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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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裹狭着青草芬芳的微风掠过,吹动楚萸耳边碎发,有一绺海藻一样飘起,拂上他的面颊,香滑柔软,宛如一只葱白的手,将他胸腹中的火焰撩拨得高涨。
他更加紧密地向前倾身,唇舌滚烫而凶悍,仿佛是撕扯猎物的恶狼,将尖利狰狞的白牙,迫不及待刺入食物的咽喉。
他腰间垂坠的玉佩硌到了珩儿,一直很乖巧的宝宝呜呜了两声,小手抓紧了阿母胸口的衣料,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楚萸瞬间从情动之中回过神来,她抗拒般轻扭了下身子,楚楚可怜的舌尖,在狭小空间内瑟缩着寻找可供躲避的场所。
然而她无处可躲,只能颤抖着任由他继续肆虐、挑弄。
察觉到了她的挣扎,他五指惩罚般在她发丝间收紧,更加用力地向下一拽。
她吃痛,终是没能忍住,飘出一声细碎的呻#吟,湿漉漉的,令人无端联想到汁水横流的春桃,或是鲜嫩欲滴的荔枝肉。
她优美的长颈几乎弯成了一张弓,一片欺霜赛雪的腻白之上,赫然落满斑斑红痕,宛如宣纸上盛开了朵朵红梅,艳到极致。
挣脱无望,楚萸绝望地将珩儿往上抱了抱,以自己的手挡住硌在他背上的玉佩。
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自己的孩子正难受着,她却没有胆量反抗,还被欲望撕扯住,陷入无穷无尽的纠结——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心里低低啜泣,在被吻到空白一片的缺氧大脑中,拼命搜寻借口,希望能在不惹怒他的情况下,成功脱身。
就在她煎熬之际,扶苏的动作却骤然缓了下来,就仿佛有什么将他从情#欲的漩涡中,猛地拽了出来。
她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降了下去,虽然气息依旧滚热,却不似方才那般灼人,令她周身软绵,几乎就要融化成一滩春水。
他仍然贴着她的唇,却不再向里索取,似是陷入思考,良久,他缓缓离开她红肿的唇瓣,在距离她鼻尖一掌开外的位置,歪起头,以一种懒洋洋,甚至是好整以暇的神态,欣赏着她眼尾洇红、眸中带泪的娇媚情态。
只是他的手并未从她发丝间松开,柔滑的触感盈满掌心,令他心情倍感愉悦,他俯着面,迫使她保持着下巴高高仰起的姿势,逃无可逃地与他对视。
他如愿以偿地,在她波光破碎的双瞳孔中,看到了哀求的神色。
眼底突然闪过一道戏谑而沉郁的冷光,他再次俯下脸,唇瓣若即若离地擦过她滚烫的面颊,寻到她的耳垂,连带着珍珠耳珰一口含住,慢慢啃咬、挑弄。
一道久违的酥麻感瞬间涌遍全身,楚萸尚未来得及感到仓皇,就听他在她耳边低语:
“他也这样吻过你吗,芈瑶?”
滚热如沸的气息贴着耳膜吹拂,喷洒在敏感的耳廓上,令楚萸双腿发软,几乎就快站立不住,她甚至感受不到怀中珩儿的重量,整个人都轻飘飘起来……
唯有一颗心,异常沉重,充斥着隐隐的畏惧与不安。
见她只是身子微抖,簌簌颤颤宛如秋风中的落叶,却并不回答,他不大高兴了,牙齿使劲咬了一下,成功让她白嫩的喉咙中,滑动出令人满意的碎音。
“回答我的话,芈瑶,我没什么耐性,别让我问第二遍。”
“没……没有……”她声线抖得厉害,忍着羞耻回道,身体越发颤抖若落叶。
耳畔传来一声嗤笑,与此同时,他原本撑在她头旁树干上的一只大手,向后探去,按上了她的脊背,隔着一层衣料,缓慢却用力地向下逶迤。
所过之处,犹如火焰燎烧。
她指尖蜷缩,睫毛轻抖,不得不紧紧抿住红唇,不让自己再发出声音。
他手劲儿很重,手掌一路向下,最后落在她身后。
“那他……有这样过做过吗,芈瑶?”磁沉又暧昧的嗓音再度贴着耳膜响起,宛若被烈日炙烤过的沙砾。
楚萸泪眼婆娑地使劲摇头,贝齿轻咬,耳珰摇晃不止,腰脊处每一只毛孔都在战栗。
“没、没有——”她忍着抽泣回答,感受到那只手在她身后一点点收紧、挤压,力道之大,隔着衣服都深深嵌入肉中,令她羞得无地自容,“从、从来没有……”
即便在现代,她也是那种面皮薄,禁不起逗的类型,同事间谈论情感话题,说到露骨处,她都会红了耳朵,更别提此刻被一个大男人抵在树上,耳鬓厮磨地询问这种问题了。
她简直羞耻得浑身发烫,红晕从两颊一路蔓延到锁骨。
扶苏将唇从她耳侧移开,慢慢直起腰身,将她的羞赧与窘态尽收眼底,心中的恼怒竟渐渐消散,他眯起狭长漂亮的眼眸,继续欣赏了一番后,扑哧笑了。
“又不是阉人,难不成还连你的嘴都没亲过吗?”
话语中讥讽的意味浓厚,既是对她,更是对景暄。
楚萸颈上蓦地一冷,她手指紧攥,难受地摇着耳珰,请求他不要侮辱景暄。
此话一出,扶苏面色陡然沉了下来,眸光又恢复到了那晚的冷戾与无情。
他其实是恨她的。
恨她口口声声说爱他,不愿与其他女人一起分享他的爱,甚至在他千里迢迢追赶而来时,也不肯妥协,将自己标榜得好像神女一样高洁,结果一入楚国没多久,就急不可待似的嫁了人。
更令他气愤到双目充血的是,他看过她的生产记录,也询问过医生,得知她至少在秦国时,便与那楚人勾结在一起,并怀上了孩子。
他先前所做的种种猜测并不假,而她,一边与那楚人苟合,一边在他榻上柔媚地承宠,还要给他扣上道德的枷锁,简直可笑至极。
一想到这儿,他越发怒不可遏。
他现在最想做的,便是看她丧失所有选择权,唯有他可以依靠时,会如何伏低做小,卑微地讨好他、祈求他,到那个时候,他可要好好将她嘲笑凌#辱一番,以发泄积压心头两年的怒意。
对于践踏过他真心的人,他绝不会手软。
他薄唇轻扬,紧紧盯住她的眼睛,扯出一抹顽劣又恶毒的笑意: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芈瑶,你在我心中,只有身体稍有可取之处,若是日后有需要讨好我的时候——”
他突然顿住,带着肃杀气息的修长手指,缓慢抬起,按上她的唇珠,肆意又粗鲁地捻弄,直到它肿胀起来,红到几乎沥血,才肯稍稍放过。
他的手指仍然在她唇间摩挲、流连:“到那个时候,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吧,芈瑶?”
话毕,手掌在她厚实的桃臀上狠狠地一收束,指尖深深掐入肉中,带着明显的羞辱与泄愤意味。
楚萸又羞又痛,身体猛颤,整个人如遭雷击,眸中腾起一层蒙蒙水雾。
他眼神倨傲又讥谑地睨了她半晌,冷哼着向后退开半步,松开了对她的全部钳制。
而她呆呆地,仿佛失去全部力气般,靠在树干上站了好半天,才猛然惊醒,失魂落魄地不断往后退。
他的那些话,如毒蛇一样在她脑海里嘶嘶吐着信子,喷出毒汁,腐蚀着她的神经,令她浑身都窜过尖锐的疼痛。
她颓力地抱住珩儿,宛如一株被疾风骤雨凌#虐过的凄艳玫瑰,鬓钗散乱,衣衫不整,跌撞着一直向后退,直到撞翻了装水果的篮子。
她踉跄了一下,呆滞似的盯着那些滚落草地,花了她不少私房钱买到的甜润水果,脑中回荡着一重又一重的嗡鸣声。
珩儿在她怀里探出小脑袋,担忧地望住她,片刻伸出一只小手,努力向上够,似乎想替她拂去脸上的泪痕。
他的乖巧懂事令她越发羞愧自责,她垂头,将下巴搭上他的后脑勺,不让他看见自己阿母那张泪痕斑驳,缀满蹂躏痕迹的面孔。
他方才的那番话,曾多次于午夜梦回之际,在她耳边回响,按理说她早该习以为常,然而再次从他口中听到时,她仍然感到阵阵难以承受般的剧痛,就像心脏被冰锥一下一下地穿凿,又寒又疼。
她死死咬住嘴唇,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他似乎正欲抬步向她逼来。
她吞下一声哽咽,不顾地上的水果,拖着沉重而拘束的裙摆,狼狈地落荒而逃。
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来这片山林了。
扶苏立在原处,注视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倍感解气的同时,也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他缓步走上前,蹲下身,拾起篮子里仅剩的一只桃子。
桃子乍看鲜润,细看之下,好几处都起了淡色的斑,有轻微腐烂的迹象。
这种东西,都跟宝贝似的护着吗?
他溢出一声冷笑,轻轻一拧,徒手将桃子掰开两半。
里面果然腐烂了一小块。他盯着饱润的桃肉,想若是日后她有求于他,他便也如这般对待她。
他现在对她,再无过去那样的感情了,若是有,也仅仅只是出于男人本能的欲望,毕竟她很美,很撩人,这一点他从未否认过。
他吹了一声口哨,两只黑背猎犬从密林中飞窜而出,奔到他脚边,呼哧呼哧地吐着舌头,尾巴摇来摇去。
他随意地将桃子抛向它们,拍了拍手上的灰土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它们三口两口便将蜜桃啃咬得只剩下皱巴巴的果核。
心中再度涌起解气的感觉。
他更加坚信了先前的想法。
在彻底碾断她脊柱前,他要用爪子,慢慢地、尽情地将她戏弄一番,以发泄掉被欺骗捉弄的怨恨。
就这么定了。
没必要犹豫,更不必一看见她掉眼泪装可怜,就心生动摇。
这都是她应得的。
【📢作者有话说】
蒙昱:长公子的嘴,比青铜剑还硬,明明那天晚上急得跟什么似的……╮(╯▽╰)╭感谢在2024-03-12 14:56:30~2024-03-13 12:5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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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暗流
◎……◎
回到家,楚萸连吃晚饭的心情都没有,难受地枕着手臂,在床上哭了一通。
哭得眼眶红红,越发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不只是她,今日回来,珩儿也变得异常安静,一直眨巴着大眼睛,在小床里也不翻腾了,一副深陷沉思的模样。
看着这个早熟的小人儿,楚萸心中愧疚加倍,渐渐地又生出一种无力之感。
外面有眼生的小厮催她用晚膳,她眼睛还红着,说自己实在不舒服,就不和大家一同用了,给她留些剩饭菜就行。
小厮扫了她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转头离开。
楚萸望着他的背影,不明白家里明明资金紧张,为何还加雇了一个新仆役,看他年轻体壮的样子,工钱应该不会低……
然而如今,她已经无法介入这样的事了,景夫人身体逐日好转,正慢慢将大权重新揽入囊中,还让她交出以前的账本,所为何意不言而喻。
就连姜挽云,她也给赶回家了,似乎已经忘记,她们曾在她生病的时候,如何照料她,如何维持一大家子的运转了。
有些人,生性凉薄自私,是捂不热的。
以近来景夫人对她的态度,楚萸本以为她还会继续派人来薅她过去,以彰显某种权威,但却没有,庭院中异常安静,反倒令她隐隐感到几分不安。
不过她现在这个状态,是真的没办法和大家围在一起用晚膳。
她从榻上起身,在铜镜前缓缓坐下。
模糊曲折的镜面中,女子眉目凄楚而艳丽,仿若被雷雨风霜摧残过的玫瑰,红唇微肿,腮边、下巴和大片脖颈上,落满了红色印痕。
她拿指尖在上面轻轻触了触,有些甚至还微微发疼,他简直是在撕咬她,带着令她胆寒的恨意。
还有,他绝对是故意的。
他像狼一样吻她,并非出于情动,而是在戏耍她、玩弄她。
他恶意满满地,让她带着这一身掩都掩不住的红痕回家,就如同前段时间,他用自己的衣服裹着,大张旗鼓地将她送回来一样。
他就是要让她难堪,让她在家中无地自容……
傍晚她抱着珩儿,满面泪痕地刚刚踏入家门,就被在院子里散心的黄氏逮个正着。
尽管她缩着脖子,紧紧攥住衣襟,使劲抿着肿胀的唇珠,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她看到腮边、下颌上那些深红色的吮痕,她在她别有深意的注视下,再度落荒而逃,将自己锁进屋中,扑到镜前查看。
那些痕迹简直如发光般显眼,她颤抖着摸出香粉,用力拍打在上面,敷了厚厚的一层都遮盖不住……
她本就皮肤娇嫩,这些几乎是密密麻麻的红痕,想要彻底消去,怎么也得五六天……
可她也不能五六天不和大家一起吃饭啊,这不就等于明摆着表示自己有状况,等待他人探查么?
