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津深吸口气,还是缓慢地应了一声,“嗯……”
直到江南萧帮他擦完手,他状若无意道:“我想起来上次的字还未写完,我先走了。”
江望津墨也不磨了,说罢便已转身。
江南萧目送他走出房门,眸底沁了丝笑意。
刚走到门口,江望津就皱着眉揉了下自己的耳朵,接着他放下手,目光随即瞥见自己手掌,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长兄为他擦拭指尖时的一幕。
细致又温柔……
江望津敛下眼,脚步放缓些许,心情无端轻快起来,他突然轻笑了声。
屋内,江南萧从桌案前抬首,视线牢牢锁定某个位置,仿佛要穿透门板看清那人般。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指腹微捻了捻,眼中的笑意逐渐加深。
一连几日,江南萧都留在府中。
直到大朝会那天他才早早便起来准备前往皇宫。
江望津还在睡,自那日从闻溪湖畔回来后,他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后便能看到长兄。昨日还想着长兄要去上值,今日定然要早些起来好送送对方。
清晨,当第一缕光线穿过微敞的床幔照进床榻,江望津睡眼惺忪,挣扎着想起身,却始终没能如愿。
朦胧中,他看到一个影子,仅从轮廓江望津就认出了对方。
江望津睫羽颤动两下,眼睛并未完全睁开,他在意识里呼唤了一声‘长兄’。
光影被遮挡,影子行至榻前。
一只温热的手覆在他面颊上,“睡吧。”
轻而缓的嗓音响起,江望津听话地闭上眼睛。
紧接着,是他熟悉的口吻轻声入耳,“在府里等我回来。”
江望津从榻上翻了个身。
待他再次醒来,是被院子里不知来处的鸟儿的鸣叫声叫醒。
江望津睁开眼看到外面天色大亮恍惚了瞬,继而想起今日长兄要去上早朝,眼下肯定迟了。他正待起身,清晨时的模糊记忆回笼。
长兄离开前来看过他。
江望津缓了缓,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身为弟弟还要长兄来看,同时又感到一阵开心。
他出门时,燕来正托腮坐在小凳上仰头看树上的鸟,见到江望津后笑眼弯弯朝他望来,也不看鸟了。
“世子你醒了,我去打水!” 说罢,他一溜烟跑走。
江望津笑着看他离开。
燕来端着水进门,伺候他们家世子洗漱,没一会,他说道:“世子,你今天好像很高兴。”
江望津握着巾帕的动作顿了下。
只听燕来沉吟着又说一句:“最近世子都很高兴。”世子心情好,他也心情好。
燕来总结:“我也很高兴!”
江望津掀起唇角,“嗯,都高兴。”
仿佛是自重生以来笼罩着他的阴云在慢慢被撕开,正有一抹阳光缓缓透射进来,驱散他身上的一切阴暗,带来暖意。
而那抹阳光,是他的长兄。
江望津带着愉悦地想。
见他笑了,燕来也跟着露出傻笑-
午膳后,江望津在府中晃了两圈,回来便窝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昏昏欲睡。
赵仁忽然过来说了什么,江望津有些没听清,同对方摆了摆手。
不多时,一人嗓音含笑上前,“不愧是江府小世子,这日子过得真舒服。”
江望津眯缝起眼,单手撑在额头上挡住光线朝院门口看去,“卫恒?”
他怎么来了,想到方才赵叔前来,江望津想对方应当是说这事。
卫恒大步而来,两腿一叉,一屁股坐到他脚边的小凳上,半点不拘小节,分毫看不出他尚书府公子的身份。
刚坐下,他就长长‘唉’了声。
“你今日不去早朝?”江望津记得卫恒的官职虽算不上太高,却也堪堪入了四品,也是需要去参加朝会的。
卫恒耸了耸肩,“我都来找你了,你看我像是需要早朝的样子吗?”
