父子也看向她,一个星期了,黎菁难得一天回来得早。
黎菁也想不通当时她怎么能狠下心来拒绝逛街的,大概还是那套老洋房的威力,想到老洋房,又想到房本。
黎菁心里又舒服好多,她现在也是个有房子的人了,还是套老洋房。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以前也不是天天去逛街。”
黎菁细手指卷着一缕湿发发尖强回一句,不想黎何洋再问,她看厨房里何丽娟和常庆美在忙,过去问了她们要不要帮忙。
“大嫂,二嫂,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厨房里常庆美在切菜,何丽娟开了火正在炒菜,听到黎菁问,何丽娟捏着锅铲先扭过头:
“就你二嫂手上这个菜了,马上开饭,没什么活了,菁菁你外面歇着吧,里面热。”
“哦,要开饭了啊,那我拿碗筷盛饭。”
黎菁回一声,又喊黎何洋把电锅里的饭端出来,天气热,黎家人都怕热,不喜欢吃太烫的饭,开饭前都会把饭锅里的饭端出来稍微凉一凉。
何丽娟和常庆美打配合烧饭多年,黎菁拿碗盛饭的功夫,她们饭菜也烧好了,把天赐喊进来吃饭,屋子里休息的申方琼听到动静也出来了,一家人开始晚饭。
晚上何丽娟烧得清淡,一个干瘪四季豆,一个腐皮豆腐汤,再炒了个冬瓜,陆训早上送了点鱼虾过来,又弄了两盘白灼虾,蒸了条鱼。
何丽娟手艺好,这么几个菜也烧得色香味俱全,加上都饿了,饭桌上一时之碗筷轻轻磕碰的声音。
吃到一半,申方琼轻停下筷,看一眼黎菁说起明天陆家人来家里的事情。
“明天陆家的人要上门来,我早上列了份菜单,老大你明早起早一些去趟早市,把食材给买回来,中饭的话还是老大媳妇烧,老二媳妇给搭把手。”
黎家就何丽娟一个人烧饭手艺拿得出手,往常家里有客人也是这么安排,黎志国何丽娟常庆美都没意见,一口应下来。
“知道的妈,你晚些把菜单给我,我研究下,家里好久没来过客人了,好些菜色没烧过,稍微熟悉下,免得失手了。”
“就在立柜上放着。”
申方琼回道,看一圈正吃着的家里人,顿了顿,她又道:
“陆家这次上门来,除了彼此认识熟悉一下,还想和我们商量下陆训和菁菁定下的事情。”
“顺便可能还会商量下婚期,陆训那边,想早些和菁菁把事情办了。”
一霎,客厅里筷子磕碰上碗的声音停了,黎何洋嘴包着饭直接不动了,好一会儿,他把饭哽下去:
“怎么回事?不是讲了,小姑先谈着,没那么快嫁的吗?”
黎何洋说完,转头看向了黎菁,神情有些委屈巴巴的受伤。
自从季临回来,黎何洋对陆训就没那么抵触了,加上陆训处事实在周到,三天两头往家里拿东西,主要他看起来很随和,每次黎何洋和他说关于黎菁的事情,他都耐心听了,也不会敷衍他,就黎何洋自己观察的,他还做到了那么几桩。
黎何洋对他感观好起来,渐渐也有点认可他这个小姑父,但认可归认可,他可没想过他小姑会那么快出嫁。
他还答应过黎何年,要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这太突然了,人明天都要来了,他晚上才知道消息。
黎何洋不情愿,黎万山也不情愿。
给女儿相看,一开始是他张罗的没有错,但没有哪个老父亲会想要女儿那么快就出嫁的,在他的心理预期里,那至少谈上个半年,再商谈别的,这太快了。
“这个事情我怎么不知道?”黎万山搁下筷,偏头看向申方琼问道。
“你最近早出晚归的能知道什么?”
申方琼回一声,又瞥了眼黎菁,黎菁筷子还杵在碗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碗里的米饭,眼睛却偷偷瞄着家里人的反应,注意到黎何洋有些难过的神情,她顿了顿,头埋低了点不敢去看他。
她也不想那么着急嫁,但陆训给的糖衣炮弹太多了,她每天买买买根本停不下来。
不是夫妻,她花他钱还是有那么丢丢心虚不敢花,像很多贵的漂亮首饰她都没敢要,怕回来家里讲她,她自己也过不去。
要是早点结婚了,就像他讲的那样,他的钱都给她花,她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而且,也不是很远,就旁边公园啊,她每天还可以回家蹭饭的,就晚上睡觉换一个地方了,差别不太大。
更何况,拿人手短,他都给聘礼了,她也接了。
黎菁不敢吭声,家里人却声音不断了。
黎志国黎志军直接讲:“哪有这么着急的,这才认识没有一个月。”
何丽娟先前是想过黎菁要是和陆训那边亲密接触多,他们可以早些结婚,但乍然听到这个,她忽然不舍得了,她和常庆美也难得不太支持这事:
“是有些快了,怎么也再相处一段?”
家里人的反应在申方琼意料之内,她神色不改,等大家说完了,她才继续讲:
“他给你们小妹买了套房子当聘礼,今天把房本和钥匙都给你们小妹了。”
饭桌上又安静了瞬。
“什么聘礼,什么房子?”黎万山眉头皱起来,问道。
看家里人都一头雾水,申方琼看黎菁不敢自己讲,帮着解释了:
“菁菁先前和他讲过,不舍得家里,他就讲结婚后可以直接住咱家里,他给生活费,菁菁说不合适,会被人说,他就讲在咱们附近买一套房子。”
申方琼说到这儿停了一下,“这不是房子找到了,他也买下来了,还直接在房本上写的菁菁的名字。”
“房子你们也熟悉,就华庭路三十九号。”
“华庭路三十九号?就是菁菁小时候想住进去那套房子?”何丽娟讶然一声。
黎家上下对这套房子都不陌生,一个原因是这套房子是黎菁没发生意外前念叨过的房子,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他们如今住的这房子就是仿照那套设计造出来的,这是黎万山当几十年厂长来唯一动的私心。
他把家属院所有的干部房小洋楼都造成了女儿想要住进去的那栋楼样子,这样无论他们抽签到哪套房子,都能实现女儿的心愿。
正是因为这点私心,当初有人举报他公私不分的时候,他没多作辩驳,等调查组完成了调查,他开病休,申请了提前退休,这事家里人除了黎菁还有黎何洋这些小辈,黎志国何丽娟他们都知道。
“就是那套。”
黎万山难得沉默了瞬,过了会儿,他才问:“他怎么想起买那套房子?”
“囡囡和他讲的?”
“不是。”
黎菁赶忙摇头回,“爸,我没有和他讲这个事情,他是有问过我想要套什么样的房子,但家属院附近不是没有什么像样的房子吗?我就按照我们以前住的老房子说给他的,结果他找到这套。”
“然后托一个朋友联系上在港城定居的房主买的。”
“那他倒是有心了,舍不得咱们菁菁吃苦。”何丽娟忍不住说了句。
不止有心,还有缘分,不然怎么那么恰恰好找到这么一套房子。
何丽娟看看公公婆婆,又看一眼穿着一条白裙,头发披散,模样乖巧的黎菁,还是舍不得,不过想到华庭路那边离纱厂不远,她甚至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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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下班过去看看,或者乘凉的时候去那边逛,她心里又好受了些。
这么想着,她也说道:“华庭路那边离我们倒是还算近,这样成婚以后,他们来家里吃饭也方便,平时我们还可以去那边乘乘凉散散步,倒是也不错。”
常庆美看了眼一言不发的丈夫,没再发表意见。
她赞同大嫂的话,这套房子是真不错,陆训算是送到了人心坎上,她觉得人能做到这份上,早点结婚也没什么,只是她太知道丈夫了,他对小妹的在意不比远在部队的三弟少。
不然这次他不会做下去打季临的事,他多少年没冲动过了。
枕边人最了解枕边人,哪怕陆训再好,他这个做哥哥的,绝对不会舍得妹妹那么快出嫁,哪怕就在附近挨着。
以免晚上他拿背朝着她,她还是不开口了。
桌上一时没有人讲话,边上,天赐总算把大人们说的话还有小姑的话弄懂了,他歪了歪头:
“公园那栋漂亮的老洋房?小姑你以后要住进那里面了吗?那你能不能带上我啊?”
天赐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出一排刚换好的门牙:“我还没有住过别的房子,还是那么漂亮的房子。”
天赐的话在黎何洋耳朵里闪过,一下提醒了他,他眼一亮,紧跟着说:“还有我,还有我!”
“小姑,小洋楼那边房间不少吧?不多也没关系,你到时候和陆哥讲,把你们客厅的沙发弄长一点宽一点,定做个两米的,我睡客厅。”
“不行的话给我铺张凉席,我睡地上。”
“房间应该有多的吧?”黎菁下意识一声。
黎何洋闻言脸上立马放出笑,“那就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小姑,那随便吧,这事我没意见了,反正你别忘了给我准备房间就行。”
黎何洋一副赖定小姑的样子,何丽娟看着马上成年却还和个小孩儿不知事的儿子就好气,她忍不住训他:
“哪有侄子跑小姑家去住的,天赐小,你也小啊?”
“怎么不行了?我是我小姑大侄子,我去家里做客还不行?”
黎何洋大声辩驳,又扭头去问黎菁:“小姑,你会撵我吗?你不会吧?我可是你大侄子!”
“你是我二侄子,我大侄子是何年,你别篡位。”
黎菁反驳他,转头又说:“我撵你做什么?你想去就去了,一间屋子,陆训没那么小气。”
黎菁想着房本上是自己的名字,说这话特别有底气,她这一刻更满意陆训的做法了。
他这方面做得真的不错。
黎菁不禁抿唇笑了下,黎志军正盯着妹妹,正好瞧见这一幕,他捏着手里的筷子沉默片刻,最终道:
“以菁菁意见为主吧,她喜欢就好,华庭路近,菁菁也不会烧饭,下班还是回来吃,晚上陆训有空就来接,没空就住家里。”
“老二,这是近不近的事?”
黎志国不知道弟弟又哪根筋搭错,这么快同意了,他忍不住皱紧眉:
“我不同意这么快,现在不是以前,见个两三面就可以领证结婚,现在处对象,谈个两三个月常见,三五个月不嫌多”
“怎么我好像听到有人敲门??”
黎志国正说着,黎何洋突然一声,黎志国声音停下,这时,外面铁大门铁片撞击上门锁的声音又响起两声。
这回声音清晰,黎何洋彻底听清了:“还真是有人敲门!”
“这么晚了,谁呀?”
黎何洋好奇一声,就听院子外面传来一声深沉而洪亮的喊:“妈,菁宝。”
“是三哥!”
黎菁倏然抬头,起身就往外奔,她身后,黎家人也纷纷起了身,黎何洋紧跟着追了出去。
黎承十七岁离家去部队当兵,最开始惦记妹妹总是想尽办法找机会回来看,后来黎菁大学到沪市上学,因为不放心,怕黎菁在那边学校也挨欺负,他所有的探亲假都改在了黎菁上学期间,地点也改到了沪市。
等黎菁读完书回来上班,他因为在部队又升了一级,掌着军务,比以前更繁忙,回来的时间减少,一年难得回来一次。
算一算,黎承已经一年多没回来过,黎菁也有一年多没有见到过哥哥。
屋里座钟在这时敲响一个整点钟响,正是晚上七点钟,夏天黑得晚,外面天光余留一点浮白和月色映照着院子,黎菁一口气奔向大门边打开门锁,眼前一暗,一道峻拔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菁宝,三哥回来了!”看到亭亭玉立站在身前的妹妹,黎承古铜色皮肤的脸上绽出笑意,旋即他张开了双臂。
“三哥!”
黎菁红着眼看他一眼,立马扑进了他怀里。
“三哥,你都好久没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这次也不回来。”
黎菁毕竟是大姑娘了,不好抱哥哥太久,只抱了一下,她松开了哥哥,看着黎承那张英武不减的脸,她扬眉粲然笑起来,又忍不住说。
“那不能,三哥和你说了要回来,肯定做到。”黎承抬手轻揉了把妹妹的头,爽声笑道。
“三叔!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小姑都要嫁人了,你只能去她家里见她了!”
黎家人这会儿全都出来了,连黎万山也不例外,黎何洋看着这个他自小崇拜的三叔,兴奋得不行,完全忘了先前他才和小姑讲过随便她什么时候嫁人的话。
“哈哈,那不可能,你三叔我没回来,谁也不能把你小姑随便嫁了!”
黎承哈哈一笑,拉着黎菁的手进了院,他身后是跟着他的勤务兵,两人一进门,勤务兵自发回身关门。
“妈,大哥,大嫂。”
走到黎家人面前,黎承先喊了申方琼,黎志国何丽娟夫妻,之后才眼睛看向黎万山,微顿一瞬,喊了声:“爸。”
黎万山看着院子里比他还高两寸,英武峻拔,一身气吞山河气势的幺子,他唇微抖动,应了声:“嗯,回来了,先进屋吧。”
黎万山说完先转身进了屋,申方琼看他一眼,转回视线慈爱的招呼道儿子。
“吃饭了没?要回来也不说一声,家里等等你。”
“没呢,妈,我和小梁都还没吃,我也不确定回来时间,就没让菁宝告诉你们。”
“还没吃啊?那我再去烧两个菜,等着啊,很快。”
何丽娟进门的时候黎承还是个半大小子,又因为都把黎菁看得重,叔嫂关系不错,闻言,何丽娟说一声,急急忙进去了,常庆美见状,说一声大嫂我来帮你,赶紧跟着进了屋。
没一会儿,一大家子一齐进了屋围着餐桌前坐下,申方琼去厨房里给黎承和勤务兵拿来碗筷,黎志军在立柜边给黎承和勤务兵倒水。
黎菁本来想去帮忙,被黎承拉到身边坐下。
黎志国拉开长凳坐下,看一眼不发一言回到桌前的老父亲,又看向弟弟问他:“这次回来待几天?”
“明天就走。”黎承粗大的手捏着申方琼给拿的筷子,回道大哥。
“后天总部那边有个会,得赶过去,这次回来主要是见见菁宝对象。”
“听说原来也是个当兵的?有人对他评价还高于我?”
黎承说着,狭长一双眼瞥了眼黎万山,忽而不羁的一笑:“我可要好好会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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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黎家的日子, 陆训起了一大早,冲澡刮面吹头,换上昨晚熨烫好的衣裳, 二十多年,他头一回一大早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连鬓角都不放过。
确定没问题了, 一张脸还算能看,他把前几天准备好的礼搬上车, 开着车去了陆家接人。
昨天送完黎菁回家, 他没再继续去忙事情, 回了趟陆家和陆老头再确定了番去黎家的事情, 定好了今天出发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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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点半,车子停在渔轮厂家属院楼下, 下车关上车门, 正要上楼去喊陆老头他们,扭头就听到陆金巧尖细的一声喊:
“三串儿!”
陆金巧穿着一身紫色印大朵牡丹花的绸面花裙子,烫着个炸炸头从楼上下来了,陆老头和郝丽华跟在她身后, 两人脸上表情都不是很好。
陆训微敛眉, 面上还是淡声喊了她:“姑姑。”
“三串儿, 是要出发了吧?其实现在有点早的,不过也不要紧, 你可以开车在城里绕一绕, 顺便买点礼什么的”
“礼已经准备好了。”陆训回一声。
去黎家的礼, 他这几天都在准备。
黎万山和她两个哥哥的烟酒, 申方琼和两个嫂子的保健品化妆品,黎何洋的品牌球鞋, 再她小侄子的模型汽车,模型飞机,还有一应鹿茸海胆礼盒,他一样没落。
“先前说给爷爷过,都妥当了。”
“这样啊,你已经准备好了啊,那挺好,那行,那我们走吧,八点半早了点,到那边也差不多九点了,也还好。”
陆金巧哈哈两声,很快自己打开车门爬进了后座,进去后还探个头出来:“爸,你们也赶紧上车啊。”
陆老头被她这副死皮赖脸的德行气得嘴角都在抖动,“陆金巧,你给我下来,你去干什么?我们今天不是去玩!”
“我不下!我这个当姑姑的,还不能去瞧瞧侄媳妇了?”
陆金巧身子往里缩,扁嘴,又歪头和陆训讲:“三串儿,你姑姑我一大早六点多就过来了,你真忍心把我赶回去?”
“你放心,三串儿,姑姑我现在就指着你给我把侄儿媳妇娶进门,让我扬眉吐气,我就去见见侄儿媳妇,不会给你乱来。”
“再一个,我不是听说那姑娘家里好几个哥哥吗?还有嫂嫂是不是?”
“人妈妈以前还是市妇联主任,干部的,你阿姨一个人不定能撑得住,我去也能帮帮你不是?”
“你姑姑我再不济,那以前也是曲艺团的角儿,那见过大领导,大市面的,稍微撑一撑场子那还是没问题。”
陆金巧的话气得郝丽华脸黑,偏她的话还不好反驳。
黎家的情况郝丽华这些天已经和公公打听清楚,实在不是一般人家。
郝丽华在渔轮厂后勤几十年,接触的最大的领导也就是渔轮厂的厂长还有妇联主任,那还只打过一面,话都没说上过。
现在要去见的亲家,听着比渔轮厂厂长和厂里妇联主任还厉害,她心里不怯怎么可能,这个星期她都在担心见面的事情,身上的衣裳已经是重新做出来的第三身,就怕不得体。
她战战兢兢的,结果陆金巧倒好,迫不及待想去见世面,真是人虎没皮脸才胆子大。
郝丽华咬着牙,没坑声。
陆训看着屁股一直往车座里挪,生怕被人拽出来的陆金巧,神色微微复杂,陆金巧说的一定程度上戳中他的担心。
养母郝丽华在寻常场面上算过得去,但面对黎家那样的人家,她很难不怯场,能中规中矩不出错已经算不错,要指望她和申方琼她们聊天这些,有些难。
相反陆金巧,天生就是个胆大的,她这辈子就没让自己受过委屈,当初曲艺团解散,大家都在家等安排,就她是个例外,拖着铺盖卷跑团长家门口去住着了,没多久就给她安排了剧院卖票的工作。
她那些同事,好些没有合适的工作安排,现在还跟着街道在糊火柴盒。
陆金巧这个人嘴不行,但她只要有心,也能和人相处得好。
而她看起来就闹嘈,没什么心思一眼看透,就算她出什么差错,说错话,人都不会太和她计较,也是她的一定可取之处。
她现在和郝丽华还暗地里别着劲儿,两个人在一块儿,也能互相盯着。
心思百转,陆训不动声色看向陆金巧,“姑姑,你要去,也是对我的关心,我自然欢迎。”
“只是姑姑,你知道,今天的日子对我来说很重要,要是出了问题”
“不会!”
陆金巧平时挺怵陆训,一但他认真起来,她一般避着不惹了,但这回,她没等陆训把话讲完,立即摆手道:“三串儿,你放心,你姑姑我今儿绝对不会掉链子!”
“相反啊,”陆金巧说着,故意瞥了眼郝丽华:“姑姑是去帮你盯着不出岔子呢!”
这含沙射影的,气得郝丽华一口气堵在喉咙,她实在忍不住:“那金巧,今天就看你表现了。”
陆金巧却刮她一眼:“干嘛,想给我下套啊?我告诉你,郝丽华,门都没有,你这次要再出岔子,我绝对能把你脸撕了按地上擦”
“你够了没有!一天没个消停!”
陆老头实在受不了陆金巧唯恐天下不乱,眼见她越说越过,他厉声斥道,看是拽不下来她了,强硬起来最后只有闹得难看,说不得后面还有什么事,再她自己也保证了,便和陆训说:
“你姑姑非要去,那就这样吧,我们先去,她什么性子,我先前和老黎也提过一嘴,黎家人量大,不至于为小事和她计较,大面上我会看着。”
陆金巧对老父亲看低自己不服气,不过怕多说两句,她瘪瘪嘴,到底没敢争。
陆训本来也打算让陆金巧去了,陆老头还做了担保,陆训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他笑了下道:“姑姑要去也是好事,人多热闹些。”
“先上车吧。”
陆训说完,伸手给陆老头拉开了副驾驶车门,又招呼了郝丽华上车。
耽搁了一会儿,车子开到纱厂家属院,黎家小洋楼外面花坛下,正好是上午九点。
黎家这会儿正热闹,黎承回来了,黎何洋天赐都围着他,要他讲在部队的生活。
黎承对家里侄子不像对黎菁那么毫无原则的宠,但就这么几个侄子,他还是尽量纵着,看两个小的好奇,他难得有闲,也乐于满足小孩儿,挑挑拣拣了一些事情说给他们听。
从小就是孩子王的人,哄小孩儿很有一套,加上本身经历丰富,简单说出来几个事情都扣人心弦,精彩纷呈,听得黎何洋黎天赐嘴巴没合拢过,一个劲嗷嗷叫喊,“哇哦,哇,太厉害了!”
“还有呢?三叔,还有呢?”
沙发上黎万山拿着一张报纸坐在边上看,余光注意着他们的热闹,面色渐渐慈和,心里生出了点子孙承欢膝下的感触。
厨房里在忙着备菜的何丽娟常庆美,还有客厅里忙着准备瓜果糖点心的申方琼几个听着客厅里的笑闹,一个个脸上都挂着笑。
连在研究泡茶的黎志国和黎志军也带出三分笑意。
没一会儿,黎菁收拾好也下了楼,今天陆老头和郝丽华都要来,有点见家长的意思,她今天穿着偏温婉淑女。
有点中式风的带刺绣白裙子,自从陆训说她不矮以后,她对高跟鞋不再执着于恨天高,除了一些特定的衣裳和裙子,别的配搭都是以舒适为主,今天就选的一双鞋跟只有三四公分的米杏色玛丽珍鞋,头发拿浅色发带半扎。
清新的一身装扮,娉娉婷婷的身姿,衬得她如灼灼芙蕖。
看到她下来,黎承就顾不得哄孩子了,喊他们稍事休息,扭头招呼道妹妹:
“菁宝就下来了?不是让你补个觉?早上我就和你说了,你就是睡得久些,也没人讲你。”
黎承回来,最高兴的还是黎菁,吃过饭她就围在三哥面前,就和小时候一样,他去放东西她都跟在屁股后面。
黎承也想妹妹,妹妹跟着,他由着,妹妹说话他听着应着,配合得狠,和部队里那个冷淡生人勿近的样子完全两个人。
兄妹两一起待到快凌晨,回屋的时间,黎菁眼睛都睁不开了。
早上起来和家里人一起吃早餐还哈欠连天,黎承从小就纵着妹妹,真当自己宝宝养的,还想和小时候一样端着粥喂她。
黎菁都二十二了,哪里好意思,自己撑着瞌睡把早饭吃了,然后黎承就喊她上楼休息。
但他们吃完早饭已经八点了,黎菁预计陆训他们来的时间不会超过九点半。
虽然她没打算在陆家人面前表现得自己有多勤快能干,但也不想才第一天就让人觉得陆训谈了个不知礼数的懒姑娘。
上楼后她没躺,去洗了个澡感觉勉强清醒一些了,就开始收拾打扮。
听见黎承的话,知道他还把她当成七八岁的时候,客人来了还在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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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着睡觉,她不禁有些无奈的笑道:
“三哥,你妹妹今年二十二了,再和以前那样客人来了睡懒觉,要被人家叫懒姑娘的。”
“那有什么。”
黎承不在意的摆摆手:“自己过得自在就好了,管那些不相干的呢。”
黎承回来一趟不容易,平时联系因为是部队电话,也不好多说,家里很多事情他不知道,也不知道黎菁在家属院败家女的名声。
黎菁也不想哥哥知道那些不开心的,听到哥哥的话,她只笑着哄他:“是,我三哥说的有道理。”
“不过我现在不困了,下来陪你聊聊天嘛。”
黎承闻言却扭头看一眼屋里的座钟挑了挑眉:“是来陪我聊天还是等谁来呢?”
这明晃晃的打趣,黎菁耳根一下红了,她不禁故作恼的嗔喊了黎承一声:“你再这样,我要去面壁三分钟了。”
面壁三分钟,是小时候黎菁生气不想理人时候的做法。
家里申方琼他们觉得她傻,哪有生气罚自己的,但黎承就吃这套,妹妹罚自己,比罚他难受。
果然,这话出来,黎承立马笑着和妹妹陪不是了:“好,好,好,三哥说错话了,我才该面壁,不该开我们菁宝玩笑”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动静,陆老头还在外面就在喊:“老黎。”
“欸!老陆!”
黎万山放下手里的报纸,一边扬声应一声,起身出去了,黎菁见状跟了上,沙发上黎承看她急急往外走跟着起了身,其余黎家人作为主人应当迎迎客人,也跟着出去了几个。
大开的院门,头上戴顶渔夫帽的陆老头先进院,他身后跟着郝丽华和陆金巧,陆训两手拎满坠在最后,但他身材高挺,黎菁一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他。
他今天穿的白衬衫黑裤子,头发后梳,宽肩窄腰大长腿,身姿笔挺有型,早晨柔和的阳光从树梢枝杈洒落进院中,片片光影散在他肩上,侧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黎菁看着他,总感觉他和平时有些不一样,脸好像比平时更干净,面白如玉,棱角分明。
今天的头发也是,那鬓角都感觉好像更有型一些,气定从容间越发清越俊朗。
两人这段时间天天见面,陆训有时候给黎家送东西也会上家里来,她看着他跨过家里那道铁大门,会感到脸热,心头微微悸,因为他到家里来了,她的地盘,她忐忑该怎么招呼他。
但今天,她感觉还不止脸热,心头悸跳,还有些口舌发干和一点别的东西。
像是若有所感,他黑眸微抬朝她看了过来,院中仿佛有一瞬静下,黎菁一下揪住了手指尖。
黎承一出来就撞见两人视线相触的一幕,分明只是一眼,却让人觉察到不一般,他往院中瞥一眼陆训,再视线下落在妹妹的手指尖,他眼眸微眯,却不动声色什么也没做。
“老陆,我今儿可来打扰了,先前好些次想来,可算是找着了机会。”陆老头进院,眼睛稍稍带一眼周围的景,笑着和黎万山道。
黎万山几步下了台阶,满脸带笑说:“什么打扰不打扰,快,进屋坐,进屋喝茶,我前两天刚得了两斤好茶叶,知道你好这口,今天特地拿了出来。”
“哈哈,好啊!”陆老头爽朗应道,跟着黎万山微探出引路的手往客厅迈了步。
很快,一行人进了客厅。
屋子里,何丽娟常庆美出来打声招呼依然回到厨房里忙,申方琼忙好桌上笑着走上前和后进门一点儿的郝丽华,陆金巧打招呼。
黎志军开始冲泡茶水,黎菁在一边帮忙。
黎志国陪黎万山站一块儿,黎何洋得了老爸暗地里的示意,去接陆训手里的东西,看东西实在太多,他一个人拎不完,他也不和陆训客气,让他和他一块儿拎角落去放着。
这个空挡,黎万山继续给陆老头郝丽华他们介绍黎家人:
“老陆,我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家老大,志国,那泡茶的是我家老二志军。”
说完,他又指着和黎菁站一块儿的黎承介绍:“这是我在部队的三儿黎承,昨晚刚回来的。”
陆训听到那声黎承,放东西的手微顿,东西放下,他直起身朝沙发方向看一眼,正对上黎承礼貌和陆老头打完招呼微一侧头的视线。
黎承生得同样高大,两个人身量相差不超两公分,只黎承皮肤偏古铜色,块头骨架大一些,一眼见气势便锐不可当。
陆训这几年商道磨合,人更沉敛,锋芒敛在骨子里,不动声色,掌控全局。
两道视线对上,犹如刀光撞剑光,锋锐不输彼此,气势旗鼓。
到底舅哥更大,陆训敛下眸色,略一颔首,算是远远招呼了黎承。
黎承微一扬眉,转开视线又看了眼正帮着二哥递茶水给陆老头的妹妹。
昨晚兄妹两人聊到很晚,黎菁对着一年多没见的哥哥,和以前上学的时候那样,她有说不完的话,给他讲她最近的工作,生活,她的开心不开心……这里面不免提到陆训,提到的频率还相当高。
黎承回来前原本还怎么没把陆训放心上,就像当初的季临,他当时看两个人的样子就直觉走不到一块儿去。
但当兄妹两个人聊过,他看着妹妹提到陆训那不由自主的会心一笑,一颦一动,眼里的潋滟流波,他意识到了妹妹对陆训的不同,和季临有区分的不同。
因为这个,黎承对今天的见面重视许多,才会一大早把小梁喊出去替他办事,自己待在家里等人来。
第一个照面下来。
倒不算孬。
和季临不同的性子,只是也不是个简单可以小觑的人。
不怪她妹妹才二十多天就被他哄着,点头愿意提前结婚了。
不过,想娶他的妹妹,可不是那么容易。
一套房子而已,他可没看在眼里。
黎承轻勾了勾唇,拉过一张凳子长腿一收坐了下。
黎菁不知道自己三哥已经和陆训私底下交流过一回了,她顾不太上,她给陆老头递了茶水,又赶紧拿托盘端着几杯茶水去给郝丽华和陆金巧了。
这时候申方琼已经和郝丽华,陆金巧打完招呼寒暄过,看她过去,又招呼她道:“菁菁,这是陆家婶子,这是陆家姑姑。”
黎菁听到这话,眼睛先飞速看了眼郝丽华,自从知道陆训小时候过得不好,还有他的一些言语里感觉到他现在对陆家看法很淡,有些当亲戚的感觉,她就在想陆家他养母养父是什么样的人和性子。
她上次试着问过顺子关于郝丽华,顺子谈起人,神色里透着明显的不喜还有隔应,她一直以为郝丽华是个很厉害的人。
但这一个照面,看着又不太像。
郝丽华今年也五十了,不过她并不是多显年纪,一头利落齐耳的短发,不大的一张脸,皮肤白皙,脸上有年纪上来的纹路,但不算明显,她身材瘦小,穿着一件素蓝格子短袖衬衫配黑色短裤皮鞋,比边上穿着紫色绸子面牡丹裙子一看就很洋气贵气的陆金巧显得质朴柔弱许多,她嘴角有点下垂的耷拉,略带出一点苦相,像是以前生活过得不好过。
人看起来很和善,申方琼和她介绍的时候,她朝她露出了个有些局促的笑。
黎菁自从接连出事,她对人的恶意善意都很敏感,她能感觉到郝丽华至少这一刻,对她是很和善的。
心里念头转过,她微一弯唇扬起乖巧的笑和郝丽华陆金巧打了招呼:“婶子,姑姑。”
“欸,好,好!”“欸,好,好!”
两道声音一霎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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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声响起,一道低弱,一道响亮。
陆金巧一霎僵住了,她从来不会出现怯场没话讲,只知道胡乱应好好,那是郝丽华那个做作女人才会干的事。
但今天,她实在控制不住,黎家人太多了,一屋子齐刷刷的卷发,一个个人高马大,她看人得仰着头,有些头皮麻了的感觉,关键这些人各个都看起来不一般!