她手指搭在颈上,心头滚过丝丝寒意。
若是让景源注意到,还不知道会对她说出何等污言秽语。
越想越觉得自己在家中举步维艰,她趴在梳妆台上,又落了几串眼泪。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呢?他就不能……放过她吗?
她不明白,他缘何这样“恨”她,仅仅是因为她不肯留下来做他的妾,而后又另嫁他人吗?
还有他说的,日后有求于他,又是指何意?
虽然他是秦国的长公子,可她只要安分守己,不与他扯上牵连便是,也不知道他会在这里待上多久……
总归不会太久的,他是秦王重要的继承人之一,刷刷存在感后应该就会被召回,秦王如此精明,断不会让他在刚刚收复、仍存在一定风险的区域停留过久。
一旦他走了,她的生活便会恢复如常。
大概吧。
她现在对一切都很不乐观,景家目前似乎暗流涌动,时常令她心中升起不安的感觉,可她却不知道这股暗流是什么,来源于哪里,又将指向哪里……
正难受时,秀荷回来了。
她被派去高强度洗了一天的衣服、杂物,手上都生了冻疮,这会儿本可以吃饱了回去睡觉,却还惦记着她,非要过来服侍一番才肯安心。
楚萸牵起她伤痕累累的手,心疼的不得了,从柜中摸出当年生珩儿时,用剩下的上好药膏,拉她坐到床边,细细地为她涂抹上。
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他曾经为自己上药的画面。
室内烛光摇曳,炭盆毕剥,他眉眼低垂,腕骨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她满是血泡的手心慢慢划过,在她肌肤上激起一阵夹杂着痛楚的酥痒……
事到如今,怎么还会想起这种事情呢?她用力忍住眼眶里的酸涩,轻轻抽了抽鼻子。
真够下贱的了,还嫌没被欺辱够吗?
“多亏了新来的那家伙,人真不错,帮我拧了不少衣服,不然我这会儿都爬不起来了。”秀荷吹了吹手上的药膏,揉着肩膀道。
“为什么还要招新人呢?”楚萸将药膏收好,搁在方便取用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秀荷天真地回答道,低头瞅了瞅自己可怜兮兮的手掌,眼中流露出伤感,“但愿今晚能好些,不然明天可受不了。”
“诶,明天还要去洗吗?”楚萸惊讶问道。
“嗯,夫人说这一批换洗下来的衣服床褥幔帐,都要由我来洗。”秀荷小声地答。
“这怎么行,你是我的贴身侍女,她怎么可以——”
楚萸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她没什么不可以的。
她是这个大家庭的真正掌权者,在这个家里她就是绝对的权威,一根指头便可以碾碎她们的脊柱,别说发配秀荷去洗衣服,就算把她送给哪个有些权势的老头当通房,都不稀奇。
秀荷显然比她更先明白这一层,默不作声地就应了下来,何况她也不想给她惹麻烦。
“就是洗几天衣服而已,您不用担心。”小丫头朝她凑近了些,近到她能看清她脸上的绒毛。
经历了这些年的波折动乱,她如今也才只有十七岁,比自己还小一岁。
“对不起,秀荷。”楚萸垂下睫毛,手指掐进被褥,“都怪我太没能耐了,让你受苦了。”
从楚国到秦国,再回到楚国,她和郑冀,真的是在一路陪她吃苦,甚至险些把命搭进去。
而她报答给他们的,却是更多的苦。
“您别这么说呀,我先前只伺候您,比其他丫鬟清闲多了,如今受些累也是理所当然。”秀荷急忙说道,脸蛋涨得红扑扑的,“现在家里人少,大家手头的活都变多了,不是只有我才这样。所以您就放下心吧,我很能干的!”
然而她越是这样,楚萸越感到难受,她暗下决心,明天去和景夫人争取一番,不要再派秀荷干重活了。
而且洗衣服,原本也不是一个人能胜任的,景夫人如此安排,不得不让她怀疑,是不是在故意针对自己——
她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家里涌动着的那条暗流,该不会是与她有关吧……
半个时辰后,先前那个眼生的小厮过来送饭,秀荷在她房间一起吃了,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离开前她去小床边逗了逗珩儿,然而小家伙今晚出奇地深沉,无论怎么逗都兴趣索然,乌黑的大眼睛盯着天棚,转动着某种忧思。
秀荷有些失落地离开了,楚萸独自一人在榻上抱膝而坐。
耳畔传来前厅更漏的滴答声,在宁谧的夜晚显得分外清晰,她把脸埋进膝头,脑中仍然无法将白天发生的一幕幕挥散出去。
她忽然有种沉入深海的窒息感,孤独与无助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想要将她溺死其中。
她这回才真正地感受到,什么才是彻底的无依无靠。
所有人都在向她挤压,侵占、剥夺她的生存空间,而她却没有一丝底气去反抗,因为无论在哪里,她都处于绝对的弱势,若想保住这仅剩的容身之所,便只能任人倾轧、搓磨,甚至连身边人都要遭受波及。
她到底,应该怎样做才好呢?
长公子府上,灯火通明,果香四溢。
“那个,长公子,”蒙昱犹豫再三,终是没忍住开了口,“昨日您买了这许多筐水果,不……送出去吗?都是齁甜的瓜果,放久了,会生虫子的。”
扶苏正在光下阅读文书,闻言眉梢跳了几跳,他抬起眼睛,给了蒙昱一个不是很显眼的白眼。
“你们拿下去分了吧。”良久,他摆出一副骄傲的神态,闷哼着道,目光重新落回文书上,再未抬起过。
蒙昱嘴角隐隐抽动,半晌才“喏”了一声,转头大步离开。
所以长公子,到底是喜欢那个公主,还是恨她呢?
反正他是搞不明白了。
第93章 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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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楚萸梳洗完毕,就穿过花园去找景夫人,然而贴身伺候的丫鬟说夫人不大舒服,这会儿还没起来,把楚萸给打发出去了。
这很反常,景夫人一贯睡眠短、起得早,她疑心她是在故意躲她,绕到花园后面,确定四周没人后,压低身子,伏在窗户下倾听了一会儿。
夫人果然起来了,跟丫鬟有说有笑的,明摆着就是不想见她。
想必她猜到,她会过来为秀荷求情吧。
楚萸咬了咬唇,打算先去医馆买些专治冻疮的药,回来再继续求见,她就不信临近中午,她还能以没起床为理由推脱不见?
在居室用过早膳后,她简单收拾了下,便抱着吃饱喝足,面色红润的珩儿出了门。
也不知是何原因,自从身体逐渐康复,景夫人便对珩儿没那么疼爱了,也不像以前那样,每日都忍不住要抱一抱。
楚萸曾疑心是不是景源跟她说了什么,后来仔细一想,应该没有,否则以她的脾气,早就大发雷霆,将他们母子赶到大街上自生自灭了。
夫人近来比任何时候都“巴结”景源,而后者之前被弟弟剥夺了太多光环与喜爱,如今骤然获得独宠,每日都洋洋得意,昂首阔步。
虽然什么活也不干,却摆出了仿佛日赚斗金的家主架势,看人都用下巴颏,连带着黄氏也越发刁钻,瞅见哪个小丫鬟不顺眼,上去就是一巴掌。
其实景暄在的时候,他们也没好到哪去,只因她被保护得太严密,完全没将这一家子的阴暗面当回事,而如今时过境迁,保护她的那层海水随潮而退,暴露出海面下尖锐、肮脏的石块,她不得不独自面对。
她叹了口气,走到大门口时,恰好看见秀荷提着一桶水,歪歪扭扭地朝一侧走去。
她个子比她还矮半头,背影看上去完全就是个孩子,楚萸心疼不已,恨不得立刻就冲到景夫人房间,跪下求她不要再让秀荷洗衣服了,至少叫几个人帮她也好。
然而她了解景夫人,一旦她这样做了,那秀荷反而会被加诸更多的任务,何况近来她重新夺得大权,最见不得谁忤逆她,连院子里的母鸡见了她都要服服顺顺,否则当晚就会变成一锅汤。
国破家亡,痛失爱子,大病一场后,她身上所有与慈善相关的品质,都仿佛蒸发掉了,只余下负面的那些,她彻底成为了封建社会中,最为典型的那类当家主母。
冷漠,强势,残酷。
楚萸压下心头的不忍,快步出了门。
常去买药的那家医馆,离府邸不算近,若是有马车倒不成问题,然而家中马车只有一辆尚且完好,被景源霸占了,每日都载着他去酒肆、茶楼,和一些同样落魄的公子哥饮酒作乐、醉生梦死,其他人想要出门,只能步行。
楚萸对此倒很看得开,权当是领珩儿散心了。
秀荷不在,别人她又不放心,便只能把小家伙贴身带着。
他在她怀里蠕动,似乎恢复了元气,眼珠乌溜溜地四处巡视,嘴里发出呜嗷呜嗷的声音,好像一只在吐泡泡的小鲫鱼。
楚萸爱怜地在他脸蛋上亲了亲,沿着围墙小心翼翼往前走,偶尔遇到熟人便停下来寒暄几句,大家都对小宝宝的可爱赞不绝口,让楚萸感到一丝丝欣慰与骄傲。
一定是因为阿母的基因好,他才会如此乖巧,她挺起胸脯自豪地想,暂时忘却了所有烦心事,熟练地拐过一个又一个街角,来到医馆,买了一小罐治疗冻疮的药膏。
医馆旁,是一家规模宏大的茶楼,朱漆碧瓦,茶香氤氲,颇有江南水乡的浪漫风情。
然而门口却停着两辆通体漆黑,威风凛凛的青铜辎车,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国破前,这里曾是达官贵人聚会享乐的场所,现在虽远不如当初,但老板很会做生意,立刻将茶品换成亲民的价位,同时保留了所谓的雅间,供手头有闲钱的贵客享受。
即便价格亲民,这里也不是普通人消费得起的地方,楚萸本来打算匆匆而过,余光却瞥见几个穿着鲜艳服饰的女孩,正在门口附近踢花毽,笑声飘荡在半空中,令她忍不住驻足观看了一会儿。
其中一个女孩认出了她,招呼她也过来玩。
那是医馆药师的小女儿,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是活泼,楚萸虽然也挺想玩,但她怀中抱着个小肉团,实在脱不开身。
“那有什么嘛,你看,那儿有一位大哥,你让他帮你抱一会儿不就好了。”小姑娘乐观地朝茶楼门口指了指。
那里正立着一位身材修长、气度清贵的年轻男子,目光时不时朝她们飘来,却并不久留,也因此不显唐突,仿佛她们只是一群可爱的小黄鹂。
楚萸摇了摇头,但目光仍流连在花毽上,这种类似于毽子的东西她初入楚国时玩过,玩得还挺不错,此刻确实有些心动了。
她朝男人望了两眼,完全陌生的面孔,却又莫名有几分眼熟,她思考了一小下,咬住唇走过去,小小声地对面露讶色的男人说,能不能帮她抱一会儿孩子,就几分钟。
男人显然没料到会被提出这种要求,他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一抹含义复杂的苦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从她手中接过了珩儿。
他抱孩子的手法异常熟练,珩儿在他怀里躺得似乎更舒服,四肢畅快地伸展了一下,这让楚萸忍不住又内疚了。
到底是男人,臂弯的力气和提供给孩子的安全感,完全不一样。
“您也有小孩吗?”她好奇问道,目光从他眼角下的泪痣掠过。
总感觉,在哪儿见过呢?
“嗯,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男人浅浅一笑,简练地回答道,嗓音低沉,却好听。
“那就麻烦您了。”她朝他弓了弓身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男人似乎想回礼,却又想到什么似的,生生止住了。
“要乖乖听话哦,阿母一会儿就回来。”她对脸上挂满傻笑的小宝宝叮嘱道,转过身,加入了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中。
因为无法彻底放心,她便站在正对着男人的位置,这样既能玩也能查看状况,后来抢毽子抢得激烈,她短暂地忘记了周遭,踢得很是投入,也发出了久违的清脆笑声。
她并不知道,此刻有一双眼睛,正在顶楼的窗户后面,默默地注视着她。
它将她开怀大笑,奋力争抢,香汗淋漓的模样,尽收眼底,并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色。
同时还不忘瞄一眼尽职尽责抱着孩子,脊背挺得比站岗还拔直的男子,心里隐隐浮起几分幼稚的不悦。
她好像对谁都能笑得花枝乱颤,却偏偏一看到他,就眼眶红红,泪眼婆娑,仿佛遇见他是件多委屈的事……
他有那么令人不愉快吗?
做错事的人,分明是她自己。
他目光带上了一丝戾气,重若万钧地继续向下俯瞰,仿佛想将她碾碎。
然而,在触到她因为出汗,而微微扯开的衣襟下那些红色痕迹时,他眼中的戾气陡然消散,嘴角也跟着愉快地弯了起来。
他现在只恨那日,没能烙下更多的印记——都怪那个皱巴巴的小累赘,她难不成做什么都要带上他吗,有那么割舍不下吗?