两人的关系最初其实也只是泛泛之交,后来的几次倒让他对江望津有了些了解。
对方看似羸弱,实则心性坚韧不拔,当初皇家靶场上可谓是赚足了他的好感。加之几次的相交下来,卫恒觉得江望津并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漠,他本就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说话也就没那么顾忌。
他语气放松,摊手道:“我被革职了,嘿嘿。”
“革职?”
江望津此时是真的有些佩服他的心态,“为何?”
“有人近日在皇上那里参了我一本,是暂时被革职了。”卫恒笑嘻嘻补充完后话。
难怪还笑得出来,江望津略直起身,就听院门处传来‘哐’一声。
燕来捧着糕点,刚美滋滋回来准备给他们世子尝尝,结果便见自己的位置被占了去。
江望津扶了扶额,“卫恒,喝茶吗?”
卫恒一路从宫中出来还没歇过腿,嘴里正干,闻言豪气道:“喝!”听这话像是要同他拼酒一般。
他一起身,燕来就噔噔噔跑过来把小凳往躺椅下踢,免得又被人占去。而后端着点心跟在江望津身后,举着盘子道:“世子,尝尝?小厨房那边刚做好的。”
“嗯,我一会吃,”江望津说罢转头对卫恒道,“卫恒,吃吗?”
卫恒跟来了自己家一样,兀自走到燕来面前,捻了一块点心丢进嘴里,“唔、唔,还挺好吃的,你们家厨子手艺不错。”
他正吃着,倏地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低头,是江望津身边的小跟屁虫。
卫恒:“你也想吃?”
燕来悄悄把白眼收回来,摇了摇头。
江望津拍了拍他,“去把我房中的那罐洞庭碧螺春拿出来。”
燕来乖乖去了。
“今日朝中发生了不少大事。”卫恒坐下后同江望津道。
江望津依然让林三关注着朝野动向,却并不如何那么上心。长兄亦不会同他提那些,眼下听闻卫恒提起,他搭在桌沿的指尖抬了抬,落在自己袖口,状似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卫恒忽地打量了下四周,继而小声同他道:“今日大朝会上,被参的可不止我一人。”
江望津看他。
卫恒压低声音,“七皇子也被参了,手下几位官员被罢黜……这朝堂,我看是乱了。”
早就乱了。
江望津心说,这还只是开始。
“嗯。”他淡声应。
卫恒见他表情平淡,哼笑一声方才继续,“江都统、”
他刻意停下,卖了个关子,江望津抬起脸来,“我长兄如何?”
总算有点反应了,卫恒又笑了两声,接着道:“放心,不是什么坏事。
“年前江都统受命造了一批强弩,月前兵部那边尽数试用过,效果极佳,如今已全都派发到各个大营中去了。对此, 陛下龙心大悦赐赏赐无数。”
话音落下,江望津唇角早已是高高扬起。
卫恒看得出奇,不禁‘啧啧’两声。
“我算是看明白了……”
江望津被他瞧见自己欣喜的表情也不觉如何,挑着眼问,“看明白什么?”
卫恒摇头感叹:“你们兄弟二人关系是真的好。”
哥哥升官,弟弟比谁都高兴。
圣旨宣读下来时,他可是看见了江都统那堪称冷若冰霜的面色,连起伏都不带有的。
江望津扬起嘴角,“这是自然。”
卫恒:“也不知京中那些说你们不合的谣传是怎么来的……”
江望津:“。”
他与长兄此前关系确实算不上好。
“你怎么了?”卫恒被他倏然冷淡下来的表情给看得一愣,刚不还高兴着吗。
江望津没说话,此时燕来也把茶取了出来,“我煮茶的功夫一般,你别嫌弃。”
卫恒笑,大大咧咧地一摆手,“这有什么,我品茶的功夫也一般。”
不过少顷他就也笑不出来了,只见对方动作不紧不慢却如行云流水般,雾气缓缓蒸腾,似有远山的形状在空中徘徊,停留了几息方才散去。
江望津那话明显是在自谦,而卫恒则是实打实的实话了,一杯茶斟至七分被送到他面前。向来喝茶牛饮的卫恒也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唯恐糟蹋了这杯好茶。
一口下去,即便是不懂品茶的他也觉唇齿留香,卫恒佯装拍桌,“江望津!你还说你不会煮茶!”
