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笔阁 > 都市小说 > 在家长会上遇前任 > 第39章
    寒曜年已经很久不曾感受过, 这样的煎熬。



    他被捆住双手,朝思暮想的人正坐在他身上,毫无章法地动着。



    喝醉后的贺初秋又软又热, 手指仿佛融化的蜜糖一样包裹他。寒曜年被操控所有感官, 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不真切得仿佛一场虚幻的梦, 寒曜年一度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视。



    直到他在贺初秋身上洒下一片乳白,寒曜年大脑空白了一瞬, 突然想起自己在土耳其棉花堡的那个下午。



    那时他还未走出被贺初秋分手的阴影,开学前一个月, 在发小的劝说下,孤身进行了一次环球旅行。



    毫无目的, 随走随停, 意图用新鲜的刺激弥补内心遭受的创伤。



    那是他抵达土耳其后发生的事情,一个炎热的午后,寒曜年孤身抵达了棉花堡。



    很难形容他第一次看见棉花堡时的冲击, 荒芜的大地上,竟然有那样一个洁白湿润的地方。



    山坡上分布着层层叠叠的钙化堤,仿佛一朵朵洁白的云。清澈碧蓝的温泉水从高处落下, 像是流淌的牛奶。



    棉花堡的水可以饮用。



    彼时,寒曜年刚经过一场漫长的跋涉,焦渴难耐, 他捧起一汪清泉, 大喝一口。清澈甘甜的水滋润他的喉咙,包裹他的身体。



    “贺初秋。”



    寒曜年咽下喉中的乳白, 声音克制而沙哑:“现在冷静下来了吗?”



    刚才发泄过一次,贺初秋酒气散了大半。



    他从寒曜年身上下来, 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问:“有烟吗?”



    寒曜年给他找来烟和火柴,大部分时间里,寒曜年没有有钱人那种明显的阶级感,但在细节上还是带着富豪的老派做法。



    烟是手卷烟,火柴是定制款,连烟盒都镶了钻。



    贺初秋单手抽出一只烟咬住滤嘴,划开火柴点燃,用食指中指夹住烟蒂深深一吸,随后靠在沙发上吐出一口白雾。



    他身上的衣服全皱了,头发乱糟糟搭在额前,身体还带着未散去的潮红,眼神却透着一股宁静与忧郁,矛盾,却又性感至极。



    贺初秋抽了半支烟,这才说:“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外卖员,他外卖快超时找不到酒店大堂,哭着问我知不知道路,我给他指了方向。”



    寒曜年坐在他旁边,安静的聆听。



    贺初秋:“回到酒店时,我又在前台看到了他,取餐的客人说,海鲜烧烤冷了腥,他不要了。外卖员一个劲儿的赔礼道歉,请求他务必不要退货,别给差评。”



    贺初秋讲述的语气很平静,寒曜年却能感到他平静下的暗潮汹涌。



    他问:“后来呢?”



    “或许是看见外卖员带着孩子,客人没有给他差评,还把烧烤给了他。”贺初秋说,“我经过时,对方又向我道谢,说今晚可以吃一顿大餐了。”



    寒曜年:“结局似乎还不错。”



    “你真的觉得结局不错吗?”贺初秋侧眸看他,语气冰冷严肃起来,“就在几天前,全世界的富豪学者还聚在这里,讨论世界经济形势。他们动辄谈论九位数的大生意,也非常关注社会福利。可不过短短几天,就有外卖员为了一个超时订单,尊严全无,嚎啕大哭。”



    寒曜年理解了他生气的点,说:“不是你的错。”



    贺初秋摇头:“我最近几年经常想,我是不是太过于关注宏观,而忽视了对个体的关怀。你还记得我们高中摆摊时,那个卖红薯的老太太吗?”



    寒曜年:“记得。”



    贺初秋:“我学新闻的初衷明明是想为这类人发声,可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报道些什么。”



    “不要妄自菲薄,你写的文章很有价值,”寒曜年摸了摸他脑袋,缓声道,“还记得你写易思弦的文章吗?帮央电度过了一个大危机,这次会议我见到了高总,他至今还在夸你。”



    “我当然也认可我工作的价值,也知道宏观层面的决策有更大的影响力。”贺初秋摇头,神情苦恼,“重大经济动向固然重要,但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的媒体报道。可在欣欣向荣之外,还有许多不被看见的人。他们生活在最底层,可能我一天的酒店费用,就是他们一个月的收入。”



    寒曜年:“人和人本来就是不同的,外卖员创造的经济价值也不如你高。”



    “可是真有那么大的区别吗?”贺初秋抬起头,“寒曜年,我大学时也送过外卖。”