他隔空朝他瞪了一眼,再转过目光时,她已经离开了小团队,走过去领走了自己的孩子。
一袭海蓝缀黄色碎花的袍服,在和煦的阳光下,将她衬托得好像一只轻盈的蝴蝶,渐渐飞离他的视线。
他心里缓缓升起几分怅然,烦躁地转过身去,重重在案边坐下,给奉茶的老板吓得打了个激灵,差点掀翻茶盏。
楚萸虽然玩得开心,却不敢过久停留,一是不放心珩儿,二是要尽早回去找景夫人,她多耽搁一会儿,秀荷便要多干一份活,她怎么能忍心呢。
回到家已临近中午,她先去洗衣房探望了一下秀荷,把药交给她,帮她抹上,虽无法立即见效,却能抵御寒气,多少起些作用。
秀荷眼角微微潮湿,楚萸知晓她一定也很不好受,只是怕她担心从不表达罢了。
上药时,秀荷问她有没有看到郑冀,她从昨晚便没见到他。
这样一问,楚萸也不禁愣了一下,她只在昨天早上见过他。
“可能是被夫人派去出远门了吧。”楚萸迟疑地说,自己都不信服,却又想不出其他可能。
郑冀到底是男人,不像她们每天都能见好几次面,就这样突然失去行踪,她们也是措手不及。
“有问过其他人吗?”
“问了,都说不知道。”
联想起昨日新来的那个小厮,楚萸隐隐感到不安起来。
但她尚未将这一切串起来,也不好平白无故吓唬秀荷,便柔声安慰了几句,说一会儿她就去夫人那儿,顺便问问。
然而她刚回到房间,还没来得及梳整鬓发,门就被从外面啪地一声推开。
景夫人和黄氏,领着两个年纪大的婆子,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直奔她的卧房。
楚萸被吓了一跳,手中的梳子滑落地上。
“夫人?”她摇晃着从梳妆台前的垫子上站起,被她们凶神恶煞的表情惊到了。
景夫人愤怒地盯着她,上下左右打量,视线在她脖颈上停留良久。
楚萸心弦倏然紧绷,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脖颈,扣紧衣襟。
“你们俩,把她的衣服给我剥了——”景夫人转头,厉声吩咐道。
两个腰背宽厚的婆子得令,如狼似虎地扑过来,楚萸个子在女子中算得上偏高,却着实没什么力气,根本不是对手,挣扎了没几下,就被剥去外袍,白色里衣也被扯开一大半,露出了几乎整个胸部。
她羞耻得满面绯红,却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死死扯住胳膊,完全无法遮挡羞处,任由景夫人的目光,一寸一寸地碾过她的肌肤,令她鸡皮疙瘩迭起。
黄氏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她果然去打小报告了,而她竟忽略了这一层。
景夫人的眼睛在她脖颈和锁骨处打转,而后下移,盯着她的胸看了半晌。
楚萸的胸生得极美,即便是同性也不免贪看,她羞赧地扭着胳膊挣扎,它们便波涛汹涌地晃了起来,这等画面落入景夫人眼中,骤然加重了她的怒火。
只见她走上前,凶狠地甩了她两巴掌,力气之大,令她眼冒金星,两颊登时高高肿起。
小床上的珩儿哇哇哭了起来,而景夫人丝毫不在意,指着楚萸身上的那些痕迹,怒斥道: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是不是在外面找男人了?你还真是不害臊,竟然带着自己的儿子去干那档子事——”
楚萸目瞪口呆,思维因为极度震惊慢了半拍,嚅嗫道:“我……我没有。”
“没有?那你身上这些痕迹哪来的?”景夫人胸口剧烈起伏,看得出来真是生气了,黄氏连忙上前谄媚地搀住她。
“别告诉我,是之前把你掳走的那些秦人留下的。”她突然泛起冷笑,“你被多少男人糟蹋过我不计较,也可以当作没发生,但你在外面找男人,我就不能不管,这两天你就不要出这间屋子了,给我待在里面好好反思!”
“还有,珩儿跟在你这种水性杨花的母亲身边没有好处,从今日起就让你嫂子代你照看吧——”
此话一落,还一半处在懵懂中的楚萸幡然惊醒,她使出全身力气,却仍无法挣脱那两个老婆子的钢铁臂膀。
“不,不要把我的孩子抢走,我、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们不要把珩儿带走——”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道,珩儿也哭得越发嘹亮,让楚萸更加心如刀割。
“你鬼叫什么?”景夫人剜了她一眼,“那是我的孙儿,我难道还会害他吗?黄氏比你品行端庄多了,更适合照顾我的孙儿。说实话,若不是当初你有了身孕,景暄又非要娶你,我断不会让你这种妖孽货色进门,果然没个消停。”
她转头朝黄氏使了个眼色,黄氏立刻展露笑颜,俯身将珩儿抱起来,搂在怀中。
她显然不会抱孩子,珩儿哭的更厉害了,楚萸心疼得不行,再度歇斯底里地央求起来,求他们不要带走她的孩子。
景夫人也看出了黄氏的生疏,从她手中小心接过珩儿,颠着安抚了几下,哭声总算弱了下去,但仍时断时续。
“你若是想要回孩子,行,我给你两天时间反思,然后告诉我奸夫是谁,还有,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楚萸嗓音已然嘶哑,脑中轰鸣声不断,机械般地:“什么……条件?”
“后天这个时候,我会说与你听,在这之前,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屋里,谁也不许进来探望。”
随着她话音落地,两个老婆子终于松开了铁钳一样的手,她顿时犹如断翅的天鹅,拖着残缺的翅膀,重重倒在了地上。
但她仍努力挣扎着站了起来,追到前厅,然而却晚了一步,门在她眼前沉重地阖上,隔绝了所有阳光与声音。
外面传来门闩落锁的声音,以及珩儿陡然拔高的哭声。
楚萸满目绝望,扑到门板上,用力地拍打。
没有人理睬她,珩儿的哭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她跌撞着摔在地上,连大哭一场的力气都没有了。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呢?
她到底,应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码的匆忙,晚些时候再捉虫,明天可能会晚点更
第94章 逼迫
◎……◎
楚萸从来没觉得周围如此安静过,她大脑空白地呆坐了很长时间,期间似乎又几次扑到门板上拍打,还毫无尊严的在地上匍匐,痛哭流泪,然而除了将自己折腾得精疲力竭外,什么作用也没有。
门外鸦雀无声,只有远处婆娑的树影在窗格上轻轻晃动,她仿佛被抛进了一个独立、荒芜的空间,无论怎么挣扎嘶喊,都不会有人理睬。
她踉踉跄跄走到与门相对的案几旁,靠着边缘滑坐在地,手撑着额头,默默垂泪良久。
待到澎湃而至的悲伤与惶恐如潮水那样褪去,她才慢慢意识到,空有焦虑、兀自流泪,是毫无有用处的,非但不能扭转当前状况,还会白白消耗自己的心力。
她强撑着身子站起来,用仍然微微颤抖的手指,给自己倒了一碗凉茶,咕噜咕噜喝下,手撑案几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她必须先让自己镇定下来。
一壶凉茶下肚,总算恢复了大半神智,脑中开始回想景夫人方才说的那些话,条分缕析后,得出以下几个结论。
首先,她不知道珩儿并非亲生,景源或许有此怀疑,但不知为何,并没有跟他母亲说。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景夫人仍将珩儿当作亲孙子,虽不似以前那样疼爱,但在黄氏弄疼他的时候,还是急忙制止了,这就表明,她心里是有他的,至少不会虐待他、伤害他,如此两日不在身边倒也不必太担忧。
其次,自己以后在这个家,算是彻底失势了。虽然原本也没什么势可言,但还是拥有一定的自主权,可现在,她不仅亲信被调走,甚至连屋门都不被允许出,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有了这个先例,以后她若是再惹恼了夫人,她定会继续以孩子为要挟,逼她就范。如此反复,她便成了可以随意拿捏、胁迫的存在,甚至连珩儿都未必能保得住。
景暄走后,她在这个家中已然彻底无依无靠,如今夫人身体康复,再没什么需要仰仗她的地方,便本性暴露,一边讨好长子夫妇,一边欺压她,仿佛将她当成了改变家中格局的工具。
她其实从来就没走进过她的心,那些在榻边喂药的日子,在风雪中排队领谷米的日子,都好像进了狗肚子里,她一点也不念及她曾经的好。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她说的那个“条件”,是什么?
正想到此处时,门外传来窸窣动静,接着门被向里推开,新来的那个小厮,端着晚饭走进来。
他进屋时门半敞着,但楚萸此刻已经没有心情强闯了。
她没能力从那许多人手中夺走珩儿,最后的结果无非是像条丧家犬一样,被毫无尊严地拖回来重新关禁闭,所以还是先省省力气吧。
再说就算夺了过来,她又能如何?她目前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更别提带着珩儿在这乱世中闯荡了。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可珩儿一旦离开了景家的庇护,很可能连饭都吃不饱,他还这么小,要长身体,生病了也需要吃药,她怎能因为一己荣辱,而委屈他呢?
小厮麻利地将饭摆在桌上,冲她弓了弓身,就在他转身要离开时,楚萸突然问了一句。
“你知道郑冀去哪了吗?”
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个问题,她甚至都没指望这个才来两天三天的新人,会知道郑冀的去向,他可能连郑冀是谁都不知道。
然而,表情寡淡的小厮却相当干脆地作了回答:“卖走了。”
楚萸浑身猛地一震,以为自己听错了,梗起僵硬的脖子,难以置信地瞪着他道:“你说什么?”
但这次,小厮没再搭理她,漠然转身掩门离开了。
楚萸呆坐在窗格投下来的网状阴影中,突然一下子想通了许多事。
其实这一切,早就有所预兆,与其说是因为黄氏告状而引发的突然事件,莫若说是事先计划好了的卑鄙阴谋。
派秀荷去干重活,是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意识到自己在家中孤立无援,毫无话语权的状态,为日后拿捏她埋下基础。
而把郑冀卖走,则是要彻底斩断她的依靠,以及逃走的可能性。
在古代,尤其是战乱时期,女人带着孩子,不依赖男性,不依赖家庭庇护,是很难独立生存的。
郑冀忠于她,又是个男的,若她真的被他们逼到走投无路,想一逃了之,带上他还是可以维持生计的,他们必须提前斩断这一可能性,让她彻底无依无靠,任由他们压扁、揉搓,而毫无反抗之力。
如此看来,以上种种做法,似乎都在为景夫人口中的那个“条件”开路。
所以问题又绕回来了,那个“条件”,到底是什么?
无论它是什么,势必都是件令她难以接受,甚至可能抵死不从的要求。
楚萸越想越觉得害怕,比当初被投入咸阳狱,还感到脊背发凉、心生绝望。
她一夜未眠,搂着珩儿的小被,忍不住又哭了几通。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睡好,黄氏会不会虐待他,毕竟在景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还是可以在他小小的身体上发泄私欲的。
她脑中止不住冒出以前听闻的,保姆虐待婴儿的新闻,心口一阵阵揪紧。
小孩子不会说话,被伤到了也只会哭,一想到这儿,她彻底睡不着了,枯坐在床头一直挨到天亮,在小厮送早膳时,求他给夫人递一个口信,说她什么都愿意答应,只求能把珩儿还给她。
小厮点了点头,放下餐食离开,不出一会儿便回来了。
“夫人说明日再谈。”他撂下这句话后,像一阵风一样又飘了出去。
门外传来锁链哗动的声音。
楚萸颓力地垂下肩膀,感到胃中一阵翻江倒海。
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她pua的手段如此高超,且花样迭出,老练异常。
待在这深宅大院中,管着这几个半死不活的女人,着实是有些委屈她了。
楚萸眼尾凄红,紧紧咬住后槽牙,目光落在那些食物上。
几分钟后,她闪电一般扑上去,大口大口咀嚼、吞咽起来。
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她必须保持足够的体能,才能面对接下来的各种困境。
这一日,她每顿都吃得很饱,却依旧睡不着,几乎是干瞪着眼睛等到天亮。
翌日中午,房间门再度被推开,景夫人跨过门槛,独自一人进了屋,留一个婆子在门外等候。
她进来后,以一种令人不悦的方式,将楚萸上下打量了一番,看见她白中透灰的面色,和眼睑下的一团乌黑,露出满意的神态。
“说吧,那个奸夫是谁?”她慵懒地走到案几旁,并未坐下,而是在附近慢慢踱着步子。
楚萸早已想好了答案。
“是秦军的……一位将领。”她垂下眼睫,编谎道,“那日之后,他觉得我……很好,便让我继续服侍他……”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人选了,一来可以与先前的遭遇扯上联系,二来他们也无法去查证。
至于名声,她现在根本就无暇顾及。
能感觉到景夫人的目光凶恶了一瞬,但她显然也没办法对那个所谓的“奸夫”做出任何惩戒,只能将恶意全部释放在她身上。
她冷冰冰地盯住她,说了些很典的荡#妇羞#辱式言语。
那些话,听得楚萸无地自容,唇瓣血色全无,这还是在她并未遭遇任何侵犯的情况下。
她简直难以理解,一个女人,怎么能对另一个女人,喷涂出如此恶毒的言语。
“像你这种人尽可夫的贱妇,我们家肯继续肯收留你,完全是看在景源的面子上。”她最后说道,绕着她缓缓转了半圈,在她正面站定,动作间满满的全是压迫。
楚萸以为耳朵听错了,景源?