不说别的,就刚才那个出来迎她爸的黎厂长,那一身举手投足的气势,和她在曲艺团见到的大领导一样,看着随和,一个眼神都能吓得人腿软。
还有黎家这几个儿子,陆金巧一直觉得儿子路放是顶顶厉害的人,能够稍微媲美得上一点的也就一个陆三串儿了。
结果,好家伙,黎家这几个,尤其是那个老三,看着就很厉害很厉害的人,那块头,那威凛煞人的气势,感觉他发个怒,能一手拧断她脖子。
再招待她们的这位退休的妇联主任,说话那叫一个周到,但那身气质和哪个大家出来的一样。
她今天出门,特别打扮过的,穿的她特地花高价钱定做的真丝裙子,自己弄了头发,还擦了粉涂了从儿媳妇那问来的口红。
她目的很明确,要狠狠压郝丽华一头,她都想好了,等见到黎家闺女以后,她要对她亲切亲切再亲切,把郝丽华挤到边边角去,看她怎么和未来儿媳妇亲。
她陆金巧,要走她郝丽华的路,让她未来儿媳妇的边角都挨不着。
但,想法是很美好,现实
也太难了。
她一身自认为漂亮的打扮,站到只穿一身深青色兰花裙子的申方琼面前,瞬间感觉灰头土脸的。
还有黎家这闺女,她现在可算知道三串儿为什么那么紧张人了,美啊,真的美,人间绝色的美,有牡丹的明艳绝丽,又有不沾一点尘埃的仙女脱俗气韵,轻轻笑一下,能够把人笑得心头软,都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太大声了,她刚才还特地夹了一点音回她。
陆金巧忽然想到儿媳妇顾如,儿媳妇也长得美,但她是那种一看就很厉害的美,和这种富贵花的美不太一样。
长相是这样,不知道性子,听说和她老父亲一样是个财务,这样的人,应该蛮精明,也蛮会管账的吧?
那郝丽华以后可怜了。
哭穷要没用了。
不过看她长得又有点软,没准儿会心软?
陆金巧乱七八糟想一堆,回过神,她扬起笑看向黎菁:“是叫菁菁啊?真好听的名字,长得也好看,仙女一样,我先前都看愣神了!”
陆金巧就和陆训形容的差不多,特别外放的一个人,黎菁以前对这样热情的人多少有些抗拒接触,很容易让她想到彭芳,因为最开始的时候彭芳就对她这么热情,不过现在好多了,她不至于局促。
“姑姑太夸我了,我都有些不好意思。”黎菁笑回一声,顺势坐下陪她们,又招呼陆金巧和郝丽华吃点心水果。
先前申方琼在和她们寒暄的时候,已经把桌上的果盘点心摆在了她们面前,只是桌上的苹果和梨需要现削,上门做客的人除非相处得很熟悉了,不然轻易不会动这两样水果,多会选择拿一两颗糖果或者一块儿绿豆糕意思一下。
黎菁瞥一眼没动的水果,便主动问了句,“婶子,姑姑,你们吃水果吗?苹果还是梨,我来削。”
郝丽华先前来黎家路上就在忐忑,这会儿到黎家了,看着黎家这么多的人,乌泱泱的阵仗,更怕出错了,她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落。
先前还想着等见到人一定要对人亲昵些,但她太紧张,挤出个笑都感觉好勉强,听到这话,她赶紧摆手道:“不用,不用”
陆金巧看着黎菁,感觉她就和儿媳妇顾如一样是不会干活的人,真让她帮忙削皮,等下削手上了,不提黎家人心里怎么想,只怕三串儿头一个要给她吃钉子。
况且她哪儿那么大脸呢,刚来就享受人伺候,她也赶紧笑说:“菁菁不用,我们要吃自己削,你坐着,坐着就好,不用忙活,别累着了你。”
“这有什么累着。”边上申方琼接过话笑道。
“让菁菁削出来好了,正给她找点活了,郝妹子和陆家妹子不用客气。”
“我们这个女儿呢,我四十岁的时候才生下她,那会儿家里她几个哥哥都大了,我大儿媳妇都进了门,我那时候忙,每天下基层,没空照料她,就给她嫂子和几个哥哥带,好嘛,各个当成自己的宝宝待,都争着,宠着,到现在了,能做的活不多,平时也就帮我们削削水果这些。”
申方琼语速温缓,话音带笑,仿佛只是随口提了嘴。
郝丽华和陆金巧却有种听领导发话的感觉,她们都几十岁的人了,哪里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这是在讲,家里女儿娇贵,不会干很多活,一些和长辈彩衣娱亲的活她女儿可以做,但别的她做不了,希望不要为难她,她背后好些哥嫂的。
郝丽华陆金巧本来就有些紧张,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只干笑着说:“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儿,那是要宠着。”
“是呀,只这么一个,我盼好久盼到的,所以也随她去了。”
申方琼笑容不减,她和女儿一直亲,每次黎菁和陆训见完面回来,母女两都要聊半天,偶尔会提到他们一些聊天内容,其中就有关于陆训家庭。
她大概猜到陆训和他的养母姑姑关系都算不上多好,既然是这样,她接待她们的方式自然要变换一下。
既要让她们觉得她们是知礼人家,也要让她们知道她黎家,黎家女儿都不好欺负,她在彭芳头上栽过一次,再不想栽第二次。
点到即止,申方琼又笑着喊了黎菁:
“菁菁,厨房箱子里还有梨子和苹果,你去拿两只出来洗了,切成丁出来给婶子和姑姑,这样方便一点。”
申方琼知道黎菁不是很爱应酬这样的寒暄作陪场面,今天也不需要黎菁讲太多话,该有的礼仪有了就行,她主动给女儿支了事情。
“好,我这就去。”
黎菁等的就是妈妈这话,她笑应一声,起身往厨房里去了,进去之前她视线不经意的瞥了眼沙发那边。
那边陆训已经放完东西过去坐下,和几个舅兄面对面,正和黎志国黎志军谈话,边上黎承偶尔插一句嘴,他也回,还有黎万山和陆老头那边,他也要照料到,可谓是忙。
那阵仗,黎菁看着都头皮发紧,她视线不觉停留得久了些。
陆训在陪长辈聊,也陪三个大舅哥,但他一直有关注她,分出心神听她在餐桌边和郝丽华她们交谈,她站起来的时候,他也注意了她一眼,这会儿她视线停留,他很快发现,微微侧头望向了她。
眼神再次对上。
黎菁心猛一跳,她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明明两个人先前相处那么久了,想着在大门口就没回应他,她几处瞅一眼,申方琼已经另外找了话头和郝丽华陆金巧聊起来。
而陆训那边陆老头和黎万山正聊得好,不知道陆老头问了句什么,大哥二哥他们都注意力集中过去在聊着,倒是没人注意厨房门口一个小小的她,只除了陆训。
她轻抿抿嘴,最后手悄悄抬起在身面前,用手语给他比了个:对象,好好表现,再做手势送了朵花儿给他,脸一红扭身钻进厨房了。
陆训不懂手语,没看懂她的意思,他微微凝眸猜了猜,只隐隐猜到最后是一朵花,正想看她是什么意思,却见她又害羞了,身影灵活躲进了厨房,他微一愣,随即眼划过宠溺的勾了勾唇角。
看一眼她蹲在厨房的地上拿水果的身影,他慢慢收回目光,抬眸却见黎承凤眸盯着他,似笑非笑问道:
“会喝酒吗?”
黎家再来客
“你经常外面跑, 应酬多,酒量应该不错?”
黎承在部队里号称铁阎王,平时看谁都一张冷脸, 但他骨子里其实是一副不羁性子,回到家看到妹妹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他四平八稳坐在那里, 和部队时的那副刻板样子完全不同, 只那浑身自成的威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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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丝毫不减,这会儿看着人, 他唇角分明微咧着, 却莫名让人感受到威压, 一双凤眸锋芒逼人, 他说完又瞅着陆训似漫不经意一句:
“生意应酬多,去的场所应该也多?我听说现在的老板都喜欢去舞厅唱唱卡拉ok?或者找个人跳跳舞?”
一霎, 沙发上其他人视线同时集中向他们。
这个事一个回答不好今天可以直接回家了。
陆老头有心想帮孙儿说两句, 在这事上却不好插嘴,黎万山看一眼三儿子难得没作声,黎志国,黎志军两个人目光不似黎承那么威慑, 但也不容忽视, 直直盯着。
这要是换一个人坐在黎承面前, 后背该出一身冷汗了。
陆训和黎菁相处久了,知道她家里三个哥哥对她有多看重, 尤其是三哥黎承, 他知道黎承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他的那些事迹, 是个人听了都得佩服。
陆训这辈子佩服的人很少,仅仅三言两语就让他佩服上的更少之又少, 黎承是一个,他还是黎菁最看重的哥哥,也知道他为黎菁做到哪个地步,陆训对他更敬重几分,他听出来黎承这话的意思,他笑容不改回道:
“刚开始一年应酬多些,是喝酒不断,那时候喝酒什么场所,也不是我们能选择,不过舞厅那些地方我们却是不太去。”
停了瞬,陆训把事情简单说了说:“有一回一个海鲜馆的老板请了我们一个兄弟过去,险些出事,还落下了看舞厅就头晕的毛病,之后我们谈事情都定在外面饭店,东福,凤凰楼,状元楼这几处,刚开始损了一些老板的生意,后来我们稳定一些,地方也由我们选择为主。”
“我酒量也算不得好,只适合正常的饭局。”
简短做过解释,陆训问道黎承:“三哥酒量很好?”
“还行。”
没表现出对陆训回复的满意不满意,也没细问他兄弟什么事,黎承收回视线轻垂眼瞭回了声,又眼皮微掀看一眼陆训:“中午一起喝两杯?”
陆训开车来的,他平时开车不喝酒,不过今天他有准备,提前和武进那边打了招呼,要是喝了酒他来接下,听到这话,他点头应下:
“随三哥兴致。”
黎家这边说话声不断,各方来往,外面家属院活动场今天也很热闹。
纱厂的活动广场是当初黎万山牵头造新家属院的时候一起造的,就在进家属院通往各个家属区的交叉口。
活动场外面搭设了乒乓球台,篮球场,足球场,还有一些单杠双杠设备,还另外搭棚盖了个活动室,里面设置着读书角,报刊角,再中间顶上装了台十六英寸的彩电。
这会儿电视机不便宜,黑白的还要六七百,彩电直接上两千到三千,有些节省的家庭不舍得买电视机彩电的,或者舍不得家里电费的,每天都到这边来看。
今天周末,纱厂职工大半都在休息,不少厂里职工吃过早饭没事干,就来了这边活动广场休闲,这会儿活动室里围坐满了人。
除了看电视的,外面广场上还有人在打乒乓球,大树底下摆着的两张石桌前有人在下棋,边上还有一些纯粹过来这边凑热闹,看下棋打球的,也有几个平时就爱来这边八卦闲聊的。
闲聊的人向来耳听八方,眼观四方,刚才陆训他们开车过去,就有人瞧见了。
这几年宁城开私人小轿车的比八十年刚开始那会儿多起来,但也没有多到普遍,看见小车,再看见车子开去的方向,不免就有人出声说了:
“刚才那辆车是往黎厂长家方向开去的吧?”
黎家住在纱厂最里面,过去就一条林荫道,那边外面住的人家都是纱厂普通职工多,那人一猜便往黎家头上猜测了。
旁边的人听到这话下意识朝她们先前看到车子开过的方向看一眼,“应该是,黎厂长住的那边,也就他们家客人有开得上小轿车的。”
边上一个四十多快五十的中等个子女人听到这话想到什么,立即说了:
“他们家今天是有客人,我早上去西门那边早市,看见黎主任亲自在买菜呢,推着的车子都放不下了。”
中等个子女人话出来,边上一个就住黎家附近的人一副你们都不知道的得意神情:“这你们还没听说啊,那车是菁菁对象的,我都撞见好几次两个人车进车出了。”
最开始说的女人住得比黎家远太多,加上黎家人也不太和外面的人往来,又是低调不喜欢声张性子,她还不知道黎菁谈对象了,闻言她立即好奇起来:
“啥?你们说菁菁谈对象了?”
“她不是和季厂长家那个季临谈着吗?”
“对了,你们知道那季临在家属院外面巷子被打的事情吗?”
季临被打的事情原本并没有传开,偏偏彭芳想揪出打她儿子的人,天天到处嚷嚷,各处找人问,家属院又人多嘴杂的,没几天就传开了。
一提这事,周围的人都围过来了:“这谁不知道啊,那后勤彭副主任天天看谁都是打她儿子的人,逮着人就问星期一晚上干什么去了,在哪。”
这话出来,边上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撇撇嘴接话道:
“可不是,连我都被她盘问了一遍,当然了,问的是我家儿子,你们知道的,我们家虎子毕业以后现在还没得工作外面混着嘛,她就觉着是我们家虎子干的事了!”
“天可见的,我们家虎子虽然没事干,他也没那个胆子去打厂长家公子啊,况且无缘无故的,他打他干啥。”
“那个季临这回回来听说还得了什么了不得的职务,当官了,哪是我们能惹的。”
说话的中年妇女嘴唇有些偏厚,人家喊她李大嘴,她也确实嘴大,因为彭芳怀疑她儿子的事,她心里憋屈,又不敢当面朝彭芳发火,只见人就诉苦。
“也是我没本事,我要有本事给我儿子安排一个工作,我也不用受这盘问了。”
被彭芳盘问的不止李大嘴一个,边上还有苦主,跟着附和了:“谁说不是,我们家也是啊。”
“真的是仗着她现在是代厂长夫人不得了了,但这季代厂长,屁点能力没有,他上来后,我们工资不但没涨,还降了,也是黎厂长当初病退了,后面来的那个新厂长不争气,不然哪有他的份!”
人都是对比出来的,当初黎万山当厂长的时候,因为他当了太多年,纱厂情况一直很好,大家没感觉,当初黎万山被举报,还有人想着,换个新厂长没准儿他们待遇会更好,所以当时给黎万山说话的,只有一群享受了新房子的人。
没分到新房子的,还因为眼热黎家分到的一套小洋房嫉恨,还在调查组来的时候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
那话对黎万山没产生什么实际危害影响,但也让他有些心寒,加上小洋房设计的事情,他虽然明面上拿得出道道,心里却知道自己存了私心,才会在调查结束得了清白后选择了病退。
而他病退以后,上面派来的新厂长各种推翻黎万山之前定下的规矩,没半年就引得纱厂所有人怨声载道,最后因为受贿赂被调查组的人当场撞见,下台了。
换成季海翔以后,纱厂就不温不火了,大家开始想念黎万山时期。
这人就是其中之一,而她的话出来,立马有人附和道:“谁说不是了,外面物价飞涨着,工资死活不动还降,也是没天理了”
“还是黎厂长那会儿好,隔几年有一波分房子,年节福利也好,虽然管理严格了些,但总比现在这样拿着饿不死却吃不饱的工资干活的好。”
“就是。”
“说起黎厂长家,哎,你们注意到没?”
附和过后,又有人想起季家以前和黎家走得最近的事,再这次季临被打,有心人还专门注意了黎家动静,看人多,心里八卦心起来。
“那个黎家不是和季家一直关系好吗?”
“但这季临被打,黎家好像没一个人去看过耶?”
“你们知道怎么回事?以前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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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菁菁不是和他最要好了吗?全家属院只和他一个人玩儿。”
“当初我还在猜,两个人会成一对儿,彭芳还年年节礼不断的,怎么现在完全不走动了?”
这几个人都是以前和黎家在老家属院那边挨靠的比较近的,当年敏感时期,申方琼担心自己家树大招风,尽量低调,不和外人多往来,但再低调,也是有人关注着他们家的,对他们家发生的事也很了解。
现在看两家不来往了,就有人猜测了:“不会是两人发生了什么,两家也闹掰了吧?”
“说不定,自从季海翔当上代厂长,那彭芳天天趾高气昂的,谁都瞧不起,还天天把季临挂嘴边,上次我还听她说,她儿子要娶领导家女儿了。”
“说不定就是季临把菁菁甩掉了,黎家才和他们闹掰的。”
“别乱说!”
边上一个和何丽娟相熟的人脸色不太好的说道:
“人家菁菁对象今天都带家里人上门来谈婚嫁了,你们还扯那陈芝麻烂谷子,当心何姐听到撕烂你们的嘴。”
旁边的一个住黎家附近的人听说后也讲:
“这话是不能乱说,黎厂长虽然退休了,他那几个儿子可还不好惹,不说他大儿子咱们的车间主任黎主任知道了,会不会给咱们穿小鞋的事情,就另外两个儿子,那老二我们先前不是讲过他可能混过的?”
“那老三更不得了,我昨晚出去倒垃圾,碰见他家三儿子回来了,我当时借着路灯看了眼,好几伙,那军衔好像又升了,身边还跟着个兵的,那得是首长待遇了。”
边上立马有人惊呼,“这么厉害了!”
旁边那人点点头:“他们家老三本来就是个狠茬子,比老二还厉害,自从他那妹妹出事,天天嚷着他要出人头地,十七岁就跑出去当兵了,到现在还留在部队,肯定身份不低了,何况他们家本来就有关系,那申主任娘家可厉害着,不然当初季厂长家爱人彭芳这么扒着呢?”
“所以他们家的事,咱们还真别谈。”
顿了顿,那人又说:“刚才阿喜说的,菁菁那对象,其实那天我也远远看见一眼,一表人才的,不比季临差,还开着小车,怎么看着都不是一般人。”
“都知道菁菁败家爱买,那天我亲眼在厂门口看见那男的大包小包东西帮她拎下来,我看菁菁也挺高兴。”
“要真是你们推断的,季临和菁菁谈过一段,我看也是菁菁甩了季临,不存在她被甩,不然哪里可能这么快谈对象,还要谈婚论嫁了。”
“季临那边还八字没一撇着呢,就听彭芳在那吆喝了。”
“那倒是也是。”旁边有人想想,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那你们说这季临被谁给打了?我先前还以为是菁菁被季临抛弃了,黎家气不过去打的。”
“不然那季临干嘛不报警?”
先前的李大嘴冷哼一声:“那谁知道是不是他在外面得罪什么人了?”
“我觉得这事是黎家干的可能性小,主要他们家没人能干,黎主任一把年纪了,看着就不是会干这个事情的人,老二年纪也大了,儿子都六七岁了,他哪里会去冒险,刚才讲的刺头老三都当首长了,他还能干这样违纪的事?况且人家才回来。”
“剩下就一个在家的孙儿,那何洋?”
李大嘴说到黎何洋噗嗤一声笑出来:“哎哟,要笑死我,你们说我们家虎子毕业后没工作好歹知道去外面混个临时工的活吧那何洋,那天我碰见在收破烂呢,黑瘦得和条猴一样,我见着上去问,他还问我家有没有纸板卖,他高价收。”
“你说就这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半大小子,他怎么去打季临?”
李大嘴形容的搞笑,立即有人问:“真的?那何洋这么逗?还跑去收破烂了?黎厂长黎主任也不管他?这么一个孙儿儿子不给安排个工作,给他废着了?”
“真的,说是收废品有意思。”
“还是他们家有条件给他废吧”
“哎,也是,他家条件好,光黎厂长和申主任退休工资都不少,家里还有一个车间主任一个后勤主任,你们看菁菁那么败家他们都不管,这何洋不过收个废品,算什么了,他们家不差那份工资。”
边上一个老太叹气一声,“可是我们差啊,纱厂现在效益一天不如一天,外面物价又飞涨,再这么下去,要喝西北风去了。”
“这季厂长没本事,倒是让我们倒了霉!”
许多人感同身受,忍不住又怨念一声,这时,有人瞥眼瞧见远远一道身影过来,嘘了声,然后高声喊道:“厂长夫人,这是去哪儿呢?”
彭芳猝不及防听到一道刺耳喊她的声音,吓得一惊,抬头看是群厂里职工,还都是些她没看眼里的小角色,她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顿时更差了。
彭芳打算去哪儿?
她打算去黎家。
她最近日子过得很不好,原本儿子回来,还当上了规划办主任,那边黎家菁菁又有对象了,碍不着儿子什么了,她高兴得那晚她睡觉都是笑醒的。
哪里知道第二天晚上,儿子就怒气冲冲的回来拦着她质问了,问她,他寄的那些信为什么黎家没收到,为什么黎家只是换了个电话,家里却骗他说黎家因为被举报出事情,没有干部待遇没法享受安装电话了。
还问她黎菁两年前就没联系过他了,他为什么还会收到黎菁定期报平安的一些家常信。
那些信哪儿来的?
问到最后,他自己跑他屋里一通翻找,然后就被他发现了原来黎菁上大学那三年他们的通信不见了。
当然不见了,都被她用掉了。
她要伪造信件得模仿那死丫头的语气,他们曾经的信件是最好用的,她对儿子足够了解,再有那些信件,她才能断了他们三年。
都被发现了,她也没瞒着,直言不讳说了,还告诉季临,反正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同意他娶黎菁,现在黎菁有对象了,他也该死心。
她以为儿子会发冲她发火,和当初她拿她对黎菁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情威胁他,逼他留京一样,他发一通火后最后无可奈何妥协。
没想到这次他赤红着眼看她半晌,最后什么火也没发,只平静到极致说了句:“做你的儿子真恶心,你以后就当我死了吧。”
说完,他回房拎了他的行李箱还有他给黎家那死丫头准备的礼物就头也不回的离家了。
那一刻,她突然感到她好像把人逼狠了,看人走了,急急忙让丈夫找人去找。
结果丈夫那边安排出去的人找了一天,各个招待所找遍了都没找到人。
到第三天早上,丈夫接到医院电话,他们才知道儿子在家属院外面被人打成重伤住院了。
他们报警,儿子还不配合,说他自己摔的,也不要他们照顾,自己花钱找了个护工帮忙他。
她去医院,甚至连他面都见不着。
她找遍了人没找到打他的人,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就问他,他的伤是不是黎家打的,不然不肯报警。
这回他倒是理她了,结果只冷笑着说了句:“当谁都是你彭芳这么无耻呢。”
彭芳。
他真的妈都不叫了。
那一刻,她心都是凉的。
紧接着他又说了句:“你要不上季家去问问,顺便把你对菁菁小时候做的那些事情告诉给黎家一遍?”
“你也说了,反正我也娶不了了,那些事情暴出来,我觉得也挺好的。”
“你和季海翔靠着黎家得到了这么多,也该还人家了。”
那一刻,她看着季临,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儿子,那副冷漠的样子,那嘲讽带恨的眼神,哪里是儿子,和仇人差不多。
七月的天,她却感觉整个人落进了冰窟窿里,遍体生寒,回到家里,她拉着丈夫不停的哭。
丈夫听到后也很气,铁青着脸说他去找他。
之后丈夫找了两个人把儿子强硬的带了回来,谁知道没过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她去工位打个卡回来,就发现人又不见了。
问邻居
依譁
,说他是找了人来接他,坐着轮椅去上班了。
但她在家等到晚上天黑,人也没回来,她担心他出事,又打丈夫办公室电话,想让他去找人,结果她电话刚拿起来,丈夫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说他被上面约谈了,有人举报他受贿,账务不清,要停职调查,很快会有新的厂长到厂里,接替他的职务。
更糟糕的是,丈夫利用手头的人脉打听到,新厂长竟然是几年前办了病退的黎万山!
那个老不死的!
她一晚上没睡,到凌晨撑不住迷迷糊糊一会儿都在做噩梦丈夫出事,儿子也出事的画面。
她不能接受,想去黎家探探消息。
看到这群八卦婆,她根本不想搭理,她敷衍着笑笑,“没去哪儿,没事附近转转。”
彭芳说完就想走,但这群人现在正好奇季临一回来就被打的事,哪能这么放过她:
“转转啊?那在这边玩一会儿啊,厂长夫人不会看不起我们这群底层苦力工吧?”
要是以前,彭芳听到这话懒都懒得理,直接轻蔑笑笑说有事就走了,但马上会有调查组的人下来,她不能再随着性子,只能压着脾气又笑一下说:“怎么会。”
“不会就好。”
边上被彭芳找过的李大嘴假笑一下,很快拉着她问了:“对了,厂长夫人,打你家公子的人找到没了?”
“不是说报警了吗?”
“怎么没消息了?”
李大嘴故意问道,朝边上看一眼,立马有人配合道:“我怎么听说,厂长公子和派出所的人说他是自己摔的?”
“啊?不会吧?”李大嘴作吃惊一声。
“怎么会是摔的,要是摔的厂长夫人怎么还满家属院问人呢?”
彭芳多少年的道行了,当年她能抓住黎菁出事扒住黎家,不是黎家蠢,是她恰好能投机钻空子,而且确保自己做得滴水不漏。
她这两年飘了,不代表她没城府了,她一听就听出来这群人一唱一和想看她笑话。
她心里不屑,她再怎么落魄,也轮不到这群人奚落,她皮笑肉不笑一下,“我家季临说打他的是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就不追究了。”
顿了顿,她又说:“我先前没弄清楚,太着急四处打听这事,要是冒犯了谁,还请你们不要见怪,我只是个母亲,心疼儿子才什么都顾不得了。”
彭芳这么讲主要是想堵大家的嘴,再平和一下她先前得罪人的事情,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调查组来的事。
要是以前,大家日子好的时候,她之前那些冒犯,可能真诚点道个歉,大家将心比心下,这个事情可能就过去了。
但现在,大家生活都很紧张,他们对季海翔彭芳早有了怨言,哪是两句话能消了。
李大嘴听到这话更气不过,本来就压了几天的火,现在听到彭芳这不痛不痒几句,她彻底压不住了。
她嘴角划过一抹讽刺:“厂长夫人心疼儿子,我就不心疼我儿子?”
“我儿子,就因为毕业了,我这个当妈的没本事给他谋份工作,就被人当成街溜子,小流氓怀疑?”
“你问这个事情前没问过你家儿子什么情况就在满厂子找人了?”
“现在又还没成年的孩子了?厂长夫人这是把没成年的也盯上了啊?”
李大嘴也是豁了出去了,她脑袋闪过什么,立即嚷嚷道。
“满厂子十七八岁没成年的孩子多着了,这话传出去,他们出去只怕要被人躲着走了!以后学校或者外面生活的地方谁被打了,他们就成了第一个被冤枉的人!”
“厂长夫人怎么着?你儿子被打了,我们整个厂子的儿子都要成为嫌疑犯才行啊?”
“真是没天理了!我们辛辛苦苦为厂子做工奉献,最后我们却连儿子的清白都保不住!感情我们这厂子,是你姓季的,姓彭的一家人的了?”
在这活动厂的,几乎家家都有孩子,好些人家里还正好有十七八的孩子,李大嘴的话一嚷开,当即有人附和道:
“就是,哪里能这样,也没有证据,就听你随随便便一句,抹黑了我们整个厂职工的孩子,就算你是厂长夫人也没得这么欺负厂里人的!”
“我们要去抗议!要去工会申诉!”
上一个厂长就是做得太过被不停抗议申诉引来调查局的人,现在正是季海翔的关键时刻,调查组的人还马上要下来,彭芳听到顿时慌了,她脸色大变,赶紧解释: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追究我儿子被打的事情,没有别的意思”
“这话说的,不追究?”
“那我们还要感谢厂长夫人不追究我们什么都没做的孩子了?”
人的情绪一但被挑起来很难压下去,加上大家心里本来就积怨深了,这时候更是借题发挥,彭芳越慌张,越有人抓着不放,她话还没说完,李大嘴又讽刺出声。
她一出声,立马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附和她:
“就是,哎,我们这些底层人的孩子就是可怜,看看,人在家中坐,祸从天降就是这么来的。”
“欺负人哦!”
彭芳第一次感到棘手,她心里突然对这群人恨死了,恨不得手里有什么东西把她们打一顿,或者让她们全都消失,但她偏偏不能,她必须忍下这一次。
一夜没睡,她头本来就疼,各处声音吵嚷向她,她头皮更突突跳,就在这时,她眼里暗光一闪,突然有了个绝佳处理这事不会再有任何事情的主意。
“不是,我不是,我真没有”彭芳手慢慢扶上头,装作虚弱的样子,嘴上依然示弱。
“你们相信我,我彭芳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我也是从挡车工做起的,又怎么会瞧不起你们,没有大家,哪里来的纱厂!”
彭芳说着说着,感觉时机差不多了,她扶着头越发悬悬欲坠,李大嘴几个见她这样,不知道她什么情况,吓一跳,纷纷后腿两步:“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就是头晕,这几天有些没休息好……”
彭芳作虚弱的笑说一声,身子又不经意的歪了一下,吓得旁边的人怕惹上事,后退更开,她看着,眼里闪过得逞的快意,她一歪身子要彻底倒下去,就这时,迎面两辆老虎奔打头的车开了过来,车窗降下一半,一个穿着十分贵气考究的中年女人微侧头看向她们淑雅笑了笑问道:
“请问一下,黎家怎么走?”
“黎万山老厂长黎家,他有个女儿黎菁。”
彭芳身子都要歪倒下去了,突然听到人提到黎家还有黎菁,她下意识朝声音来源看了一眼,这一看,她整个人僵在了当场。
黑色的老虎奔车子里,女人气质雍容,笑容得体,她旁还坐着两个人,一个穿着浅蓝色衬衫短袖,西装背带短裤,白袜子黑皮鞋的卷发瘦黑小孩儿,边上还坐着一位身穿灰色褂衫,有些上年纪的老人。
老人头发花白,却精神烁立,只一个侧身都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上位者气势。
那是
彭芳双唇抖动,脸色隐隐发白。
何珍问许久没等到人回,见对面的女人盯着车里一副震惊神色,她略一皱眉看了眼彭芳。
彭芳自从季海翔当上代厂长,儿子留京后越来越受重用,还被领导家女儿看中了,她自觉身份不一样了,穿着讲究起来,今天身上穿的是深绿色印花真丝裙,头发烫卷,看起来洋气更贵气,只彭芳这两年身材走样有些厉害,加上多年的市侩精明刻进骨子,她的贵气看起来有些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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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真正的大家,多年富贵里出来的何珍眼里,这样的人一眼看透,她不知道彭芳身份,但看穿着,也估摸了个大概,应该是纱厂哪位领导爱人,二叔来过纱厂两回,没准儿是认出来了。
这么想到,她心里有些不喜,认出来就打个招呼了,何至于这副反应。
多年的涵养,何珍没把心里的不快表露出来,她只越过彭芳看向人群:“请问有人知道吗?黎万山黎老厂长家。”
“你要去黎家?”
两辆看着就豪奢气派的老虎奔停在面前,纱厂职工这些年除了偶尔大领导莅临纱厂见过这阵仗,平时根本没机会得见,乍然见到都有些怔愣住不知道怎么反应,甚至有些腿软怯场,听到何珍看向她们问了,李大嘴和边上几个对视一眼,才勉强鼓起勇气问了声。
“是,我们要去黎家。”
何珍笑着重复一声,看向说话的李大嘴:“女士你知道吗?”
