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喜欢？
段云衍回去的时候坐的是悬浮列车。
监察部的门口正好有站台, 他到移动橱窗去找了找，没有将军给他的那种玻璃糖，他只好随便拿了一个口香糖, 放进口袋里。
最后一颗玻璃糖被他取了出来, 红色的。他猜了一下，可能是西瓜味儿, 也可能是红苹果味儿，当然也有可能是红色跳跳果。
塞到嘴里, 是红色跳跳果的味道。段云衍没有嚼，只是含在嘴里, 感受着嘴里的甜味儿。
他就这么含着上了列车，选了个靠窗的座位看底下的城市, 天已经近暗, 首都星有类似于古地球时期太阳的恒星，不胜，温温和和的。
城市内是下班回家的人, 少数步行，大多数驾驶着悬浮机车或者悬浮艇，尾翼在空中留下痕迹。
他往下拍了张照, 发给将军，又发在他们的群里。
队友喊他赶紧回去打牌，三缺一。
他想自己真是寂寞的思想者。
然后将军回了, 将军说, 从悬浮列车上看，城市的夜晚很漂亮。
段云衍马上回：首都星的人很多, 无论什么时候，街上都是人来人往。
霍乾曜：最大的星球, 很多人会希望到这里来。
段云衍：我以前也是。
也许是之前做的梦的缘故，他想起了自己从前待的福利院，院长在晚上带他认星星，告诉他哪一个是首都星。
从前初级学校的校长在讲话的时候总会提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去过首都星，那时候战争还没有发生，首都星如何如何繁华，许多他们只有在书里才能见到的东西在那里随处可见，那里的学校有机甲，所有的建筑都是由齿轮运转的机器。
那里还有太阳。
段云衍到达首都星的时候，战争刚刚结束，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他落地之后愣愣地看着天上的太阳，看到眼睛都泛起了花。
带他来的老师问他怎么了，他认真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太阳。
·
回到宿舍楼，队友还在叫他去打牌，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是过去跟他们打牌了。
这群人专业课学得都还行，也不至于期末要异常紧锣密鼓的复习，全备赛完了以后整个人都像松了弦，没事儿就开始吃喝玩乐。
段云衍过去的时候有点怒其不争：“你们打多久了？”
“你跟明弄溪走了以后就开始打。”燕星河回答，拉着他就换成了麻将。
段云衍牌技不是很熟练，跟他们讲闲话：“哎。跟你们说个事儿。”
“Y系列近战机甲又出新款了？”依古娜问。
“不是。”段云衍摸牌，“就是，我觉得——说出来你们别笑，我觉得将军可能有点喜欢我。”
燕星河：“噗。”
依古娜：“咳咳咳咳咳咳……”
段云衍暂停动作：“我不玩了。”
燕星河：“不是？你想这个干嘛，你真打算跟将军结婚？那不是你想见到将军的权宜之计么。”
“我觉得段云衍是认真的啊。”依古娜说，对着他抛了个飞吻，“是不是？想不想跟将军亲嘴儿？”
段云衍抿起嘴：“你们……不是，我是认真的，我觉得将军对我很好。”
“将军修养好。”燕星河说，“战争进程策划指导考试完了以后有个联谊，我带你去怎么样？男女老少都有。”
“干嘛扫人家兴。”依古娜踢了燕星河一脚，耳朵伸到段云衍旁边，“你说说，将军怎么对你好？”
段云衍有点不想跟他们说了：“算了。我也不想去联谊。”
“哦，碰。”燕星河说。
倒是一直没说话的时季清看着他们的互动，等到无人说话的时候，这才开口：“段云衍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段云衍又高兴起来：“是吧，将军今天给了我三颗糖。”
“他叫你今晚三点去他房间找他。”依古娜说。
“真的吗？”段云衍问，“但我们刚刚分开。”
“假的啦！西游记没看过？”依古娜大叫，“杠！”
时季清慢慢说：“不是。有个事儿一直没跟你们说，明弄溪一直没让我告诉你们。”
段云衍的视线缓缓移向他：“和我有关？”
“废话。”时季清摸牌，“糊了。”
“他手气太好了。”燕星河把牌翻出来。
段云衍却没管这么多，盯着时季清：“什么事？”
时季清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你当初到菲尔诺星是将军送你去的，是吧？”