江望津:“比起长兄,确实一般。”
他因身体缘故,鲜少喝茶,上一次喝还是长兄给他斟的那杯。
卫恒露出个假笑,“是是是,你家长兄天下第一。”
江望津欣然接受了他的赞美,并点头认同:“没错。”
“你、哈哈哈。”卫恒被他逗笑,“原来你是这样的江望津!”
江望津也抿唇笑起来,“我就是这样的江望津,你可看清楚了?”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端坐桌前有说有笑,阳光似都变得格外明媚,轻柔地撒下一片金色,为二人身上镀了一层浅淡光晕。
江望津桃花眼微弯,唇畔的弧度扬得高高的, 很是愉悦的模样。
江南萧下朝去了一趟兵部便径自回了府,他站在院门处看着院中的这幕。眼前仿佛被那人难得肆意的笑容晃了一下,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痒,有种想要将之藏起来的冲动,一阵心悸感传来-
江望津正在同卫恒笑着,他难得有这么放松的时候,这些日子多亏了长兄一直陪伴身侧,已许久不曾为别的事情烦恼过了。
正在这时,他蓦地感觉到什么,立时收了脸上的笑,同时蹙起眉捂了捂心口。胸腔中的悸动带来刺痛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
江望津的手才刚放到胸口处,身边蓦地拂过一股冷风,紧随而来的是令他舒服的初雪气息将他笼罩。
“长兄。”江望津还没抬头,只看见一截玄色袍角便喃喃出声道。
“嗯。”
“江、江都统,你回来了,呵呵……”卫恒看到他,干笑着地插了句嘴。
“那个,时间不早了。”卫恒站起来,“我该走了。”
江望津撩起眼皮,悸动感仍在,却被一股更强的忧虑取代,仿若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及至看见江南萧,他才反应过来,这两样情绪都是长兄的。
长兄……在因何而悸动?
临走前,卫恒道:“江望津,我下次再来找你。”
江望津点头,“燕来,你去打包一碟糕点。”卫恒刚才挺喜欢那糕点的,桌上的盘子已经空了。
燕来闻言赶紧下去了。
趁卫恒出府,他赶忙追上对方把糕点送了出去。
江南萧忽而出声:“还送糕点?”
江望津仰起脸,疑惑:“怎么了?”
他与卫恒也算是好友了,对方特意来府中找他,总不能让人空手而归。
江南萧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坐到了江望津身侧,几乎是从他身后把人半圈住,大手顺着往上,“方才怎么了?胸口疼?”
他并未感觉到。
以往江望津身体若是有半点不适他都会有所察觉,刚刚对方捂住心口时却没有。
江南萧眉头紧皱。
难道是……失效了?
江望津听到他提起这个,心底的疑问便又冒了出来。
他想知道刚才感受到的情绪是什么原因。
长兄鲜少有如此情绪波动过大的时候,之前的每一次通感好像都是因为自己。
那方才是为何?
忧虑是因为他,那悸动是……
江望津长睫抖动了下。
“阿水?”江南萧从身后唤他。
江望津摇头,“没有,没有胸口疼。”
江南萧微松了口气,眉却仍然皱着,“既然不疼,为何捂着?”
他抬手,把江望津的手拿了下来。
江望津低着眼看自己被长兄抓着的手。
江南萧很快又放开。
江望津眸子略微黯淡。
下一刻,他便僵坐在原地。
长兄的手……
覆在了他的心口处。
江南萧再度问:“疼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点见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