见她面露诧异,景夫人嘴角向一侧歪了歪,冷笑道:
“家中现在资源短缺,又没有入账,养不了这么多闲人,我本想将你这个到处招蜂引蝶的祸水赶走,然而景源心善,心疼你可怜,极力劝说我留下你。”
楚萸听得脖颈阵阵发凉。
果然,她下一句道:“现在你身上唯一可取的,有些价值的,便是姿色。我们是正经人家,不会逼迫你去外面做什么贴补家用,你若是想留下来,就去做景源的妾,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这话落下,楚萸神情恍惚了好半天,才勉强稳住心神。
她、她在说什么?
竟然要她去做景源的妾?!
还说什么”物尽其用”,她从头到尾,竟都没把她当成一个人吗?
她使劲地摇头,几乎是嚅嗫道:“这、这怎么能行,我……我是景暄的妻子,如何能再去给他的兄长做妾室呢?”
“景暄已经不在了,不要再提他了。”景夫人的眼睛仿佛爬行动物般,闪烁着无机质的冷光,“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自己选吧,你若是答应,我就把珩儿还给你,你若不答应,那对不起,我们家中没有你容身的地方,我会将珩儿交于黄氏抚养,黄氏一直都很想要个孩子,且她不像你这般水性杨花,更适合抚养我的乖孙。”
胃里一股恶寒,汹涌地顶了出来,楚萸终是没能忍住,转身呕吐起来。
太恶心了。
这里的一切,都太恶心了。
难怪景源这些日子莫名消停,也没把景暄酒醉时透露的事情告知母亲,果然是在憋坏招。
日后她若真成了他的妾,他便会以此为要挟,对她肆意凌#辱,那时她才真是生不如死——
“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考虑好了,这三天我不禁你的足,不过珩儿还是给黄氏带着,你若答应,好说好办,你若不答应,三天一到,立刻给我净身出户。”
留下这话,景夫人长袖一扫,昂首挺胸地出了门,徒留楚萸一人,在屋内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中,一边呕吐,一边羞愤得血液上涌,将双颊冲击得仿佛能沥出鲜血。
第95章 杀人
◎……◎
楚萸靠在门板上,望着厅堂中央的小香炉,神思陷入一阵恍惚。
她肯定是不会去做景源的侍妾,她宁愿饿死,宁愿被腰斩,也不愿去服侍他。
哪怕光是想一想,都倍感恶心。
可她若是不同意,就会丧失对珩儿的抚养权。古代社会,很多事情根本就没有公理可言,甚至连最先进的秦法中,也没有相关规定。
说到底,不过是家事而已。
轻飘飘的一句话,不知掩盖了多少罪恶。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胸口涨满了情绪,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冲到别院,将珩儿夺走,不管不顾地冲出家门,另谋出路。
可她又能去哪呢?
她揉了揉眼睛,跑过花园,穿过垂花门,踏进黄氏居住的别院,却并没有看见她和珩儿的身影。
反倒是那两个小妾,站在树下紧张兮兮地小声商量着什么,听见动静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她,便没那么紧张了,冲她行了个礼,仿佛仍将她当成公主。
楚萸没空伤感,直接问有没有看到珩儿,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目光中闪过同情的神色。
其中有一人,往前迈了个脚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用力扯住胳膊,使了个眼色。
楚萸此刻心思紊乱,没想太多,抿了抿唇,转身快步离开,去寻下一个地方。
然而到处找也没见到人影,最终从一个心眼好些的杂役那里得知,珩儿最近总吃不下饭,被黄氏带去看医生了。
得知此事,她更加心急如焚,却也无能为力,因为黄氏常去的医馆,她并不知道在哪里,只能在家中坐立不安地等着。
在此期间,她的全部思考都停滞了,一心只牵挂着珩儿的病情。
直到晚饭时分,黄氏才抱着他回来。
小家伙看上去病怏怏的,眼睛紧闭,脸蛋涨红,似乎是发烧了。
楚萸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去,心疼地看着他因为不舒服,而布满褶皱的小脸,下意识地想将他抱过来,用自己的怀抱温暖。
黄氏抬起胳膊向一侧躲闪,柳眉高高挑起,尖利道:“喂喂喂,你干什么呀?夫人说了,这些天由我照顾珩儿,快起开——”
说罢,用胳膊肘怼了她一下,将她撞开,抱着珩儿一扭一扭地大步往别院走。
“你、你不要走得那样快,会晃到珩儿的,小孩子大脑还没发育,禁不起晃——”楚萸不顾被怼痛的胸口,亦步亦趋地跟上,眼眶里蓄着泪水,焦急告诫道。
黄氏停下脚步,转头瞪了她一眼:“你有完没完啊?就你家孩子金贵,哪来的那么多说道,你要是再不走,我一会儿就告诉夫人。”
楚萸还想说什么,但见她蛮不讲理的样子,不敢开口了,生怕她将气撒在珩儿身上,只能拧着绢帕,远远望着她进入别院,逐渐从视野中消失。
太窝囊了,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住。
她抽泣着回到房间,毫无食欲,脑子里一刻也无法宁静,盘旋着各种黄氏虐待珩儿的画面,越想越崩溃,终于在月色涂满天空的时候,再一次朝别院跑去。
她原本只打算趴在门口听一听珩儿的声音,小家伙不同声音代表着不同情绪,然而还未及她踏入院中,就听见了他哇哇哇的大哭声,仿佛极其难受,却又说不出来,只能借由嚎啕大哭来表达。
楚萸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一个箭步冲进去,不管不顾地一把撞开她的房门。
“你、你想吓死人啊?”黄氏正在往珩儿嘴里喂药,突然被吓了一跳,药汁洒在了珩儿的衣襟上。
小家伙被烫到,哭得更嘹亮了。
景源没在家,不过这也不稀奇,他时常夜不归宿,具体去了哪里,大家心照不宣。
家里时常性的资金短缺,主要也是因为他的这个爱好造成的。
景夫人以如此下作的手段,逼楚萸做他的妾,除了景源主动要求外,也是希望借由她,来堵住儿子频频往妓#馆跑的冲动。
若是连她这样绝色妖娆的美人都制止不住,那他当真是无药可救了。
“你给他开的是什么药啊,味道不太对——”楚萸劈手夺过药碗,凑到鼻尖闻了闻,一下子就闻到了肉桂的气味,“珩儿他体热,不能用这种容易上火的成分,你事先没和医生说吗?”
“我哪知道他体寒还是体热,再说都是药,还能毒死他不成?”黄氏抢过药碗,狠狠剜了她一眼,“你给我滚出去,别在我房间里撒泼!”
楚萸气得牙齿打颤,恨不得给她两拳,但她忍住了,憋着眼泪跑出别院,回到房间,带上银钱和一把防身用的匕首,以最快的速度奔出家门。
她要尽快去一趟常带珩儿看病的医馆,那里的药师熟识他的体质,能开一副最适宜他的药方。
医馆子时关门,也就是23点整,眼下恰好是亥时一刻(21点15分),她连跑带走最快45分钟能到,可以赶得上。
街道上寂静如坟,冷风习习,透着几分鬼魅的气息。
万籁俱寂,自从秦军入城后,百姓睡觉时间提早了很多,过了戊时便很少有人出门,此刻大街上,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奔跑,气喘吁吁,发丝凌乱,狼狈又焦急。
远处有巡逻队若隐若现的马蹄声,她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努力突破肺活量的极限,几乎是一口气,跑到了医馆门口。
药剂师是老熟人,他的小女儿跟她关系也亲近,昨日还一起踢了花毽,得知她情况紧急,特意先给她配了药,楚萸宝贝一样捧着,千恩万谢地离开。
夜色越加深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她将那包药护在怀里,疾步往回走。
兴许是来的时候耗费了太多力气,她这会儿双腿发酸,连快走都难以坚持,行了半个多小时,实在是撑不住了,扶着一旁的石磨盘,呼哧呼哧喘着气。
一道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从斜刺里覆盖过来,水一样漫上磨盘,等楚萸察觉到不对劲时,腰已经从后面被搂住。
一道带着酒气的声音,贴着她头皮响起:“果然是你,哈哈哈——美人,还记得哥哥吗?”
楚萸浑身汗毛直竖,知道自己是遇到流氓了,她一手死死护住药,一手探进袖口去摸匕首。
她此刻,相较于害怕,更多的是愤怒。
极度的愤怒。
一个也好,两个也好,为什么都可她一个人欺凌,她真是受够了——
男人带有明显的秦国口音,双手在她身上不安分地摸来摸去,酒气夹杂着口臭,喷得她头晕脑胀。
她好不容易摸到匕首,还没来得及掏出来,身体就被猛地翻了个个儿,摁倒在磨盘上。
粗硬的石磨盘撞痛了着她的腰脊,她发出一声惨烈的惊呼。
却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而是一直护在胸口的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掀,甩了出去。
药包在半空中散开,好不容易得到的药,如礼花般,四处飞散——
男人迫不及待压过来,要啃咬她的唇,借着头顶的月光,她认出,是那日去她家搜查,捏着她下巴看了许久的小兵。
短短几日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她本就已濒临崩溃,每一根神经都脆弱紧绷,又被这样突然刺激了一下,倏忽之间,竟产生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失控的感觉。
珩儿还在家里发着烧,她绝对不能把时间耽误在这里……
大脑短暂空白了片刻,等她再度回过神来时,感到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正粘稠地流动在她手指间。
伏在她身上欲行不轨的小兵,身体陡然沉重了几分,他跌撞着从她身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后退,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最后扑通一声向后栽倒,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他的胸前,赫然插着一只匕首。
正是楚萸带着防身的那只。
楚萸幡然惊醒,尖叫着从磨盘上撑起身体,不断地往后躲闪。
她、她、她竟然杀人了——
杀的还是一个秦人。
不行,不行,她、她得赶紧逃——
可是,药怎么办?都撒在地上了,折返回去已经来不及了,何况她根本没有这个体力,再跑上一个来回……
恰在此时,一道骑在马上的身影,从不知何处,不急不徐地拐了出来,缓缓停在她面前,轻盈如鬼魅。
楚萸打了个深长的冷战,瑟缩着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在月色下,散发着幽幽冷光的眸子。
那双美玉般的眸子,懒洋洋似的扫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眼底爬过一抹颇感惊奇的神色。
他扯了扯缰绳,让马头正对着她惶恐万分的脸,一边策马靠近,一边别有深意地开口道:“嗬,你杀人了啊,公主。”
第96章 好意(加了点内容)
◎……◎
楚萸仓皇地向后退去,退到月光照不见的阴影中。
说实话,方才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首先感到的是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马上又想到他对自己的诸多次戏弄,心头一凛,涌起了另一种畏惧。
她被他目击到,失手杀了一个秦兵,他会处罚她吗?
她将染血的双手藏在身后,感觉浑身的血液和肌肉都凝结了,唯有嘴唇微微痉挛着。
“我……我没有……”她眸中含泪地望着他,嚅嗫道,“是、是他欲行不轨,我不是有意的……”
扶苏在高高的马背上,向前微微倾身,表情融在夜色中辨不分明,一双玄玉似的眼眸于黑暗中紧紧凝视着她,眼中的神情似笑非笑。
她被盯得脑壳发麻,绝望地想他大概是不会轻易放过她了,先前只是带着珩儿玩,都被他耍戏了一通,而如今惹下了这样的麻烦事,他又怎能放弃搓磨她的机会呢?
如此一想,眼泪掉线的珠子般,一串串滑落眼眶。
一方面是因为害怕,另一方面则是惦记生病的珩儿,他今晚喝不到适合的药,会不会难受的一直哭闹?
她抬腕抹了抹眼睛,再度陷入了那种全部生路都被堵住的无助之中。
放下手腕时,扶苏已经跳下马背,立于她身前,环佩轻轻碰撞出清泠的声音。
只见他缓缓抬起右手,修长五指按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
楚萸打了个哆嗦,又往后退了几步。
他这是……想要杀掉她,一命抵一命吗?
若是寻常女子,他或许会上前耐心询问一二,可面对她,他大约是懒得分辨是非,巴不得揪住她的小辫子,不分青红皂白好好修理一番。
这便是她对他的认知,也是她如此胆怯的缘由。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是他突然扑上来——”
楚萸焦急地为自己辩解,然而话说到一半,仰躺在地上的小兵,诈尸般摇摇晃晃又站了起来,对楚萸怒目而视,疯狗一样再度扑来。
他一副半死不活、神志不清的模样,似乎也根本没看见旁边还伫立着一人一马。
他现在满脑子,只想把这个胆敢刺伤他的臭女人就地正法。
楚萸惊叫起来,正欲躲闪,只听“铿”的一声,长剑出鞘,一道璨亮的白光在昏暗中倏然一闪。
电光火石间,一截剑刃从小兵的胸口穿刺而出,将他登时钉在原地。
鲜血哗地一下喷涌而出,顺着剑尖汩汩流淌。
楚萸在惊悚中注意到,自己先前刺中的,是他的右胸口,短时间内并不致命,也难怪他能再爬起来。
他——这是在救她吗?