段云衍点头，两秒迷茫：“我说过吗？”
“我查的。”时季清不大习惯和他对视，移开了视线，“别管怎么查的，你大一大二的负面舆情可能是将军给你处理的。没跟你说，我和明弄溪准备动手的时候，发现你没有负面舆情留在外面，按理说应该是有的。
“当时我们就觉得奇怪，但也没跟你说。全备赛的时候将军不是一个人去找你吗，我回来就又查了下你的资料，没有人为干涉的痕迹，将军可能没干涉你什么，但一定是看着你的。”
段云衍愣愣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将军？”
“我没说一定，可能。你的交际圈太简单了，你又不认识别人，我们学校跟你关系比较好的老师我也查过一遍，谁没事儿去跟你做舆论工作？被骂两句又没什么。”时季清终于看了他一眼，“顺便，我本来打算留两句骂你的在外面的，结果什么都没有。”
这下别说是段云衍了，连燕星河和依古娜都被震撼住了，燕星河说：“你说真的，将军真的有可能喜欢他？”
“你猜？”时季清说，“我不知道啊。”
段云衍眨眼又眨眼，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停一下，我要去跟将军打个电话。”
他觉得自己心脏一下一下就要跳出来，他冲到外面去打开终端找到霍乾曜的通讯，有一颗跳跳蛙住他嗓子里跳，脚步却软如踩着棉花。
他把电话打了出去，没过两秒对面就接通了。
他用带着两分颤的声音叫了声：“将军。”
霍乾曜的声音在另一边响了起来，一如既往：“怎么了？”
第三十二章 谣言
段云衍打这个通讯是一时冲动, 听着霍乾曜的声音反而冷静下来了。
霍乾曜听他没有说话，便又耐心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段云衍盯着光屏眨眼：“……没事。我就是……突然打了个电话。”
霍乾曜在通讯那头笑了：“刚回宿舍？”
“嗯……朋友喊我打牌。”段云衍如实说。
“那怎么打着牌还要和我通讯？”霍乾曜又问。
段云衍脚尖点地，有两分犹豫：“他们跟我说了个事儿。”
他每次都犹豫, 每次都很敢说, 犹豫了两下还是开口：“我听说，我大一大二的舆论是您帮我处理的。”
通讯那头一下子沉默了。
段云衍等他说话, 扭头看到依古娜刚刚从门后面收走的头。
他关掉麦克风：“别出来！”
依古娜又把头伸出来：“好的老大。”
在他说出下一句话之前，依古娜又把头缩进去了。
他有把麦克风重新打开：“您还记得我吗？您曾经救过我, 不过是十年前的事了，我之前跟您说过这件事, 你没说什么，我还以为您忘了。”
那边还是沉默, 他只能叹了口气。
霍乾曜的声音终于响起：“是我。是怎么发现的？”
段云衍从墙边滑了下来, 蹲着盯着地面：“不知道，他有他的办法吧，可能。”
他说：“谢谢将军。”
“没事。”霍乾曜说。
他们的通讯就这样静默着, 很久之后霍乾曜才开口：“我当然记得你，你是唯一一次我自己到一个星球里救下来的，你的精神力天赋也是我没有见过的。”
段云衍“啊”了声, 几分惊喜几分惆怅，不知道霍乾曜之前为什么不说。
但他这次没有说出来了。只说：“我一直记得很清楚呢。”
“嗯。”霍乾曜应，没有再跟他多说了, “回去好好休息。”
段云衍知道这是要结束通话的意思, 说好，将军再见。
便挂断了电话。
他打电话的时候其实是想问, 想继续往下问，问将军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问结婚申请是不是还有余地啊。
可是霍乾曜一沉默，他就什么也不想说了。
回房间里，燕星河问：“怎么样啊？将军怎么说？”
“将军说是他。”段云衍说。
他这样说，但没什么雀跃的语气，屋里几个人和他熟悉，察言观色：“那你怎么不高兴？”
“我没不高兴啊。”段云衍坐回他的位置上，洗牌，“接着来。”
燕星河拍了拍他的肩：“喜欢将军太无望啦，跟我去联谊吧。”
段云衍白了他一眼：“来打。”
燕星河坐回去：“好的启明星。”
他又问：“你跟我去呗，美女很多，帅哥也有，艺术学校的文艺帅哥哟。”
段云衍摇头，点他：“快开始！”
燕星河只能跟依古娜对视一眼，摇摇头，又跟时季清对视一眼，摇摇头。
·
段云衍在接下来这段时间内考了两场试。
一场是紧急维修学，一场是罕见环境战斗学。罕见环境战斗学是考完当场给分，所有考完的人在旁边汗流浃背。