“哦,知道。”
李大嘴对上何珍带笑的眼,紧张的抓了抓她身上土布衣裳边角,过了会儿她抬起手往黎家方向指了下:
“你们往那条林荫道开,一直开到头就是了,他们家住最里面。”
“好,多谢。”
何珍真切道一声谢,又朝李大嘴略一点头笑一下,把车窗降了上去,很快,两辆车从众人眼前驶过进林荫小道,往黎家开去。
车子都开不见影儿了,众人也回魂了,有人捂了捂心口:“乖乖,那是什么人啊,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漂亮贵气的女人,都不敢说话。”
漂亮贵气的倒不是没见过,申方琼年轻的时候就一顶一的漂亮,申家底蕴厚,她自有贵气大家气质,只是她更低调,又在妇联工作,要更平易近人,平时穿着相当朴素,那十年,整个黎家除了黎菁,穿的都是带补丁衣裳。
十年过去,如今申方琼已经退休,但黎家人的低调保身已经刻进骨子里,虽然不和人往来,但平日出门都很平易近人,主动和人招呼。
人家看到申方琼最多喊申主任或者申姐,不会像喊彭芳厂长夫人。
而何珍是和申方琼彭芳都不同的类型,她漂亮高雅,还让人感到矜贵高不可攀。
“谁说不是呢,她刚才看着我,我感觉我心都快不跳了,紧张得我。”
李大嘴应和一声,又不免好奇心起:“不过这又是黎厂长家的什么亲戚啊?”
“还有,黎厂长家今天到底什么日子啊?一辆辆小车进去”
李大嘴话还没问完,突然感到眼前一阵风,她下意识转眼看,彭芳从她面前飞快跑了过去,人直冲冲往黎家方向奔。
李大嘴愣了愣:“她这是干嘛?”
“要去黎厂长家?刚才不是人都要倒了的样子?”
边上一个也和彭芳有过节,先前附和得厉害的人撇撇嘴:“她装的呗,我看她这么急匆匆去黎厂长家准没好事。”
“这个人以前就最喜欢扒着黎厂长家了,有好处的事她准不会错过,看刚才那车里的人不一般,她肯定要去扒着不放。”
“那能怎么着呢,黎厂长他们都不怎么和外面来往,你看我们办事情,黎厂长他们家礼金准会送来,但人是不会来吃席的,也不会收礼,唯独季家是个例外。”
其中一个住的离以前黎家老房子近的人说道。
“那季临当初考上大学办酒,黎家可是全家到场的。”
“可现在他们两家不是不来往了?先前不是说季临被打,黎厂长家人都没去看过?”
“那谁知道了。”
又有人摊摊手,李大嘴听着,却更好奇了,她不由道:“我们要不要绕去黎厂长家看看啊?”
“你们先前说是菁菁对象上门,我感觉不止,要只是对象上门,咋后面还两辆车开进去了?”
“我觉得黎家今天应该是有什么大日子,左右这会儿也没事,我们去瞧瞧,也不会怎么样?”
“那彭芳不是也去了吗?”
“我们去问问,黎厂长一家应该不会和我们计较。”
边上有人被说动了:“要不,去看看?说起来我们家彩霞出嫁的时候,还收过一次黎家礼的,要是办喜事我们可要随一份子。”
“我们家也是,我家二娃结婚,我大着胆子去请黎主任,他也送了礼金来。”
“我们家是何姐那边”
黎家不和外人往来,人情这块却没全断,在场的多少都有家里办过喜事的,有请何丽娟的,也有请黎志国的,还有一家是厂里有名的困难人家,当初家里办事,黎万山路过知道这个事情,特地叫秘书进去随了份礼。
一个个的说起来,心里越发动摇,想看看黎家今天到底办什么事,很快他们不再犹豫,抱着去问问看看的想法,说一声:“那行,咱们去瞧瞧,去问问去,要是有大事情办,给随份礼。”都往黎家去了。
浩浩荡荡一群人,注定了今天黎家的热闹。
你这儿媳妇不得了哦
“范范, 我们到了。”
到黎家的路能通车的只那么一条,两辆黑色老虎奔很快在黎家大门口外面花坛边停下。
何珍先一步下车,随即, 她身子又探进车里,温柔笑看着车里的儿子, 和他说:
“范范, 我们到救你的那个姐姐家里了哦,妈妈牵你下车好不好?”
“不是你给妈妈讲, 要过来的吗?”
何珍说完, 就紧张的盯着小孩儿等他反应, 边上的老人也下意识看向小孩儿, 范长海戴好墨镜从后面一辆车里下来,见爱人站在外面, 身子却探在车里, 猜她在和儿子沟通,他朝天抬了抬头,即使隔着墨镜,发白的太阳光也刺眼得很。
“怎么了?范范又不想下车了吗?”
范长海在原地顿好一会儿, 终是上了前, 他视线看向车里儿子, 依然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他微侧了侧脸, 压下心里的难受, 道:
“他要是不愿意要不就算了, 你和范范就在车上,我和二叔进去”
范长海带着粤普的微哑话音说到一半, 忽然他神色大震,眼睛瞪直,只看着车里孩子抬起那只还包扎着绷带的胳膊,把他枯瘦的手伸给了爱人。
范长海激动得唇抖动,他想喊,想起先前在家的时候范范因为他激动的反应就受惊得尖叫过一回,他又生生克制住了。
再看车里,老人和何珍的反应比范长海好不到哪里去,老人眼角微微湿润,他伸手轻轻挨碰了下孩子的头,欣然一声:
“看来这趟走对了,走吧,我们下去。”
老人说完,抬手开了车门下车,何珍眼圈红透泪花闪动,她抿着唇忍耐着哭意看着孩子笑一声:
“范范真棒,走,我们去看姐姐。”
微微颤的手轻牵过范范的手领着他下了车,入手一把枯瘦枝的触感,她眼圈一霎更红,泪珠直接从眼眶滚落。
“你去敲门,别让他们去,我们是来拜访道谢的,别吓着人。”何珍低下头轻吸一下鼻子,微侧头和丈夫道。
“诶,我去,我去。”范长海一贯以老婆儿子为重,他忙应道。
“我说过了,他们不下车,就我们和二叔去。”
范长海说一声,从边上的保镖手里把准备的一大堆礼品拎上,先一步往黎家大门去了。
黎家这会儿何丽娟常庆芳菜色都备得差不多,看时间过十点,已经打上火,开始把需要炖煮蒸的菜上灶了。
客厅里则正聊得兴起。
桌上,黎菁在边上负责倒茶水,添点心,申方琼和郝丽华,陆金巧则一边吃着点心水果,一边聊着。
申方琼在妇联,她早年
弋
经常下基层,她能和农村一些妇女大妈聊开,也和和厂里的职工妇女聊好,她最知道怎么找话题,不过短短一阵功夫,郝丽华的局促渐渐没了。
她好像知道该怎么和申方琼聊了,脸上的笑开始自然,试着主动找话头。
而陆金巧,她和申方琼从她离婚她带路放回娘家,聊到当初路放考上高中,她曲艺团却解散了,她跑团长家去求工作,越聊越感觉和申方琼投缘,不知不觉她那点收着点的想法不知道什么时候全散了,一张嘴叭叭叭,吐了不知道多少关于陆家和陆训的信息内容出来。
她声音越来越响,时不时还笑两声出来,偶尔把男人这边的声音都能盖过了去。
黎志国黎志军黎承几兄弟本来在挨个和陆训“聊天”,偶尔遇见僵凝场面,听见餐桌那边动静完全僵不下去,喝口茶又换个话头接着继续,气氛倒也和睦,没有出现三堂会审画面。
“申大姐,你懂好多,也最懂我们女人,难怪你”
陆金巧觉得申方琼投缘,懂她,她忍不住夸道,只是她话没说完,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喊:“有人吗?”
“好像有人在喊?”陆金巧说话声停下,尖着耳朵听了听,说道。
“嗯,是有人喊,我去看看。”
黎菁刚给大家添了茶水坐下,她也听到了那声喊,黎家住最里面,附近住的纱厂邻居都知道他们家喜欢安静,平时过来做客的少,这还是难得听到有人敲门,不过她想着黎何洋在外面陪天赐玩小皮球,应该能告诉人他们家有客人,她没太着急,她说一声,慢慢起了身。
这时,又听见外面响起一道稍显老迈的声音,喊了黎万山名字:“万山。”
黎万山在纱厂当了几十年厂长,大家喊他黎厂长的更多,喊万山的,一只手能数过来。
申方琼眸色微动,她不由喊了黎万山:“老黎,找你的?”
黎万山听见声音有些耳熟,但他不太确定,他放下手里茶盅起了身,“我去看看。”
走出大门,看到黎何洋拉着天赐站着的大门口前那位老人身影,他错愕一瞬,赶紧下了台阶:
“何老,您怎么过来了?”
“爷爷,这个叔叔说找小姑,这个爷爷是找你的,但他们是一起的。”
黎何洋刚才听到人喊就过来大门口这边了,突然来个中年男人,还找他小姑,他难免多问两句,听到中年男人说什么为了小孩儿来感谢,他一头懵,正想细问,结果老人上前了,问他,他爷爷在不在家。
他都闹懵了,这到底是来找他小姑的,还是来找他爷爷的了?
老人看他抓着脑袋懵了,干脆自己提高音量喊了黎万山名字。
一听万山两个字,黎何洋就感觉这个人可能有大来头,看黎万山出来,他怕刚才怠慢了,赶紧和黎万山说道。
“是,我们是一起的。”
何老笑容随和应一声,又和黎万山道:
“万山,我这次过来不是为了公事,是为道谢来了。”
“道谢?”
这下黎万山也困惑了,不过他不忙着把事情弄清楚,只赶紧伸手把人往屋里引:“外面热,何老先屋里坐?”
“好,我们进屋说。”
何老也没和黎万山客气,随着黎万山进屋了,他往院子里走,范长海和牵着孩子的何珍自然跟上。
黎何洋看着这阵势,拉着天赐也赶紧跟着进了屋。
他可太好奇了,又是找他爷爷,又是找他小姑的,还感谢。
他小姑什么时候背着他干了不得了的大事了?
院子里一霎没了人,只院门开着。
两分钟后,彭芳跑到黎家大门口,微微喘粗气,她看一眼大开的院门,想起先前她远远看到的一幕,她咬咬牙,没作声,直接进了黎家院子。
“阿琼,何老来了。”
屋子里,黎万山一进屋就喊道申方琼,申方琼先前在屋子里就听到黎万山那声诧异声了,屋子里大部分人都听到了,因为那声诧异,沙发那边黎家几兄弟包括陆训都起来主动给让了座。
这会儿大家都站着呢。
申方琼也站着,看人进门了,她忙上前笑着迎了人:“何老。”
“菁菁,快泡壶茶。”
“欸,好,马上就好。”
黎菁已经在泡了,这位何老是黎万山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她没见过人,但以前她听爸妈谈话的时候谈起过他,宁城纱厂当年能在黎万山手里成为第一大厂,也有何老顶着风口全力支持的缘故。
黎万山对这位只大他几岁的何老很是敬佩。
所以黎菁先前听到黎万山那声何老,就赶紧去立柜边取了新茶,在重新冲泡了。
听到喊,她应一声,手上加快了动作。
哪知那边何老听到一声菁菁,再看屋子里都是人,意识到自己一行人来得时间不是太恰好,加上侄孙儿的情况,目前不适宜待在人太多的地方,他赶紧伸手拦了:“不用泡茶。”
“我们今天突然上门有些冒昧了,不好多打扰,改天还要再正式来一趟。”
何老说着,看向黎万山道:“万山,今天我来,不是为公事,不是为你,是为我这小侄孙来感谢菁菁的。”
黎万山听到何老的话,这才注意向他身后的范长海何珍还有范范。
但因为黎菁先前怕家里人担心,她没回来说过上周末在一百那边帮忙逮人贩子的事情,他还是一头雾水,他不由问了声:“菁菁她做什么了吗?”
不止黎万山不清楚情况,屋子里其他人也是完全不了解,他们都下意识看向了立柜边黎菁方向,厨房里何丽娟常庆美听到动静,压不住好奇,都走到门口来了。
“万山你先前应该听过我有个侄孙被拐卖,我四处托人寻人的事,上个周末,派出所打来电话,告诉我们孩子找到了。”
何老看大家好像不清楚这事,和黎万山还有大家解了惑。
“我们当时还以为听错了,到派出所去确认发现真的是我们家范范,问了派出所那边,我们才知道,是你们家菁菁帮忙找到的”
何老把黎菁三年前在儿童公园广场上发现那行乞小孩儿有问题,报警却因为人家不相信晚了一步,她心里一直挂念着小孩儿,特地和季远洋要了照片,时不时拿出小孩儿照片看把小孩儿样子记住了,再上周碰见,她立马把人认出来,还当场报警,把孩子救下的事说了。
“三年了,这三年我们找孩子,不知道托了多少人,大多数是找一段就停了,却没想到你们家菁菁在一直挂念着孩子,万山,你真的养了个好女儿。”
何老眼圈泛红,他这辈子无婚无子,孑然一人,何珍带着儿子回内地那几年他才享受了一点天伦温情,孩子不见后,他几乎没睡好过,眼看着侄女侄女婿手头的事不做,全国各地跑小孩子,还闹离婚要散家,他没一点法子。
失而复得的孩子,救了整个家。
何老心里怎么能不感激,他道:“多亏了你们家菁菁,多亏了她,救了我们整个家。”
何老的话说完,屋子里整个安静了。
陆家,陆老头,郝丽华几人都难掩震惊的看着黎菁,在她们看来黎菁再柔弱不过,哪里想到她能做出从人贩子手里抢人的事。
陆金巧表情生动,她看看身穿一身做工精良白色套裙,脖子上戴一串珍珠项链,看起来就贵气高雅的何珍,再想起先前黎家人对何老的重视,她眼珠子转转,凑到郝丽华耳朵边咕哝:
“你这个儿媳妇怕是不得了哦,得好好对人家呢。”
陆金巧语气里都是对郝丽华以后讨不着便宜的幸灾乐祸。
郝丽华没理她,只看着黎菁的视线微微复杂。
陆家人震惊,黎家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三年前黎菁在儿童公园发现人贩子,结果因为季远洋去晚了让人贩子跑了的事情,黎家都知道,却不知道她一直没放下过这个事情,还把孩子照片带在身上,时不时记一记。
更不知道她上周竟然遇到了孩子,还亲自出面抓了。
黎家人听到这个事,没有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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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悦,只有后怕,当初黎菁可是差点在人贩子手里死了的。
救回来后还落下了看见残疾人就怕恐惧的心理阴影,因为这个事情,申方琼还申请过调到残联去。
谁能想到,她竟然又直面了一回人贩子。
申方琼转头看向女儿:“乖囡?这个事情你上个星期你没回来讲过?”
黎何洋更是拉着天赐吃惊的跑到了黎菁面前:“是呀,小姑,这个事你怎么没回来说,还有你上个星期天不是和陆哥去抓鱼吗?怎么跑一百去了,还抓了个人贩子?”
沙发前,陆训早在何老他们进屋,就一眼注意到了紧挨靠何珍站着的那个小孩儿,他大概猜到这家人上门来的目的。
他一点不意外,不是谁都能为牵挂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孩儿,做到把他的照片带身边,时不时拿出来看看样子,免得忘记了。
广场上那一幕她经历得更是凶险。
稍微有一点良知感念的人知道这个事都会亲自上门答谢。
只是现在看黎家人不知道这个事情,还不是多高兴的样子,不知道他们之后会不会说她,陆训看着黎菁,心里隐隐担忧。
“我想着这事情过去了,就没说了。”
屋子里所有人视线都集中向自己,黎菁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她放下手里的壶小声回一声,又去看门口的范范。
范范手臂上还缠着绷带,显然是还没好全,他衣裳换成了几年前儿童乐园见到时的装扮,身上也洗干净了,不再挂着汗圈泥垢,但人还是那么黑瘦,眼神木讷,头上的卷发不打结了,却发枯泛黄,和几年前儿童乐园的样子,还有她拿到的照片样子天差地别。
看到小孩儿这样,黎菁心里堵得慌,鼻尖也有些发酸,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找过来了,她还是先上前问了孩子。
不过她看孩子贴着何珍,显然有些怕生人的样子,没有太靠近,只站在申方琼身边,微微弯背去看了看他,问道何珍:
“他怎么样啊?那天看他伤得很重,我后来问远洋哥,他说你们已经把他接出去看病了。”
黎菁知道小孩儿以前就有点病症,不知道经过这几年,他的病是不是更严重了,他眼神看起来确实很不对。
“身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了,仔细注意着就没事,可能会落下疤,不过这个都没什么大碍,总是能治好的。”
何珍先前本来是打算主动和黎菁打招呼的,说实话,她很意外,三年前她们算是萍水相逢,只打过一个照面。
她没想到黎菁会三年把儿子的照片带在身边,还时不时拿出来看,就担心在路上遇见了会不认识。
季远洋那边告诉她这事的时候,她完全不敢相信,自从三年前她带着儿子在儿童公园走失,这三年她和丈夫都没再管手头的事业,港城也不回了,组织着人手全国各处找儿子。
但钱撒网一样花出去,却没得到丝毫音讯,这几年,他们夫妻身边请的人来了去,去了来,他们领着高薪都不定有黎菁这份心。
见黎菁上来先关心小孩儿,她心里更动容,低头看一眼范范,她抿唇微微笑一下回了黎菁:
“现在范范主要是他在人贩子那里受到过虐打,最近的三个月,他们先前训练出来的那个小孩儿没了,让范范顶替了他,在他身上反复烧伤,让他自闭倾向更严重了,他现在很怕见到长得凶的人,怕火,怕过烫的水,会吓得全身发抖,尖叫。”
发抖,尖叫,黎菁以前也有过,她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正常小孩儿在人贩子堆里被虐待几年甚至几天都会出现心理问题,更何况是范范这样的。
黎菁感到揪心,她不由又看了眼范范,范范不止是怕长得凶的人,其实他生人也怕。
原来被人贩子逼喝着,他不敢怕,回到父母身边了,他的一些应激反应就都出来了,所以他进屋看到黎家很多人后,就停下脚不走了,但这时候,他却抬头看向了黎菁。
瘦得脱相,黑黢黢的一双大眼睛,木愣愣的,乍一见有些吓人。
不过黎菁先前在广场上已经在广场上看过范范,加上他一双大眼睛和天赐实在像,她倒是没被吓着,看他抬头,她下意识冲他笑了笑,迟疑着,她又问道:
“那,医生怎么说啊?”
“医生说,没办法,只能多陪伴,多宽慰他,多带他熟悉以前,尽量不刺激到他,再各方干预做做,我们已经请了国外知名的心理专家过来,希望会有用。”
何珍看出黎菁是真关心范范,她没有吝于讲范范病情,都和黎菁说了,低头见范范眼睛直直的盯着黎菁,她心里渐渐信了医生的话,心里也笃定,儿子还有一线希望,而这个关键很可能在黎菁。
她紧了紧手,看向黎菁道:
“菁菁,本来你救出范范那天,我们就想来找你道谢,但孩子情况一直不好,我们都陪着他,没敢到处走动。
今天会突然过来,是先前在家里,我给范范看他以前的照片,看到当初给派出所翻洗的那张了,我和他说了,是你拿着他的照片找了他三年的事情,他突然有反应了”
“有反应了?”黎菁不太理解这话的意思。
“是,有反应了。”
何珍点头:“我们刚开始把范范带回去的时候,他很抗拒,还咬伤了佣人的手,疯狂的尖叫,甚至到打镇定的地步。”
“这两天他好像认出些我了,不再抗拒我和二叔的接近,只是没有一点反应,他以前不爱说话,但是家里人喊他,他都会有回应,他甚至非常聪明,什么益智游戏都难不倒他,只是他从来不和人玩,自己玩自己的,那时候我去给他测过IQ,到了一百五”
何珍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声音都哽了。
何珍今年三十六,她家和丈夫家是世交,五八年的时候,他们家留下一个抱养到堂叔家的二叔也就是何老,和丈夫家举家搬迁港城。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到年纪结婚,感情很好,各自在事业上发展也不错,唯一遗憾是她结婚很多年没有孩子。
港城那边,纳小是合法,丈夫家三代单传只他一个,家里人一直催着孩子,也暗示这事,她实在受不了,打算和丈夫离婚,让他去另娶,丈夫不同意,说宁愿这辈子断根,也不会和她离婚。
之后两人各处求医问药,才得到一个范范。
知道范范的问题以后,他们没有放弃过范范,反而更心疼他,为了照料范范,她搁下了手头的事业交给娘家弟弟操持。
后来她和丈夫带着范范回宁城看二叔,发现范范更喜欢宁城这边,丈夫干脆把港城那边事业放给经理人,回了宁城投资,她则在二叔边上买了房子,专心带范范。
谁想到去一趟儿童公园,她把儿子弄丢了,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这两天认出我一些以后,我联系了医生,他让我多给看范范看以前的旧物,带他熟悉环境,他看到那些都没有波动,只有我和他提起你,提起你为他做的那些事,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和我比了一个,去谢谢。”
何珍整理好情绪,又抿唇笑了下继续和黎菁道:
“医生告诉我,他可能是潜意识里对救他的人产生了信任,这是个好事情,这意味着他没有彻底和这个世界隔开,还有恢复的可能。”
何珍顿了顿,还是没说医生建议让范范有感知的人去照料范范的话,他们来之前就讨论过这个事情,人涉险能替他们把孩子救回来,他们已经很感激。
要是提出让人家来家里帮忙照看,间接性绑牢人家的话,那不是上门感谢,是上门寻仇了。
没得帮了忙还要被赖上的,左右他们已经让人在这家属院附近买房子,后面她经常带范范过来串门就好了。
“是这样,那倒是个好消息。”
黎菁不太懂心理这块儿,何珍的话,她只大概能理解过来,应该就是他还能接纳人的善意,她脸上的笑不由得加深,又弯身去看范范,试着和他说了句:
“范范,你是叫范范吧?我记得三年前你妈妈这么叫你的,你好好养伤啊”
黎菁话音陡然一停,因为范范在这时候,突然从何珍手里挣脱出手,眼睛直直盯着她,比划了个:【谢谢。】
“你是在和我说谢谢?”黎菁眼眸微微睁
忆樺
大,她不可置信一声。
“是,范范在说谢谢!”
边上,一直注意儿子情况的范长海见到这一幕,整个激动得不能自控,他说一声,手里拎着的各种礼盒都顾不得了,两手一落放地上,扭头用力抓边上何珍的手,喊她:
“老婆,阿珍,Jane,范范他,他真的有反应啊!三次了,这是第三次了,他知道的,什么都知道,就和以前一样!”
“是,是,他有反应,范范他说是来谢谢的”
何珍同样看着范范的动作激动,她没想到范范会主动去讲谢谢,他是真的有表示,那是不是说明,他会很快恢复?
何珍现在恨不得立刻带范范回去见医生,询问检查,但又有些想留下看范范更多反应。
一时间整个陷入纠结里,不过她没纠结过多久,很快抬头冲她比划了个:【回去。】
他是来讲谢谢的,现在谢谢完,该回去了。
“范范要回去了吗?”
注意到儿子手势,何珍赶紧蹲身看着他问,想要他回应,但范范却没再做任何回应,也不再看人。
何珍有些失落,但今天范范能接连做出反应,已经很让她意外和惊喜了,她不能太贪心,儿子回来了已经是很好的事情,接下来时间还很多,她有足够的耐心和信心去陪儿子恢复。
“好,那我们先回去,改天你想见姐姐了,我们再来。”
何珍掩下眼里的黯淡,温柔和范范道,又起身和黎菁说话:
“菁菁,今天我们来的突然,没有和你们提前打招呼今天我们就不打扰了,改天再带范范过来。”
何珍说到这儿,顿了顿:
“这次我们带了一点谢礼来,不是很贵重的东西,还请你收下,还有,你应该知道,范范丢的时候我们登了报纸,说要是好心人能帮我们找到儿子,我们必有重谢。”
“当时我们其实抱着一个想法,想让人贩子看到那则报道,可以把儿子还给我们,但谁知道没有,后来我们又登了一条新闻,讲只要有人帮我们找到儿子,我们愿意出十万元重金酬谢,无论什么时候这条承诺都会兑现。”
“现在你帮我们把孩子找到了,这笔钱还请你收下。”
何珍打开手上拿着的手拿包,从里面取出一张支票,双手递到了黎菁面前。
“十,十万!”边上陆金巧忍不住惊呼了声,反应过来这是在黎家,她这样太丢脸了,她伸手捂住了嘴,只盯着何珍手里的支票,眼睛都直了。
何珍没管边上的声音,她看着黎菁真诚道:
“这笔钱不算多,不足以表达我们的感激,范范对我们来说,也不是钱财可以衡量,菁菁你对我们家有大恩,我何珍不会忘记,今后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
“不,不,不!我不能收!”
黎菁被何珍突然递支票的行为给吓着了,这可是十万块,不是十几块,她哪里能收,她赶紧摆手。
“这事我也没做什么,我只是把范范认出来了,打电话报了个警,去厕所把范范拦下来的是我对象,没有他跟着,我肯定不敢上去堵截人贩子的。”
“其实范范刚才都谢错了人,我那天只和范范打了个照面,并没有真的怎么帮到他。”
黎菁说完,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把陆训的功劳占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顺了下耳边的碎发,犹豫要不要把陆训喊过来。
何珍这辈子也算识人无数了,她见过许多见钱眼开的,当然也见过谦逊的,但像黎菁这样把谢礼当成烫手山药,避讳不及的,她真是头一回见,她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她突然觉得黎菁坦诚得可爱更难得,她很喜欢,她不禁笑道:
“可是你对象没有你的关系他应该不会上去帮范范?”
何珍说着,眼眸稍微朝屋子里转了下,视线微落在沙发前身形俊挺的陆训身上。
她进门就发现了,黎家今天有客人,还是贵客,之后看见两位女士,一位明显不是黎家人的长辈,她隐隐猜到黎家的客人身份,而黎家人特征明显,都是卷发,这是二叔先前在家就提过的一件事。
那现场里黎菁的对象不难推测出是谁了,倒是郎才女貌。
黎菁没注意何珍已经发现陆训,她听到何珍的话下意识替陆训分辨。
“不会,就算没有我,我对象他肯定也不会不管范范。”
“只要注意到范范的问题,他肯定会出手帮忙,他很厉害,也很敏锐,就算没有我提醒,发现问题也是迟早的。”
“看来菁菁很认可你对象。”
黎菁是真的这么认为,她说得认真恳切,何珍没忍住,笑了出来,连日来因为儿子的事情,心情一直很沉的何珍,突然感到放松许多,她瞥一眼沙发边同样脸上放出笑意,一双眼更没离开过黎菁的陆训,和黎菁道:
“那这样的话,这个事情你和你对象我们都应该表示感谢,那这钱你还得收下,你有份,他也有份,你就当替他一起收下,当然了,后面我们遇见人还会亲自表示感谢。”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不用给钱,这是个小事情。”
十万块摆在黎菁面前,问黎菁心动吗?
那肯定的,但她当初把照片带在身上,只是为求心安,没想到拿报答,而且这钱感觉从天上掉下来的,她总感觉拿手里会不踏实,这和她收陆训给的房子不一样,但何珍的话她又感到棘手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下意识的她把目光投向了陆训。
陆训看着她求救似的视线,那依赖信赖的眼神,心里头软成了一摊水,他迈步上前到黎菁身边:
“支票还请收回去,你们知道菁菁心意就好了,她做这个事情不是图你们回报,给钱,她心里反而会不安。”
“你们要是想表达感激,可以送她两套衣裳或者两套化妆品,她喜欢这些。”
陆训从头到尾没看过何珍手里的支票,根本不在意。
陆金巧在一边都急死了,听见陆训的话,她恨不得上去把他嘴堵上,那是十万块,十万块啊。
连郝丽华都有些按捺不住,她眼里隐隐露出焦色,垂在身侧的手紧攥住了衣角。
黎家人倒是很满意陆训的做法,连先前对陆训挑刺挖坑不断的黎承都轻眯了下眼,神情透出一丝满意。
“是,何老,支票你们还是收回去,菁菁她做这个事情,完全是从心,这么大笔钱,孩子拿着更不心安。”
申方琼在这时接过陆训的话和何老道,黎万山也讲:“何老把支票收回去,孩子能回来就好了,不讲那些。”
申方琼和黎万山直接和何老说的这话,何老和黎万山算是认识几十年,知道黎万山为人,他想了想,喊道何珍:
“珍珍,把支票收起来吧,范范不是十万块支票能衡量,菁菁救范范的心也不是,你要是想感激,认下菁菁这个妹子,将来她出嫁,送上一份嫁妆。”
何珍先前看黎菁那个反应,再看陆训上来,就意识到自己今天这支票送不出去,闻言她笑道:
“诶,二叔,您说的对,这事情是我考虑不周,倒是把菁菁吓着了。”
何珍把手里的支票放回手包,又笑看向黎菁:“不知道菁菁嫌不嫌弃,愿不愿意认下我这个姐姐,喊我一声珍姐。”
“怎么会。”黎菁赶忙道,又去看申方琼。
何珍人看起来淑雅和善,喊她一声姐姐倒是没什么,黎玲那儿应该也不会介意她多个干姐姐,只是不知道家里。
申方琼一眼看出女儿的想法,她当即笑道:“你珍姐姐既然开口了,你想喊就喊,不管你做什么,家里都支持。”
换言之,不想喊也不用担心什么。
黎家对何家,对范家都无所求,不担心被挟制什么,也不怕。
黎菁心头稍定,她迟疑一瞬,看着何珍喊了她:“珍姐。”
“嗯,妹妹。”何珍脸上笑意加深,立即应声。
何老脸上也露出笑,“这样就好了,既然是珍珍的妹妹,也是我侄女,下次我过来再给侄女补上见面礼。”
“好了,时候也不早,万山,我们今天就不多打扰了”
屋里在告辞,很快要走,屋外,彭芳猫在窗户
依譁
下听到这句,她一惊,匆匆起身就要走,但这时,院门外却忽然响起李大嘴喊她的声音:
“厂长夫人,你蹲在在黎厂长家窗户下干嘛呢?”
“厂长夫人?彭芳?”
屋子里,众人视线纷纷望向大门外,黎何洋疑惑一声,想起什么,他倏然抬头,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小姑父牛哇
“彭大娘, 蹲我家窗台下干嘛呢?我家什么东西被你惦记上了?”
黎何洋三步做两步窜,没一会儿功夫,人站到了走廊下, 把还在窗下没来得及走的彭芳堵个正着,手一叉腰问道她。
黎何洋自从那晚偷听到家里人和季临谈话, 知道彭芳实际看不起他小姑, 背地里做出了各种拆散的事,他对彭芳就到了极度厌恶地步。
在他看来, 你不喜欢我小姑可以, 你他娘说清楚, 何必表面贴上来背地拆散呢?
黎何洋不知道这些年季家从黎家手里讨了多少好处去。
但他撞见过好几次彭芳因为各种事上门来找家里爷爷奶奶帮忙, 各种哭惨,家里爷奶每回都很为难, 毕竟这意味着他们要违背原则去找人, 他们自家人除了他小姑走丢那回各方找了人,平日再没做过这样的事,却为彭芳破了几次例。
那时他还听到奶奶对爷爷说:“彭芳那边我和她讲清楚了,这是最后一次, 要再有下回, 两家可以不用走动了。”
然后爷爷沉默很久, 说了句:“算了,也不是多大点事情, 我给老二说一声, 让他去办了。”
“看在季临份上, 他救了菁菁, 菁菁也喜欢他。”
他原来小,什么都不懂, 听不懂那话里的无奈和为难。
直到现在自己在外面做事情,需要各种跑人情,承受别人的各种白眼为难,再回想当初他听见看见的那些,还有他小姑因为和季临吵架,回来高烧不退住院,他心里恨得不行。
昨晚听见他二叔把季临打了,他心里直呼打得好,要是把彭芳那娘们打了更好了。
他一向什么事都不瞒着她小姑的,这回却瞒下了这件事。
“我说彭大娘,小孩子都知道过门不招呼算是贼,你这把年纪了不会还不知道吧?”