随着“噗呲”一闷响,长剑毫不留情地抽出,更多的鲜血喷泉一样往出喷涌,有几滴溅到了楚萸面颊上,她惊呼着躲闪,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小松鼠,颤颤巍巍又可可怜怜。
小兵连抽搐都来不及,僵硬地直直扑到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动静。
扶苏面色如常,甩了下剑刃,慢条斯理地收入鞘中,上前半步,以脚尖将尸体翻过来,弯腰拔出插在他右胸口的小匕首。
他好笑似的将那只几乎可以说是袖珍的匕首,前后左右翻看了一圈,而后抬起被月光染上一层清辉的黑瞳,看了楚萸一眼,捏着刃身将它递还给她。
楚萸愣怔了半晌,才哆哆嗦嗦探出手指,接过了血迹斑驳的匕首。
她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曲起的指节,坚硬的触感令她想起那些十指交握的过往,心中越发悲伤难耐,垂下头动作笨拙地将匕首插入刀鞘。
“公主下次若想杀人,记得要对准位置。”他调笑道,又朝她迈近一步。
从旁处看去,两人落在地上的影子正好重合在一起,就像是在亲密地交缠。
楚萸紧紧抿着血色尽失的唇瓣,躲避着他垂落下来的,追逐着她视线的目光。
“长公子,我、我还有些急事要去办,您能不能行个方便,先放我离开——”
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语声柔婉而卑微,盯着他的胸口恳求道。
她明明什么错都没犯,可他好像特别爱在她身上找茬,那件玄色袍服,也仿佛某种强横而无声的威胁,不断跃入她脑海,让她更加不敢理直气壮。
她又想到了小脸通红的珩儿,尾音带上了轻微的哭腔,视线越过他的肩膀,难过地望向草药散落的位置。
现在返回去是来不及了,但万一医馆因为旁的事延迟关门呢,凡事都有例外,她得赌一把。
扶苏显然不想这样轻易放她走,他挑了挑剑眉,傲慢地打量她许久,轻哼一声,玩味似的反问道:“其实我很好奇,公主缘何在深夜独自出门啊,莫非是去……私会情郎?”
楚萸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到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行为了,却依旧被噎得半晌没能说出话来,她握紧手心,忽然很想在他胸口捶上一拳。
其实仔细想来,她遭遇的这些变故,都与他有脱不开的联系。
那日,他若不在她身上留下那么多显眼的印记,她也不会被黄氏告发,珩儿便不会被从她身边剥夺——
然而怒火转瞬间就灭了下去,她虚弱地塌下肩膀,知晓他不过是一剂催化剂,罪魁祸首早就定下了针对她的阴谋,她没必要迁怒于他。
也不敢迁怒于他。
“长公子说笑了。”她缓缓扬起睫毛,颊上泛起一抹哀艳的笑意,“是珩儿,他病了,难受得一直在哭,臣女必须在医馆关门前,为他重新抓配一包救命的药,请长公子体恤。”
她已经想好了,若是他还不肯通融,她便跪在地上求他,也许他就是喜欢看她卑微的模样,若能让他满意,她做便是。
甚至更过分的,她也可以做,只要他能放过她,允许她立刻去抓药。
他不是也说了么,她至少身体还是让他满意的。
“那个小东西病了啊?”耳边传来他微微拉长声调的嗓音,透着几分不以为然,“你对他还真是上心。”
这话听入母亲耳中,自然是极不中听的,楚萸眼睫抖动,却不敢说出反驳的话语。
沉默弥漫了足足半分钟。
“上马吧。”他忽然说道,转身扯住缰绳,朝楚萸抬了抬下巴,“我送你过去。”
楚萸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着急吗,难不成还想靠两条腿跑过去?”他眯起眼睛,在马背上拍了拍,不耐烦似的瞅着她道。
楚萸简直难以相信他能有这份好心思,迟疑了好几秒,才诺诺地点了点头,提着裙摆小碎步跑到马侧腹旁。
策马的话,十分钟不到便可抵达医馆,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非常诱人的提议。
就算被他戏耍,她也认了,总比拖着疲累的身体,再跑一个来回更可行。
然而她却遇到了新问题,她穿的是传统曲裾,上马困难,骑马更困难,除非侧坐,否则绝对会走光。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抬脚踩上绳圈,只是身体实在乏力,裙摆束缚又重,完全无法跨坐上去。
一只有力的大手,适时地在她屁股上推了一把,她总算是上去了,以一种极其不雅观又好笑的姿态。
扶苏见她屁股高高撅着,趴在马背上努力找平衡的模样,忍不住扑哧笑了。
她也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笨拙搞笑,耳根都红透了,像毛毛虫一样蠕动着爬起身体,小心翼翼地跨坐好,曲裾的裙摆几乎褪到了膝盖上,露出一圈白色的裤腿,和两条纤细光滑的小腿。
扶苏朝她小腿投去一眼,嘴角向上牵扯出一道不易察觉的弧度,紧跟着也飞身上马,在她身后坐稳。
他的重量落下时,楚萸耳根红得更厉害了,抓着马鬃往前挪蹭了一下,尽量不与他身体相贴。
她忽然觉得,他肯帮他,是因为发掘了新的乐子,而并非一时的良心发现。
“你确定不抓着点什么吗?这匹马脾性不大好,跑起来可是很蛮横的。”扶苏的声音吹在她滚热的耳廓上,令她身体一阵阵发软。
楚萸刚想说没事,低头瞅了下马背与地面的高度,秒怂,稍微往后靠了靠,手指颤颤地抚上他的一只手臂。
触感一如既往地坚实可靠,她咬了咬唇,将另一只手也抚了上去。
身后传来颇感满意的一声轻哼,他顺其自然地向前倾身,双臂从她腰际探过,拉起缰绳,往后使劲一拽。
他的胸膛与她的脊背贴得严丝合缝,呼吸喷洒在她颈间,令她一瞬间回到了两年前,那个初秋的郊野。
只可惜,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
“腿夹紧一点,”他的唇似有若无擦过她面颊,声音透着几分暧昧,“我要起速了。”
楚萸面红耳烫地“嗯”了一声,知晓自己被调戏了,却只能更加紧攥他的双臂,将身体与他紧紧贴合。
骏马撒开四蹄,在寂静无人的午夜街道上狂奔,夜风吹乱她的鬓发,拂在身后之人脸上,发丝深处渗出的馨香,也一股股钻入他鼻端,引起一阵心猿意马。
楚萸从来没觉得医馆如此之近,几乎只眨了几下眼便到了,当然这都得益于他高超的骑术,以及对地形的熟悉。
她气喘吁吁地下了马,急吼吼地跑进即将关门的医馆,他没有进去,而是握着马鞭,靠在一侧的树干上等着。
在等待抓药的过程中,楚萸的一颗心还不上不下地悬着,她悄悄凑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看,见他仍一动不动地靠在树上,周身洒满细碎的月光,心中顿时涌起奇怪的感觉。
她越发搞不明白,他对自己的态度了。
为了怕再出事端,老板将她的药包捆成了木乃伊,楚萸再三感谢后,一秒也不敢耽搁,赶快跑了出去。
他像来时一样,策马将她送到了家门口,还好心把身体乏力的她,虚搂在怀中,慢吞吞抱下了马。
双脚即将落地的那一刻,一阵强风袭来,吹掉了她的发簪,满头乌丝顷刻间如瀑散开,垂落他面颊、脖颈,有几绺甚至还滑入了衣襟,香软地粘在他肌肤上。
她的香气一缕一缕攀上他的鼻尖、衣袍,他微微出了神,待到神思回笼时,她已经拢着头发从他怀中跳了出来,向后退开几步。
楚萸单手抓着散发,心中百感交集。她似乎应该对他说声谢谢,可结合先前的种种,她实在无法说出口,便咬了咬唇,说我先进去了,得尽快把药煮了。
扶苏没有言语,只在月光下默默地端详着她,眼睛里幽光摇曳,透着一股十分勾人绮念的意味。
楚萸不敢望太久,他显然只拿她当玩具,心情好的时候逗弄两下,她若是再陷进去,那就不止是可笑了。
她垂下眼睛,刚欲侧转身体,就被他突然探出的手指,轻轻握住了下巴。
她短促地“啊”了一声,手一松,长发又散落开来,摇晃着披垂在腰后。
兴许是方才策马速度太快,他的手掌被缰绳摩擦出滚烫的温度,几乎将她灼伤。
恍惚间,她似乎理解了他为何如此恨她。
那日从咸阳出发,他一刻不停地策马了大半日,想必手心已经被磨得鲜血淋漓了,可她仍然不肯留下,还嫁给了别的男人,站在他的角度看,她确实挺可恨。
虽然她亦有她的理由,但像他这种在男权气息浓厚的王宫中长大的少年,肯定无法理解她的执念。
“你这里,还有血。”扶苏忽地轻笑,拇指在她右唇旁的梨涡上,忽轻忽重地刮擦了几下。
他的指尖覆着一层薄茧,曾一寸寸地滑过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令她抖若筛糠。
她耐不住挑逗,眼中起了波澜,唇瓣抖个不停,微微侧开面颊,试图将下巴从他掌中挣脱出来。
他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餍足似的扬起唇角,拇指贴着她的肌肤慢慢逶迤而下,最终从腮边滑落,收回到身侧。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翻身上马,向着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楚萸望着他渐渐消失在街角,眼睫落下,捏紧了手中的药包,转过身快步进了大门。
诶,他是怎么知道她住在这里的?
走进小厨房时,她突然冒出了这个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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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请求
◎……◎
楚萸端着熬好的汤药跑到别院时,黄氏的房间还亮着光,她急忙过去敲门,在门口听见了珩儿微微发哑的哭声。
她的心脏一阵绞痛,用力在门板上拍打了起来,黄氏气冲冲地开了门,还穿着外袍,横眉竖目刚要发作,楚萸便护着药碗,灵敏地挤了进去。
“姐姐,这是我连夜开的药方,很对珩儿的体质,你就让我把药喂给他吧,这样他能舒服些,兴许就不哭闹了,不然一直这样哭下去,姐姐也睡不好觉。”
楚萸努力压住怒火,用圆滑的语气好说好商量道,眼睛却忍不住直往哭声传来的方向瞟。
黄氏有些心动了,这小东西一直在屋里嗷嗷叫,她确实没办法睡,可也不能一点儿不管,毕竟夫人还是很在意他的,万一真把病情闹大了,肯定会被苛责。
楚萸见状,连忙趁热打铁:“姐姐,要不这样吧,今晚你让我把珩儿抱走,他冷不丁换了个地方,本就睡不好,再加上生病难受,就更不容易入睡了。”
“那怎么行,夫人可是把他交给我了。”黄氏立刻拒绝道。
“你放心,明一早我就把他送回来,他现在哭得嗓子都嘶哑了,想必病得很重,万一在姐姐这儿出了事,姐姐要如何跟夫人解释呢?夫人再不喜欢我,珩儿都是她唯一的孙儿,你让我把他带回去吧,这样即便真出了事,你往我身上推脱就好。”
黄氏脑子一向不大灵光,坏得也很纯粹直白,她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觉得挺有道理,再加上确实被哭烦了,啧了一声,挥了挥手道:“行行行,你赶紧抱走吧,记得明天一早就送回来。”
楚萸一个劲儿地说好,几乎是奔过去,将珩儿从床上抱起来,紧紧搂在怀中。
仿佛是感受到了阿母的气息,他的哭声一点点弱了下去,楚萸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生怕黄氏会反悔,连药碗都没拿,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朝自己的屋舍快步走去。
平安无事回到房间,她先把小家伙安抚了一阵,然后慢慢将药喂给他,抱着他满屋子走,直到他差不多消化,才放回婴儿床。
他不哭了,只是小脸仍然很红,楚萸望着他透着痛苦的睡颜,眼泪哗哗直掉。
她必须得想办法,改变现状。
下午因为挂念珩儿,她一直没能静下心来思考景夫人的要求,如今夜深人静,她却发现,根本也没什么思考的必要。
两种选择,无论是给景源做妾,还是净身出户将珩儿抛下,她都不会选。
就景家目前的情况来看,不管选哪一条路,她和珩儿都会活得很艰难,她必须尽快找出第三条出路。
这条出路,并不难想,她之前也不是没考虑过。
事实上,在景夫人抛下这道晴天霹雳时,她脑中就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去找长公子,告诉他,珩儿是他的亲生骨肉,寻求他的保护。
但很快,她就否决了这个念头。
长公子现在很可能恨极了她,就算她说了,他也未必肯信,古代又没有DNA检验技术,谁也证明不了,珩儿是他的孩子。
而且就算他认下了,那接下来呢?她难道要跟他一起回到秦国吗?
回到秦国以后,她要以何种身份跟在他身边,又要如何面对他家中端庄贤惠、明媒正娶的妻子?
如此一来,她先前的挣扎与拒绝,又算什么?