段云衍倒没有汗流浃背，他这些课程都学得很好，一下机甲老师就给了满分。
他是第一个，后面的同学紧急向他请教。
在回答其余同学的问题的时候，他听到后面有同学在议论，说将军的近况。
将军最近出席的活动变多了，很多人都在猜测他的近况，后面的同学说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段云衍嘴上还在说着注意事项，眉头就已经微微皱了起来。
别的人问后面议论的人是为什么，他说得理直气壮：“那你说之前将军为什么都不怎么出席，你看他的腿已经伤多久了，早就经不起折腾了。我推测啊，他可能是就快要——”
他比了个升天的动作：“所以帝国要发挥他的剩余价值，你看全备赛都出事了，叫他来稳定民心呢。到时候他们再把将军……的消息隐瞒下来，还可以骗好一阵。”
有人反对他的言论，说将军只是腿伤了，帝国那么多伤过腿的人，还不都活得好好的。
他就说：“你看将军有多久没有驾驶机甲了？虫母什么情况我们都学过，我看估计是精神力出问题了。”
段云衍面色沉下去，刚要开口，就听到后面又有人反驳他：“全备赛的时候将军开了机甲，虽然不是贪狼——可能是贪狼没有被带到全备赛的场地去。”
他不以为意：“你说开了就开了？那我说没开呢。”
反驳他的那个人可能是听家里的什么人说过这件事，此时却拿不出证据来，只能在那里干瞪眼。
段云衍终于把问题讲完了，回过身去走过去问：“你们在说什么？”
他向来不参与这种对话，也不怎么跟班上的人交流，除了课上做演示、考前帮忙指导，班上的人对他的了解都所知甚少。
他此时过来主动说话，所有人都是一愣。
那个说霍乾曜开了机甲的人抢先开口，指着另一个人道：“他刚刚说将军已经是……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段云衍的视线落在那个人身上：“你见过将军？”
那人只能摇头：“没……但是！你看全息模拟，将军的状态已经不对了。”
段云衍说：“我见过将军。”
他只说这一句话，但大家都信了，他本来就是最优秀的，要是有点特殊那也是正常的。
段云衍接着补充：“将军的状态很好，我听说腿伤也要治好了。你既然没有见过，就不要到处散播猜测。”
那人脸色涨红：“我——我没有！我就跟几个人说了而已。”
“现在考场里的人不少。”段云衍简单说。
那人只能点头。
其余人便又把段云衍围了起来，要找他问将军的近况：“你见过将军，将军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将军的腿伤之前为什么一直没有治好吗？”
“我不知道。”段云衍摇了摇头，“不是很多人猜测，是虫母的攻击可能会和普通虫族不一样吗？”
这个说法本来就是最被人接受的说法，此时众人便纷纷点头，自己去把这件事圆了起来：“也是，可能是最近医疗终于可以治疗将军的腿了。”
段云衍松了口气，打开终端又看了眼消息。
他待会儿要到将军的府邸去，进行第一次的治疗。
第三十三章 治疗
知道霍乾曜真实情况的人不多, 大多都身居高位。
段云衍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一个中年男人人抽着烟往外走，见到他招了招手：“你是那个……段云衍是吧？”
段云衍想起来他是谁了，一个经常出现在新闻上的人物, 姓徐, 叫什么他忘了，只知道是个总理。
段云衍只能叫：“总理。”
“将军的这个腿伤啊, 确实特别影响生活，要是你能帮他治好, 那最好。”总理把烟放下来，“有什么困难, 都可以跟我们提。”
段云衍点头：“我一定提。暂时还没什么问题。”
总理点点头：“你确实是不错，将军刚刚也跟我提了提, 就算他不提, 我也看过你比赛的录像，你要是早生几年，保卫战说不定能早点结束。”
段云衍有点汗, 不知道这话自己该怎么接。
总理却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不要紧张，你这个听说他们把你要到第一军团了, 那你接下来可要好好效力了。”
段云衍点头：“我一定。”
总理就往别墅方向指：“那你快进去吧，里面的人等了在。我有点事儿就先走了。”
段云衍就和他告辞，转身走进了霍乾曜的别墅。
奥森在门口坐着, 吊儿郎当的, 看外表看不出是一手设计了贪狼的人。
看到他来，奥森坐起来给他开门：“快来。里面还有几个你估计没见过的官儿, 我带你进去。”