“真是一把年纪了不知道羞,猫人家窗户底下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黎何洋这些天在外面收破烂,大街小巷的窜,总能碰见人家吵架阴阳怪气的,他觉得挺好玩,学到几句,今天刚好用上,感觉还行,于是他嘴一张,又开始了:
“还有啊,我们家现在可没有厂长主任了,给不了你钱啊,票的好处了,你啊,还是另外找一家攀吧!”
彭芳先前是看何老来黎家了,担心是为厂子的事情来,才想来看个究竟,看黎家院门没关,她干脆没作声悄悄溜到了黎家窗户底下,想着稍微听点内容就走。
谁知道竟听到黎菁那死丫头救了何老的侄孙儿,那家还拿出十万块给她出酬谢。
十万块!
她和老季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也没见着十万块。
结果这死丫头倒好,给拒了。
真是个败家的。
她不同意她和儿子在一块儿果然是对的,转头听见何老让侄女认死丫头做妹妹,还要给准备一份嫁妆,她气得不行。
她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就见不得黎菁这死丫头过得好。
她要是过得好了,就好像明晃晃的在她脸上打耳光,证明她眼瞎一样,但她的选择不会有错,死丫头只是一个大专毕业,小会计,还成天只知道花钱买东西,给不了儿子半点助力。
现在看着黎家手里好像还有点人脉,申方琼娘家混得也算不错,但她早探清楚了,申方琼和哥哥姐姐隔得远,平时难得碰上一回面,家里这几个孩子和他那些表兄弟妹来往的更少。
等申方琼黎万山老两口一死,黎家申家手里的人脉也就到了头。
唯一能指着的只一个在部队的黎承。
但这黎承充其量也就是个团长,他还能当军长去?
就算等他年纪大了再熬到上面点去,他和儿子走的路子也不同,给不了任何助力。
何况这黎承还是个邪性的,比黎万山那老不死的还硬骨头,他根本不会去钻研那个,完全指望不上。
他还护妹妹。
他们家把死丫头娶进门,那是娶了个祖宗。
所以她没做错,也不可能错。
只是死丫头真的太好命,好到让人嫉恨,她有些后悔当初那么快和她撕破脸,不然丈夫这事还可以借下现在死丫头的手摆平。
她心里想得多了,一时忘记了走的事,结果还被李大嘴那娘们给喊破了。
彭芳站在窗户边,看着站在院门口堵着的李大嘴一群人,再听到黎何洋的阴阳怪气,她只感觉脸被人按在了地上搓,脸皮火辣辣的,她这辈子没这么被人羞辱过。
“何洋,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彭芳咬牙忍住心里的憋愤,喊道黎何洋。
“我是听说菁菁今天对象上门,特地来看看!”
“怎么说我也是看着菁菁长大,她要和对象定下了,我还不能来瞧瞧了?”
黎何洋大白眼翻到天上去,“那您倒是正经敲门吱一声啊,鬼鬼祟祟的做贼干嘛呢!”
“真的是拖把精坏布多,什么稀烂借口都找,当别人是傻子呢!”
“你!”
黎何洋半点不客气,直接把彭芳面子里子都给揭了,彭芳气得浑身发抖,她先前还想装晕,这回是真感觉眼前天旋地转有些想晕了,哪知黎何洋看着她煞白的脸,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立即后退两步,手做打住的姿势往前一伸:
“诶,我说你可别学电视里那套吵不过就翻白眼晕赖人啊!”
“我告诉你,我学过的,会掐人中,但我最近收破烂,一把子力气练出来了,没个轻重的,到时候给你掐破了可别怪我啊!”
彭芳一口气直接给堵嗓子眼了,她瞪大眼看着黎何洋,胸口不停起伏,手也抖得厉害,余光瞥见申方琼一行人从大门出来,她赶紧喊道申方琼:
“嫂子,您可管管何洋,我只是来看看菁菁,刚才我是见”
“你们怎么过来了?”
彭芳正找理由和申方琼解释为什么出现在窗户底下,哪知申方琼理也没理她,几步下了台阶去招呼李大嘴一行人了。
李大嘴一行人也受宠若惊,申方琼退休前很忙,在老家属院那边的时候大家就难看到她一回,退休后她也不得闲,每天不在妇联就是残联或者福利院,再又搬到了最靠里的小洋楼,更难得碰到,黎家不惯和外人往来,她们也不好意思上门打扰,没想到会被这么客气对待,再看着申方琼身后出来的何老他们,她们更紧张了。
一时间一个个张着嘴都不知道怎么回话,过了好一会儿,李大嘴抓一把粗布裤缝,和申方琼道:
“是这样的,申主任,我们先前在活动场那边,碰到有车子路过在问我们,你们家怎么走,我们给指了,之后就见彭副主任慌慌张张的往你们家跑了,我们以为有什么事,就过来看看。”
李大嘴一行人其实来了有一会儿了,只是她们在路过花坛的时候,看到了停在那边的两辆老虎奔,这么阔气的车,感觉车轮子都和她们平时见到的车不一样,觉得新鲜,她们就好奇过去围观了下。
结果发现车里有保镖司机待着的,还不止一个。
那些保镖司机都是范长海从港城带过来的专业人员,各个穿西装打领带,李大嘴她们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阵仗。
平时就喜欢各种八卦的人,看到这情况哪里忍
铱驊
得住,看其中一辆车司机下车来抽烟了,她们大着胆子和人聊了下。
司机大概也是无聊,还真搭理她们了。
一个说话带粤语腔,她们一群人宁城腔,还聊得挺好,都快忘了正事了,等司机烟抽完,太热要坐回车上,她们也被洒下来的太阳晒得出汗了,才想起来要她们本来是要上黎家来的。
实际过了这么一段时间,她们一行人都有点打退堂鼓了,但来都来了,不上前看看总觉得落下点什么,于是还是往黎家这边院门来了。
谁知道一过来,就看彭芳鬼鬼祟祟猫在黎家窗台下面,李大嘴几乎想也没想,直接给她喊破了。
李大嘴也不是蠢,主要是她先前在广场上太气愤没忍住已经得罪过一次彭芳,她知道彭芳,小气报复心还重,左右已经被她记恨上了,那还不如在黎家这再添一桩,这样以后她被季海翔或者彭芳穿小鞋了,她外面诉苦也有个讲头。
更何况彭芳是后勤副主任,黎家何丽娟却是后勤主任,实在没办法了,她还可以去找找何主任。
李大嘴又觑一眼脸色难看的彭芳继续道:
“我们来了其实好一会儿了,只是看停在花坛下的车子我们没怎么见过,过去看了看,还和他们车上下来的人聊了会儿,之后才过来这边,想问问你们,家里是不是办什么事情,哪知道看到彭副主任在窗台下面蹲着,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就问了问。”
李大嘴说完,眼睛又往院子里瞄一眼,一会儿功夫所有人都出来了,院子走廊下的门口都是人,她舔了添嘴唇,又试着问道申方琼:
“申主任,你们这是办什么事吗?要是办喜事的话,我们得随份分子,上年我们家办事还收了你们礼的。”
“倒不是,只是家里来了客人。”
申方琼笑笑回了句,随即又似疑问的问了句:“你们是来了一会儿了是吗?”
“那彭副主任应该也进我们家院子有一段了?”
申方琼说着,脸上的笑一敛,转身看向了彭芳。
彭芳脸色微变,“不是,我也是刚”
“厂长夫人,姓彭,你是季厂长季海翔爱人?”彭芳想赖,何老这时却脚步一抬,稍微上前两步,看着她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何老神情没什么变化,但他整个气场全变了,不怒自威,一双上一定年纪微翳的眼似能洞悉其奸,彭芳没来由心里一紧,她手指掐着手心,强笑一下回道:
“是,何老,我是季海翔爱人。”
彭芳会认识何老,是上年季海翔准备了厚礼和彭芳一起去登门拜访过,只是何老没收他们带去的礼,只留他们喝了一杯茶,就送客了。
何老那边每天要见不少人,一时没认出彭芳,彭芳却一眼认出了他。
彭芳只一句,何老就明白了,他点点头道:“你认识我,先前我们问路的时候就认出来了,所以才跟到季家来?”
“不,不是。”彭芳脸色一慌,想强辩。
何老根本不听她辩解,他稍抬手,声音微沉说了句:“行了,不用多说,回去告诉季海翔,少研究旁门左道,专心为厂子才是正途。”
何老说完再没看她,转身和黎万山和边上跟着出来的黎菁道:
“万山,菁菁,那我们先走了。”
黎万山先前本来想留饭,但现在出了彭芳这个岔子,何老身份又敏感,倒是不好再留,只好应下,又喊黎菁:
“菁菁,你送送你何伯伯他们。”
黎菁正眼睛盯着彭芳,她是真没想到这个人这么厚颜无耻,干出听墙角的事情,她想干嘛呢?
来听何老和他们家关系,想又扒上来吃一番好处,吸一遍她血?
她是田里的水蛭吗?
听到黎万山的话,黎菁攥一下手指尖回神就要应,何老却摆手道:
“不用送,就外面几步路,没得出去晒一趟。”
黎菁扭头看了眼何珍手里牵着的范范,小孩儿很呆,看得人心酸,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恢复,想起他主动对她比的那个谢谢,她抬头和何老何珍道:
“何伯伯,珍姐,你们不要我送,我就不送了,不过我得送送范范,他特地过来找我,有空我也会去看他的。”
何老何珍愣了愣,随即心里都不免动容,何珍直接笑道:“菁菁说得是,我们今天也是陪范范来的,菁菁要送,我们还真是不能替范范做决定了。”
何珍说完,弯身看了看范范,问他:“范范想让菁菁姨送你吗?”
何珍问出话的时候,心里很忐忑,虽然先前孩子有过几次回应,她还是担心他能不能听懂,范范黝黑的脸上依然木然,但他在这时又抬头看了眼黎菁。
“这是想让送啊。”
何老注意到这一幕,直接笑开,边上范长海神色激动手直拽何珍像是想和她说什么,何珍没理他,笑着和菁菁道:
“那劳烦菁菁送一下了,等菁菁你来看范范的时候,也叫范范送你。”
黎菁也没想到范范会对她这话有反应,这说明小孩儿其实都懂,只是目前把自己封闭起来了,走出来不过时间问题,她挺高兴,彭芳带给她的那些恶心膈应都散了不少。
她笑看着范范,应道:“好啊,下次我去范范家做客,要让范范送我的。”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往外走,守在门口的李大嘴等人见着自发让了开,申方琼本身在门口,打算跟着送送,何老拦着了:
“不用,菁菁送送就行了,你们不用送。”
顿了顿,何老又对申方琼道:“今天来一趟给你们带来了烦扰,是我的不是,没有考虑周全了。”
这个烦扰,自然指彭芳。
申方琼瞥一眼在原地已经快石化的彭芳,不在意的笑了笑:“何老不必如此,这事没有什么妨碍。”
申方琼说完,又说了两句场面话,亲自把何老,何珍范长海三人送出了院子。
车子就在外面花坛边停着,何老他们出来,车上的保镖立即下了车替何老他们开车门。
黎菁站在车前和他们挥手道别。
不多久,地面卷起尘土飞扬,黑色虎头奔驶出了林荫道。
“菁菁啊,这是你们家哪门亲戚啊?看着好气派。”
黎菁看着车子开远,转身准备回院子,李大嘴一行人和申方琼打完招呼也从院子离开跟了上来,打量着远去看不着影的车子,好奇的问道黎菁。
“不算我们亲戚,是我认识的一个姐姐,我帮过她一个忙,她过来看看我。”
昨晚黎万山提了一嘴他返聘回纱厂的事,何老身份特殊,虽说两家人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人言,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范范被拐的事,黎菁也不打算说,她只把她和何珍的关系说了说。
“天,菁菁你还认识这号人啊,是你去沪市那边上大学认识的?”李大嘴顿时惊讶的看向黎菁。
黎菁在家属院一直是只知道逛街买买买的败家女,谁也没想到她竟然认识开豪车家里还有保镖司机的人物,一时间大家都像重新认识她一般,充满了新奇。
黎菁却没打算多说,她知道这些婶子大妈们,一问起来有说不完的话,什么都想挖出来,她笑着简单应对了两句,就和李大嘴她们道:
“婶子,我们家今天还有客人要招待,今天就先不聊了啊,改天我去活动场那边找婶子们说话。”
黎菁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看到人不敢打招呼远远躲开,别人说她,她憋着跑回家哭,现在她见人就笑,别人说,她也笑,只是会笑着反驳,也知道怎么和人应付。
虽然她依然不适应这样的场面,但她做得还不错。
果然,她话说出来,李大嘴她们立马道:“没事没事,你家里客人重要,咱们闲聊什么时候都可以。”
“嗯,行,那我先进去了。”
黎菁笑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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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彭芳,她眼眸轻闪,又说:
“今天还要谢谢李婶子,要不是你,我们都不知道彭婶子在外面,虽然不知道她过来是做什么,但偷听这样的事总是不好。”
“也幸好我们家今天来的都是自家客人,要是换做其他人,还要怀疑我们家有什么了,不然怎么会出现这样被人偷听墙角的事情。”
“但说到底,也是有些冤枉,自从季副厂长当上代厂长,我爸妈又退休了,彭婶子已经很久不来我们家,都没想过她今天会过来了。”
黎菁一句话就把黎家为什么没和季家往来的事情给了个答案,这个答案完全符合彭芳为人,李大嘴等人脸上都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看黎菁细白脸上带着失落,李大嘴还下意识宽慰道她:
“嗨,没事,菁菁,彭副厂长就是这么个人”
李大嘴想说,你们两家不来往了挺好的,以前谁不知道彭芳经常从你们家拿好处啊。
要说以前黎家住老家属院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多人编排黎菁呢,除了彭芳时不时不漏声色出去散播一番黎菁的谣言,也有黎家谁都不来往只和那么一家往来有关。
心里酸,不平衡,那谈论的自然多了。
不过李大嘴可不能把这事讲出来,她只道:“反正现在你们知道这事了,防着点吧,虽说家里没什么秘密了,但这么被偷听也挺膈应的。”
“是,我也是这么想。”
黎菁听劝的附和一声,又说了两句,回了院子。
而院子里,一院子的人正盯着彭芳呢,黎万山再沉得住气,也经不起人家一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冷冷的看向彭芳:
“我黎万山都退休两年了,不知道手里头还有什么他季海翔好惦记的,让他媳妇儿偷听墙角的事情都干出来了。”
黎万山一句话,直接把彭芳的行为定了性,院子里黎家几兄弟包括何丽娟常庆美都盯着彭芳,那眼神恨不得把彭芳皮给扒了。
黎承昨晚回来,还不知道彭芳在黎菁和季临之间做的事情,只听家里人提了句,自从老两口退休,季家季海翔当上副厂长两家就不往来了。
这会儿,他敏锐觉察到什么,眼神微利扫着彭芳,边上最小的天赐在这时上前冲彭芳做了个羞羞脸的表情。
“彭阿奶,你好羞人啊,小孩子都知道不能偷听的啊。”
边上黎何洋起哄:“看看,彭大娘,你看看,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呢!”
彭芳被一院子里的人看贼一样看着,还给两个小孩儿羞辱了,气憋得满脸胀红:“我说了,我不是来偷听的,我是听说菁菁对象来了,来看看,结果你们家这么多人,我”
“行了。”申方琼不耐烦的打断了彭芳。
没脸没皮的人,除了抓住她要害打她痛处没有别的治她的手段,彭芳这些年私底下捞好处的反噬马上要来了,这个时候,申方琼都没必要和她分辨,她直接喊了何丽娟常庆美:
“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你们送一送季厂长夫人,顺便告诉她以后可别再走错了门。”
“我们黎家和季家不是一条道。”
何丽娟常庆美老早就想收拾彭芳了,黎菁那晚和二老的谈话,她们在房间里没睡听了个清楚,这些天要不是出了黎志军把季临打了的事,黎家不便冒风头,她们早想法子去把人收拾了一通了。
申方琼一发话,何丽娟立即应声:
“嗯,妈,您放心吧,我们肯定好好把彭副主任送出去。”
何丽娟说完,给了常庆美一个眼神,两人便一左一右去了彭芳身边,手掐住她胳膊,一把把人给架了起来往外拖。
“走吧,彭副主任,我们送你出去,这回你可别再找不到自家的路了。”
何丽娟经常熬糖端大锅的人,一把子力气比黎志国还大,常庆美是天生有一副力气,两妯娌平时不显山露水,真到用劲儿的时候,能让人直接没了命,彭芳瞬间感觉自己两条胳膊快没了,她不由挣扎着喊道,“不需要送,我自己会走!”
但何丽娟常庆美哪听她的,皮笑肉不笑一声:“我们觉得你挺需要。”把人直接架走了,门口遇到回来的黎菁,常庆美想起什么,回过头温柔和黎菁叮嘱一声:
“菁菁,灶上蒸着蒸菜,你等下看一下,上汽了给关下火,大嫂二嫂马上回来。”
黎菁看彭芳被架着,脸上神色扭曲,她愣了愣,听到二嫂的话,她下意识点头回了声:“嗯,好。”
院子里一直看戏的陆金巧看着被何丽娟常庆芳一左一右架着,双脚离地胳膊上一把肉掐得满红出来,疼得话都说不清的彭芳,她打了个颤的搓了把胳膊上的鸡皮,又下意识看了边上明显也看呆了的郝丽华一眼,眼里透出抹同情。
“让老陆见笑了,我前两年不是退休了?手底下一个副厂长接了现在代厂长的位置,可能是得到我返聘的事,今天又看到纺织总局的何老,坐不住了。”
彭芳被架走,院子里恢复清净,黎万山扭头和在屋檐下的陆老头说道。
陆老头先前就感觉彭芳的事情不对劲,听到黎万山的话,他才恍然,恍然过后,又是惊讶:“老黎,厂里把你返聘了?”
“返聘?”
边上陆金巧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纳闷一声,她不由怼了怼边上的郝丽华,凑在她耳边小声问她:“返聘的意思是回去重新当厂长?”
郝丽华瞥她一眼,这还需要问?不是回去当厂长,那厂长夫人至于干出听墙角的事?
“是,昨天刚确定下来的消息,明天厂委那边应该会下发文件。”黎万山笑着回道陆老头。
“好事啊,哈哈,老黎你先前不就担心纱厂情况嘛,现在又做回厂长,”
陆老头和黎万山钓友两年,平时两个没事的时候什么都聊,聊家里,聊以前的事业,他概知道黎万山退休后放不下纱厂的事,闻言他替黎万山高兴道。
接下厂长的一职并不会轻松,会有各种问题,不过今天是女儿的日子,黎万山不会扫兴说这些,只笑道:“就是今后钓鱼的清闲日子少了。”
“走,我们进屋说。”黎万山说着又把陆老头往客厅引。
陆老头顺势应下:“哈哈,行,我们进屋聊。”
于是一行人又各自回了客厅,接着聊起来。
陆金巧吃惊又好奇黎万山一个退休了的厂长还能被返聘,拉着申方琼不停问。
申方琼倒是耐心,把知道的都回了,再又扯了别的话头,很快,因为彭芳带来的各种膈应还有不好气氛快消迹无踪。
一直到吃午饭,陆金巧脑子里只剩下黎家全家都很厉害,惹不起的想法,那十万块支票,还有彭芳什么的,她都不敢记得了。
何丽娟常庆美直接抄小道把彭芳架回的季家,路上碰到人就给彭芳宣传,宣传她偷听墙角被发现腿软,她们给她送回家的事迹。
一路上,彭芳面子里子给丢了个干净,偏她还不敢辩驳。
她稍微出点声,立即就能体会到两条胳膊被捏得骨头要碎的感觉,她怕自己最后成了残废,只能憋了这口气。
等好不容易回到家,看到季海翔,她心里的委屈和火再憋不住,又哭又骂起来。
季海翔一大早起来各处找人调停他的事情,结果到处碰壁,心里正烦,哪有心情听彭芳哭骂,再听到她丢人丢到何老面前,何老还给他定下个只知道歪门邪道的批语,他受了一上午气憋出来的火像一下子找到爆发口,他哪里还管她受的委屈,甩掉电话朝她破口大骂:
“你弄出这么大乱子,你还有脸哭?”
“你一天能不能消停点?”
“天天折腾,儿子被你折腾成了仇人,现在还要来毁了我!你是不是要害死我你才甘心!”
季海翔一通骂完,摔门就走。
这么些年,彭芳会算计,筹谋深让季家上了好几个层面的关系,季海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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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她不说百依百顺,却从没有和她红过脸,更没有一句重话,这还是头一回,季海翔在她面前一顿威风。
彭芳被他骂得愣愣的,都忘了反驳吵闹。
等听到铁大门砰一声响,她才反应过来,她猛地起身看着紧闭的铁大门尖叫一声嚷骂道:“季海翔,你这个混蛋!我这都是为了谁?”
彭芳回家什么情况,何丽娟常庆美不知道,确保把彭芳干下的下作事情宣扬了出去,两人把她随便往一个角落一放,回了家弄中饭。
早就配合默契的妯娌两,准时到饭点弄出了一大桌菜色。
蒸的,炖的,炒的,鸡鸭鱼海鲜样样不落,何丽娟手艺好,色香味俱全,弄得比酒店里的席面还丰盛。
陆金巧吃饭前还有心思乱七八糟的想,想黎家厉害,想郝丽华以后要倒霉开吃以后,她完全什么都顾不得了。
桌上的男人们对着满桌的美味菜色倒还稳得住,喝酒呢。
先前黎承说中午要和陆训喝两杯的话不是空话。
几兄弟齐上阵和陆训喝,黎承中途还亲自起身给陆训倒了杯酒:
“你说你酒量一般,我倒是想看看你是怎么个一般法。”
“不瞒你,我们几兄弟酒量都不算差,只是菁菁老说,喝酒误事,所以我们平时都喝得少,今天倒是难得,左右也没什么事,倒是可以放开了。”
这话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陆训看出了几兄弟的盘算,但他心里也明白这是必过的一关,没得推拒。
于是很快桌上黎万山珍藏的茅台空了一瓶又一瓶,很快地上摆了七八个瓶子。
黎菁一小碗饭吃完,捧着杯子喝水,看见他们喝酒的阵仗都给吓着了。
这么喝下去,一桌子人可以直接呼呼大睡算了,还谈定下的事呢。
做梦哦。
最后看黎承和陆训两人那上脸的红,还有大哥二哥虽然没有一点上脸症状,但眼神明显比平时不一样了,有些浑浊不清意味,她实在没忍住,拉了拉妈妈申方琼衣角,悄悄和她小声说:
“妈妈,三哥不是说晚上还要去赶飞机吗?”
申方琼也刚吃好,正捏着手帕擦嘴,听到这话她看了眼女儿。
黎菁嘴上说着三哥,眼睛却在黎承和陆训两人脸上打转,甚至停留在陆训身上的时间还要多些,哪里看不出这女儿什么想法。
不过想起陆训在对待何珍那十万块支票时的做法,她现在心里倒是对这个人打了个及格,勉强接受了他想早结婚的想法。
看一眼桌上情况,也确实不能再喝下去,要传出去,人家还当她黎家一屋子酒鬼呢,新女婿头回上门就给猛惯。
“好了,老大老二,老三,七瓶下去了,差不多了,老三你晚上还赶飞机,再吃下去,你明天的会议怎么去开?”
“是不能再喝了,这白酒烧心,等下真醉了可不好受。”
申方琼出声后,陆老头紧跟着说了句,他先前看几兄弟拉着陆训喝酒的架势就担心着了,这还说好了中午饭吃完谈正事,要是喝醉了还怎么谈。
边上陆金巧吃了个十分饱,嘴里包着一大口腐皮包黄鱼,总算从各个菜盘子里挣脱出来,看陆训喝得通红的脸吓一跳:“三串儿,你喝成这样,你”
陆金巧想说你还娶不娶媳妇儿了,意识到在饭桌上,她到嘴边的话吞回去,改成:“还怎么办事情啊。”
陆金巧劝了,郝丽华自然不会不作声,她看着陆训的脸也说:“确实喝得有些多了。”
桌上只黎万山,何丽娟常庆美还有黎何洋天赐两个孩子没出声。
但黎万山眼神扫了眼老三黎承,何丽娟直接桌子底下不动声色踹了黎志国一脚,常庆美要温和些,给黎志军盛了碗莲藕汤,边上天赐帮着妈妈喊了声爸爸少喝点。
陆训很少在陆家喝过酒,家里也没人和他喝,陆老大酒精过敏不喝酒,陆老头年轻时候喝酒,老了可能放心不下儿孙,养生起来,几年前把酒给戒了,偶尔喝一杯,路放工作性质关系,必须保持时刻清醒,也不喝酒。
没人喝,陆训也不好酒,当然也不喝,去年初路放结婚,他忙着去北边,只去婚礼上打了一趟,所以至今,陆家没人见过他喝酒的样子。
他喝酒本身容易上脸,但他酒量非常大,在部队的时候,有个号称千杯不醉的和他比喝高粱酒,最后那人喝醉睡了三天,他喝完去上了个厕所,再喝了点解心里烧慌的葡萄糖,和没事人一样,第二天照常陪下面的人负重训练。
除了不能忍受白酒烧心的那股感觉,他喝酒一直是越喝越清醒,这么久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量在哪儿,当然,这事没人知道。
他喝酒的时候,还能观察周遭,注意一切细微事务,比如酒桌上服务员尽来几次,或者谁谁出去了,或者手指碰了大哥大一下,对那人心理的揣摩,他都不会落下,这是最开始那年酒桌上担心吃亏被算计练出来的本事。
这回喝酒,几个舅兄一起,桌上还有黎万山申方琼盯着,他没办法松神。
他注意到大哥黎志国,二哥黎志军最多还有二杯的量,就要受不住了,三哥黎承酒量确实厉害,但他们一样,不喜欢烈酒灼心的感觉,隐隐有了不适。
还有黎菁焦急的一直看地上酒瓶,在担心几个哥哥,也担心他。
那就不能再喝了。
陆训扫了眼面前的酒,海碗装酒,酒勺盛,他面前的碗里还有一拃高酒杯不到半杯,三哥黎承面前一杯半,大哥二哥各剩两杯半快三杯。
都在能喝范围,但大哥二哥喝完肯定不适,下午什么都谈不成,她可能还会担心的跑上跑下。
“是有些不能喝了,许久没喝过这么多。”
陆训思绪转过,看一眼正紧盯着他们的黎菁,笑一声,起身把几个碗的酒腾到他面前碗里,之后再几个哥哥一人杯子里添两勺,再自己的添满,又双手举杯笑道:
“就像先前三哥说的,我常年在外面跑着,应酬多。”
“我酒量不算好,好歹适应了喝酒的后劲儿反应,大哥二哥不常喝酒,虽然能喝,还是适度,三哥酒量比我好,但明天还有会议,也要适宜,我冒昧做个主,接下来大哥二哥三哥就手里一杯或者随意,剩下这些我喝掉,也不算浪费。”
陆训说完,举起杯咕噜两口一饮而尽,之后又勺子满杯,仰头饮尽。
他速度快,却并不急状,桌上的人下意识看向他。
黎菁视线也不受控制去看他,看他性感喉结滚动,他喝酒上脸,这会儿脖子到耳后根以及整个脸都是红的,但他喉结滑动的样子,好像比平日更耐看吸引人。
黎菁喉咙不自觉随着他喉结的滚动吞咽了下。
很快,海碗里的酒一滴不剩。
“哇哦!陆哥牛!都喝掉了。”
黎何洋好奇的起身拿过海碗倒了下,一滴没倒出来,他放下海碗,惊呼一声给力的拍了拍巴掌,他边上天赐下意识跟上,“哇哦,小姑父牛哇!”
两个小鬼头一出声,什么场面都能热闹起来,黎承看一眼面前的酒,再扫一眼两个哥哥根本没盛过半的酒杯,他眼眸深看一眼陆训,须臾,他勾唇一笑:“行,今天就到这,下回再喝。”
说罢,他举起面前的杯饮干。
黎志国黎志军对视一眼,他们自身什么情况自己清楚。
平时不怎么喝酒的人,突然猛喝自然受不住,只是老三提了喝酒,他们也确实想试试陆训酒品人品,才会硬撑着喝下去,只是他们心里也清楚,最多喝完海碗里的酒,他们下午就得在床上躺一下午了。
若是旁人这番做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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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会怀疑人在他们面前卖弄酒量,但有陆训先前说他酒量一般的话,再他自己喝完所有的酒明显出现不适的隐忍,陆训这么做,明显是把他们酒量给估出来了。
估出来了,却不动声色替他们挡下了那些酒
黎志国黎志军没吭声,只默默把面前盛着不到半杯的酒喝干了。
黎菁在一旁看着,松一口气,随即又有些担心的瞥了眼陆训,却见他正盯着她,喝过酒微染血丝反而越发亮的黑眸里笑意湛湛。
好像在和她说,我没事,又好像还有别的意味。
黎菁微愣,红着脸慢慢移开了视线,头微侧耳朵尖朝向他,过一会儿,她捏着手里喝水的杯子,抿着的唇角轻轻往上翘了翘。
他酒量厉害,也聪明的,化解了她大哥二哥三哥他们灌酒这一出。
表现得还不错,可以打九十分。
婚事定下
桌上酒喝完, 几个男人各自吃了些菜,再盛了小半碗饭吃过,中饭算吃好。
之后何丽娟常庆美收拾碗筷菜盘进厨房, 黎何洋拿了抹布来擦干净饭桌,天赐扫地, 黎菁去立柜边泡好茶过来挨个茶碗倒满。
很快桌子收拾出来, 水果点心摆上桌,所有人又围桌而坐, 没一会儿, 申方琼出声喊道黎菁:
“菁菁, 我前些天制了些花茶, 放在阁楼柜子里,你去拿些下来, 我泡来给你郝婶子和陆家姑姑尝一尝。”
这是要把她支开谈事情了。
“哦, 好。”
黎菁紧了紧拎着茶壶的手柄,再看一眼餐桌上的家里人和陆训,她喉咙轻应一声,放下手里的茶壶, 上楼去了。
屋子里一时没人说话, 都盯着她款款上楼的白色身影, 直到她走过转角楼梯口,陆老头收回视线出声道:
“菁菁这孩子真的让我意想不到, 太难得了, 先前那孩子, 要没有她, 这辈子只怕就毁了。”
进了人贩子窝的孩子,还被安排去行乞, 当钓饵,身上的伤不会有好的一天,孩子最后不是封闭崩溃没了就是感染发炎没掉。
范范六岁被拐,如今三年过去,马上要九岁的孩子,看着还是五六岁模样,再状态还成那样,要是没碰到黎菁,他的命运几乎注定。
像黎菁这样,只因为愧疚能惦记一个孩子三年,还有心把孩子记住的少之又少。
还有那十万块钱。
何珍拿出来的时候,别说陆金巧财迷激动,陆老头自己也不免吃惊了下。
实在不是一笔小钱,寻常人家省吃俭用存一辈子也看不到的数额。
但黎菁就是个拒了。
最开始有些不太理解,那确实是她应得的。
后来陆老头仔细观察过何老何珍和旁边的范长海,他突然意识到,黎菁拒绝得很好。
天下没有白得的午餐。
就算那是黎菁应得的,她收下了,那就和范家扯上了关系。
小孩现在明显因为黎菁有反应,以范长海那盼着儿子恢复的心情,他会不会趁此提出想让黎菁去照料孩子?