她都能想象到此话一出,他会如何揶揄她,鄙视她,就好像她是一株没有骨头的菟丝花,风往哪儿吹她就向哪个方向折腰,毫无尊严地攀附着最有利于她的那颗树干……
可今晚,他却帮了她,虽然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但总归是救她于危难之中,也许他对她,还没有冷酷无情到毫无商量的余地——
她褪下鞋履,上了榻,抱膝而坐,望着婴儿床的方向,心中滋味复杂。
景暄的面容,忽然浮现脑海。
他曾让她照顾好他的母亲,她努力做了,在城门被攻破、她卧床不起的这半年多时间里,尽到了一个儿媳应尽的责任,但她知道,这并不足以等价抵偿他们曾经给予她的帮助。
没有他们的庇护,以她的体质,根本无法顺利生下珩儿,这是很大的恩情,虽然其中起决定作用的人是景暄,但景暄与景家,本就是密不可分的,更何况,他还留下了那样的遗言。
楚萸是个念旧情的人,即便现在景夫人如此逼迫她,她仍然能客观地记得景家曾经的好,这也是她痛苦的主要原因。
“景暄,你若是还活着,该多好……”她呢喃道,眸中腾起水雾。
他若是活着,她定不会遭遇如此屈辱,而且,也不会有太多的负罪感。
可他走了,还留下了让她照顾好他母亲的遗言,这叫她如何能够再次一走了之?
她小猫似的钻进被窝,脑中挤满了纷杂的思绪。
凌晨时分她才睡着,等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她惶急地跳下床,扑向婴儿床,欣喜地看见珩儿已经退了烧,正睁大眼睛,咬着手指头玩。
她长松了一口气,笑着逗了逗他,忽然记起昨晚的事情,笑容又落了下去。
她得赶紧把珩儿送到黄氏那里去,这是昨晚约定好了的。
她咬了咬牙,决定先不过去,将门从里面仔细锁好,能多护他一会儿是一会儿。
眼见着天光逐渐明媚,也不见有人来叫门。
这很反常,依黄氏的性格,早就应该来大闹一通了,就算不自己来,也会先去景夫人那儿告状,然后护法似的跟在她身后,一起来讨伐她。
可这些都没有发生,院子里从她醒来时起,就安静的令人发怵。
她悄悄推开房门,恰好见到新来的小厮在附近,连忙叫住他,问家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厮莫得感情似的点了点头,朝别院的方向指了指:“一大早有官府的人闯进来,将刚刚回家的大少爷给押走了。”
楚萸一怔。
啥?
“说是什么原因了吗?”
“有人举报他,家暴妻妾,据说证据很充足。”小厮平静地回答道。
楚萸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情绪,她呆呆地望着地面上的光斑,突然想起昨日她第一次闯入别院时,那两个小妾在树下紧张私语的模样。
家暴这种事,即便在现代,旁人也很少会去举报,更别提男尊女卑的古代了。两人也许早就商量好了,还认真存下了证据。
秦法是有保护女性的相关条例的,尤其是有生育能力的女性。虽然根本目的是想让她们多生孩子,但终归还是保护了,总比被活活虐待致死强。
“夫人,我给您端早膳过来吧。”小厮忽然说道,依旧是淡淡的语气,仿佛他对发生了什么毫不关心。
“哦,好。”楚萸还处在恍惚中,点了点头。
出了这样的事,也难怪黄氏没来找她,想必她和景夫人此刻正焦急地上蹿下跳,愁眉紧锁着商量对策吧?
她生出一种十分解气的感觉,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
按照秦法,若是证据确凿,景源会被剃去头发游街数日,然后根据罪行等级,发配苦力,最少一个月。
不过目下劳动力紧缺,他很可能会被分配较重的任务。
然而终归不是死刑,他还是会回来的,到那个时候,她仍然跑不了。
小厮端来早膳,她先给珩儿喂了点儿蔬菜粥,然后揽着他,慢慢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思考。
刚刚吃下一半,门就从外面被推开。
景夫人憔悴地伫立在门口,表情复杂地望了她好一会儿,才迈步进来。
楚萸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连忙放下汤勺,抱紧珩儿。
“你先吃。”景夫人拍满香粉的脸上,挤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别着急,慢慢吃,吃完了我再和你说。”
楚萸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讨好的意味。
“我已经吃完了,夫人。”她拿手帕揩了揩嘴角,把珩儿放在垫子上,慢慢站起身,望着她道,“夫人找我有何事啊?”
景夫人眼皮肉眼可见地跳了几跳,她虚伪地跨步上前,一把握住了楚萸的双手。
楚萸登时窜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这演的是哪一出?难道忘了几天前对她的所作所为了吗?
她的手又凉又湿滑,仿佛某种爬行动物,楚萸只感到恶心,想往出抽,却被她更紧地攥住。
“芈瑶,抛却前两天的事不说,我们家一直待你不错,对吧?”景夫人的声调出奇地温柔慈祥,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
楚萸并不言语,垂着眼帘一动不动。
见景家不够用,她眼珠转了半圈,搬出了景暄:“景暄一直都特别疼爱你,什么都可你优先,这你总承认吧?”
景暄的名字跳出来,楚萸没办法沉默了。
她说得一点没错,即便知道自己对他无意,景暄还是尽了全力,将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了她。
他一直将她捧在手心里,当成公主一样呵护。
眼角泛起泪光,她咬紧后槽牙,抬眸道:“夫人,您有何事就直说吧。”
见她被触动到,景夫人强压着焦虑的眼神中,闪过一抹狡黠。
“芈瑶啊,前些天是我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啊。”她满面堆笑道,“景源这孩子现在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我怀他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让他早产了一个月,他从小身体就不好,又有那样的隐疾,心里一直不平衡。我时常感觉愧对于他,他要什么我都尽量满足,他是真心喜欢你的,所以我才那样逼迫你,你也是当母亲的人了,多少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楚萸没吭声。
说实话,她一点也理解不了。
“您想让我做些什么呢,夫人?”实在受不了她的虚情假意,楚萸又往前推了一把进度。
“你……”她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了两次后,干涩地说道,“你之前服侍的那位秦军将领,应该很有地位吧?你能不能去求求他,让他想办法说说情,把景源尽快放回来,别让他去服苦役?”
楚萸身体陡然僵硬了一瞬,景夫人显然感受到了这份僵硬,连忙又道:
“我听说最近发配苦役的犯人,都被带去了很偏远的地方挖水渠,景源身体不好,怎么能受得了那种苦呢?你就去求求他好不好,看在景暄的份上——”
她太知道如何拿捏她了,甚至不惜一次次搬出自己早逝的儿子。
也许在她眼里,死去的永远死去了,只有活着的才值得珍惜。
倒是挺现实,也挺凉薄。
只是景暄,确实是她心中仅次于珩儿的,最大一块软肋。
她搬出了他,她没有勇气一口回绝。
楚萸重重地闭了闭眼睛,半晌,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景夫人简直喜出望外,直拍她的手背,夸她是个好儿媳。
楚萸只感觉恶心又讽刺,睫毛抖了抖,睁开眼睛,接着道:“不过我有个条件,您必须答应我。”
“好,你说。”
“再也不许把珩儿从我身边夺走了。”
“行,行,这个一定,之前是我不好,你别往心里去。”景夫人连连点头道,此时此刻,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星星,她都会想办法够下来,但事成之后是否会守约,那就看她的心情了。
多半是不会的。这便是她的为人,楚萸时至今日才彻底看透。
不过,她也没指望她能守约。
因为她心中,已经有了新的打算。
她会去求长公子,即便被他羞辱嘲弄,她也在所不辞。
只要他能帮这个忙,她愿意被践踏进尘埃里,愿意抛却所有尊严。
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那句“看在景暄的份上”——
这是她欠景暄的,如何报答都不为过。
自此之后,她便与景家,彻底一刀两断,恩怨全了。
她会带着珩儿和秀荷,离开寿春,哪怕是流浪,她也认了。
即便吃不饱肚子,也好过时时刻刻,方方面面都受制于人,这个家庭就是一个杀人不吐骨头的无底洞,没有必要为了所谓位的安稳而干耗下去。
再说,她也不是一无所有,秀荷床板下的暗格里,还藏了不少宝贝,带上它们,短时间内也可以衣食无忧。
她兴许还能赚上点儿小钱呢,比如给人裁裁衣服、算算命什么的,古人都挺信这个。
只是不知道,长公子会不会给她开绿灯——
若是他执意不肯的话,她……要怎么做呢?
她攥了攥手指,心中再度涌上悲凉。
她一点儿也想不出答案,但她必须去做,否则她会永远困在这个牢笼中,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能破局的人,唯有她自己,谁也帮不了她。
第98章 不够
◎……◎
刚刚踏上缀满常春藤与蝶豆花的回廊,蒙昱就听见旁边房间里,传出熟悉的“刺啦”一声。
接着是一道负痛的闷哼,然后有什么很沉重的东西扑通倒地,连带着竹简哗啦啦滚落。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息间,待到他手按剑柄,疾步冲进书房时,果然看见了那似曾相识的一幕。
长公子身体还端坐在书案之后,左手里握着竹简,右手却紧攥一柄长剑,剑身竖立,折射粲亮白光,直直插入一个仆役装扮的男人背后。
男人几乎是在顷刻间毙命,如一块僵硬的木板般趴在桌案旁的地毯上,猩红的血液晕染开一大片,被同样颜色的毡毯吸收,红得更加绚烂了。
扶苏利落地拔出长剑,带起一片飞溅的血花,目光这才徐徐从手中文书上移开,落在前方。
“是卑职失察。”蒙昱连忙单膝跪立,心中涌起深深的自责。
自打入城,长公子遭遇各种刺杀已不下四次,仅在这间临时宅邸,就发生了两次。
他曾劝说长公子换个地方居住,然而长公子只是垂着鸦羽一样的眼睫,长久沉默不言。
蒙昱见状,也就不再开口提了。
毕竟,这里是芈王后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对于长公子,意义特殊。
“起来吧,蒙昱,这不是你的责任。他是经过多方精挑细选,才入府服侍的人,只能说谁也想不到,一个跛子居然会是刺客。”扶苏面无表情地说,似乎早习以为常,用绢帕细细擦拭着剑身上的血,“不过他还真挺能沉住气,一直憋到现在才下手。”
“我马上将府里的人全部排查一遍,或者都换成新人。”蒙昱起身,提议道。
“没那个必要了。”扶苏缓缓将长剑收入鞘中,搁在一旁,忽然一侧眉毛挑了挑,看着蒙昱,似笑非笑道,“也不知是谁写信告诉了家里人,说我在寿春遭遇了几次刺杀,而那位家里人,又好心转告了父王,这两日我接连收到五六份王书,都是催我尽快回咸阳的。”
蒙昱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他讪讪地扯了扯嘴角,下巴绷得有些紧。
“王上也是关心长公子。”半晌,他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扶苏叹了口气,瞟了眼地上的尸身,幽幽道:“把他搬出去吧,尸体好生埋了。”
“不继续追查了吗?”
“没这个必要,前几次也没查出个后续,目下不要惹出大动静。安抚民心,让一切尽快恢复秩序才是重中之重,再说——”
他顿了顿,颀长的身形自桌案后站起,向一侧踱出两步:“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我会尽快返回秦国。”
蒙昱大喜,忽然又冒出了一个问题。
那楚国公主怎么办?
昨日长公子直到深夜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春风满面,嘴角仿佛都落不下来了,和上次去山林狩猎时一样,明明只打了两只野兔,却得意得跟屠了龙一般。
他过去牵马时,嗅到他身上有女子熏香的气味。
不浓烈,甚至有些廉价,但丝丝绕绕的很勾人,让他想起了自己在咸阳的新婚妻子,和刚满周岁的女儿。
不用猜,就知道“偶遇”了谁。
所以这两人,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他会把她带回咸阳吗?
蒙昱不知道,也不敢问,因为一涉及到楚公主,长公子便像变了个人似的,完全无法用正常逻辑去判断,搞不好还会挨一通白眼。
只是他没想到,这边刚刚处理好刺客的尸首,那边就有仆役进来禀告,说有一位名叫芈瑶的女子,想要求见长公子。
他看见长公子倏地一愣,脸上露出了方才遭遇刺杀都没有过的惊讶神情。
他还看见他眼中,闪过一抹细碎的惊喜神色。
“芈瑶?她怎么会来?”扶苏将秦王的家书扔回案上,自言自语呢喃道,记忆下一子回到了昨夜。
她柔软发丝滑进他衣襟,纤细优美的小腿在月光下莹白若雪——
他抬手从摞摞竹简的缝隙中,摸出一只细长的铜匣。
铜匣里,躺着一枚嵌有四色玛瑙的银簪,他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
“让她进来吧。”他指尖在匣子上轻轻敲了敲,回复道。
“那卑职先告退了。”蒙昱有眼力见地拱手道,得到应允后退出了书房。
他在庭院中央与步履慌乱的楚公主打了个照面,公主穿着极衬她肤色的樱色曲裾,目光原本只是凌乱地从他鼻梁附近滑过,但似乎是认出了他眼角下的痣,脚步绊了一下,缓缓抬起目光。
“啊,你是——”她轻呼一声,略施粉黛的面颊上浮起一层胆怯,颤颤地往旁边躲了躲。
“公主。”蒙昱礼数周全地拱了拱手,抿唇笑笑,她也连忙回礼,举手投足间全是惊惶,就像是进了狼窝的小兔子。
“长公子在书房。”他毫无必要地加了一句,而后与她擦身而过。
他果然在她身上,嗅到了那抹熟悉的熏香。
楚萸怎么也没想到,那日她恳求帮忙抱孩子的帅哥,居然是长公子的人。
这一突然发现,让她原本就扑腾不已的小心脏,跳得越发激烈了,她手指绞紧衣袖,有种很早就已被黏在了蜘蛛网上的感觉。
小厮引她入内,她在一条堆满书简的长案后,看见了肩膀挺阔,端坐如松的长公子。
这一幕她其实一点也不陌生,毕竟她曾在他府上,侍奉他夜读很长一段时间。
熟悉的场景,让她心神稍稍安定了些,她垂着睫毛,端起长袖躬身行了一礼。
“芈瑶,你来做什么?”扶苏眯起眼睛,目光以一种自上而下笼罩的方式,将她审视了几个来回。
楚萸嘴巴抿了抿,稍稍抬起视线,小心翼翼地望了他一眼。
心情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我……臣女有一事,想恳请长公子……帮个忙。”她字斟句酌道,在脑海中努力回想他偶尔温情的一面,给自己壮胆。
“嗬。”扶苏向前倾了倾身,目光一寸寸碾过她的面颊,将她精心修饰过的眉眼与红唇收入眼底,心中忽地涌起一阵不悦。
她打扮得像一株鲜嫩的百合花,清纯又娇媚,却并非是来与他重修旧好,而是想要求助于他。
“那还真是我的荣幸啊,公主。”他阴阳怪气道,蜷起了手指,脖颈上一根青筋倏地凸了出来,砰砰地鼓动着,“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啊?”