段云衍道谢后跟他走进去，几个电视上也没见过的人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还有几个人在捣鼓一个仪器。
里面几个人看到他了，拉着他就问东问西，他一一答了，直到霍乾曜从楼上下来，把他叫走。
霍乾曜把他带到了三楼，上面仪器更多，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仪器。段云衍没有上来过，不知道这里原本是怎么样的，只知道假如剔除这些仪器，整个三楼也是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的。
上面有很多人匆匆忙忙来来去去，段云衍看着这些人，不太知道为什么霍乾曜要在他自己的住所进行治疗，而不是去医院。
霍乾曜仿佛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开口道：“治疗身体的医院没有隔绝精神力的设施，所以安排在我家里。等开始治疗的时候不会有别人。”
段云衍点头点头。
霍乾曜看他不说话，又补充：“下次治疗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来了。”
段云衍还是点头点头。
霍乾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把他领到房间去看治疗仪器。
段云衍第一次见，观摩了一下又去问霍乾曜：“将军，治疗了之后，还需要做复建吗？”
“需要，肌肉已经萎缩了，功能恢复了不做复建也很难重新走路。”终于跟自己说话了，霍乾曜松了口气，这几天跟段云衍发消息，不是正事他都不回，自己看着光屏想也想不到办法。
段云衍抿着唇说：“哦。”
又不说话了。
霍乾曜控制着轮椅在他身后，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过他，可能还是小孩儿，小孩脾气大是正常的。
也没等他们多说什么话，外面一个两个医生过来最后调试了一下仪器，把霍乾曜的腿搬到仪器里面，跟他说：“将军。过一会儿治疗就要开始了，您准备一下，操作台会提示您的。”
说完她就离开了房间，替他们关上门，门外被贴上了阻隔精神力的胶。
霍乾曜很罕见地觉得身体发烫，他沉默地自己脱掉了外裤，叫段云衍帮忙把他的身体推进仪器里。
段云衍照做，很想不看但视线不受控制地滑向了霍乾曜的腿，已经肌肉萎缩的腿。
霍乾曜只要见人，就会穿上宽松的外裤，有时腿上会盖起一条薄毯。
这是段云衍第一次看到他的腿的样子。
好像皮肤耷拉在腿上，常人难以想象的细，以至于看上去有些畸形。
段云衍在那一瞬间心头一条，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移开了视线，心里漏了一拍。
“别看。”霍乾曜轻声说。
“好。”段云衍只应。
霍乾曜的腿伤现在的问题不是断腿要接骨，而是要恢复他腿部的知觉。
他的腿进入仪器的那一霎那，仪器里光一闪，霍乾曜瞬间想要起身出去，精神力铺天盖地地涌到房间里。
而后段云衍握住他的手，精神力缓缓放了出来，接住了霍乾曜的精神力。
霍乾曜紧绷地肌肉稍微缓解，声音很小很小地叫了声：“云云。”
段云衍没有听清楚，凑近去问：“什么？”
霍乾曜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仪器里再次突然光芒一闪，霍乾曜的身体再次紧绷起来，精神力膨胀爆炸，却尽数被段云衍借助。
段云衍坐在旁边，握着他的手轻轻捻了两下：“将军。”
霍乾曜扶着眉头轻轻应了声。
霍乾曜的精神力控制住了，一楼看着房间监控的人都松了口气，仪器再次下达指令：“请绑好束缚带。”
段云衍找到了被霍乾曜压在身下的束缚带，示意霍乾曜躺下来。
霍乾曜皱眉，知道要绑这个，真被绑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不适。
但他在五年前治疗的时候，破坏了整个治疗室内的所有东西。
段云衍也很少见这个束缚带。
但还是正确地绑好了，他们的精神力轻柔地交接，仪器传来声音：“将军，治疗要开始了，需要您全程保持清醒，您的状态可以进行治疗吗？”
“可以。”霍乾曜道。
仪器发出电子音：“治疗开始。”