拿人手短,刚收下人十万块,你能好意思拒绝不去?
一但去了,最后从恩人变成了雇佣关系,人无疑被绑住了。
现在这样很好,黎家对何家无所求,黎菁始终是何家范家恩人,何家范家因为孩子有所求,只会拿出诚意相处。
陆老头这辈子,除了儿孙问题上处理不算到位,别的他还算通透。
看明白了,他就发现黎菁的难得,纯善仁义,不贪不骄。
陆老头先前就非常喜欢黎菁,现在更看重,他打定注意今天一定要帮大孙儿早早把人娶回家。
“万山,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个事情想和你商量。”
陆老头快人快语,他没有弯弯绕绕的兜圈子,直接和黎万山说道。
“陆训今年呢,已经二十七了,他从十七岁离家去部队当兵,后来回来又进渔业公司在海上漂几年,之后做生意更全国各地跑,自己终身大事全给耽搁了,眼看和他同龄那些孩子各个背着书包去上学了,他还连个家都没有,我这心里,不好受啊。”
“自打他和菁菁见面,两人又相处的好以后,我是真高兴,陆训呢,也和我讲了,他真心对菁菁,想和她过一辈子,也有想早些成亲的想法,你们看我们今天把这事给谈一谈?把他和菁菁的婚期给定下来?”
“你放心,老黎,陆训是真心喜欢菁菁,我更是真心想要菁菁做我孙儿媳妇。”
“菁菁嫁过来,我会看着,不叫她在陆家受一丝委屈,一定让菁菁原来在家里什么样,结婚后还是什么样。”
“陆训在杨柳街那边有套房子,但他那天回来和我讲,想离你们近一点,这样菁菁想家了可以随时回来,我觉得这样也不错,已经让他在这附近找房子了,到时候离得近,你们也能照看着。”
“至于聘礼这块儿,我们就比着宁城这边最高规格的来,礼金这块儿你们定,多少我们都不会有异议,彩礼三金我们买五金,另外的家电,家具,我这些天已经在准备。”
陆老头有备而来,一条条有条不紊的说着,诚意十足。
黎万山申方琼和黎家几兄弟,还有何丽娟常庆美包括搬小凳子坐在边上的黎何洋黎天赐都认真听着,等陆老头慢慢说完,黎万山掌了下面前的茶碗,默一瞬,他道:
“老陆你的意思我理解,只是现在就定下会不会太早了,陆训和菁菁相处得是还不错,但他们满打满算相处也还不到一个月。”
黎万山对陆训印象一直不差,有华庭路那套房子,再经过先前何珍递支票,陆训上前应对,他印象更好。
陆训是生意人,还常年在外面跑,他不可能没听过宁城何家,范家。
早期范长海从港城回宁城投资,市长亲自接待,之后范长海想要宁城哪块地,上面就划哪块地,给足了优待,那时候报纸头条都是范长海从港城归来的消息。
至于何家,和最早的申家一样,他们也是做纺织业起家,去到港城后,又从纺织业扩展到发展酒店,百货行业。
何家长女何珍被称为港城百货女王,是何家响当当的人物。
陆训牵扯的行业多,做水产养殖,也做小家电,现在就他从女儿那儿听来,还有外面打听来的消息,陆训由一个姓蔡的人引着各处见人,想做宁城的烂尾楼项目,他不可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范长海何珍消息。
按理,范范是他救下来,他当时只要稍微多说两句就能和范长海搭上话。
但他却没有丝毫结交的打算,态度不卑不亢,也不居功,全程替女儿考虑,不让她受制于人。
只是印象好归印象好,要他轻轻松松点下头立马把女儿嫁了,他还是办不太到。
他养女儿二十多年,陆训才多久啊,就想把他女儿哄了去,再住得近,那嫁了人,总是离着家,不一样了。
黎万山暂时还说服不了自己接受女儿离家,早晚碰不着面的转变,他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让他们再相处一阵?”
这回答一点不意外,陆训早在来之前就设想过陆老头提出早些定下,黎家会有的反应。
“黎叔,我和菁菁是认识不久,但我们互相了解并不少,这些日子,我知道菁菁喜欢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她的爱好兴趣…包括,她小时候的一些经历。”陆训抬头和黎万山说道。
才喝完酒下桌没多久,他脸上和眼里的红还没下去,却是再真诚不过,他定一下声继续道:
“我知道菁菁小时候受过很多难,也知道她坚韧靠自己挺了过来,更知道家里黎叔婶子还有大哥二哥三哥和两位嫂子对她的心疼。”
“我也心疼,她是个值得所有人疼惜的女孩,因为心疼,我更想能更多的照顾到她。”
“这些日子,我尽量在协调自己的工作安排,也想尽可能多的陪着她。”
“我知道,黎叔婶子辛苦养大菁菁,心里肯定不舍得,也不放心贸贸然把她交给别人,我这里准备了一份东西,黎叔婶还有大哥二哥三哥可以看看,这是我能拿出来的,我会对菁菁好的最大保证。”
陆训说着,拿出他刚才出去车上拿来的一个文件包,从里面拿了份文件出来双手递给了黎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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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看陆训一眼,伸手接下,翻开封面空白的那一页,扫一眼打抬头的字,他眉峰一皱,接着他神色认真下来,一目十行仔细看下去,看到最后,他脸上震惊难掩,他视线定定盯一眼落款的签字,抬头严肃的看向陆训:
“这东西,你确定你要签给我们?”
申方琼已经很久没见到过黎万山这样一副没办法相信甚至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她不由余光瞥了眼文件,扫见文件上的几个大字,她跟着神色微震,微带不可置信的看向了陆训。
陆训脸色不变,他态度始终谦恭认真,“确定,黎叔,这上面的字我已经签过了,也盖了我的私人印章,只要菁菁在上面签个字,这份文件就会生效。”
“这也不是我的冲动行为,是我这几天仔细思虑过后做的决定。”
“我两年多差不多三年前刚开始接触生意那会儿,被人背刺过一回,之后我不管做什么生意,和人合作做事,我都会先和对方签好合同,所有合同我都有备份,具有法律效应,毕竟人心难测,我自己尚且不能保证自己能始终如一保持本心,也没办法要求别人,这样一份东西能避免很多麻烦。”
陆训说到这儿顿了顿:“黎叔,我这样做不是把我和菁菁的婚姻看成生意合作,我真心喜爱她,想对她好,和她过好后面很长一段人生。”
“我会努力去做到始终如一的待她,但就像我先前说的,人心难测,这算是我给菁菁的一份保障,也想让黎叔和婶子,还有大哥二哥三哥嫂嫂们放心。”陆训言辞直白恳切。
黎万山看着他,脸色微微复杂,他半晌没说话,沉默的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了边上的申方琼。
申方琼已经看过了,她接过来,看一眼上面的印章和签字,一时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她问了句:
“你不怕自己将来有一天后悔?”
“婶子,我想过这个问题。”陆训坦诚道。
“但我想,我能承担做下这个决定的一切后果。”
陆训微垂了下眼睑,“我从十七岁开始就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不管是放弃复读进部队当兵,还是选择退伍回来进渔业公司,再从渔业公司辞职出来做事,都是我自己在做决定,我一直为此承担,负责,也没后悔过。”
“我对菁菁,从决定娶她那一刻,做下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都是我晚上睡觉前仔细想过的,更不会后悔。”
申方琼手轻捏了下手里的文件,盯着陆训一时没说话。
她是从艰难岁月走过来的人,经历过许多人心叵测,前面还有个季临做例子,陆训做到这一步,她反而,迟疑了。
有些不敢相信。
她的女儿虽然优秀,但何至于此。
申方琼黎万山两人难得一致的保持了沉默,桌上的人不禁都有些好奇陆训给了份什么东西。
“三串儿给了份什么东西啊?怎么是这个表情?这是能成还是不能成啊?”陆金巧按捺不住凑向郝丽华问道,
郝丽华也不知道,陆训这些日子一直在忙,到陆家以后就是和陆老头谈婚期,还有一应准备,但他并没有提过有这份东西,她不由去看陆老头。
只见陆老头也微微疑惑的看向陆训,显然也是不知道的。
陆家人是这样,黎家人黎志国黎志军何丽娟常庆美几个更奇怪了,只是还有陆训陆家人在桌上,他们不好直接问。
他们不好问,黎承专程为妹妹回来,却不在乎这些。
“是什么东西,我看一眼。”
黎承起身,长手一伸从申方琼手里把文件拿过去,捏着文件垂眸扫了一眼,他眼眸倏然一凝。
“你认真的?”
黎承逐字逐句把所有条款看过,再陆训记在上面的所有钱财产业,还有后面的手写保证加签字印章,还检查过文件有没有夹层和作假,片刻,他把文件按桌上,手撑着桌,声音冷肃问道陆训。
黎承生得人高马大,还喝过酒,身上一股逼人酒气,一站起来他整个气势都出了来,居高临下,战场见过血的煞气更喷薄而出。
陆金巧骇得身子下意识后仰了下,边上郝丽华也紧缩了下手。
陆训依然坐着,他神情不变,抬头对象黎承凌厉的视线:“三哥,我认真的。”
“为什么?”黎承不信。
陆训给的是一份婚前保证书,还特地找律师背过书,而他这份保证书,条件对他自己相当苛刻,相当于是一份身契了,从签字的一刻起,他就把自己当作了黎菁的所有。
但凡黎菁有一点不满意他,随时可以和他离婚,他却不能对不起黎菁半点,因为他今后所有都是黎菁的。
所有名下公司,产业,他是法人,受益人却是黎菁,包括离婚后,他所有挣得,也是给黎菁花销。
这相当于古代的入赘了,比现在的上门女婿还要苛刻。
这实在是大胆,甚至有些疯。
黎承不敢相信才二十多天的深情,当初季临那小子看着她妹妹情意绵绵,那现在了,两家都不来往了。
“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份东西意味着什么?”黎承声音沉厉,神色也越发肃冷,肃杀。
“我知道,因为知道,我才会签下这么一份东西。”
陆训知道自己这份东西拿出来,黎家人会怀疑他用心。
但这是他真心想做的,从他得知季临那一家子对她做下的事情,从他想到她曾经遭受到的那些伤害就心口涩疼开始。
最近这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他经常下意识会想以前黎菁被人排挤伤害的日子,他偶尔晚上会半夜惊醒,他梦见他成了负心汉,让黎菁对着他哭得伤心,哀哀欲绝。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是给他警示还是什么,但他醒来后想起梦里她泪眼婆娑哀婉望着他的眼神,那副形销骨立的模样,他只感到心头窒痛,还有要失去她的惶惶感。
他娶她,是要她过上好日子,他不许别人伤害她,同样也不许自己。
自从三年前杜建那事出来,之后他做什么生意都要先签合同,和顺子武进他们关于利益这块也划分很清楚,左思右想下,他觉得,或许他也可以签给她一份协议。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他忘记本心,让她伤心了,她能有治他的法子。
“我在乎菁菁,在意她。”
“比我自己想的还要在意。”
陆训微握了下手掌,他沉吟片刻,看向黎承:“三哥知道我当初为什么选择退伍?”
陆训从进部队起,一直表现优异,得了好几次军武比冠军,还得到了去军校进修机会,只等毕业出来,就前程无限。
这样的他,当初根本不在响应号召的名单里,是他自己做出了和武进一起转业退伍的选择。
因为在一次秘密锄奸任务里,他锄掉了自己一个可以拿命相抵的兄弟。
他和那人同一时间进部队,两人同吃同住,一起训练,一起出任务,关系比和同乡的武进还好。
有一次出任务,陆训踩空差点跌落悬崖,是那人冒着被一起拽下悬崖的危险拉住了他。
之后再出任务,那人遇到危险,生死一线之际,他替那人挡了一枪。
差一公分到心脏的一枪,他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醒来后,那人拉着他手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他是他这辈子的异姓兄弟,拿命也不换。
但也是这个说拿命也不换的兄弟,在他饮水里下毒,想要他命。
为了三千块美金的奖励。
在两人对峙质问中,两人发生冲突,他开木仓射杀了那人。
是下意识的应激保命行为,他原本没想过开木仓。
那之后,他对掏木仓出任务会产生下意识抗拒。
再后来,二次锄奸行动的时候,他把自己领导的原领导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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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避免的一场冲突交战,那一回,他倒是没有把人射杀了,反而因为一瞬的迟疑差点被反杀。
也是那一次,他意识到自己问题的严重。
一个军人,怎么能抗拒拿木仓和接任务。
所以他选择了转业退伍,还将当时分到公安局的机会让给了更有需要的老班长。
之后他进渔业公司,天天在海上漂,倒是慢慢克服了当初落下的阴影,只是他对人性,人心却没那么相信了。
后来杜建背刺他,从他手里抢渔轮的租赁权,抢人,夺生意,他都觉得太正常了,他最好的兄弟都能要他命,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的。
这几年,跟着他一起干的人来来去去,见得多了,他对人性越来越怀疑。
有时候他看顺子和武进,甚至都在想,有一天他们意见不再统一,他们会不会同样背刺他,和他渐行渐远。
他不信任人,一定程度上他也不信任自己。
他看周围一直是灰色的,没有纯黑和纯白,也没什么别的色彩,直到遇到黎菁。
“我知道三哥这会儿很难信,这些只能交给时间,现在可以信这份东西。”
“结婚后,我不会干涉菁菁做任何事,她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我都支持,我现在怎么待她的,结婚后也依旧,我会尽我所能让她过好。”陆训敛下思绪,和黎承道。
黎承定定看着陆训,凤眸微染复杂,几年前东南军区是有一次泄密锄奸,立功的人却因为心理阴影退了伍,没想到是陆训。
“那个,三串儿,你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和你退伍,除掉要害死你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呀?”
陆金巧晕乎乎听了半天,勉勉强强听懂陆训当初是因为射杀了一个要害死他的人,因为关系太好,他落下心里毛病了才退伍,她不明白,这和结婚的干系又不大,有什么好说的。
最关键是,她听了半天也没听懂陆训到底签了个什么玩意儿。
她可太好奇了,看桌上气氛冷得吓人,她咽咽口水,忍不住开口了。
“没什么,姑姑,只是一份会对菁菁好的婚前保证。”陆训很淡笑笑,回了句。
“婚前保证?”
“还有这个东西?”
陆金巧好奇了:“都保证些什么啊?”
“咳。”
眼看陆金巧要歪话头,陆老头轻咳了声,老眼瞥了她一眼,陆金巧收到老父亲的眼神,再看一眼周围没吭声的黎家人,顿时不敢再问了,但她憋太久没说话了,这时候有点忍不住,便看向申方琼道:
“申阿姐,三串儿年纪确实不小了,你看我们家阿放啊,还比陆训小一岁,那去年也结婚了,他再耽搁下去,那翻了年都二十八,三十的人了,到时候再结婚,人家没准儿还要议论他是不是二婚了。”
“我们家啊,诚意是很够的啊,你看结婚后,三串儿他们也是挨着你们住的,离得近啊,你们也能照看着是不是?”
“那早结婚,其实也有早结婚的好处,就我知道的,三串儿他啊,到现在还是只童子鸡”
“咳咳咳!!”
小凳子上,黎何洋正借着喝水在偷瞄已经落到他老妈和二婶手里的文件,听到这话,他直接一口水给呛了出来。
陆训微侧了侧脸,只当不是说自己,他低估了陆金巧的口无遮拦。
“金巧说的,也有些道理。”
到这个时候,申方琼已经不能再不说话,她也觉得,陆训诚意足够了,能够敢直接把自己心思所想剖析出来,不管他以后怎么样,至少他现在是认真的。
日子是两个人在过,婚姻靠经营维持,她和黎万山这么些年磨合也不少。
申方琼一惯看得开,有陆训这份东西,她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她女儿将来能不能拿得起放得下,但那都是以后的事,她会争取活得长久,到女儿有新支撑的那天。
“陆老哥,你们婚期可测了?”
“我们家嫁女儿,聘礼这些倒是不那么在乎,只看你们心意,你们看重菁菁,多给些,我到时候也全部给她陪嫁回去,嫁妆也不会少她。”
“所以这些都不要紧,就是下定纳吉的日子和婚期,你们可有定下来?”
“有有,这个必须定下来,不然我刚才都不会开那个口了。”申方琼松口了,陆老头赶紧应道。
“我上个星期一就去了趟庙里,找了那个专门测期的普宁大师测了几个日子,纳吉,婚期都在上面,老黎,妹子你们看下啊。”
陆老头说着,从裤袋里拿出用塑料袋包裹好的红纸,展开看一眼,再起身给递了过去。
申方琼起身接过。
毛笔写的期,上面吉时,宜什么忌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
陆老头一共找人测了三个期,最近的纳吉日在农历八月十九,新历十月七日,纳吉后是结婚,农历八月二十三,新历十月十一婚礼。
第二个日期也在十月,最远的日期,纳吉在农历九月十五,十一月一,婚礼在九月二十二,立冬日,新历十一月八号。
黎承跟着扫了眼,一霎,他挑高了眉,扬声:
“最近的婚礼日期在十月十一?”
“满打满算就两个月了!”何丽娟脱口一声。
先前陆训那份东西,黎家人已经全都看过了,何丽娟和常庆美看完,再没有反对他们早结婚的意思,连黎志国黎志军都沉默了。
都是男人,这样一份东西,将心比心,他们签不下来。
人心易变,陆训替黎菁各方面都考虑了,却没替他自己考虑过,万一将来黎菁变心了怎么办?
相当于他的所有钱财归了黎菁,以后挣的钱也要养黎菁,甚至她新的丈夫
陆训能短短两三年挣下这么一长串家业,不是傻的,这要不是真心喜爱,真干不出这样的事。
所以,黎家人几乎都默认了他们早些结婚的事。
只是,两个月,真的不会太早?
要是按以前见个几面就领证,那已经不早了。
要按现在的,处对象了解花个两三个月甚至更长的,两个来月就有些早了。
当然,快的人家也不是没有,只是他们家不属于那种着急嫁女儿的人家。
“两个月的时间,婚礼婚房这些来得及吗?”常庆美忍不住问了句。
华庭路那边房子是买下来了,可还没装修呢,总不能直接这样住进去。
那这新房未免太寒酸。
“来得及,二嫂。”陆训回道。
“房子的事情落实下来,我这边已经找好了装潢队,是一个海鲜馆老板表弟那边给安排的人,等下周菁菁和我去看过房子,说一说她想法,再把图纸绘出来就可以动工。”
“家具这块儿我这边直接联系的沪市那边一个朋友,全套定制过来,菁菁喜欢跳舞,舞蹈房需要大镜子,我也联系了玻璃厂那边在特别做了。”
“一个月装好房子没有问题,之后就是家具进去,房子通风散味。”
“另外婚礼这块儿,现在凤凰楼那边可以承接婚礼一条龙,我会提前安排他们那边弄好,到时候看是在酒店一起办还是两边楼里办。”
“然后就是客人这块的邀请,陆家这边亲戚不算多,只是不知道黎叔和婶子这边……”
“需不需要包车给购机票接送的,需要的话,到时候我再安排。”
“购机票接送?”
陆金巧听到这话人都差点坐不稳了,坐飞机多贵啊,要是来一家子人,那得多少钱!
好家伙,上午拒绝十万支票,这会儿直接要飞机接送客人。
三串儿这小子是不是哪里发横财了?
陆金巧盯着陆训眼珠不停的转,想问又怕被陆老头凶。
黎家人倒是没听出什么不对,申方琼直接说:
“这个不用,我们远些的亲戚只菁菁大舅二姨他们,他们出行都有专人安排,只要请帖送到就行了。”
“菁菁表姊妹兄弟多,但都很忙,到时候看看他们能来多少人”
“婚期定了吗?就在说婚礼了?”黎承在这时候敲了敲桌子。
“”
“三哥对婚期有什么看法?”陆训询问道黎承。
“看法倒是没有。”
黎承现在倒没有反对两人结婚的意思,他陆训自愿给他妹妹当长工,他是不会有一点儿意见的,只是这婚
忆樺
期
黎承掀掀眼皮:“为什么最早的婚期在十月,最晚在十一月,今年只这两个月适宜结婚?”
“不是。”
陆训不知道黎承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他还是回道:“今年后面半年都适宜结婚。”
“只是八月有些仓促了,到时候婚房弄好来不及散味道,菁菁住进去会不舒服。”
“九月,三哥你九月应该会很忙,没有假期安排,菁菁结婚,她应该希望哥哥们都在,十月婚期,在国庆以后,三哥你那边好安排假期。”
“没有选择十二月,一月,是那几个月太冷,菁菁她怕冷,也不能感冒,所以没考虑后面的时间。”
陆训说到这儿,停了下:“当然,我也希望能和菁菁早点结婚。”
陆训语速不快,黎承迅速从里面提取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他抬眼:“你知道菁菁耳朵的所有情况了?”
“是,她都给我说了。”
几乎眼神对上,陆训就明白黎承在犹豫什么了,黎承是黎家人里最关注黎菁耳朵问题的,恐怕也是最清楚的一个。
陆训微顿,他看向黎承:“三哥,我会护好菁菁。”
“嗯。”
黎承定定半晌,他收回视线,低应了声,片刻,他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口茶,手捏着茶碗朝陆训抬了抬:“记得你今天的话。”
顿了顿,他说:“婚期,就十月吧,我可以多安排几天假。”
他从十七岁想挣一份前程护住妹妹进部队,多年来和妹妹聚少离多,到如今,他妹妹马上要嫁人了,他总要腾出多点时间陪陪她。
给她卡
婚期定下, 陆家黎家便就下定纳吉和婚礼的具体商量讨论了一番。
这一块儿陆训早在先前就流程这些就考虑过许多,他还特地问过有结婚经验的顺子武进蔡哥等人,又拿了纸笔记下, 方方面面都考虑得细致,申方琼何丽娟她们几乎挑不到错处。
这几乎完全按照陆训列的章程来就行, 没什么需要商量的了。
何丽娟看着那写得密密麻麻的小本子, 忍不住和黎志国小声嘀咕:“你那会儿娶我但凡有这么半分心思,当初也不会被我爸拿扫帚过来窗台捉人。”
黎志国何丽娟两人是中专同学, 算是自由谈恋爱, 那会儿黎志国为了追何丽娟, 经常从中专那边学校绕路过去找何丽娟, 就趴在人窗台学鸟叫,被何丽娟老父亲发现不对劲拿着扫帚去抓贼, 吓得他跑的时候差点掉粪坑里。
这事是黎志国的黑历史, 却是何丽娟一辈子都不会忘的事。
黎志国脸挂不住的看一眼妻子,本来他盯着陆训想说两句的,突然说不出来了。
黎家几个男人没了意见,申方琼何丽娟她们再就细节讨论一番, 所有事情基本定了下来。
这一天虽然中途出现一点小事情, 但黎家和陆老头陆训都算相当满意。
简单吃过早晚饭, 陆老头他们离开,没多久, 黎承也和办事回来的小梁准备出发去机场。
黎承才回来住一晚上就要走, 黎菁不舍得, 先前知道亲事婚期定下她害羞, 躲躲藏藏的不敢见人,这会儿心绪完全被离愁遮掩, 她磨磨蹭蹭的跟在黎承身边送他,先送到大门口,后来又讲要送到机场。
黎承给拦了,天色晚了不提,只从家里离开黎菁眼圈已经红了,各种忍着,到了机场,她看着他进登机口还不知道要怎么哭。
他到时候不定还走得了,但明天的军部会议很重要,他不可能缺席,也不可能把她给带上。
他抱着妹妹肩膀宽慰她,说等她结婚他回来,到时候会多些假期好好陪她。
黎承定下的主意,黎菁一般不会多反驳,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耽搁黎承,她忍着鼻尖的酸笑一下,和黎承道:
“那好啊,三哥到时候多休两天,你好久没陪我逛街了啊,还有哦,我出嫁你要背我出门的,不然我不嫁的。”
“呀,菁宝那股害羞劲儿过了啊,现在都开始安排要我背着出门的事了。”
黎承看着妹妹红通通和兔子一样的眼睛,心里酸堵,嘴上却噙着笑夸张道。
黎菁果然忍不住睇瞪了他一眼,“那三哥你背不背了?”
“哈哈,背!那必须背!”
黎承立马笑,他大手抬起揉了下妹妹今天梳得温婉的羊毛卷头发,哄她:“好了,不恼了,你三哥的嘴管不住,该缝拉链。”
“行,我到时候早点回来,陪你到处逛,把一百二百逛个遍,再把我妹妹背出门”
说道最后,黎承自己喉咙哽了,硬气惯了的男人做不出在妹妹面前红眼睛举动,他大手最后微用力揉一把妹妹的头,说一声:“走了。”,再和家里人申方琼他们说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威风凛凛的男人,走路迈步似乎都虎虎生风,身后小梁几乎要小跑才能追上他。
黎菁只看着三哥走,等到人影看不见了,她眼前水汽也晕成一团,看不清了。
离愁和亲事定下的后劲扰得人一晚上没睡好,总是半梦半醒着,第二天早上醒来,眼睛都肿成红核桃了,她戴了个墨镜下楼。
亲事定下,陆训现在来接黎菁不再只在大门口等着了,特地买了给黎家人的早饭送进来,然后顺理成章受到邀请一起吃早餐。
黎菁下楼的时候,黎志国黎志军常庆美今天上早班,七点就要报道,几人随便吃了两口早饭,和陆训打过招呼早早走了,匆匆下楼要赶去一百那边收纸板的黎何洋来不及,抓了两个陆训买的包子骑着三轮也跑了,客厅里,陆训陪着在看早报的黎万山聊天,申方琼何丽娟一个在厨房里面把陆训带来的早饭装盘,一个拿了碗筷刚出来。
陆训先看到她人,温和笑着招呼了她:“下来了?”
“你怎么来了?”
黎菁愣了下,下意识扭头看了眼墙上座钟,六点五十五。
他们今天约好了上班前去趟房管所,但房管所就在她上班附近,她也和科长打过电话今天会晚半小时,所以她早定好了,七点出门去和他碰面吃早饭,再过去房管所办事情,完全不会晚。
结果她还没出去,他先进来了?
这在前面一个星期还没有过。
“来接你的,陆训六点半就到了,还买了早饭来,我还说你再不下来上楼去叫叫你,正好,赶紧过来吃,吃好了好去上班了。”没等陆训回,餐桌边摆好碗筷的申方琼看一眼黎菁脸上戴着的大墨镜说道。
沙发前黎万山也放下了手里报纸,招呼道陆训:“走,吃饭,时间还算早,倒不会耽搁事情。”
“嗯,好。”
陆训应一声,跟着起身,路过有些傻了的黎菁身边,他笑着站定低眸看她:
“给你买了馄饨和鱼丸,一百边上那家的,你不是说她们家味道更正宗,我找老板娘直接买了她现包好的,大嫂刚给你下锅煮好,你等下尝尝,味道应该一个样。”
“你还去一百边上过了?”
黎菁隔着墨镜看他一眼,跟着他一起去了餐桌。
满满一桌子早餐,煎包尖角,包子,馄饨,鱼丸,炒粉炒面还有各类小菜。
以往黎家早上有何丽娟准备粥饼,再黎万山或者黎志国黎志军兄弟出去晨练带回来一些,也不算简单,但对比起今天的,那可真是显得简陋极了。
他这是把早餐店给搬家里来了?
黎菁看看桌,忍不住又转头看向陆训。
“怎么了?”
黎菁今天也是一身清爽打扮,挂脖白裙子高跟鞋,戴着个大墨镜,直接遮了她半张脸,露出挺翘的鼻尖和嫣红的菱唇,娇面半仰,明艳酥色,自上而下看一双红唇上唇珠潋滟欲滴,还在黎家,陆训并不好多盯她,只柔声问道她。
“没,先吃饭吧。”黎菁收回视线,拉开凳子坐下。
这么多早餐,一看还不是一家的,不知道他多早起来的。
不过这会儿是不好问他,还是先吃早饭吧。
她也就前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提了下上回去一百的时候吃的早餐,但她早上要上
依誮
班,过去太赶了,倒没想到他会一早开车去买过来。
陆训买过来的早餐,味道比附近早餐店的好,黎万山申方琼何丽娟几个捧场,吃得香,何丽娟还一边吃一边夸。
连黎万山都难得点评了下:“这家的海鲜包子做得不错,暄软,馅儿也鲜。”
陆训就在一边讲,哪些是他那边附近的,要是喜欢的话他每天早饭带过来。
这样太麻烦了。
黎家人自然不让。
陆训笑着说:“不麻烦,顺路的,这样正好我每天过来陪菁菁在家里吃早饭,外面早餐店有些环境不太好,环境好的,生意也火爆,有时候还要等桌子,也不是多方便。”
“就是要劳烦婶子和大嫂多添副碗筷。”
“这有什么啊,你尽管来就是了。”何丽娟嚼着炒面,摆手一声。
申方琼看一眼陆训,想着陆训说等桌子的话,她道:
“现在外面稍微好点的早餐店人都多,你们以后都在家里吃吧,也不用天天买早餐过来,大哥他们早上要起来晨跑会顺带买回来。”
陆训看一眼又拿了个包子吃,没出声算默认的黎万山,笑应道:“好,我知道了婶子。”
黎菁在边上小口咬着丸子没吱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两个人现在已经结婚在过日子了。
早饭吃完,申方琼收拾桌子,等下还要去喊天赐起床,黎万山要去厂委那边,何丽娟背着包包去上班,黎菁和陆训也跟着出了门。
“昨晚三哥走,难受了?”
车子就在门外花坛边停着,目送黎万山何丽娟身影走远,陆训抬手挨了挨黎菁盖半张脸的墨镜,问她。
“嗯。”
黎菁微微侧开脸低应了声,脚尖轻轻刮蹭着地面。
“没事,还有两个来月他又回来了。”陆训见不得她失落,牵过她手轻捏一下,宽抚道。
两个来月后,他们结婚的日子。
昨天他们婚期定下,她下楼来,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单独相处的时间,陆家姑姑陆金巧有些太高兴了,看到她就忍不住打趣她。
她实在羞,都躲着他,不敢和他眼神碰上,到吃过早晚饭他走,她才和他眼神对视了下。
“嗯,我知道。”
黎菁微微忸怩,想起什么,很快又抬头问他:“我这样子是不是不好看?”
“不会,很漂亮。”
陆训笑回道她,顺势揽过她肩送她上了副驾驶,关上车门,他绕过车头上了驾驶位,捏着手里的两个鸡蛋往方向盘上轻轻一敲,修长手指几下剥掉蛋壳,偏头问她:“墨镜拿下来,我给你敷一敷?”
他和变戏法似的,突然摸出两个煮鸡蛋。
黎菁诧异看向他:“你哪来的鸡蛋?”