楚萸咽了咽口水,努力与他对视,睫毛像春日枝头的果实那样轻轻颤着,怯怯地开口道:
“臣、臣女的夫兄,现正被官府押在狱中等候审理,他身体一直不大好,老夫人坐立不安,怕他熬不住,所以拜托我来求长公子,能不能网开一面,让他尽快回家——”
一阵令人煎熬的沉默,自她话音消失后,便久久地弥漫在偌大的书房之中。
楚萸越发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粘在蛛网上的小虫,她咬了咬唇瓣,心想要不要再开口解释一下。
“是这样啊。”扶苏突然开了口,腔调显出几分傲慢,“他是因何罪被缉拿的呀?”
楚萸犹豫了一下,如实道:“家暴……虐待妻妾。”
前方传来他轻轻哼笑的声音,她把嘴巴抿得越发紧了,渐渐觉得这个请求挺不占理的。
“那他有被冤枉吗?”扶苏敛去唇边嘲笑,紧盯着她躲闪的眸子,以一种完全是上位者向下施压的口气,反问道。
楚萸被噎了一下,有些无从回答。
“没有。”她攥紧了手指,低声回道。
“那你让我如何网开一面啊?”他的声音透着笑意,以及毫不掩饰的戏谑,“秦法之执行,一贯是秉承事实,上行下效,绝不徇私舞弊。你有何颜面,能让我放弃原则,将一个确凿无疑的有罪之人从狱中捞出来啊?”
楚萸脸上烫了起来,心脏一阵阵紧缩。虽然知道他不会轻易应允,却也没想到会以这种强硬的姿态,反问她、质问她,最后再揶揄她。
她视线恍惚了一刻,半晌,才勉强出声道:
“臣女曾在秦国待过两年,自是知道秦法的公正与严明,以上只是老夫人的诉求。臣女只愿长公子能帮忙递个话,让他服劳役时,不要离开寿春,也不要分派太繁重的劳务,这对长公子而言,应该不算逾矩吧?”
又是一阵压迫感十足的沉默,楚萸有些难以承受,慢慢埋下了脑袋,手指紧紧掐入袖口的衣料,全身有如上百只蚂蚁在爬。
他若是不同意,她要怎么办呢?
她陷在了自己的心事中,没注意到他长身轻晃,不知何时已踱步至她身前。
等她察觉到兜头落下的阴影时,他已经与她近在咫尺了。
熟悉的雪松香幽幽拂来,一道温热的呼吸落在耳畔。
“我凭什么,要帮你呢,芈瑶?”
楚萸肩膀微抖,脖颈上的毛孔都翕张开来,清澈的眸光仿佛被揉碎般,泛起了层层褶皱。
快点张嘴,快点张嘴……
她在心里反复催促自己。
答案你不是早就想好,并默念无数遍了吗?都到这种时候了,还羞耻什么——
楚萸难受地蹙起眉毛,忍着翻涌不止的羞赧与抗拒,抬手至发间,缓缓抽出了束发的长簪。
青丝如绢,飞泻而下,女孩家独有的夹杂着体温的馨香,霎时间盈满室内,浮动若云。
那夜她长发落在他身上,她无意间瞥见他眼神中闪过一抹情动。
虽然恨她,但他应该还是喜欢她长发披垂的样子吧。
反正也只是当一件玩物,只要能勾人情欲,也便足够了。
“臣女愿意……为长公子当牛做马,任凭长公子处置……”
她羞耻地说,耳朵都红透了,瑟缩着抬起目光,窥见他脸上挂着不以为然的嗤笑。
果然,仅是这样,还远远不够的么——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扔下发簪,手指移到腰际,哆嗦着解开了腰带。
紧贴身躯的曲裾一点点松垮,剥落,露出里面绣着牡丹纹案的襦裙。
少女雪肤丰胸,锁骨清透,肩颈线条柔美而性感。
她一双秋眸中飘荡着蒙蒙水雾,无论入何人眼中,都是一副极其动人,惹人怜爱的情态。
然而扶苏只是冷淡地蹙了下眉心,目光从她抹胸上的花纹掠过。
他现在,心中的愤怒早已压过了欲望。
他如今只想看看,她为了那一家子,为了那个所谓的夫兄,还能将身段放得多低,能低贱地讨好他到何种地步——
楚萸触到他丝毫没有情动,完全只有一派冰冷的眼神,心头漫上绝望。
她连一个玩物都当不好,还真是没用。
她咬了咬牙,忍住想哭的冲动,将袍服整个褪了下来,然后慢慢屈膝跪下,跪在他身前,仰起脸庞,手指攀上他的腰带。
他的身形微微动了一下。
这个是个好兆头,她悲凉地想,膝行到更方便的角度,按照他曾经教给她的方法,摸到腰带的搭扣,寻到正确的位置,轻轻向里一摁。
啪嗒一声,腰带松了。
她脑中的弦,却“铮”地紧绷了起来。
她忽然产生了一种想落荒而逃的冲动。
不行,她做不来——
即便红着脸讨教过,多少懂了些要领,她也无法在这种情形下,在这种谁都可能随时闯进来的地方做,以前最多也只用过手,还是被他引着……
她暴露在空气中的所有肌肤,都罩上了一层粉红色,指尖抖得越发厉害,红唇也不争气地痉挛了起来。
垂眸看见她这副抖抖颤颤的模样,扶苏怒极反笑,向后退开一步,俯下身,握住她梨花般雪白的下巴,眸中闪过一丝暴戾的神色。
“你的夫君很喜欢你这样吗?”他森寒地逼视着她慌乱飘动的眸子,“很遗憾,我不喜欢。想要让我动摇,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芈瑶——”
他的声音比先前任何一次听起来,都更像毒蛇吐信,楚萸终于没能忍住,落下了两颗泪珠,砸到他手背上,碎了。
他蓦地松开了手指,她有些脱力,摇晃着向后跌坐。
“穿好你的衣服,滚开。”
他撂下这句话,怒气冲冲地拂袖大步而去,只留楚萸一人,在阳光和煦的书房中,衣衫凌乱,呆若木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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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纱裙
◎……◎
秀荷端着午饭推门进屋,一眼便看见公主抱着膝盖,头倚窗格而坐,面颊上凝固着干涸的泪痕,目光有些呆滞地漂浮在半空中,良久也不晃动一下。
她叹了口气,将托盘轻轻放在案几上。这两日发生的事,她自然都听说了,也包括今一早,她就去找长公子这件事。
至于结果,根本没必要问,都挂在公主脸上了。
“您吃些东西吧。”她走到她身旁,软糯地劝说道。
因为有求于公主,景夫人很势利地把她“放”了出来,让她继续贴身侍奉,但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景夫人这种主子她小时候在宫里见多了,自是不会信她的鬼话。
何况,她还把郑冀给卖走了。
一想到郑冀,秀荷眼圈红了,可她不打算向公主诉苦,公主现在自身都难保,她又怎能给她徒增烦恼。
郑冀虽然纤瘦,却很机灵、坚韧,一定能照顾好自己的……
只是,他再也不能像他被卖走前那个晚上承诺的那样,娶她了。
她现在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
正伤感着,手腕忽然被轻轻握住,柔软却异常冰冷的触感贴上她的皮肤,让她打了个小小的寒颤。
“秀荷,你放心,我一定会把郑冀救出来的……”公主不知何时已收回飘忽的视线,轻浅地对她笑道,仿佛是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秀荷摇摇头,抽着鼻子道:“我没事,公主,您快吃点东西吧。”
说吃,把食盒往前推了推。
楚萸听话地点了点头,双腿放下来,冰冷的足尖摸索着探入鞋中,侧身端起白米饭,就着难得丰盛的蔬菜,慢慢咀嚼起来。
“你和我一起吃吧,秀荷。”
“这……”
“夫人有求于我,这些天,就算我要吃牛肉,她都会想办法弄到,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你吃了这许多苦,怎么也得补回来点嘛。”楚萸朝她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声调听起来活泼一些。
然而那股浓重化不开的苦涩,依旧乌云般缭绕不散,听着更让人心酸了。
秀荷“嗯”了一声,坐下来陪她一起吃。
主仆二人沉默地将餐食一扫而空,最后喝汤的时候,楚萸忽然抬起眼睛,柔婉地开口道:
“秀荷,下午你去街上一趟,把床板下的那串翡翠手镯当掉吧。”
“诶,那手镯很贵重的,是大婚那日夫人送你的——”
“她都这样对我了,我还留着它给自己添堵吗?”楚萸感到眉心跳了跳,“当掉之后,帮我买些上好的香粉、胭脂,气味浓郁的熏料,还有凤仙花——也不知道短短几个时辰能不能上色,算了,直接买些口脂代替吧,记住,口脂一定要正红色的,其他的按你的喜好来就行。”
秀荷听得一愣一愣的,连忙用手指在手心上比划,像是要确保记准了。
“你歇一会儿便去吧,务必在太阳下山前回来,我今晚就要用。余下的银两,你自己留着,搁好了,万一日后遇到紧急情况,也可以解燃眉之急。”
秀荷木楞楞地听着,好半天才点了点头,她其实心里塞满了疑问,不知道公主要这些东西做什么,莫非是——
“那件衣服,”楚萸轻咬唇瓣,睫毛向下垂去,盯着自己的手指,“长公子的那件衣服还有腰带,你也帮我拿过来。”
那日她将衣服直接塞给了秀荷,让她帮忙保管,图的就是眼不见为净,但今日,是它派上用处的时候了。
她已经决定,舍弃全部尊严搏一把,若是这样还不管用,那她就真的毫无办法了。
秀荷脸上飞起一片潮红,饶是再迟钝,她多少也猜到了公主想要做什么,犹豫片刻,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讷讷地勾起脖子,捧着餐盒要往出走。
“等一下。”楚萸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叫住了她。
秀荷转头,只见公主满眼都是羞耻的神色,饱润的下唇瓣上,落着一道明显的牙痕。
“再帮我……买件东西。”楚萸羞到极点,反而坦然了,她扬起目光,笑了笑,说出了那样东西。
秀荷红着耳朵,鸡啄米一样地点了点头,慌手慌脚跨出门槛。
买齐公主所需物品回来时,晚霞正在天边蔓延,将一切都染成漂亮的橘红色,她在房间里没见到公主,绕了一圈,最后在浴室里找到了她。
她刚刚沐浴完毕,正在擦身上的水珠。氤氲水汽中,女子身段修长妖娆,每一道曲线都令人面红心跳。
“你去我的房间,把熏香燃上,将长公子的袍子熏一下,多熏一会儿。”楚萸在雾气后面,柔声吩咐道。
临近入夜,她的声音竟异常从容了起来。
“那您穿哪件衣服呢,要不要也一起熏一熏?”秀荷扒在门口,天真地问道。
楚萸擦拭的动作顿住,半天没有回答。
秀荷歪了歪脑袋,以为公主没听清,正要开口再问,忽然脑中有什么猛地闪了一下,倏然收了口,差点咬到舌头。
这回,她连脖子都红透了,讪讪地掩好门,开始执行公主的吩咐。
一柱香后,公主回来了,湿漉漉的黑发垂到腰际以下,莹白的肌肤因为刚刚沐浴,显得更加细腻柔美,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她不禁看呆了几秒。
室内盈满了馥郁妖娆的浓香,袍子很快就入了味,楚萸短叹口气,缓步走到香炉旁,敞开衣襟,让那些浓烈的香味,一缕一缕攀上她的肩颈、前胸,还有发丝。
她知晓他喜欢流连的那些部位,心想若是他接受她了,如此也能让他更愉悦些,他愉悦了,兴许就能施以援手,将她拖出苦海……
毕竟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动情只靠下半身就足矣。
秀荷为她精细地梳了妆,她手很巧,自小又在宫里熏染,不到半个时辰,就为她覆上了一层艳丽却不媚俗的妆容。
随着一串玄鸟步摇入鬓,赭红的花钿在额间如花盛放,她将她打扮成了一位真正的公主,可看着镜中女子比芍药还美艳的姿容,楚萸只觉得异常讽刺。
都到这个时候了,别再矫情了,她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坐到床上,乖乖地让秀荷继续在她的手指和脚趾上,都涂上鲜艳的赤红色。
她现在浑身上下每一处,都透着勾人的气息,但还不够。
所有的修饰完毕后,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走到屋子中央,褪下了鞋履和全部衣裙。
秀荷红着脸,将她最后要求买来的那件烟柳色纱裙捧了过来。
说是纱裙,实际上就是一层雾一样的薄纱,通体浅薄透明,不仅什么也遮盖不住,反而营造出一种靡#乱放#荡的氛围。
买这种东西的,大多为妓馆里的娼#妓,或者急于献媚争宠的通房,她挑选的时候,还挨了好一通打量。
“公主,还是别——”秀荷嗓音发颤,眼眶泛红,“何必这样作践自己呢?”