    他也曾遭遇过类似这个外卖员的窘境,因为暴雨快要超时,他在最后一分钟赶到客人家里。



    当时他被秋冬的冷雨浇得浑身湿透,手脚冰凉,头发一缕缕往下滴水。



    他护着外卖袋,小心翼翼地按下别墅门铃,神情狼狈。



    大门打开,里面温馨得仿佛童话世界里的屋子,主人穿着轻薄的睡袍站在门口,抬眼轻轻撇了眼外卖盒,露出了明显的嫌弃。



    那人没有为难他,甚至同样把外卖给了他。



    一个出于善意的举动,贺初秋却只感到了屈辱和难堪。



    因为对方预设了他的弱者立场进行“帮助”,这是高位者自上而下的施舍。



    大门在身后关闭,贺初秋拿着外卖离开。



    这份外卖一直在他的保温箱里呆到傍晚,直到贺初秋结束送餐,他把外卖扔进垃圾桶,回学校门口买了个10块钱的煎饼果腹。



    自那时起,他就下定决心,以后绝不会再把自己置于这样的窘境。



    这些年来,他一步步往上爬,疯狂内卷的背后是强烈的不甘心。



    他不甘心挣扎在最底层。



    他想要彻底掌握自己的人生。



    他想要如愿以偿地做出选择。



    他想让自己活得不是那么紧绷,至少不会因为一单外卖超时,就绝望得嚎啕大哭。



    话音落下,房间里彻底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寒曜年温柔的声音响起:“你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贺初秋抬起头,声音低哑:“你说。”



    寒曜年:“你刚才说,那个外卖员出来时向你道谢,还说今晚可以吃大餐,那他应该是高兴的。”



    贺初秋疲惫地吐出一口烟:“或许吧。”



    寒曜年:“你觉得他很惨,只是站在你的预设上。但就那个外卖员的表现来看,他不觉得客人把不吃的外卖给他是屈辱,甚至觉得这是一种幸运。”



    贺初秋沉默许久,吸了口烟狠狠道:“你说得对,是我欲壑难平,把自己的评判准则加在了别人身上。”



    “不,”寒曜年摇头,称赞道,“渴望改变是好事,而且我知道你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你是真的在关心他们,想为他们做点儿什么。”



    “但说到底,这也不是我能改变的,”贺初秋把烟在烟灰缸捻灭,总结道,“都怪你们这些可恶的有钱人。”



    寒曜年失笑:“你这可冤枉我了。”



    贺初秋:“但金钱能解决大部分普通人的困难,这是客观事实。”



    寒曜年没有说话,他从烟盒里拿出支烟点上,递到贺初秋唇边。



    贺初秋吸了一口,正准备接过,寒曜年却收回手,把烟放进了自己嘴里。



    他轻含着湿润的滤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赞同你的大部分说法,但出生在富裕家庭,也不是全都幸福快乐。至少就我个人而言,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生在一个普通家庭。”



    贺初秋:“普通家庭也有人渣。”



    “但你们认知水平相差不大,你能很快就知道对方是人渣。”寒曜年说,“而有钱人的人渣会粉饰自己,他们比普通人掌握更多的权利,也拥有更高明的手段,被压迫的人,也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看清。”



    贺初秋想起了寒曜年的爷爷,呼吸不由得轻了轻。



    寒曜年垂眸看他:“你之前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喜欢吃甜食,却假装不喜欢吗?”



    贺初秋抬眸看他。



    寒曜年:“因为我不敢。”



    “不敢?”贺初秋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寒曜年点头,说:“寒家从我爷爷辈起,就一直信奉铁血教育。他们有一套家族规训,从我三岁起,我就有一个漫长而详尽的日程表,每天规定我必须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但凡没有完成就会被惩罚。”



    寒曜年语气平静,仿佛陈述一件与他毫无关系的事情:“至于生活方面的限制就更多了,小到不让男孩儿玩毛绒玩具,觉得这会影响男子气概。大到让我在冬天穿着短裤站在雪地里,美其名曰锻炼我的坚强意志。”



    “甜食自然也是不允许的,因为这太女孩子了。而在他们眼里,一个合格的企业继承人,不能有弱点,甚至不能表现出特别喜欢什么东西。很可笑吧,理由是这样会更容易被人投毒。”



    贺初秋心头一紧。



    “我尝试过戒掉甜食,但没有成功。”那样的生活太苦了,需要些什么东西作为支撑。



    他表面装作不吃,但私下里,偷偷在两个发小家里吃得天昏地暗。



    “直到有一年生日,我家人给我准备了一个蛋糕,破天荒让我吃了甜食。那个蛋糕又甜又软,我一个人全都吃完了。结果当晚父亲告诉我,我的小狗死了。”



    起初,贺初秋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寒曜年垂下眼眸说:“自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吃任何甜食。”



    寒曜年吃了甜食。



    他的小狗去世了。



    贺初秋这才意识到二者之间的恐怖联系,难以置信:“怎么会有人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现在听起来或许很荒唐,但当时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寒曜年说,“在我小时候,家长的权威是绝对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我拼了命的表现,想要满足他们的期待。”



    “但我发现他们永不满足,不管我多优秀,我都得不到一句表扬。他们确实给了我很多,但我永远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