“出门的时候大嫂给的。”陆训笑
黎菁每次黎承回来再走她都会哭一场,第二天脸上总会出现一副墨镜,黎家人都知道,担心问起来她又想起黎承难受,都默契的不提这个事。
在家空的时候,大嫂何丽娟会给拧个热毛巾给她。
但拿煮鸡蛋敷眼睛,那真是从没有过。
何丽娟节俭,更经历过吃不饱的年代,在她那里,鸡蛋是拿来吃的,哪里舍得浪费了。
“大嫂给你,不是拿来给我敷眼睛的吧?”黎菁怀疑一声。
确实不是,实际鸡蛋也不是何丽娟主动煮的,是陆训先前听到何丽娟提了一嘴黎菁今天下楼会带墨镜的事,他听完拜托何丽娟煮的,不过他没讲要拿鸡蛋来敷眼睛。
陆训也是苦日子过过来的,知道粮食可贵。
他也没打算浪费,敷完眼睛,洗洗也不是不能吃,他小时候掉地上的菜捡起来冲冲水都能吃,给她敷过眼睛的他更不会介意。
只是这话他不打算告诉黎菁,他从裤袋里挑出手帕,包住鸡蛋,让她摘墨镜:
“敷完会舒服些,你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好。”
黎菁眼睛确实不太舒服,现在敷好了去单位也不用再做太多解释,只是,摘掉墨镜的话,不就叫他看见她现在的丑样子了?
但两个人都定下了,看到也没什么吧?
等以后结婚了,睁眼醒来,她头发乱糟糟的各种样子他也会看到。
黎菁掰着手指头纠结一会儿,到底伸手摘掉了墨镜,她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怎么样?很丑吧?”
陆训看一眼她眼睛,红肿有些比较明显,双眼皮的眼褶显得深,睫毛还是那么浓密那么卷,他笑:“不丑,这样子也好看。”
顿了顿,他想了个形容:“比平时有点可爱。”
“肿得和核桃了,还可爱?”
黎菁不信,她想睁开眼,但陆训这时候已经拿手帕包着鸡蛋轻轻覆在了她眼皮上,她只能重新闭上,轻噘了下嘴:“你就哄我吧。”
“哄你做什么?”
陆训失笑,手上轻轻在她眼皮上移动,又温声叮嘱道她:“鸡蛋有些烫,先不要动,免得烫到。”
“哦。”黎菁一听,当真不动了。
她坐得和小学生一样,听话的样子更乖。
陆训不禁又低笑了声,手里的鸡蛋一点点去轻触她眼周的穴位。
热鸡蛋的热气晕散开,泛沉涩干的眼皮和眼周感到一阵舒适,黎菁不觉朝他坐得近些,前膝抵碰到他的,他两手在她脸上,像把她带在了怀里。
黎菁眼睛闭上看不到,别的感官似乎灵敏起来,她能感受他比她稍重一些的呼吸,低低笑起时,带动着喉腔的微微震颤,鼻尖浮着他衣服上洗衣粉的清香,还有他特有的气息。
鸡蛋落在她眼皮上很轻,但她似乎能感触到他捏着鸡蛋细微移动的手。
今天难得一个阴凉多云天气,早上更不热,车子只四处车窗开着,暂时没有开空调,可能眼睛上的热鸡蛋熏着,黎菁感觉有点热了,她脸渐渐烫起来,耳朵尖也一阵阵热,连手心都冒了汗。
车内的热熏得人心跳微微加快,喉咙也慢慢干起来。
这一幕有些熟悉,黎菁不受控制的想起那晚江边他要亲她的时候。
一些画面不可抑制的在脑袋里闪过,不知不觉,黎菁脸更烫了,耳窝里仿佛随时能冒白气。
闭着眼睛好像感觉不到时间的转动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上方他低醇的嗓音响起:“好了。”
黎菁下意识睁开眼:“好了?”
“嗯,鸡蛋不热了,不过眼睛上肿消了一些,等晚些红退了就好了。”
两个鸡蛋冷得快,不过十来分钟,已经没了热气,陆训退坐回驾驶位,拿帕子把两个鸡蛋包裹好,从置物柜拿了个文件袋把鸡蛋装进去,再看着黎菁的眼睛回道她。
“哦。”
黎菁抬手摸了下眼睛,轻轻眨颤了下,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鸡蛋真的有用,她感觉眼睛确实舒服了很多,没那么沉和涩了。
不过,她心里突然感到微微失落。
自从他上次说唐突了她,道过歉以后,他后面除了拉她手,再没有更亲密的动作了。
在仙水村凉棚下他倒是靠近过,但当时吉吉醒了。
后面他早接晚送的,还去逛街,但他都很规矩,没有过暧昧想亲她的意思。
刚才他们贴靠得那么近,她眼睛闭着,脸仰着,是书上讲的最适合亲吻的姿势,但他好像都没有生出一点想法。
书上说,男人一旦吃过女人的嘴,都会想的。
他都不想的吗?
是她对他没有吸引力?
可他那天晚上还亲她那么凶,都给她咬出牙印了。
害得她还做了梦。
还是说,那晚她一把推开他,再后面吉吉又突然醒来,给他吓着了,他不敢了?
书上好像是提到过男人容易被吓着,但那个被吓着,不是指发生那个的时候?
接吻也会?
但他应该不至于这么经不起吓吧?
“你感觉怎么样?还有不舒服吗?要是还不舒服等会儿路过药店的时候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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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点药?”
陆训看黎菁摸着眼睛不说话,以为她还不舒服,不由问了她。
“嗯?没有,舒服很多了。”黎菁回神,下意识一声,放下手她眼睛去看了看他。
“怎么了?”她视线有些明显,陆训注意到,问她。
“没。”黎菁摇头,赶紧收回眼。
这种事情不太好问,要真是那样,他伤自尊的。
要不是,搞得她多想一样。
还是算了吧,在一起,不亲也没事。
况且,实在他主动不来,她她主动也不是不可以。
那晚试了一次,感觉也,还不错?
黎菁不瞥向陆训嘴唇,他早上和她一起吃的馄饨混鱼丸,加了那家店老板特制的辣椒,他不是很能吃辣,嘴唇这会儿看起来比平时红。
看起来很好亲的样子?
“那个,差不多该走了吧?不是说和房管所那边约好了七点四十嘛,这会儿开过去会晚了吧?”
意识到自己脑袋瓜想了什么,黎菁臊得耳朵尖整个红了,她赶紧一声,催陆训快些开车。
可能车子动起来,她就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了。
“不会,这会儿开过去刚好。”
陆训抬手看眼时间,另一只手挂挡,发动了车子。
车子驶出家属院往房管所开,路上,黎菁因为先前那一通乱想,有些臊脸,一时没有作声。
陆训瞥她一眼,想起昨天刚到黎家的时候她给他比的那个手势,他晚上回去睡不着,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具体什么意思。
她比划得有些快,除了最后的一朵花,中间好像有颗心?
心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只是,当时那么多人在,黎家人应该懂手语,她会那么大胆吗?
“菁菁,能说一下,昨天你比的那个是什么意思吗?”陆训手指扣一下方向盘,微侧头瞥一眼黎菁,问道她。
“嗯?”
黎菁扭过头,反应了会儿,才想起他问的是什么。
“那个啊”
黎菁视线飘忽了下,她也不知道昨天怎么胆子那么大,众目睽睽下给他比那个。
“就是让你好好表现的意思。”黎菁含糊着回道。
陆训微挑了挑眉梢,瞥向她:“只是这样?”
“当然啊,那不然还有什么?”
他黑眸透着不信和一点意味深长,黎菁分明没说错,对上他兴味的视线,心里突然不自在,都不太敢看他。
“中间那个心的意思,不是说你心意我?”
“那是对象的意思!”
“我,我,我怎么可能当众给你示爱了,被发现了那我不是要找个洞子钻进去?”
黎菁扭身看向他,眼眸微微瞪圆,有些急了,她以为她给他打手语已经够大胆了,没想到他猜的还更大胆。
陆训猜错了,本来还有些失落,看着黎菁生动的反应,他心里又突然愉悦了,他忍俊一下,作一本正经:“是这样,原来是对象的意思,好,我知道了。”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笑:“不过对象也不错,我还没听你这么喊过我。”
“他们处对象不都这么喊吗?”黎菁揪着手指尖,神色不自然的嘟囔一声。
“是吧?我不太清楚。”
她一双耳朵红得快要熟了,陆训不好再逗她,只唇角笑意噙满,专心开车。
他不说话了,黎菁微微松口气,随即轻抿了抿唇。
她心意他。
他可真会猜,怎么想到这上面去了。
不过,如果刚才让他误会去,他会什么反应?
黎菁突然好奇,早知道刚才她不那么快解释了。
早上车子相对多些,各路公车电车,好在不算拥堵,七点三十八,车子开到房管所门口。
陆训约好的黄哥这会儿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了,陆训过去,黎菁把房本身份证,户口本拿出来,没一会儿几个章咔咔一敲,华庭路那套房子就真真正正完全属于黎菁了。
房本重新到手的那一刻,黎菁就和一大早冲到百货大楼大买特买过一番,整个心都飞扬了。
她捏着房本看了又看上面的钢印和名字,都有些舍不得放进包包里,一路去六百上班,她唇角都是上扬着的。
房子啊,虽然不是她亲自去买的,但这也是她的东西,等将来她要是和陆训吵架了,她可以直接说:“你先出去,我暂时不想和你讲话,我要在我的房子里待一会儿!”
想想感觉吵架她都不怕了。
她不由问道陆训:“等下午我们去看房子吗?”
“嗯,你想去看吗?”
“你想去我们就下午你下了班过去看看,顺便说说你的想法,应该是后天,装修的人就会进场了。”
“这么快就进场了?”
黎菁昨天太难受黎承回来一天就走了,她都没想到问黎何洋昨天她上楼后,陆训怎么和家里谈的。
到现在,她只知道她和陆训婚期定下来了,别的关于陆训怎么让家里同意的他们提前结婚的事,还有婚事怎么操办,房子装修这些她都还不了解。
“那今天下午我下班后我们过去看看,其实那栋老洋楼现在的样子就很漂亮了,应该不需要怎么改造。”
“嗯,下午你看看,看哪些需要保留下来,哪些需要整改,或者原模原样翻新下。”
黎菁点头应下:“嗯,行。”
房管所和六百挨得近,说话的功夫,六百已经到了。
今天房管所那边耽搁一小会儿,这会儿已经到了上班点,六百的后门空了下来。
“那我进去啦,你也去忙吧,要是中午有应酬要喝酒的话,你先多吃点菜再喝酒,不然很难受的。”
黎菁看一眼时间,请过假的关系,她没有很慌,和陆训说完话,她才打开车门要下车。
陆训这时想起什么又喊住了她:“等一下,菁菁。”
“嗯?”黎菁下意识回头看他。
“怎么了?”
陆训看她一眼,从裤袋里摸出他随身带的黑色钱夹,从里面抽了张薄薄的卡片出来。
“这是前天买房子,去银行提钱的时候,银行的人给办的卡,说是什么信用卡,现在正在宁城几个百货还有一些大型商店推行使用。”
“这张卡额度是五千,我另外存了五千进去,总共可以刷一万,可以一次刷完,也可以分次,也可以到这边附近银行点取钱,下午我们要去华庭路看房子,恐怕去逛不了街,你中午要是想去逛的话,就刷这张卡。”
“你办了信用卡?”
黎菁低头看向陆训递到手边来的卡片,薄薄的一张磁卡,卡面由红色和金色组成,黎菁对这卡不陌生,因为这是各个银行和几个百货财务出纳正在对接的一个业务。
刚开始推的东西,手续总是繁琐复杂。
持卡人要用这卡,只需要在消费清单上签字就行,出纳那边核对帐支出却是繁琐,要和楼下收银核对,又要打电话到银行那边做账目核销核对。
前两天同事方晴还在头大抓狂这个东西,说还好这玩意儿有的人不多,不然她得烦死。
黎菁当时回她:“你想用还没办法得呢,这玩意儿几大银行总共签发出来一千张,目前全给了几个行银行的优质客户,非富即贵才能拥有,咱们普通小老百姓,要不是在六百当个小会计小出纳,都见不着这玩意儿。”
结果,她现在就见到了?还是一张金卡?
“这卡给我去刷?”黎菁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陆训。
“嗯,给你去刷。”陆训笑点点头。
“银行那边说这个卡用起来方便,也比携带现金安全,只需要刷的时候签下我名字就行,你去试试,看看是不是真的是这样,要真这么方便的话我多办几张,这样以后出门也方便些。”
多办几张
这又不是大白菜,可以想买就买,想办就办。
黎菁心里腹诽,想到陆训现在手里可能有的流水和银行存款,还真可以想办就办,她没话说了,只盯着手边的薄卡片想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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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些不敢接。
这和两个人去买东西他付钱不太一样,他这是直接在给她钱花了。
给她花钱,给她钱花好像,也没什么区别,房子都收了,一张卡也不是不能收?
还有两个多月就结婚了不是吗?
他说了,他的就是她的?
相当于她提前花了她自己的钱?
“这个真的给我刷哦?那我要是给刷完了怎么办?”黎菁紧了紧手指,试探着问道。
“那个,你知道的,我是手里有多少都能花完的”
黎菁抬手撩了下耳边碎发,有些心虚,她是个管账的,但对自己的帐却一塌糊涂,完全管不住,有多少全部花光光,所以她每天出门身上的钱都是扣得牢牢的,这样可以避免月底没得花。
虽然先前陆训一直在讲结婚后把所有的钱交给她,但她其实挺没底,怕直接给管没了。
这张卡五千块额度,他还自己存了五千进去,乍一听挺多钱了,快她两年的工资,但真要给她花,她花光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刷完了到时候我再存进去。”陆训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不在意一声。
实际他选择提前存进去五千,也是担心卡里的钱不够她刷。
五千块听起来很多,但她要是去买几件像样的首饰,再衣裳鞋子包包买下来,没个几次刷光了。
他在沪市那边待过一年,那边的阔太太们花销他有所耳闻,她相对的,已经买得很克制,贵的东西她都不敢碰。
“菁菁,这张卡就是给你花的,花完了也没关系。”
“真的哦?你不会介意哦?”黎菁立马看向陆训。
“真的,不会介意。”
她还带着些许红的眼斜瞅着他,试探意味明显,陆训失笑,冲她肯定的点点头,又拉过她手直接把卡塞进了她手里。
“给你卡就是让你花的,不许多想,大胆的花,花完了就花完了,没有关系,钱我会挣。”
“好了,去上班吧,你对象现在也要去挣钱了。”
“哦。”
黎菁看看手里的卡,又瞅他一眼。
他今天还和昨天一样穿的白衬衫,只是今天这件比昨天那件更素净,昨天那件领子那里好像压了只暗纹白鹤,今天这件干干净净的。
领口都只开着一颗扣子,刚好把他性感的喉结露了出来。
这会儿他黑眸染着笑意,像有流光在里面。
他长得真的挺好看的,嗯刚才他给她塞卡那洒脱带笑的样子,好像更好看。
“那我走了哦?”黎菁轻咽一下喉咙,盯着他说了声。
“嗯,去吧,下午我来接你。”陆训又点了下头。
“哦,好。”
黎菁应声,捏着卡伸手开了车门,脚尖要落地的时候,她前后看一眼,整个后门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个时候干什么事都不会有人看见。
她不禁又回身看他一眼,他也正盯着她。
今天没有太阳,车内光线没有平时亮,但他深邃的五官依然分明,神色更温柔,还有,她先前特别注意过的那两片唇,棱角也是那么分明
“陆训。”黎菁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嗯?”
陆训下意识应声,正想问她怎么了,却见眼前身影一晃,她扑了过来,细手臂圈过他脖子,头一低,她柔软的唇落到了他唇上。
啃了一口
早上八点多, 外面大马路上车水马龙,喧声阵阵,自行车叮铃铃骑过人行道, 公共汽车压过下水道井盖,偶尔响起两声滴滴鸣笛。
百货大楼后门却僻静无声, 偶尔有六百后勤工作人员匆匆进到库房搬两箱货又急急忙忙扛去前面货柜。
树荫遮蔽大树底下, 黑色捷达低调停在那里,副驾驶的车门紧闭, 驾驶位的车门却析开一条缝。
陆训人靠坐在驾驶位上, 眼睛盯着后门方向, 脑子里一幕幕旖旎画面像在慢放电影。
娇人儿曼妙的身躯软在他身上, 单薄的衣衫,曲线毕露, 玉白细臂圈着他脖颈, 柔嫩的唇瓣贴在他双唇间,软香小舌轻慢描扫过唇缝,细齿尖猝不及防猛的咬向他……
半晌,他微仰头喉咙一滚, 勾起唇角轻笑了声。
他实在没意想到, 平时和他一个对视都脸红得要躲的人儿, 会主动亲吻他。
或许晚上私念太深,欲念更重重, 几遍冷水澡冲过, 让他白天面对着她时越发克制, 尽量避免亲近。
但面对喜爱的人, 越克制想头只会越深越重,尤其她就在眼前, 离得那么近,她又生得那么纤细柔软,好像他随手一捞就能把她抱进满怀,嵌进身体揉捏。
她还乖得过分,就像先前给她敷眼睛,叫她不动,当真和个乖孩子,乖乖坐着不动了,两膝并拢,头乖乖仰起。
她不知道她那副样子有多吸引人,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生克制住那股想要。
他没忘记那是黎家大门外。
两人才定下第二天,他不想让人觉得他的克制和对她的尊重是得逞了便什么也不顾的道貌岸然。
他克制着,以至于她抱住他的时候,他猝不及防,大脑一瞬空白,等他迟钝伸手要搂住她回应,她已经咬过他一口飞快下车跑了。
耳边只有混着车门震颤的一句她去上班的话,他下意识开了车门要追出去,但看她跑得慌慌张张,穿着高跟鞋身形都有点不稳的样子,怕她摔了,他落下地的脚到底收了回来,只看着她身影消失在后门口。
大手抬起指腹揩了下唇角黎菁咬过的地方,上面沾着一点湿,她咬得太轻,像小猫轻轻挠了下,一点印子没落下,只感觉到痒了。
不过已经十分惊喜了。
陆训又低笑了声,置物柜电话在这时响起,他伸手打开置物柜拿起电话随手接过。
是蔡老板那边。
“蔡哥,什么事?”陆训抬手关上车门,又看一眼后门口方向,电话腾换只手,慢慢发动了车子。
耳边蔡老板在说事,关于常雄金彪,还有那批废钢。
“陆兄弟,常雄和金彪那边出事情了你知道吗?”
“昨晚常雄领了一帮子人到乐天地去砸场子,金彪被他手底下一个人冲动之下捅了一刀,现在常雄在里面接受调查,这个事可大可小,就看金彪那边肯不肯松口。”
“万家宝那个人你知道,做惯了和事佬,他想把手头的份额让给金彪换常雄出来”
“换常雄出来”
陆训黑眸微闪,很快道:“金老板受伤了?他怎么样?醒了吗?”
“这个事情我还不知道,蔡哥我们见面聊吧。”
“行,医院见。”
——
“呼!”
黎菁一口气从后门口跑到四楼,一直到坐到工位上,她心口都还在砰砰直跳,一颗心像迸跳在喉咙,她呼吸都是紧的。
她从小就乖,前面二十二年,她除了喜欢看点乱七八糟的小说,从没干过什么胆大出格的事情,但今天,她竟然敢干出主动去亲人的事情,啃了人一口,还是强啃!
仿佛向天借了个胆子。
慢出口气稳一下呼吸和脸上身上的热,把包包放去柜子里,她顺手捡起桌上一张报纸擦桌子,一边擦,一边忍不住想先前车上的一幕。
她抱着陆训的脖子,唇含住他唇轻轻吮了一下,再伸了伸舌尖,但他没张开嘴,她舌尖只在他唇边轻轻扫过,想起他之前给她咬出的牙印,她又在陆训浑身僵直不可置信的震惊中啃了他嘴一口。
也不知道重不重,有没有给他留下牙印,她啃完人就手脚并用爬下车丢下一句:“我去上班了。”嘭得关上车门跑了。
连陆训什么神情反应她都没敢看。
也不知道他对她吻他怎么看。
还有,她应该没把他咬伤吧?
她是感觉牙齿磕到他唇内的嫩肉里了好像
黎菁越想脸越热,又有些恼,第一次完全没经验,脑子不经思考的想到就做了。
“有情况呀,早上和你对象干嘛去了?晚来半小时,还这么一副春心动荡的样子”
边上,方晴看黎菁从来了就坐在办公桌前,也不整理她的那些报销单,就捏着一张她抹桌子的报纸在桌子上搓,一会儿埋头抿着嘴笑,一会儿又恼的样子,她轻啧两声,稍微移了移屁股下的凳子往黎菁身边靠,贴近她耳边打趣道。
黎菁出神得厉害,耳边突然听到这么一句,惊得她手上一个用劲,嘶啦一声,
依譁
手里皱巴巴的报纸分裂开,她赶紧揉吧在一起,强自道:
“我就想点事情,什么春心动荡,别乱说呀!”
看一眼周围已经开始工作的同事,她把破报纸扔桌子下的纸篓里,也拉开抽屉要去拿这个月需要处理的报销单,注意到另一只手里还捏着的卡片,她下意识瞥了眼方晴,见方晴还在盯着她,她微微不自在。
她轻抿抿唇,藏好手里的卡手肘过去怼一下方晴审视人时抱起的双臂,凑近她小声道:
“工作啦,中午请你下馆子,新河路上那家新开的,你不是想去尝尝,我请你。”
“真的”
方晴才刚进六百没多久,她还经常弄错账被扣奖金,再每个月还要交家用,日子过得紧巴巴,平时吃饭都回家吃的多,很少下馆子,闻言她眼一亮,问道。
“嗯,真的。”
黎菁轻点点头,又看她一眼:“先做事吧。”
“好哦,你请客,你说了算。”
方晴立即应声,顿了顿,她圆眼轻转,看一眼四周在埋头做事的同事又凑近黎菁小声带笑的说了句:“不过菁菁,你脸真的好红哦,连耳朵尖尖都是红的。”
黎菁身子僵住,她石化好一会儿才强辩说:“我先前跑上来的,能不红嘛。”
“你赶紧做事啦,不然我中午没空了。”
“好好好,做事,做事。”
她这么说了,方晴不再多说,坐回位置做事。
方晴使算盘不算厉害,许多账目要反复核对过,很快办公室里响起她拨算盘珠子还有拨错从头来的声音。
黎菁微微松口气,借着拿抽屉里报销单的功夫,她看了眼手里的卡。
上个月最后那几天她只听银行那边告诉她们这卡怎么核销消费了,还没亲眼见人用过,也不知道用起来是个什么感觉。
中午去楼下试试?
楼下影响会不会不太好?
到时候她一刷卡大家都知道了,会不会又被问东问西?
前几天同事她们撞见陆训开车来接都在问他做什么了。
还是换个地方吧。
这边去二百的车多,十二点刚好有一班,也近,十多分钟就到了,要不坐车去二百?
答应了方晴吃那家馆子,她可以先给钱让方晴去点菜,她去二百逛过了再直接过去,反正她买东西很快。
赶不上的话就让方晴先吃,给她打包一点,她回工位吃了。
倒不是不行。
这样吃饭逛街都不耽搁。
决定下来,黎菁把报销单拿到桌上,又弯身打开柜门把卡放进了包包里,开始做事。
只是脑袋里杂念多,她一会儿想起陆训那边,一会儿又想着中午去用卡买东西的事情,精神总有些不集中。
好在月底已经忙过,她现在事情倒不是很多,今天只需要继续把各科的报销单整理完签字就好了。
黎菁一张张单子翻开核对做记录,避免出错,她特地放慢了速度,不知道忙了多久,采购部张姐找了过来,把她手里一沓报销单放在了黎菁桌上:
“菁菁,小静和我讲,你说我这些单子报不了?为什么?我这些已经拿给经理签过字了,为什么报不了”
张姐年纪不算大,今年刚三十,她长得美艳性感的漂亮。
黎菁也漂亮身材好,但黎菁属于清艳绝色,灼芙蕖而不妖的美。
张姐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性感和媚,张姐喜欢穿到膝盖上面一点的一步裙,黑丝袜,上面的上衫永远小一个号,低领口,勒出她丰满的身材,再配上大波浪的头发,一举一动都在勾人魂一般。
张姐是个非常厉害的女人,几年前她用手段把自己的部门科长弄进去了,如今她虽然还没正式升科长,却已经在所处部门里独大,平时各科的人包括科长在内都尽量顺着她,能办的事情都给顺手办了。
俨然是经理之下所有科室科长之上的人物。
这样的人,自然是能不惹就不惹的。
黎菁也不想惹,她以前和张姐处得还算不错,张姐喜欢漂亮姑娘,平时也不多为难她。
只是这次张姐做得实在有些过了,她这份单子她要是给过了,将来一但查起来,她都得进去了。
经理先签字又怎么样。
按照流程,是她这里先给过再经理那边做最后审阅签字,真出了事,她毫无疑问是背锅的一个。
“不是报不了,张姐,只是有几样东西需要张姐这边补齐一下。”
黎菁不慌不忙抬起头,笑了下和张姐道,又伸手拿过张姐放在桌上的几张报销单大概说了说问题。
“这张是张姐要报上个月差旅啊,都是顶格上报,当然啦,张姐现在是采购的头,做顶格报是应该,只是那个上面不是没有正式文件下发吗?那要做顶格报销的话,需要经理和科长那边做个额外说明签字,我这边才好给过。”
“还有啊,这里面发票有几张抬头不对,还有几张发票没有敲章,另外就是手写的小票。”
“另外这边是上个月采购进来的一批办公室用品报销,这个上面”
“够了!”
黎菁态度看似好,但她和张姐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她声音有意提高了些,办公室里安静,声音稍微响一点大家都能听见,这会儿的功夫,大家都悄悄抬头注意向了这边。
而黎菁话音清亮吐字更清晰,无疑是在公然告诉大家张姐做假账,报销有问题。
张姐面色铁青的喊停她,一张红唇紧抿着,俨然已经怒了,她眼神凌厉带火的扫一眼周围,大家触到她视线头一缩,赶紧低下了头继续做事。
张姐收回视线,一只手撑桌弯身凑到了黎菁耳朵边,近乎咬牙的低声:
“菁菁,我平时对你不薄吧?”
“你当初要帮你侄儿搞定废品站那边,我可是帮了你忙的,你这是什么意思?说我做假账?”
“我张和碧需要做假账?这些东西,就是这样的,我不是去每个地方都记得要发票,早前几年你没来的时候,上一任娄科长他忘记要发票小票就是这么操作的。”
“况且我还没让你为难,特地提前给经理签字了再给到你,你这里有什么不能过?”
张姐说着,一只手抬起按上了黎菁的肩,微微下压用力:
“菁菁,你今天呢,最好的就是把这些单子给过了,咱们皆大欢喜。”
“我听说你侄子那边动静挺大,把一百和二百那边的废纸板收购也拿下了是吧?你们很厉害,直接绕过我婆婆联系上了站长,但你大概不知道,这届站长马上要退休了?”
“我婆婆是废品站老人,老站长一退休,按资格就该她上,这个事情你去打听过?”
黎菁神色不变,默一响,她笑笑从桌上拿起那沓张姐的报销单:
“张姐,抱歉啊,我只是个小会计,所有事情都得按章程来,报销单在我这儿,我是看票据的,不先看经理签字,经理签字是小晴那边做核报放款的时候看的。”
“这上面的票据哪些有问题,我昨天给写了个条让小静交给你的,劳烦您辛苦下,给把缺漏补一下,到时候我一定第一时间给您处理啊。”
“你!”
张姐脸色难看,她神色微阴的盯着黎菁,“菁菁,
弋
你今天当真是要和我为难了?”
黎菁不躲不避迎上张姐阴沉的视线,脸上笑容不变。
“没有,张姐,您平时对我多好,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我希望您体谅我一下,我是在做我本职工作。”
“我进六百上班之前,听我爸爸讲过,他们纱厂七三年的时候,一个小会计犯错误进去的事情,后来也听六百同事讲过,五年前财务科小吴和采购部娄科长一起进去的事。”
“有娄科长在前,张姐应该知道账目不明的问题多严重。”
“我仔细看了看张姐的报销,差旅报销倒是小事情,主要是采购这块儿,”
顿了顿,黎菁扫一眼四周,再眼睛看向张姐,声音微微压低放轻:“张姐,东旺来那边办公室用品的采购,那边的财务叫小汤对吗”
“菁菁!”
张姐脸色大变,猛然出声打断了黎菁。
她没想到黎菁会越过她直接和东旺来财务联系,更没想到她竟然联系上了,这明显查到了她的帐,张姐手指微微发抖,好一会儿,她深吸口气,勉力维持出一个笑。
“好了,菁菁,差旅报销有问题是吗?”
“那我回去整理下,把缺票的那几笔拿出来,另外的报销我也回去整理下,有问题的给处理了。”张姐按在黎菁肩上的手移开,从黎菁手里拿过了那沓报销单,细语温和的说道。
“那辛苦张姐。”
黎菁扯唇微微笑一下,倒是没有拦着不让张姐把东西拿走。
张姐的事情在黎菁看来只是个小插曲,她想经过这回,张姐应该不会再把能明显看出问题来的帐给到她这边了,至于废品总站那边,暂时的她应该也不会做什么。
倒是要换站长这个事情,要给黎何洋那边提个醒。
黎菁把这事记下,低头继续忙事情,边上方晴在张姐走后,过了一会儿,她偷偷挨了过来:
“菁菁,你刚才不该和张姐顶的,我都和你说了她和经理那层关系了,你当心她阴你呀,我听那个小静讲,她原来很会阴人的,小静在她手底下好些年了,你看现在被压着只能当个跑腿。”
黎菁不好和方晴讲这次是张姐的有意试探,她要真顺了她的意才是上了贼船。
也幸好她早有准备,在发现东旺来送来的纸笔比以前差的时候,她就找二百一个大姐联系到了她在东旺来上班的远方侄子,从他那边弄来了内部报价,又问到了财务名字,不然今天她还真不好摆脱这个人。
做人真是不能被人捏住一点儿事,她才找张姐一回,就被她盯上了。
“晴晴,我知道,只是报销这个东西,可大可小,现在没事,那谁知道后面了,谨慎些总是好的,咱们小会计被穿小鞋顶多是多派点活,总比进去好吧?”
方晴听了沉默,她这时候就庆幸自己只是个小出纳,不管账。
“哎,真难,还是赶紧找个有钱人嫁了吧。”
方晴这时候又把她嫁人的口头禅挂在了嘴上。
黎菁听后直抿住唇角笑。
有钱人,她算是找到了吧,也马上要嫁了。
不过这个班,只要能上下去,她还得上。
蚊子再小也是肉,她自己挣的,她一点儿都不嫌弃。
一上午,除了张姐来找过一趟,黎菁都在核对报销,弄完刚好到饭点。
惦记着去二百,黎菁提前把点餐钱给了方晴,看有同事起身了,她也跟着拎包起身往外面冲。
最近她卡点功力见长,到的时候刚好赶上班车。
十八分钟车程,她人顺利到了二百。
到的时候,二百一楼的大姐们正在专柜里躲着吃盒饭呢,看到她去,各个都惊讶得不行:
“菁菁?你怎么大中午逛过来了?今天不上班啦?”
大姐们接连问,又下意识往黎菁身后看:“你对象呢?”