楚萸没有回应,手指在纱裙上慢慢逶迤。
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帮我穿上吧。”她惨兮兮地笑了笑,忽然很纯真地问了一句,“你说腰带是系在纱裙里面好,还是外面?”
秀荷的脸红成了一颗西红柿,嘟囔片刻后,回答道:“还是……外面吧,公主您要坐好长一段时间马车呢,系在里面会很痛吧。”
有道理,楚萸点点头,将那根青铜腰带,紧紧地束在了纱裙外的腰肢上。
“要不纱裙里再穿点什么吧……”秀荷忍不住小声建议道,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瞅了。
这样穿,简直和裸体毫无区别,女子所有的隐秘处,分毫毕现。
“不必了。”楚萸微僵的手臂接过秀荷递来的玄色袍服,慢吞吞地自己穿上。
他的气息伴随着浓郁的香气,顷刻间将她包围,她只感到周身一阵酥痒,紧紧咬住嘴唇,以一根女子用的布带,松松地系住玄袍。
“去叫马车出来吧,我现在就出发。”她勉强挤出一丝无力的笑容,说道,“今晚就拜托你好好照顾珩儿了。”
第100章 无情
◎……◎
满室烛火通明,有微凉的夜风拍打在窗格上,发出呼呼的响动,扶苏正立在卧室外间的书架旁,在一摞摞竹简中,慢慢挑选。
蒙昱从外面踏进来,步履略显犹疑,扶苏扭头朝他投去一眼。
“长公子。”蒙昱顿了顿,眼角余光下意识朝门口飘移了一瞬,“楚公主想见您。”
扶苏侧颈处那根青筋,砰地又凸了出来,他神色僵冷地瞄着蒙昱,本想问她来求见怎么是你进来通报,话到嘴边又停住,化成了一声闷哼。
想必她是怕普通小厮入内禀告会被一口回绝,弯弯绕绕找到蒙昱,两眼泪汪汪地一诉求,蒙昱就心软了……
她惯会用这种小伎俩,只可惜,对他毫无用处。
良久没有等到长公子的回应,蒙昱轻咳一声,又道:“公主她……说想将您的衣服还给您。”
不知是否错觉,扶苏注意到蒙昱说这话时,脸上掠过一抹尴尬。
扶苏烦躁似的将竹简扔回架上,转过身:“让她进来吧。”
他恨她,却并非不想见到她;他厌恶她,却又总忍不住去想她可爱的一面。
他心中时常被这两种矛盾情绪撕咬,烦不胜烦。
“喏。”蒙昱悄然松了口气,转身大步离去。
片刻过后,外面忽然拂来一股裹挟着浓郁香气的风,接着一道窈窕的黑色身影,自夜色中慢慢浮了出来,抬起脚尖,跨入室内。
扶苏微微一愣。
不仅仅是因为来人穿着他的衣服,更是因为她赤#裸着双足,迈步进来的那一刻,微风掀动袍底,闪现出纤细精美的脚踝和一截小腿,令他呼吸微滞,脑中有一瞬间的嗡鸣。
她还想耍什么手段?还嫌自己不够卑贱吗?
怒意一层一层地又浮了上来,他冷漠地注视着她一步步走来,雪白的足尖踩在深色的地面上,动作间袍服松散晃动,腿部肌肤时隐时现,被玄色映衬出莹润的光泽。
她强压着肉眼可见的颤抖,垂着乌长的睫毛走到他身前,嘴唇用力抿了抿后,才瑟瑟缩缩地抬起澄澈的眸光,与他浮着一层薄怒的漆黑眼瞳对视。
“长公子。”她婉转地开了口,声音像是一只负伤的黄鹂鸟,“芈瑶再次求您网开一面,减轻对夫兄的责罚,让他能尽早回家,圆了夫人的心愿。”
其实后面本应跟着一句“芈瑶愿意做牛做马,任由长公子驱使”,然而她实在说不出口,便只能省去,覆下眼帘,带着一丝难堪的神色,用苍白的手指缓缓解开袍带,以实际行动,来传达难以言说的诉求。
馥郁妖娆的浓香,混杂着她的体香和体温,猛烈地朝他袭来。
扶苏深深皱起眉心,看着她一寸寸抖落那件比夜色还浓黑的袍子,鲜润地伫立在他面前,周身只罩着一层雾气般的烟柳色轻纱。
还有一根他的腰带。
轻纱下面,不着寸缕,甚至每一道肌肤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他的眸色,在短暂的震惊后,陡然晦暗了起来,眼底攒动着黑色的怒火。
没有情欲,只有愤怒。
她平日,也是这般勾引她的夫君吗?
他越想越气愤,手指在身侧紧攥成拳,骨节泛白作响。
他努力不去想他们是如何翻云覆雨,花样迭出地缠绵,倨傲地抬起下巴,唇间溢出一声冷笑。
“为了你的夫家,你竟能做到这份上吗?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芈瑶——”
耻辱一波波冲击着全身,楚萸将指甲用力掐进手心,勉强维持着镇定与清醒。
做到这样,竟还不行吗?
那日他说不够,究竟是想让她做到何种地步呢?
她咬着牙,头重脚轻地后退一步,慢慢蹲下身,双膝跪倒在地。
青铜腰带似乎扎得太紧,她蹲下时发出一声呻#吟,腰杆急速收缩挺直了一下,带动胸口一阵雪白晃动。
她面上浮起桃红色,强忍住眼中泪意,俯身跪拜,额头轻触他脚边的地砖,拜了足足小半盏茶的时间,才沉重地抬起头来。
“求您了,长公子,芈瑶愿意当牛做马,任您驱使,以报答您的恩情。”她终是声音凄楚地说出了那句话,长睫上早已挂满泪珠。
扶苏沉默地望着她,心中已经说不出是气恼还是鄙夷,抑或是心疼了。
她为什么要如此作践自己?她竟爱那个男人爱到这个份上,连自己的尊严都不要了吗?
“当牛做马?”他冷哼着重复了一遍,像是极为不屑,“做什么都行吗,芈瑶?”
他看见她肩膀抖得厉害,半天给不出来一个肯定的答复,忽地不耐烦起来,目光骤然变得咄咄逼人,而她显然感受到了这份威压,抖着红唇道:“是,做、做什么……都行。”
盛怒之下,他渐升起了恶劣的玩味之心,也慢慢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扬起唇角笑道:“那我把你赠与别人,可好?”
楚萸猛地抖颤一下,眸子慌乱地瞅向他,眼里写满抗拒:“不、不要——”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道,但马上又意识到她其实是没有选择余地的,却仍是梦呓般呢喃道:“我不要这样……”
“哦,那你是只想服侍我喽?”他屈起一根手指,慢条斯理地剐蹭过她柔嫩的面颊,秀挺的鼻梁,还有光滑小巧的下巴,“你发出去的誓言,自己都没有勇气坚持,要我如何肯信服呢,芈瑶?”
楚萸呆呆地望着他,目光涣散开来。
不行,无论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她还是做不来,她感到自己就快要碎裂开来了——
可是,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若是放弃,就太不值了——
抚摸她面颊的那只手,忽然移开,覆盖住她身体的那道高大身影霍地站了起来,朝门外高声喊道:“来人,送公主出去——”
这道声音犹如一记警钟,敲打在她心弦上,她猛醒一般匍匐上前,紧紧抓住他的衣袍,扬起面庞,泪水滴嗒,声音破碎:
“不,我不能回去——求您了,帮帮我吧,长公子,什么都行,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求求您了,这对您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与她而言,却要倾尽全部自尊。
“你疯了吗,芈瑶?”他冷冷地俯视她,视线若有千钧重,压迫着她的每一寸肌肤,“你知道你现在是一副什么样子吗?还是说,你无论对谁,都能做出这种低三下四的卑微姿态?”
明明之前,还幼稚地期待着看她被逼到绝境,卑微恳求他的无助情态,可如今,她真的这样做了,他只感到无边的愤怒与恼火。
他内心真正渴求的,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她。
十指骨节啪啪响动,他双拳紧攥,手臂和脖颈上的青筋突突抽动,而她仍然死死抓住他的衣袍,步摇晃动,哭着哀求不已。
“芈瑶,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静默良久,他慢慢松开手指,任凭衣袍被她苍白的手指紧紧攥住,声线沉哑地质问道。
楚萸此刻脑子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只盘旋着一个念头:不能回家,一定要让他答应——
“芈瑶只想要报恩,在这动荡混乱的两年中,就只有他对我好,所有人都弃我如敝屣,视我为器物,轻视我、挤压我、利用我,只有他不一样,将我捧在手心里保护,从来都不会看不起我,轻贱我,无视我的感受——”
她感到额头一阵阵发烫,几乎有些语无伦次,甚至都不大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想要让他接下她的恳求。
她已经说了,她什么都会去做的。
他看不上她,想将她送人,她也认了。
反正她在景家,也早已无立足之地……
脑中的那些弦绷得太紧,一旦断开,光是震荡的余波就足以令她陷入癫狂。
她卑微到这种程度,却仍然无法唤起他的一丝动摇与怜悯,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逼奉酒的夜晚,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起来。
忽然,手中攥着的袍角,被一股很大的力气猛地拽了出去,她失去重心,扑到在地,想要再去抓时,他已经冷漠地闪身侧开,朝从方才开始便一直等候在门外的侍女厉声道:
“带公主去厢房休息。”
楚萸闻言,愣了一下,神思轻晃,半趴在地上,眼神茫然地望向门口。
一个侍女弓着身迈步进来,小碎步走到她身侧,目光触及她身上轻纱时,脸一下子红了。
“给她找件像样的衣服换上。”他忽然加了一句,声音说不出的冷硬与冰寒。
楚萸打了个哆嗦,推开侍女上前搀扶的手臂,跌撞着自己站了起来,抓起那件玄色袍服,捂在身前。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方才正是经历了前面两个阶段,如今是再也提不起勇气和脸面,继续哭嚎哀求了。
他的态度确凿无疑,丝毫不肯通融。
而她,也已经到了极限。
头脑热度渐渐散去后,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幕,她简直无地自容。
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从让秀荷去买这件纱裙起,她就大错特错,错得离了谱。
也许她应该听秀荷的,何必这样作践自己呢?
若是成了,也就罢了,可闹到现今这地步,这条路算是彻底堵死了。
连带着一同死去的,还有她的心和全部自尊。
她执拗地躲避着侍女不断探过来的手,一边擦拭着不断涌落的泪,一边颤抖着披上衣袍,拢住衣襟,却始终没敢抬眼看他的表情。
方才匍匐在地哀求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有那么几个瞬间,虽然声音里带着调侃似的笑意,身体却绷得极紧,仿佛一根蓄满力气的鞭子,尤其是手臂。
他似乎很想揍她一顿,或者,徒手捏碎她的头骨。她毫不怀疑,他唤侍女进来,就是为了遏制住自己的冲动——
“公主。”侍女年纪与秀荷差不多大,模样也软软的,“您身体抖得厉害,让我扶您下去吧。”
楚萸无意迁怒与她,止住了那些细小的抗拒与挣扎,任由她搀着,赤脚一步步走出厅房,踏入冷风习习的夜色之中。
她一下车,便让驾车的家仆回去不必等她,一是为了让夫人知道,她尽力办了,不仅穿上放#荡的衣服,还争取留了夜,二则是为了狠狠逼自己一把。
她失去了所有退路,如此若还不能舍弃羞耻心,背水一战,那才真是无药可救。
所以,她今夜必须留在这里,在这点上,他倒是遂了她的心意。
她泛起一丝苍白无力的苦笑,脚下打了个滑,凉气顺着脚心,一股股钻入体内,令她周身都笼罩在一片冰寒之中。
她不知道他为何不直接将她赶走,她现在脑子又乱又涨,根本无法进行深入思考,被侍女带到一间近旁的厢房。
“你现在就命人,把陈四带回来,我有事要问他。”
居室内,扶苏对蒙昱吩咐道。
蒙昱点了点头,很快离开了房间,临出门前,忍不住又嗅了嗅屋内的香气。
回想起她方才柔婉倾诉,眸中含羞带怯,求他进去通传一声的模样,他只觉耳廓上一片滚热。
无关其他,仅是男子天生自带的本能反应。
都这样了,长公子还不为所动吗?
果然还是,对她恨到了极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