仪器里的白光大盛，霍乾曜反抓住段云衍的手，感受到了有东西在攻击自己，虽然腿部没有任何知觉，但他很用力。
段云衍在来的时候查过资料，治疗没有知觉的身体就是要对身体进行刺激，因为需要病人给出反馈，所有不会打麻药。
霍乾曜和他交握的手出了汗，仔细看去，霍乾曜的额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般的病人不会对这个流程做出反应，因为他们的下半身本身就没有知觉。
突然霍乾曜就要从仪器里跳出来，束缚带限制了他的行动，他只能冒着冷汗地叫：“云云。”
段云衍这次听清楚了，但没听懂，没有人喊过他昵称，他疑惑地问：“将军？”
“段云衍。”霍乾曜的声音很哑：“我的腿好疼。”
第三十四章
段云衍一愣, 随之而来的是欣喜。
这说明将军的腿有感觉了。
监控外的人也听到了，此时都是一阵喜悦，透过仪器询问霍乾曜, 具体的感觉是什么。
霍乾曜便给他们详细描述自己的感觉, 能感觉到疼痛但是使不上力，部分地方是痛部分地方是养部分地方是麻, 他的全身都冒出来的汗。
下面的人点头，在底下的仪器里调整着数据。
霍乾曜攥着段云衍的手。
他们手心相接的地方都是汗, 就如他们精神力相交的地方是细密的潮湿的雨。
段云衍轻声叫唤：“将军？”
霍乾曜握着他的手更紧，手劲很大, 像是要把他的手的捏碎，然后融进自己的骨头里。
就像他的精神力此时正带着强硬地攻击性, 交叉穿梭在段云衍的精神力中。
像一颗爆裂的炸弹, 想要在什么地方去爆炸，想要破坏什么东西完成自己的使命。
但段云衍把他承载住了，把他禁锢住了, 没有让这颗炸弹原地爆炸，而是温和地疏导着他，让他浸泡在海里。
他抓着那一丝冰凉的浮木。
数据调试好, 仪器内的白光再次闪动，段云衍伸出另一只手，双手握住霍乾曜的那一只手, 有些不忍看霍乾曜的表情。
将军不应该有这一面, 颓废疲惫痛苦挣扎，但是霍乾曜会有。
段云衍把自己的脸贴在自己的手背上, 在心里小声叫了声霍乾曜的大名。
他不去看很多事情，但他不是不知道。将军突然要治疗, 不止是因为找到了自己这个精神力百分百匹配的人，还因为帝国又有些微的动乱，全备赛的事情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帝国需要将军，可能不是对付外患，而是内忧。
将军真的很累。
·
长达两个小时的治疗终于结束，霍乾曜紧紧抓着段云衍的手，直到他们的精神力逐渐平稳，直到段云衍试探着把自己的精神力往回收。
霍乾曜才松手，把自己的精神力也收了回来。
底下的人很快涌上来，把霍乾曜围住，段云衍这时又被排除在外了，他在一旁盯一会儿自己的脚尖，不太熟练地认着这些上来的人，又去看将军。
对方正一边被医生检查着身体状况，一边回答其余人的问题。
隔着围着霍乾曜的重重人，他们的视线相撞，而后霍乾曜开口叫：“段云衍。”
段云衍走上前去，所有人都看着他，霍乾曜只是笑了一下，跟他说底下有吃的，叫机械臂就可以拿。
段云衍点头：“我不饿。”
“那就休息一下。”霍乾曜指了指隔壁房间。
段云衍又点头，看了眼房间里的人，退了出去。
房间里的人在刚刚都有些愣了，自从战争结束后，很少看到霍乾曜这般和颜悦色了，哪怕是在他精神力没有出问题的时候，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年少轻狂的锐气，说话都是毫不留情带着锋芒。
此时回过神来，纷纷在内心给自己解释，或许是精神力匹配度百分之百的缘故，或许是惜才，或许是……
而有些人知道段云衍曾经给霍乾曜打过结婚申请，虽然霍乾曜最后拒绝了，但是在他之后，霍乾曜同时也拒绝了帝国给他找伴侣的请求。
这也不是不行，此时他们纷纷在心里想，现在婚姻自由，百分百也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对象，但他明显和明弄溪的关系较好，那么权力关系就要重新考量了。
霍乾曜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但猜也能猜个半分，却不以为意，让他们自己去做解释。
段云衍自然也不知道，到隔壁房间以后，关好门，想了想还是叫了一瓶酸奶捧着喝。
点开光屏，队友又在打牌，每一个人准备复习一下后面的考试，连明弄溪也不免俗。
只有在打牌的间隙，有人@他，问将军怎么样了。
段云衍说，我觉得将军今天就可以站起来走路了。