“对象做事情呀,没来。”黎菁笑着回道。
“啊?没来啊?”几个大姐闻言顿时失望得不行。
陆训只陪黎菁来二百逛了两次,但二百的大姐们对他印象非常好,实在是这人太上道了。
推荐他什么看什么,偶尔还会帮她们推销,话术比她们还厉害。
她们从他身上学到两句,用在别的顾客身上,那真是无往不利。
现在二百营业员的工资开始和卖出去的货挂钩了,她们就指着人来,她们再学一点儿呢。
“现在我不带对象来,大姐们都不欢迎我了啊?” 黎菁看大姐们一副丧气神情,笑道。
“那不能!”
边上一个卖水晶珠串的大姐立马道。
“那我们最喜欢的还是菁菁。”
“菁菁今天要串珠吗?大姐给你挑还是你自己进来挑了?”
一个大姐开口,另外的大姐紧跟着开口了:“那必须最喜欢人美嘴甜心更甜的菁菁啊,你倒是来得正好了,我这边又到了一些腰带皮夹啊,你上次不是讲想给你爸买条好的?你过来挑一下了。”
“对了,趁今天你一个人,你要不要给你对象买一条腰带咯?他们讲送腰带是把人绑住咯!”
给陆训买腰带?
黎菁闻言心头一动,她轻快应声:“好呀,等下啊,我来看下啊。”
黎菁每次来,不管什么时间,哪怕要临近商场关门了,大姐们都对她热情得很,这会儿大家都顾不得吃饭了,那有大姐嘴里还包着饭呢,饭盒一放,立即和黎菁讲这两天到了什么新货。
或者她上次想买的什么给她找着了。
那没有推荐的,也要拉着她聊两句。
太热情了,黎菁又开始忙得和蝴蝶空中各处飞了。
过道里只听见她高跟鞋噔噔噔走动的声音和大姐们的喊声,她清脆的应答声,只看见她白色的裙摆在空中摆。
所有东西挑好,就要付钱了,黎菁在这时掏出了陆训给的卡。
“夏利姐,这个卡二百能用吧,现在六百楼下已经开始用了。”
“你们看下是一次刷好单独做分账,还是一个柜台一个柜台的来?”
黎菁卡拿出来,专柜的大姐都愣了下,她们盯向黎菁手里的卡,看到上面的颜色,赶紧拿过去多看了两眼,忍不住问:
“菁菁,这卡你对象给的啊?”
“这还是金卡?”
黎菁不好意思的笑了下,点点头:“嗯,他给的。”
“天了,你对象做什么的啊?你们这才交往多久?他就舍得给你拿金卡花了?”
“他没讲你只能花多少的话?”卖皮具专柜的大姐不由问道。
黎菁也觉得陆训对她不是一般的大方,其实她感觉陆训才做两年多生意,虽然看着场子铺得挺开,但才起步应该是赚不到很多的。
她大概估过他的那些生意,除了废钢那一块每个时期价格和税都不一样,她算不太出来他的赚头,其他一些生意的具体营收毛利,她大概给估算了出来。
讲真的,他这么可着她花,要是不做别的投资还行,要想再做别的大额投资,像烂尾楼一类,他早晚有一天会资金紧张的。
不过关于这个,她已经想到解决法子了,准备等结婚后和他商量。
“他倒是没讲让我花多少,随我自己。”黎菁收回思绪,笑着回道大姐们。
大姐们听后都忍不住说:
“菁菁你真找了个好对象,要把握住啊,这年头有钱的对象还不算难找,但对你好还大方的那还是不多。”
黎菁脸颊微热,心里却感到有些甜,她抿了抿微微翘起的唇角轻声应道:“是呀,我也觉得他好的。”
“娟姐,珊珊姐,夏利姐你们帮我把卡刷一下吧?”
“好的呀,没问题呀!”大姐们痛快应声,赶忙去拿机子了。
刚刚推行的支付方式,百货大楼一楼总共只一台机子,每刷一笔还要打电话到银行那边去核销,柜台的大姐们一合计,最后决定把黎菁买的东西全部加上一次刷出来,到时候做一下账给出纳那边就好。
一通电话倒是不需要等多久,
忆樺
黎菁很快被喊道签字。
这是黎菁第一次享受刷卡签字的感觉,不用从口袋掏钱出去,完全感受不到每次买买买后掏钱再摸到钱包空了那股难受劲儿,手上利落的把陆训和她的大名一签,她所有买的东西就完成了付账!
实在是,太爽了!
黎菁喜欢这个感觉,把卡片和消费小票拿回来的时候,她盯着手里的卡片,眉眼都透着笑。
“这卡还挺方便啊,要是能够普及的,就不需要带钱在身上了。”
“对用卡的是还挺方便。”
大姐们也讲,随后又说:
“这个卡现在宁城有的人可不多哟,菁菁有了这个,天天逛二百都不成问题了,不用和以前那样半个月来一回了。”
“是吧。”
黎菁现在就想试试刷卡的快感,她喜欢买买买,现在不用掏钱出来就能买东西,感觉很舒服,闻言她弯唇笑应一声,很快拿上自己的东西告别大姐们又上了二楼。
于是接下来黎菁都在大买特买,给她自己买,给家里人买,在楼下给陆训买过一条腰带的关系,她看到男装下意识往里面看了眼。
然后,一个没刹住车,全家所有男人的衣服她都给挑了一套。
给陆训也挑了件衬衫。
其实最开始她就只看上那件真丝衬衫来着
因为二楼和三楼东西相较一楼贵重,刷卡机也配了好些台,她没有选择合起来支付,耐心等待签字。
刷卡,打电话确认,签字,刷卡,打电话确认,签字
这个流程黎菁早会背了,亲自体验又是另外不同的快乐感受,她每一次签字拿东西,都和早上拿到房本一样,她感觉自己快乐得在飞。
等二百整个逛下来,她已经两手不空全部拎满了,手里拎着十来个大包,她快乐得高跟鞋发出哒哒哒好听的音符,从脚尖到头发丝都透着快乐。
只是,出来百货大楼,她拿着那叠小票一核算,整个头都麻了。
想亲就亲
她刷了陆训八千多块!
卡里额度直接没了, 他存的也没了一半多!
她快三年的工资!
黎菁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陆训说了卡里的钱随便刷,但她一个中午,一个来小时就刷没了八千多, 这也太夸张了。
黎菁本来想着东西多,她拎得费劲不去等公车, 直接打的回六百。
这下她对那几块钱的打的费再舍不得了, 老老实实顶着头顶突然冒出来的太阳去了站台等车。
她中午总共一个小时四十分钟休息,在二百买兴头上她超了点时间, 再来回路上耽搁, 回到六百, 已经是上班点了, 好在六百对下午上班管得不严,晚个几分钟也没事。
只是方晴给她打包的饭菜冷了。
这个黎菁就不在意了。
她哪里还顾得上吃饭, 她一个中午花了八千多, 什么都吃饱了。
饭放着不想吃,但想到这花了钱买的,不能浪费,尤其她刚花了那么多, 于是她又躲工位上, 盘一单报销单再偷偷摸摸舀一口饭包嘴里。
方晴看她吃得辛苦, 忍不住凑向她:“你要不借着上厕所去外面找个地方吃?”
“算了吧,刚才回来已经迟到了, 现在再翘班, 被逮了怎么办, 我上午才顶了张姐, 还是小心点好。”黎菁囫囵吞掉嘴里的饭回道。
冷饭不好吃,嗓子噎得慌, 她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
方晴就没见黎菁吃过冷饭的时候,看她这样竟然感觉有些心疼。
“你说你,中午和我一起去饭馆吃多好了,那边刚开业,还给送了冰汽水呢,不过得现场喝,不给带走。”
方晴说着,眼睛扫见黎菁桌子底下快把桌塞爆的购物袋,表情微微怪异,她好像心疼错人。
“你这是发财了啊?我记得你前几天才买了几大包,今天又买这么多?”
“对了,你对象到底做什么的了?上次你讲他开的捷达是借的,那他外面关系挺铁啊,车都能借到,还早晚开过来接送你。”
黎菁学跳舞的时候吃尽了出风头被人嫉恨的苦,现在在单位她都不喜欢提自己家世,那天被人问起陆训的车,她脑子一热,脱口一声是借的,导致现在还得圆自己顺嘴的话。
“就外面随便做点小生意,和人一起,他们合伙的,这车算是公用车。”
黎菁看周围没人注意,又悄悄从桌子底下舀一口饭,含糊一声回道。
“这次东西不止买的我自己的,还有家里人的,他们上班没空,就让我给买了,我家里人多,你知道的嘛。”
“这样哦,你是经常给你家里买东西,不过你这回买的也太多了。”
方晴没怀疑黎菁的话,她又瞥了眼购物袋,二百的东西不便宜,这么些要不少钱,看得人眼热。
“好了,你快做事情吧,等下做不完又不能按时下班了,我尽快吃好也要忙了。”
黎菁这么一说,方晴也想起自己事情多,她不问了,说一声那你慢点吃别噎着,坐回位置忙了。
方晴忙着,黎菁更忙,眼睛要看账本,盯四周,膝盖上隔着饭盒,手一会儿捏勺子,一会儿翻报销单。
花掉八千多块巨款的冲击有点大,黎菁下午干活积极又卖力,恁是提前完成了工作还把第二天也提前做了一部分。
等到下班时间点儿,她把工位上垃圾一通扔废纸篓,锁好抽屉柜子,拎着她中午花巨款买的十来只购物袋,赶紧往楼下跑。
出来门口,那辆熟悉的黑色车子已经在大树底下停着。
不过今天陆训没在车边等,她眼睛四处看看正打算找,就听到身后一点儿距离的地方响起低醇的一声:“菁菁。”
黎菁扭头,陆训就站在靠门边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她刚才出来太着急都没注意。
“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等在这里?”
“刚到,想着你可能有买东西,直接过来了。”
陆训上前两步笑接过黎菁手里东西,回道,看一眼从她手里接过的购物袋,是二百的,他讶然:“中午你去的二百?”
黎菁脸色微微不自然,她低应了声:“嗯,去的二百。”
“这边过去来回至少要半小时,你吃中午饭了吗?”
陆训没想到黎菁中午会逛去二百那边,主要她中午休息时间不多,去二百那边逛有些赶了,他伸手拉过她手往车子方向走,一边问她。
“吃了,方晴给我打包的饭菜。”
黎菁由他拉着走,回他一句,没告诉陆训她躲在工位上吃的冷饭,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这个事情会比让陆训知道她中午刷掉了他八千块要生气。
她想的没错,陆训确实很关心她吃饭的问题,听她一讲,他很快说:
“打包的饭菜很快冷,这个天热,热气一捂就不好吃了,还容易坏,还是尽量到饭店吃现炒的。”
想到她中午去二百的事情,他想了想又说:“以后你中午如果要去远一些的地方,可以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接你,我中午应酬不算多,能抽出来时间。”
哪里有应酬不多的,六百经理每天中午都饭局不断呢。
像他手头事情那么多,只会应酬更多,不过可能为了过来见她,特地推了饭局了。
黎菁看他一眼,也没揭穿他,只回说:“我中午一般不走远,都附近逛的多。”
顿了顿,她把今天去二百的原因说了:
“今天去二百,是想去试试刷那张卡,六百这边认识的人多,她们先前就在打听你是做什
YH
么的了,要是知道那张卡,问的人会更多。”
“总是上班的地方,太张扬了不太好我坐这边的班车过去二百,也快的。”
陆训微怔,他知道黎菁不喜欢张扬,平时也尽量注意,只是他没意识到那张卡现在在宁城属于稀有品。
“那今天去逛得怎么样?刷卡还方便吗?我办卡的时候说明过是给你用,登记过你名字,那边应该很好给过。”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车边,车子陆训先前通风过,几处车窗也开着没熄火,直接坐进去就行,陆训给黎菁开了车门。
黎菁坐进副驾驶,等陆训上了车,才回他:“还方便的,你外面应酬多,不是所有饭店都能签单,要是那些饭店有刷卡机的话,带卡比现金方便。”
陆训先前在深城那边跑的时候已经了解到过信用卡,知道它真推行起来会很方便,早上他让黎菁去试卡,只是想找个给她卡的由头。
实际在黎菁讲她中午在六百逛街买过东西的时候陆训就想把卡给黎菁,但那天他感觉两人还没定下,她可能不会拿他的卡,他才会先把房子钥匙给她,再拿的房本。
听到黎菁这么说,他笑道:“那看来这个卡可以办,到时候我联系银行那边多办两张。”
“那个,中午的时候,我买了挺多的,卡也刷了不少哦。”黎菁手指尖紧了紧包包带子,眼睛觑着他小声说了句。
陆训微怔一瞬,看她神情忐忑,大概明白过来,他很快一笑,问道她:“嗯,刷完了吗?”
“刷完了的话,我们这会儿去存点进去,这个时间银行应该还没关门。”
陆训说着,抬手看了眼时间。
黎菁以为他会问她花了多少,没想到他直接问她刷完了没有,她都懵了懵,回过神她赶紧道:“没,没刷完,不用去存。”
“没刷完,但是也刷了不少,有八千多块……”黎菁声音小了下来,手指尖紧揪在了一起。
八千多,是不少,但还算在陆训意料之内,刷卡不像给现金,没有什么感觉,她第一次刷,正是新奇的时候,不会多去算单子,会刷这么多不奇怪。
原本他以为她会直接给刷完了的。
看一眼她揪着的手指尖,他搁方向盘上的手伸过去把她手捞进了手心,轻揉了下她刚才揪过的地方,笑道:
“还不错,还有剩,第一次刷卡感觉不一样,刷完了都是很正常的。”
“要是我们两一起去的话,可能今天那卡就刷完了。”
“……那可能还会超吧?”
黎菁想到她每次买东西问陆训意见,他都说得头头是道,然后她买得更多,闻言她硬着头皮说了句,又瞅向他:
“你真的不介意哦?我一个中午就刷了八千多,我快三年的工资呢。”
“介意什么?”
陆训笑着反问她:“早上不是说了,花完都可以?”
“在你心里,我是出尔反尔,心口不一的人吗?”
“当然不是!”黎菁想也不想的说。
陆训笑得更愉悦,“嗯,所以,花了就花了。”
顿了顿,他似思考了下:“不过我倒是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黎菁下意识问。
“我是不是应该把家里存款提前给你?”
黎菁没想到陆训忽然提这个,她愣了愣:“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陆训看她一眼:
“这样你拿着存款应该就不会为花了八千块就在我面前一副犯了大错如临大敌的样子了。”
“菁菁,我先前不是和你讲过?我的就是你的,所有的钱你都可以随意花,我不会过问。”
他突然认真,黎菁有些不敢看他眼睛,她手指抠了抠包包拉链:
“可你说的那个是结婚后啊。”
“可我们不是已经定下了,还有两个月就结婚?”
那不是现在还没结嘛。
黎菁心里说,但她有点了解陆训,她要是这话说出来,他没准儿立即会拉着她去领个证什么的。
昨天定下,今天领证
这是他干得出来的。
但他干得出来,她却还没鼓起回家拿户口本的勇气。
“我就是从来没花过那么多钱,心慌嘛,我平时一次花超三百,都要心慌一慌了,今天好多个三百了。”
黎菁的语气又怂又可爱,细白的脸颊微微鼓着,隐隐透着一抹委屈。
陆训本来也不是要质问她,被她逗笑,他禁不住抬手想去捏碰下她脸,却瞥眼见有两个她同事正好奇的看着这边,这个点儿,正是六百下班时间,来来往往都是她同事,陆训手又自然落回身侧,只笑语温声哄道她:
“那我们慢慢来,没关系,花了就花了。”
“今天都买些什么?”
“有买项链吗?上次在三百不是还差条和白玉手链相配的项链,今天在二百有没有看中的?”
陆训一边问,手上挂下档发动车子往六百外面开。
黎菁看他发动车也没异议,只身子坐正一些,听到他问的,她脸上露出了笑:
“买了,买了一条,也是白玉的,和那条手链很搭。”
“那不错,还有吗?”
陆训余光瞥着黎菁脸上的笑,猜她应该很满意那条项链,他跟着弯了弯唇,又问她。
“没了,我买完那条项链就离开首饰那边柜台了。”
黎菁可太庆幸陆训不在她不太敢逛首饰区了,不然他今天的卡绝对给她刷刷空可能还不够,她还得面临退单的尴尬。
“就买了一条项链?”
陆训诧异一声,二百东西相较六百贵,但也没有贵到哪里去,一条白玉项链不会超过一千,只买衣裳包包花七千块还是不容易。
黎菁每次还很克制,一次挑个几十件衣裳包包的可能性不大。
但黎菁这次还真挑了几十件衣裳。
“没。”
黎菁有些不好意思:“我逛到二楼的时候,看到二百引进了一个男装品牌,好奇看了眼,然后发现有件衬衫很适合你”
“你给我买衣服了?”
陆训握着方向盘的手一个打滑,方向盘歪了小半圈,车头微微转,陆训手一晃赶紧给打了回来,他放慢车速靠边,偏头看向黎菁。
他黑眸清亮隐隐有流光闪动,俨然很期待的样子。
黎菁更不好意思了,她先前不好意思主要是花他钱给家里人买了一堆东西。
她以前在家属院活动场去看电影的时候,偶尔会听到家属院那些婶子们说:“只知道扒拉婆家东西给娘家的儿媳妇娶不得,娶回来家都得给败了。”
他们这还没结婚,她就开始花他钱给家里人买东西,她感觉不太好。
现在看他期待她给他买的衣裳,她又意识到,这段时间都是他在给她买东西,她却一样都没给他买过,她这个对象表现得好像也不太好。
“嗯,买了。”
黎菁轻舔舔嘴唇,脸突然有些起热:“还给你买了条腰带。”
“还给我买了腰带?”
陆训更惊喜了,这些日子,他们天天去逛街,黎菁有些时候会偶尔的给天赐黎何洋捎带些小东西,他看到的时候多少有些羡慕。
能被她逛街都记挂着,也说明在她心里的地位了。
没想到这回她竟然给他买了东西。
衬衫,腰带。
那张卡该早些办,早些给的。
他不由道:“腰带是什么样的?正好我身上这条腰带扣那里不好使了,衬衫也缺着,我有时候会去养殖场那边,衬衫费得多,现在家里只有几件换着了。”
“腰带是针扣的,我本来想给你挑自动扣的,但是感觉针扣的更年轻,适合你。”
黎菁看他感兴趣,心里也很高兴,她眼眸一弯和他道,还想拿给他看看的,但东西在后座放着,她得支一半多身体过去才能拿到,那姿势太不雅了,只能大概给他形容。
“衬衫偏休闲的,不过款式比较简单,你正式场合应该也能穿,不过大小我是估摸着我三哥以前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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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壮的尺寸给拿的,等下你试试大小,柜台的大姐说过了,不合适可以换的。”
“我和三哥身量差不多,应该可以。”
陆训毫不犹豫一声,就算不合适他也不会换,她第一次主动给他挑的衣裳,他怎么可能换了。
不过试一试倒是可以,试穿给她看。
就像每回陪她,她试穿给他看一样。
于是他又说:“等下我们到老洋楼那边,我试穿看看,不过我感觉你挑的肯定合身。”
陆训的喜悦直接表现在了脸上,眉梢眼角都透着笑意,一副神采飞扬,义气风发的模样。
黎菁唇角跟着翘起了弧度,嘴上还是说:“我第一次给你买,也不确定的,还是试试再说吧。”
“嗯,行。”
陆训勾着唇角点头应道,脚下加快了车速。
六百离家属院近,离老洋楼也差不多距离,十分钟后,车子就停在了老洋楼铁大门外面。
黎菁有铁大门钥匙,陆训拿车上给他买的衣裳皮带购物袋的时候,她就从包里把钥匙摸出来捏在了手里。
第一次开这栋自己从小看到大,如今属于自己了的老洋楼大门,她心里隐隐激动,捏着钥匙紧了又紧,还侧头看着陆训问了声:
“我开咯?”
陆训能感觉到她对这栋老洋楼的喜爱和特别,看她歪着脑袋询问,水眸里透出的细微紧张,他鼓励的冲她笑点了点头:“开吧,到家了。”
到家了。
她的房子,她的新家。
黎菁看一眼铁大门,紧了下手,须臾,她抬起手捏过锁头,另一只手捏着钥匙轻轻一拧,锁开了。
老式厚重的铁大门缓缓推开,老洋楼里面的情况一点点绘现在了眼里。
老洋楼只从外面看已经很漂亮了,但实际外面的漂亮只泄露了这栋楼十分之一的壮阔面貌。
早年房主把老洋楼捐借给了研究院,研究院的人珍惜,老洋楼基本保存了它原模原样的完整,房主拿回来后,虽然已经定居港城了,但因为这相当于祖宅,房主对这栋楼也很爱惜,维护没停过。
走进院子,两边墙遍布盛开的蔷薇花,一面是园林模样,种着罗汉松一类珍奇花树,早年种下的树,如今已经葳蕤茂盛,枝干古雅挺拔,树影婆娑,给人一种庭院深深的古朴意境。
另一边假山小池,小池里是引得活水,虽没养鱼,细听也能听到流动的水声,小池外靠院墙边种着两颗批把树,正是夏天,枝叶正茂。
“我觉得这院子很漂亮了啊,完全不用动,就是房主可能想着没人住,院子里树比花多,到时候辟出一小块地方种点花就好了,这个我会,到时从家里移栽一点过来就好了。”黎菁进院子后几处看过,和陆训说道。
她说着这事的时候,眼里似缀了星石明粲晶亮,陆训自然听她的,他笑看着她,点头应道:
“行,那到时候不让他们动院子了,就边上给你搭个凉亭出来,再劈块种花的地方。”
“进里面看看?”
陆训又拉过她手带着她往大门去。
这里面陆训先前就来看过,房子归还给房主后,房主因为准备定居港城,屋子里只有原来遗留下来的几张沙发茶几,一眼看出它的大和空旷。
黎家人多,客厅大,黎菁也喜欢大客厅,看着很满意,她觉得几乎不需要怎么改,直接茶水间做成厨房就行了。
上了二楼,几处房间看过,站在大卧室里看了看前后的景,陆训也稍微讲了讲他对客房,舞蹈房,还有他们卧室怎么布置安排的想法,黎菁听着很贴合她心意,完全提不出什么改进意见。
“我觉得可以,完全可以按你的想法来,比我想的还要全面。”
黎菁说完,突然瞥见大卧室里房主留下的钢丝床,这床不算宽,只有一米五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大一个卧室床会这么小,让她想起她现在堆满洋娃娃每天被埋的小床,她顿一瞬,抬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有一个小要求。”
“嗯?什么?”陆训低眸看向她。
“那个,床大一点。”
这话说出来很有歧义,陆训一霎怔住,看向她:“床大一点?”
黎菁看他反应猜他误会了,她脸一红,赶紧解释,“你知道我喜欢毛绒玩偶嘛,我现在床上都是玩偶,每天早上起来都在玩偶堆里,冬天还好,暖和,夏天就有些热了,我一个热都这样,要是两个人睡”
黎菁说到这里,舌尖一咬,赶紧停了话。
但陆训还是听见了那声两个人睡,他眼眸微动,须臾,他低眸盯着她低笑一声应:“好,床大一点。”
他分明答应了,但黎菁总感觉有些怪怪的,她轻咬咬唇,瞥见他手里拎着的购物袋,转开话题:
“那个衣裳和腰带,你要不要看看喜欢不喜欢?”
陆训特地拎上来的,怎么会不看,他回道:“你买的我都喜欢。”
很快打开购物袋拿出里面的皮带和衣裳。
皮带是款式简单大气的针扣款,皮质柔软,手感很好,陆训一上手就很喜欢,比他腰上现在系的这条质感要好,看起来也更年轻时尚一些。
“很喜欢,比我自己买的要好。”
陆训嗓音愉悦一声,要不是黎菁盯着,他都想直接腰上的取下来直接换上,修长手指轻捏一下腰带,他接着拿出袋子里的衬衫。
衬衫是真丝的,和黎菁说的,款式偏休闲一些,但真要正式场合也能穿出去,因为整体版型剪裁很到位,完全可以当正装穿,唯一给人休闲感觉的地方就是领子是用的中山领,再衣襟边刺绣着一只展翅雄鹰。
真丝类的衬衫陆训还没穿过,他平时衬衫都正式衫能配西服的多,只昨天到黎家穿的那件特别定制的衬衫面料讲究些。
不过她挑的都是合他心意的,他摸着软滑的布料笑望向黎菁:“衣裳也喜欢,我穿给你看看?”
他眼里的笑意满得要湛出出来,黑眸耀亮,黎菁对上他视线突然耳热了下,不过她买的他这么喜欢,她心里也是高兴的,她压着心里那点羞热,作大方随意的道:
“试试也行啊,正好看看合不合身。”
“行,我穿上看看。”
陆训不再迟疑,抬手要解身上衬衫扣子,只是手指刚落到衬扣上,余光注意到黎菁,他又顿了瞬:
“菁菁,我里面穿着背心,你介意我在这儿换吗?”
这边卧室没有隔出卫生间,出去另外找房间换的话又把黎菁一个人留在屋子里了,陆训不免犹豫。
开放以后,大家穿着比以前大胆,女人们穿裙子吊带衫短裤,男人们喇叭裤花衬衫,夏天背心短热裤,天气实在热的时候,光膀子出门的比比皆是。
像陆训这样外面穿长袖衬衫里面还穿个白背心的才少见。
黎菁平时在家也没少见黎何洋光膀子,黎何洋锻炼身体为了激励自己的时候,还买过不少港城那边的型男杂志藏在她房间,都在她房间了,那自然看过不少了。
况且两个人马上都要结婚了,没得那么扭扭捏捏。
想是这么想,黎菁还是不可避免的脸热了下,她舔了舔嘴唇才回说:
“没事,就在这儿换吧。”
想着他手里拎着袋子不方便,她又伸手去接他手里的购物袋,“袋子给我拎着吧,你好换一点。”
“好。”
陆训笑一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黎菁,开始解衣裳扣子。
认识这么久,陆训从没穿过露肩膀或者很低领的衣裳,当他衬衫扣子一颗颗解开,露出穿着白背心的肌肉硬实上身,黎菁突然感到口干。
小洋楼二楼卧室很久没人住,屋子里只一张什么都没有的弹簧钢丝床,再边上几个黑漆柜子,他们上来后,两边窗户帘子都拉了开。
整个屋子通透,今天阴凉天,外面天色却不算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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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看得清晰。
单薄贴身的白背心遮掩不住健硕的身躯,块块健硕夯实的胸肌,臂膀肌肉线条流畅分明,动作间线条肌肉劲鼓硕动,像有无尽力量亟待蓬发,再配上他深邃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可比黎何洋买的那些型男杂志好看太多。
黎菁盯着他,不受控制的紧了下喉咙。
“怎么样?还行吗?”
陆训换衣裳很快,想了想,他又侧身把黎菁买的腰带也换上了,换下的衬衫腰带放进购物袋随手一扔到了钢丝床上,他走近黎菁问道她。
真丝衬衫黎菁买的时候大姐热情帮忙熨烫过,黎菁拎回六百的时候也有仔细不压到,这会儿换上没有一丝褶皱,有型贵气。
黎菁尺寸买得刚好,很合身,一霎,英武型男恢复往日的沉敛英俊,细看又比往日多了几分倜傥风流和矜贵气。
“好看!”
黎菁看得愣神,听到他问,下意识回了声。
黎菁一双眼最不会骗人,看人的时候直勾勾的,这时候更是,一双眼沁着水,眼尾藏钩。
陆训黑眸微顿,低眸盯向了她。
黎菁今天穿的挂脖白裙,她颈子是标准的天鹅颈,腻白纤长,露在外两节玉锁骨精致深凹,削肩更圆润漂亮。
他不由想起她早上玉臂抬起圈着他脖颈上,曼妙柔软的身体贴靠着他,隔着轻薄的衣裳,他感受到了她的所有,曲线毕露。
老洋楼附近安静,几乎听不到外面街上汽车开过的吵嚷,两人都在卧室窗台边,面对面,彼此隔着的距离不超过一个拳头,彼此静默对视,视线渐渐交缠。
陆训眼眸微暗,忽然低哑着声喊道她:“菁菁,早上,你走得有些快,我没有来得及给你回应。”
黎菁手指尖一紧,先前遗忘许久的早上那一幕一霎浮现在脑海里。
他先前一点没提起,她还以为他已经忘了,或者不在意。
结果猝不及防他提了。
黎菁脸颊一霎红烫开,她喉咙突然感到有些发干,自己做下的事情,她有点敢做不敢当。
“什么回应啊。”黎菁低头不自在一声。
陆训却没回,只伸手掌过她细腰用力一带,她整个身体撞进了他怀里。
黎菁心头悸紧,抬头,只对上他墨深灼灼的视线。
咚咚咚。
不知道是谁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鼓动跳起。
强有力得叫人心慌,心率加快。
黎菁喉咙一阵干,还附着□□感,她不由张了张唇,陆训在这时大掌抬起捧过她脸,头一低轻轻含住了她唇。
早上,她吮吸了他一下,这时,他也吮吸了她一下。
她不知道早上她吮吸他的力道,却感受到了这时候他的。
带着吸力的一吮,黎菁瞬间有些腿软,她下禁抬起手想揪住他衬衫一角。
但她买的衬衫实在太合身,也太软滑,她揪空后碰到了他腰,手下肌肉条件反射绷紧,下一瞬,他又重吮了她一下。
黎菁唇上一麻,下意识张嘴,他大舌便灵活窜了进来。
为什么早上她做不到?
黎菁脑子里划过这个念头,但她很快顾不得了。
克制许久的男人,一但放开就似饿了多顿的凶兽,一阵席卷扫荡。
齿尖,唇肉处处都是他攫取的痕迹。
黎菁头抬到最高,纤白颈子伸到最长,舌尖渐渐抵触到他的,他进得更深,到喉咙,她不得不努力吞咽他。
外面天色渐渐暗下,微风拂起,微微撩动着大拉开的窗帘,两人的身影由紧贴到抱坐,再到他坐在钢丝床上,她跨坐在他腿上。
陆训是个很好的老师,他教她亲吻,教她怎么撬开他的唇齿,教她怎么碾磨他,教她怎么和他两瓣唇跳舞一样开合。
黎菁渐渐喜欢上这种感觉,在他突然离开她唇边,手指捏搓着她耳朵尖,让她身子痒颤缩贴向他,低眸盯着她洇出水色的眼问:“喜欢吗?”的时候,她受到蛊惑一般,诚实的点了点头。
他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勾唇笑了下,捻捏一下她耳垂,他暗哑着声说了句:“诚实的姑娘。”
尝尽春色的男人笑得温柔,又风流肆意,男人的笑有时候也酥骨入魂,黎菁竟有些看呆了。
她呆呆的模样引得男人笑声又起,抬手抚弄一把她细颈,再含沙的嗓音从喉咙溢出一句:
“以后不许再跑,我是你对象,想亲就直接亲。”他头一低又含住了她两瓣唇。
陆训从来没感觉这么快活过,黎菁大概是这世上最纯白也最听话的一个人,也好学聪明得厉害,他好像是被温柔大海包容着的鱼,想要什么要什么。
一条软舌他含得快要化开,偏偏他是个贪心的人,不受控制的想要更多,他不由揽抱她更紧。
更用力的揉搓她。
偏她老实心软得厉害,配合至极,一副身子越发柔软,和一滩水一般,整个紧紧贴靠他,朝他仰头挺胸。
身体一霎着了火,滚烫僵硬到快要炸开。
在她情不自禁蹭他的时候,他呼吸陡然一紧,大手用力按住了她:“菁菁,别动了。”
声音像含了一把沙,哑暗得不像话。
黎菁身体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异样,燥热,发烫。
她不自禁随着他,她一双眼湿了,突然听到这么一声,她不由睁开眼微带疑惑的望向了他。
泛红染湿的一双眼,柔媚酥骨偏又纯然懵懂。
陆训看得一窒,简直要命。
他低头埋去她颈窝轻蹭,呼吸粗重在她耳边低喃:“两个月结婚还是太久了。”???
下定纳吉
“两个月结婚还是太久了。”
自从那天在老洋楼陆训说完这话, 之后他嘴里这话就没断过。
黎菁最开始不懂他说那话的意思,当他把她抱高一些,她脸红耳赤, 总算什么都懂了。
而那天之后,他先前的什么吓着好像不治而愈, 每天他都会捉着她亲一顿, 有时候是把车开到老洋楼,有时候车子开在他们第一次亲吻的江边。
黎菁跟着他, 一个多月时间, 算是去了不少地方。
宁城那么大, 他们东南西北没有哪个方向没有去过, 逛街买东西也是,分明很忙的人, 每天总要抽出两个小时来陪她逛街。
一个多月后, 老洋楼那边装修好了,他亲自跑了趟沪市,过去做一单什么废钢生意,再把他定制的老洋楼家具拉了回来。
老洋楼装修好, 黎菁买买买就更没停过了, 几乎只要不上班的时间她都在买。
除了家具和电器一应是陆训那边单独弄好, 剩下的窗帘,沙发套子, 床单被套, 锅碗瓢盆一应全部是黎菁或者她和陆训一起商量着去买的。
布置即将入住的新家特别有成就感, 黎菁乐此不疲, 卡刷爆了一张又一张,一次又一次。
两个月时间, 黎菁刚开始还记一记花了多少多少,后来小票多得能装箱,陆训在那一点儿事没有的表情,还告诉她他最近做成了一单超级大生意,她随便怎么花都没事后,她坚持了一段时间,没坚持住,干脆不记了。
她买东西也不是乱买,基本上都是家里或者新家需要能用得上的东西。
只是别人家用那东西可能一样就够还能用一两年,她是每个款式花样都有还能替换。
老洋楼那边全部布置好以后,她和陆训每天去外面逛完街都会过去一趟。
陆训给她准备了一间特别明亮漂亮的练舞房,弄得和舞台一样,他还陪着她去置备了许多漂亮的舞蹈服,全部挂在舞蹈房里面,和展销会的展品一样。
她每次去到舞蹈房都特别开心享受。
心情好,她就忍不住想跳舞。
她第一次在陆训面前跳舞,跳了一支飞天。
那天恰好他们去定做的那套舞衣好了,她回来换了上。
陆训会梳头,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她学古典舞特地去琢磨过一些古法盘发编发,他梳古典发髻也很有一手。
那天她衣裳换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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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眼不错盯她半晌,去她们还没住进来,但是已经进去过无数回的卧室里拿了梳子,还有她装发带发簪的箱子出来,拉着她进了舞蹈房,两个人盘坐在舞蹈房的大镜子前,他给她梳了个特别仙气又古典的头。
她一眼就喜欢上,高高的发髻看着和唐宫里的妃子一样,为了符合意境,她还从小包包里摸出口红给自己晕了个妆。
什么都准备好了,不跳一场实在可惜。
舞蹈房里他给她配置了音响,各种古典唱片磁带。
他们吃完晚饭过来的,已经夜里了,外面天色全暗下来,但舞蹈房里他给她弄了好多盏灯,还有舞厅里才有的霓虹灯,所有的灯打开,明亮得和白天一样。
她直接忘了时间,跑去放了一曲,在他面前跳起来。
心情好,她身体放松到极限,跳得前所未有的伸展。
扭腰,摆臀,抬手转足,旋转,飞舞,她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极致。
余光里,她注意到陆训盯着她没转过眼,黑眸像带着一簇火,烧得她身体热,她跳得越发激昂,舞步越来越快,旋转得也越来越快,她感觉整个人真的飞了起来。
在最后一个飞舞动作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身边,单手搂过她腰接住了她,大手捧过她脸,紧接着铺天盖地霸道又细密的吻落向了她。
将近两个月里,除开他去沪市那几天,他们几乎天天亲吻,时而温柔,时而热切,但那天的吻和以往都不同。
他是真的想吃了她。
他不停含弄她唇舌,下颌,吮咬她耳垂。
大掌一次又一次抚弄她细颈后,他狠狠啄了上去。
锁骨的骨头快被啃掉的感觉。
以往激吻得不可自控的时候,他好歹能在克制住。
至少,他顾忌着,知道她皮子细嫩,会落下印子,他不会动她脖子。
那天他动了。
也是那天。
他大手探了她的衣裳。
知道了她内衣的尺寸。
她软成一滩泥。
到最后他重新给她换好衣裳梳好头送她回去,她应对完家里人回到房间双腿都还在打颤。
那天以后,他还开始数秒过日子,每天和尚念经一样说一遍还有多少多少小时,多少多少分钟,多少多少秒到他们下定的日子,再结婚的日子。
黎菁原来看时间越来越靠近婚期,她心里还有些紧张,天天听他这么念着,再加上他现在花样越来越多,除了亲嘴搅舌头他还贪上了别的,各种吃。
特别是她跳舞过后,他吃得更狠,花样百出。
吃得她魂都快没了,每天晚上回去都做梦,就像被鬼压床,第二天早上起来整个人虚脱没力气。
让她根本顾不得去想什么紧张不紧张,有时候她还盼着赶紧时间到早点结婚如了他的意。
他现在就像只只能舔狗骨头不能啃的大狗,等把肉啃嘴里了也许就消停了。
在这样的念头里,很快到了农历八月十九,十月七号下定纳吉这天。
陆家下定,场面弄得隆重,和家属院里一些人结婚差不多了。
陆老头当初说彩礼礼金全部比着宁城最好的来。
陆训是直接把宁城的彩礼又往上抬了一阶。
礼金他直接拿的一万一千八百八十八,彩礼这块,打头的陆老头说的五金,金手镯,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金吊坠,后面陆训还坠了不少和田玉手镯手串,珠链,和翡翠手镯串珠珠链。
现在和田玉翡翠这些,目前市场放出来的货还不算值钱,不管是陆家人还是前来黎家围观下定的家属院的人都没在意,一个个只盯着那一看就很重要不少钱的金手镯金项链看了。
只有黎家人和黎菁知道陆训为了给她凑够一套满绿的翡翠费了多少功夫,还连夜飞机去了趟平洲。
除开首饰,另外就是家具家电。
家具这块,黎菁要的大床,沙发,组合柜,三开门大高柜,一应鞋柜鞋架再家电,大彩电,冰箱,洗衣机,空调,风扇,吹风机,电锅,现在外面人家里能有一台电视机和一台落地扇一个电锅都算家境不错的人家,陆训把直接把所有市面上有的电器配了。
这些东西老洋楼那边实际已经全部配置齐全了,但陆训又弄了套。
他说这套直接留在黎家用,结婚那天不拉走,到时候把黎菁房间重新给她弄一下,万一他要出差的时候,她一个人住老洋楼不安全就回来住,这些家具家电也相当于她用上了。
黎家人算会说的,在这块也没人说得过陆训,理由一套一套,最后全家默认了他的说法,只是给黎菁房间装修的钱他们坚决要自己出,不让陆训插手。
陆训准备的东西实在多,不提家属院,整个宁城都算独一份了,大卡车聘礼一车拉进来,家属院空闲的人听到消息都来瞧了。
一个个看着那些一看就有派头的家具家电吃惊得合不拢嘴,各个都说黎菁找了个好对象。
一时间黎家热闹得很,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喜糖拆了一袋又一袋。
下定的日子,黎家本身也热闹,黎家,二叔黎万锋一家一大早就过来帮忙了,黎玲刚进了市政府,在出差没过来,却喊了堂姐夫来。
黎家是这样,陆家也是,陆家所有人都过来了。
陆老头,陆老大夫妻,陆金巧,包括陆欣陆谨这对兄妹,连在公安局事务忙的路放都过来吃了餐中饭。
陆金巧还和申方琼说本来她在鹏城的儿媳妇顾如也要赶回来,只是昨天顾如在鹏城临时谈定了一笔外国订单,约好了今天签合同,没办法赶回来了。
陆金巧说这事的时候还拉上了黎菁,和她说:“菁菁啊,今天没有办法把你表弟妹介绍给你认识了,不过你放心,姑姑已经和你表弟妹讲好了,你们结婚那天,就是发生天大的事,她都不会缺席的。”
黎菁对顾如这个名字已经不陌生了,先前陆训在江边给她梳头发的时候提过一嘴这个名字,后面陆训来黎家商量婚事的时候,陆金巧和申方琼聊天的时候接连提到顾如这个名字,话里话外都是夸,她听多了也记住了。
随着和陆训婚期近,黎菁也试着从陆训那了解陆家人,为结婚后和陆家人打交道相处做准备。
黎菁所有陆家人都问过了,自然没有漏了姑姑陆金巧赞不绝口的儿媳顾如。
不过陆训说他对顾如没怎么注意,不清楚顾如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印象里顾如每次在陆家做客开口说话不多,除了有什么一定要她出面阻止陆金巧的时候她才会开口。
陆训还说,顾如野心不小,她掌着服装厂,只等年底老厂长退休她就是厂长,但她不甘只于此,听说正在积极促成厂子改革,想做股份制,真正的拿到厂子所有的决策权。
黎菁见过厉害的女人,有如今已经退休定居沪市的二姨申方华,妈妈申方琼,二姨家如今在沪市检察院的淑倾表姐,黎家靠自己进了市政府的黎玲,她们无论事业上,生活上都是特别厉害的人。
因为她们,黎菁一直觉得女人认真起来不比谁差,也最佩服厉害的女人,听到陆训说的,她对顾如多少有些好奇。
上个月去参加黎玲婚礼的时候,黎玲问起她马上要嫁进陆家,对陆家人了解多少的时候,她还特地提了下顾如,说不知道好不好相处,要是好相处的话,她想和这样的人做朋友,顺便和她取取生意经。
黎玲当时还笑她:“生意经?就你和何洋的破烂事业?”
“你不是讲马上废品站换站长,可能废品事业就要黄了嘛?”
黎菁当时听了没法辩驳,不过那打击话阻挡不了她想认识人的心。
听到陆金巧说顾如不能来了,黎菁愣了下,过了会儿,她笑着回道陆金巧:“没关系姑姑,顾如姐那边正事更要紧,后面我们认识的机会还多,到时候姑姑再让我们认识一样的,顾如姐一听就很厉害。”
陆金巧对顾如赞不绝口,听到黎菁讲顾如厉害,她更高兴,笑得牙花露出来,不停和黎菁说:
“是的呀,她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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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害的,她现在厂子里没了她不行”
陆金巧最喜欢和人讲顾如的厉害,现在顾如在鹏城的成绩,陆金巧更赞不绝口。
黎菁也耐心,陆金巧说,她就坐在边上听,同时不忘招呼郝丽华,陆欣陆谨,“婶子,欣欣,陆谨,吃糖果点心呀,这些都是家里我大嫂做的,你们尝尝看。”
黎菁说着,把果盘里的点心和糖果抓了一些到陆欣陆谨面前。
陆欣陆谨今天第一次到黎家来,也是第一次见到黎菁,先前陆金巧回去,把黎菁夸了又夸,说人漂亮还会来事,还很厉害,从人贩子手里救了个小孩儿,人家给她十万块感谢费,她都不要。
陆金巧提到那十万块钱的时候,那叫一个心痛,一个劲的说,:“十万块哟,那可是十万块哦,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她就是给拒了!”
“不过你爷爷后来说,她啊,拒得好,要是不拒了,就拿人手短,和个佣人一样听那家的了,现在拒了啊,那家人认了你们大嫂当妹妹,将来出嫁她还给嫁妆的,那是完全不一样。”
“还有啊,你们是不知道,黎家人各个都顶厉害的哟,不提阿琼姐那个妇联主任,现在又重新返聘的黎厂长,就你们大嫂那几个哥哥,我听说啊,他大哥现在可是车间主任,大嫂是后勤主任,人家可不是靠关系上去的,人家是正儿八经全厂子投票竞争上去的呀。”
“最最厉害的,那要数你们大嫂那个三哥了,人家正儿八经上过战场见过血的,首长来的,他站起来声音稍微重一点,我的妈,能够吓得人腿软的!”
“你们大嫂也不一般,家里哥哥嫂嫂那么厉害,但是都听她的,她稍微不高兴了,大家都哄着的,你们啊,以后可要好好对人家,要是惹到了,她家里哥哥嫂嫂大概能给你撕了,特别是你两的妈”
陆欣陆谨当时听得一愣一愣的,今天来的路上,两个人手心都紧张得一把汗,等进了黎家漂亮的洋房,更眼睛都不敢多看,就怕失礼了,惹了大嫂不喜欢。
但两个人悄悄观察着,发现大嫂真的和陆金巧说的一样,漂亮的仙女一样,不过人是不算厉害不凶的,甚至很温柔,只是她人太美好了,让人都舍不得对她不好。
听到黎菁喊,两个人整颗心提了起来,陆谨一向在家隐形人,局促得不行,他都不敢看黎菁,只不停的抓着裤腿,还是陆欣回过神,赶忙说:“好,好的,谢谢大嫂。”
“我们会吃的。”
两个人肉眼可见的紧张,黎菁也不好太热情吓着人,只笑着道:“嗯,你们不要客气呀,你们第一次来,我也不知道你们吃什么,都怕拿错了。”
“没有的,都喜欢的。”
陆欣立即一声,像是为了证明真喜欢,她抓过黎菁刚放面前的一颗糖两下剥开就塞咯哒咯哒嚼起来。
陆谨也跟着拿了一颗糖,只是他动作慢条斯理一些。
黎菁看着莞尔,她这段时间听陆训说过这对兄妹,大概有些了解,见了面发现确实和形容的那样,倒是不算难相处,她松一口气,给两人一人又拿了颗梨,再视线下意识去看了眼坐在沙发边的陆训。
陆训正在和二叔黎万锋和大堂兄黎强说话。
他今天头一次见黎万锋,而黎万锋对黎菁这个唯一的侄女也疼,头一次见侄女婿他不免各种问。
得知他和一百有合作,黎万锋问得就更多了。
有时候还要问他对一百的看法,黎万锋当兵出生,再掌一百十多年,一身威严不比黎万山弱多少,问问题更刁钻,陆训回回都得仔细应对。
余光瞥见黎菁看过来的视线,他才借着点烟的动作,回望了黎菁一眼。
他两指夹一根烟,深邃黑眸直望过来,眼里轻带笑,像是在和她说什么,又好像没说。
黎菁心轻轻悸跳一下,她微抿抿上翘的唇角,又转回视线,继续和陆金巧郝丽华说话。
吃过午饭,两家人坐一块儿就几天后两人的婚礼具体安排要注意哪些又聊了一段。
不同上次谈婚期大概讲过婚宴办席,这次聊得比较细致,具体到那天送亲接亲的安排,吃饭,拜堂敬茶这些具体流程安排有没有请好人这些事宜都聊过。
之后天色不早,以陆老头为首的陆家人提出告辞,陆训开车送他们回去。
黎菁这边黎万锋一家除了二叔黎万锋还和大哥黎万山聊着他最近纱厂改革事宜,二婶大堂哥堂姐夫几人也回了。
他们一走,家里算是空了下来,只家属院时不时会过来些人问黎家黎菁结婚正式办酒时间和来拿喜糖吃的小孩儿。
家里待客,一整天黎家人都没空过。
男人们招待客人聊天喝茶陪酒,女人们更忙。
何丽娟常庆美从早上到吃完午饭都在厨房里忙着,烧饭洗碗整理灶台……厨房里热,她们身上的衣裳都湿成深色了。
申方琼要招呼郝丽华她们,还要去招呼家属院听到消息过来蹭喜的婶子大娘们。
连最小的天赐都得帮着给一些小孩儿散喜糖,再拦着他们别在院子里乱跑,今天院子里堆放的东西多,电器家具这些,磕碰坏了事小,人磕碰到了问题更大。
这会儿空下来,黎菁看大嫂二嫂累得够呛,赶紧让她们去洗个澡休息,自己则拉了黎何洋扫地清理院子里的瓜果壳糖纸。
不过一上午半下午,垃圾堆满客厅和院子,扫出整整一麻袋的垃圾。
家属院有个垃圾堆,靠近厂门口那边,和黎家隔得蛮远,以往黎家都是早晚黎万山几个晨跑顺路把垃圾带过去,今天这么一堆,却等不到明天了。
黎菁看老父亲和二叔还聊着,大哥二哥正搬着院子里陆训送来的一应家具聘礼进屋放置,黎何洋扫完地也去帮忙抬,她也没喊他了,自己拖着麻袋往垃圾场去了。
周末休息天,时不时会碰着几个认识的婶子大娘,现在大家都知道黎菁好事近了,有说恭喜的,也有具体问她对象的。
黎菁都一一笑着应对了。
一路走走停停,总算把垃圾倒进垃圾堆,黎菁都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应酬是个力气活,她应付得来但也有点累,扫一眼周末天反而最安静的厂门口,她折起手上的麻袋打算抄小路回去,刚转身,便听见身后响起一声喊:“菁菁。”
黎菁转身,是季临。
自从上次在饭店碰着一面,黎菁回来知道了那段三年之约,两人再没见过面,算算快有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黎菁先是和陆训正式定下,后面被他带着各处买买买,之后又收整老洋楼那边新家,每天忙得早出晚归,几乎没有功夫去想季临和听他消息。
不过她倒是知道彭芳和季海翔的消息,黎万山返聘回到纱厂做厂长,季海翔则受到了上面的调查。
季海翔当上代厂长一年多时间,大错误倒是没犯什么,只他爱人彭芳借着他的名义在外面收了好些次好处,也打着他的名义帮忙办了些事。
季海翔声称不知情,彭芳也坚持说丈夫不知情,都是她自作主张做下,但两人是夫妻,这事不是一句不知情就可以抹消。
唯一幸运的是彭芳胆子小,还顾及着要往上走的季临,每次收好处都不敢多收,已知查到的次数加起来不算巨大,最终季海翔被降数级成了纱厂工人,彭芳以犯重大错误被厂里开除了。
彭芳很不甘心自己受到的惩处,还试图上门来找过黎家,直接被何丽娟拖出去收拾了一顿,之后不知道申方琼出去和彭芳说了什么,她人安分了下来,也没想过私下再来找黎菁。
黎菁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没什么反应,彭芳季海翔有今天是罪有应得,她既不感到心里快慰,也不觉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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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难过,就像听到一桩陌生人的事情,听听就过了。
只有一瞬她想到了季临,要是这回彭芳受贿超过五千被判刑,季临努力向上的一切前程都完了。
彭芳声称爱儿子,各种为儿子筹谋,百般阻挠她这个小会计,就担心自己耽误了她儿子。
但她在收好处占便宜的时候却没想过她儿子,没想着替她儿子爱惜一点羽毛。
黎菁感觉可笑又讽刺。
后面黎何洋找她商量事情,她也不再想这事,都过去了。
黎菁看一眼手里捏着的麻袋,抬头看向季临。
还是白衬衫黑裤子,一张清隽温润的脸,鼻梁上架一副眼镜,不过不是黎菁以前送他的那副银边眼镜了,换成了有些笨重的黑框眼镜,他人看起来清减许多,有了几分落拓。
应该有些受彭芳季海翔事情的影响吧,季临要往上走,对手不会少,彭芳哪怕没被判刑,受贿这样的既定事实却抹灭不了,很容易被人拿来做文章,也会成为领导提拔重用的一个考量。
毕竟能借着丈夫谋好处,谁知道她会不会故态复萌再利用儿子。
到底认识多年的小伙伴,曾经关系还那么好,做不到熟视无睹。
黎菁抿抿唇,轻扯嘴角微微笑一下,和他打了招呼:“好久不见,还好吗?”
今天下定纳吉的日子,黎菁穿了身藕荷粉微带珠光质地的刺绣旗袍,脖子上戴一串上次陆训给她从沪市带回来的珍珠项链,头发半扎,柔美姝艳,般般入画。
季临怔怔看着她,听到她这样客套疏离的一声招呼,心不可抑制的一恸,好似尖刀一寸寸搅过,血肉模糊。
她问他还好吗?
他现在活得和块行尸一样,怎么会好呢?
那晚知道她有对象了,他应对完新单位里的同事下属,就到了黎家找她,只是她没如他所想的回到家里等她,黎家人也不再和以前那样欢迎他。
他才知道,原来他在黎家人眼里已经背弃约定消失了三年。
可他分明没有。
三年前,他本来该履行他对她的约定,实习完回到宁城来,两人再和以前那样要好形影不离的。
但彭芳知道了他的意图不同意,她说,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他下来,把他养大培养成人,不是让他去娶一个小会计的。
她说,黎家老两口老了,要退了,将来黎家给不了他事业上任何助力,他应该选择更有前程的京市,凭他的学历人才,将来娶个正经的名门之后,才是他该走的路。
势利话听得人烦躁,他听了彭芳近二十年的话,那一次,他不打算再听她的,但彭芳看出了他的意图。
她威胁他,要是他敢违逆她回来,毁了自己的前程,她就敢跑到黎家,把当年还有这些年她暗地里对菁菁做下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彭芳说那话的时候语气决绝狠厉,她不是在对她儿子说的,而是对不听她话的奴隶,仆人。
他感觉得出来,她不是放狠话。
黎家人眼里揉不得沙子,真让彭芳那么做了,他想娶她完全是痴人说梦。
他痛苦自己有那样一个狠毒的妈,却在这事上没有一点办法,但他也绝不可能放弃她。
他从小,从五岁那年她给他那颗糖开始,他就想对她好,他守着她长大,听着周围对他们打趣,他一直想着他们能在一起形影不离一辈子。
当初他那么努力跳级考京大,也是为她将来进了东方歌舞团,他和她不会分开。
他不甘心就那么放弃了她,最终和彭芳约定好,三年,他在京市留三年,回来的时候一定有了一番前程,不会让她多年苦心白费。
彭芳同意了,但也要求他三年期间不许回来,更不许和她多有联系,以免他分神耽搁前程。
这是彭芳唯一的要求,他沉默许久,答应了。
和彭芳约定好,他去黎家找了黎叔,他知道黎叔一向看重他,有让他成为他女婿的意思,所以他没隐瞒自己的心思,和黎叔提出了三年之约。
结果一向支持他的黎叔却难得没支持他,和他提出了要么他马上娶她,带着她一起去京市的要求,要么,按照他规定的三年之约去执行。
他犹豫了,和黎叔说他考虑一晚后,他私下里单独去找了她,和她提出去京市的事。
他想着,要是她愿意和他去京市,他就立马和她领证结婚,那样的话,就算彭芳把她那些年做的事捅出来,只要他虔诚道歉,对她好,黎家人和她应该会原谅他的。
只要不和她分开,她生他再久的气都可以。
但是他没想到,她不愿意。
她说,她不想离开爸爸妈妈身边。
他那会儿年少没经历事,稳不住气,被彭芳逼着,又在黎叔那儿也得不到支持,他满心烦躁,听到她的话,他忍不住吼了她,说她不替他考虑,说她没有出息
他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的,那天,他就和脑子坏掉了,什么话都不经大脑思考冲她吼了。
吼得她在他面前半天没吐一个字,只一双眼睛通红的看着他。
他看着她红眼圈,感到后悔,想道歉,没想到她突然也和他吼了起来,然后问他,他怎么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怎么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
当然是爱人,恋人。
他在心里毫不犹豫的回。
从他们第一次玩过家家他扮演新郎,她是新娘,披着二嫂常庆美的红纱围巾的那一刻,他就确定好以后长大他一定要娶她的,做他最美的新娘。
那么多年,他的想法从没变过,为了能和她在一起,配得上她在努力。
他当时该那么回的,但他想到黎叔的第二个条件,她不同意去京市的话,他只能选第二个条件。
于是,他沉默许久,违心的说了他们是最好的伙伴,朋友,兄妹的话。
当时她平静的回他知道了,还让他先走,说她暂时不想见到他。
他隐隐意识到什么,但那个时候的他,大概就是个白痴,没反应过来问题所在。
等他知道她淋雨生病,高烧不退中耳炎住院,他去医院见她,而她拒绝见面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
当时京市领导那边还催他回去,他急急忙的,也没顾得上去思虑,只写了一封信拜托他在医院的表妹交给她。
那封信里,是他对她多年的心意。
他终究违背了他对黎叔承诺的,表白了他的心意。
但他没想到表妹没把信交给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而他走的那三年,私下里寄给她的信,他拖朋友给她带的东西,全被他那个像阴沟里的臭老鼠只知道盯人的妈给扣下了,他收到的那些回信,东西,都是假的。
最致命的是,彭芳还联合他领导女儿演了一出又一出戏给黎家看。
让黎家人以为他攀上了领导女儿。
面对黎家黎叔的一声声诘问,他才知道一切。
但是已经晚了,她有了对象,黎家人也知道了他妈背地里做的一切。
在他按捺不住想私底下找她,他却被二哥套麻袋直接两条腿打断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他们之间再没可能了。
他的姑娘,他从小就想要娶的新娘,再不可能是他的了。
他再怎么努力,都是惘然。
他知道今天是她和那个人下定纳吉的日子。
他如今对陆训已经半点不陌生,就在前天,两人还同桌吃过饭,他听到别人问起他婚事一应,也听到那男人和人炫耀她给他买了腰带衬衫,他听了心里止不住的酸。
以前,除了黎家人,她只给他买东西的。
他的眼镜,钢笔,上学用的手提袋都是她给他买,给他准备。
那男人炫耀不停,他忍不住在饭桌上摘下眼镜仔细擦,旁人看他酒不喝只擦眼镜问他可是对饭菜不满意。
他淡声回说:“眼镜花了。”
问他的人顺嘴花的眼镜戴着不方便,换一副比较好,还要让人去给他买眼镜。
他给拦了,看着那男人说了句:“不用换,这是我最重要的人给我买的眼镜,我爱惜些可以戴一辈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盯了眼那男人,他看到了那男人捏酒杯的手片刻的停顿,掀起眼皮和他对视了一眼。
随后不久,他见到了那男人无耻的一面,他故意在
忆樺
厕所撞了他,手一伸摘了他眼镜扔地上,他要去捡,他一脚过去给碾得粉碎。
他愤怒的望向他。
那男人却半点不顾忌,他似乎一点不担心他会在新塘路烂尾楼项目上为难他,居高临下盯着他毫无歉意一声:
“抱歉季主任,喝多了没注意,眼镜坏了,陪你副新的?”
简直无耻!
她知道他私底下是那个德行吗?
她知道外面的人都喊他铁狼吗?
他虽然才刚回宁城,但他身份在那里,只要他想,查一个人很容易,几乎他刚把消息放出去,一个叫常雄的人就把那男人所有的资料递到了他手里。
短短两年多到三年时间就在宁城起来的一个人物,表面上做着水产电器生意,实际私底下倒卖电器,废钢,伙着一帮人上K3专列赚快钱。
他手底下一批退伍兵,k3上乱,他给人护送货过去,抽人百分之二十的成。
和抢钱没什么区别了。
八八到八九年价格大闯关那年,他还以超低的价格黑吃掉人十节车厢的电器,赚了一笔快钱,之后又被那个姓蔡的带着一起倒卖废钢。
两个月前,他用计让常雄和乐天地的金彪内斗,他自己隐了身,和他这边联系要做烂尾楼,最后常雄摊上刑事案,金彪重伤住院。
常雄让出自己在宁城大部分的废钢经营,才把事情平了,但看着独大的金彪也没得着好,差点没了命,那段时间全指着他。
相当于他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掉了常雄还得了金彪重用,从里面捞到笔大的。
常雄让出废钢经营,只能来做烂尾楼项目,对他更恨之入骨,他给的资料不能全信,但可以信个大半。
那就是个吃人不眨眼的狠茬子,贪利重利不择手段,根本不适合善良柔软的她。
他都知道,但他阻止不了。
黎家人现在没有一个肯信他,远在部队的黎承自己回不来,竟然找到堂哥季远洋那里来警告他,让他离她远点。
他听了只剩满心苦涩。
他离她还不够远吗?
回来这么久,他连她面都没见着,每次只要他靠近家属院,二哥喊的那帮子人就跟着他。
一直到今天,他们下定纳吉了,对他的禁制才解除掉,他才有机会借着回来处理彭芳季海翔闹离婚的事情,在这垃圾堆边见她一面。
他该说什么呢,提醒她那个男人很危险?告诉她,那个男人在外面树敌多,早晚有一天他会栽掉?
就像这次烂尾楼项目,都不需要他卡,那个常雄就是赔钱也要和他争,要不是前几天范长海那边找了上面,指名点姓要和一起重新启动那几个大项目,烂尾楼这块他已经出局。
但哪怕有范长海那边顶他,常雄在宁城盘踞多年,也不容小觑,紧跟在他后面拿下来了轻纺城的启动项目。
两边选址一个在东城一个在西城,后面两方到底谁能做过谁,还得看未来上面重点放在哪边。
这个事情是目前他都没办法知道的。
那男人无疑只能赌,一但输了,一败涂地,只会被常雄逼到绝境,到时候能不能保住命都不一定。
但这些事情,他要告诉她吗?
她会信他吗?
她现在都把他当陌生人待了。
三年,他们之间缺失了三年,误会重重,他们回不去了。
何况,他也有私心,要是那男人败了,栽了,或许,他还有机会呢?
季临手掌慢慢握紧,好一会儿,他和以前那样看着她温润笑一下道:“我还好,你呢?”
“我也挺好的。”
季临没打算说他父母彭芳季海翔的事情,黎菁也不问了,她微微笑了下回道,又说:
“那行,你有事去忙,我也要回去了。”
黎菁说完,转身就要走。
“菁菁。”
季临慌忙喊住了她,“如果,三年前,那天晚上,我说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爱人,恋人,你会愿意跟我走吗?”
“会吗?菁菁。”
季临艰难滚动一瞬喉咙,眼睛紧盯着黎菁。
“我后悔了,菁菁,那天晚上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
“不会!”
黎菁打断季临,没让他继续把话说下去,她撰了撰手指,转身看向季临,想牵唇笑一下的,但她牵不起来,也不再勉强自己。
“你可能不知道,今天是我下定纳吉的日子,我挺开心的。”
“应该说我这三年都挺开心的,留在宁城,待在爸爸妈妈身边,是我想要的,我没有后悔过。”
“我没有专门走舞蹈这条路,但我不是懦夫,我现在也能在舞台上跳了,我很好,我喜欢这样的自在,我觉得比我以前跟老师,在团队的时候要放松,去京市不是我唯一的路,我没有必要选择它。”
“还有,我们长大了不是吗?已经不是小时候还可以幻想重头再来的年纪,所以没有发生的事情,或者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向前看吧。”
“都过去了。”
黎菁说完,顿了顿,又看了季临一眼:
“其实,季临哥,这三年你真的什么也没发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