依古娜先发了个自己胡牌的图片，才回复他：帝国医疗技术这么发达？
然后他们不知道在线下说了什么，明弄溪回复依古娜的消息说蠢。
段云衍就把光屏关了，专心致志地捧着酸奶。
又过了好久，霍乾曜才敲开他的房门，说他可以出去了。
段云衍走出去，发现外面的人好像都散光了。
“他们说……”霍乾曜开口，依旧坐在轮椅上，“我的伤拖太久了，原本可以两次治疗就结束的，但现在至少需要五次。”
段云衍有点想摸摸他的腿：“现在有感觉了吗？”
“只有很强的痛感才有。”霍乾曜说的话像终于有些解脱，他当然想重新站起来，现在机械再发达也比不了自己的双腿。
段云衍点头点头，抿唇轻轻笑：“能治好就好呀。”
他跟霍乾曜坐电梯往下，发现确实没有人了，霍乾曜问他：“吃了没有？”
“没有，不饿。”段云衍摇头，“我回去吃食堂。”
霍乾曜的神色变得很微妙，停顿了一会儿才说：“现在已经很晚了……”
段云衍抬起终端看了看时间，觉得不晚。
“你回去要很久，就在这里休息吧？你明天好像没课也没考试。”霍乾曜终于一口气说完了。
段云衍又看了看时间：“我可以打飞艇。”
“时间太匆忙了。”霍乾曜说。
“那我之前就可以走了。”段云衍翻了翻导航。
霍乾曜只能沉默。
“那我。”段云衍想了想，“我在这里，谁在哪里呀？”
第三十五章 喜欢你！！
霍乾曜微微侧头：“你可以睡在我房间隔壁的那个房间, 都在一楼。洗漱用品都有，衣物也可以点外卖，送过来很快。”
真的要住进将军家？段云衍不敢想, 但也许就这一次机会, 再过半年自己就要毕业了，那时候也许会离开首都星。
而将军呢, 也许将军治疗好腿以后就会重新开始驾驶机甲。
于是段云衍说：“好的。”
霍乾曜点头：“还不饿吗？”
段云衍摇头。
霍乾曜就只能说：“我可以陪你在这里逛一下，你之前也没有逛过吧。”
段云衍诚实摇头, 有些期待：“真的吗？”
霍乾曜点头：“你随便看，我跟在你后面。”
段云衍难免有些雀跃, 他知道将军自从成为将军以后，就住在这里, 也许有地方摆放着将军曾经的功勋, 也许能看到将军平时的生活痕迹。
他重复：“随便看吗？”
霍乾曜点头：“随便看。”
段云衍三分高兴地先在客厅瞧，他当然来过客厅，可是这里太空了, 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物，只能在落地窗边缘看到自己买的噪耳花。
噪耳花养得很好，现在没有阳光, 只懒洋洋地靠在玻璃上一摇一摇，小声地念叨。
段云衍脸微红。
这么大的空间只住霍乾曜一人，段云衍之前听明弄溪吐槽, 一般家里三个佣人和智能家居就够用了, 明怀简一个人住，家里整了十个佣人, 只能说对帝国就业做贡献。
霍乾曜家里没有任何其余人。
智能家居也很少。
段云衍挨个看，甚至发现有的地方落了灰。
大部分房间都没有使用的痕迹, 只有书房、厨房和吧台的使用痕迹多一点。
没有找到传说中的功勋墙。
他都能想象到将军平时的生活轨迹，只是没想到将军有时候会去喝酒。
“以前会首都星汇报的时候，几个战友会到我这里喝酒。都是别人送的酒。”霍乾曜是这么和他介绍的，看出了他的疑惑，“现在我自己时不时喝一点，有时候心里觉得郁闷，或者把家里的东西弄坏了，就过来喝两杯。”
他像是很少对人说这种话，话语不甚熟练，还有两分小心。
段云衍背对着他，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只是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在流泪。
一点点地流泪。
他说：“那什么酒比较好喝呀。”
霍乾曜一愣：“你要喝？”
段云衍看着酒柜那些酒，密密麻麻，有的上面还是看不懂的文字，可能是古地球语，“我还没有喝过，学校不提供酒，之前训练也很密集。”
霍乾曜的视线落到酒柜上，这一块的智能机械被拆除了，他在这里消磨了很久的时间，品尝过很多种味道的酒。
“你可以喝一杯低度数的甜酒，和饮料一样。”他说。
他将轮椅滑到酒柜前，取出一瓶浅色瓶装的酒，取出杯子给段云衍倒了一杯。
段云衍好奇地盯着酒倒进杯中起泡，拿起酒杯端详里面的颜色，看起来和饮料没什么差，他又喝了一口，好甜。
霍乾曜看着他动作，忍不住笑：“好喝吗？”
段云衍砸吧砸吧嘴：“好甜，但是有点奇怪。”
“空腹少喝。”霍乾曜说。
段云衍点头，把酒杯捧在手上，又不想在这里待了，要去看别的房间。
霍乾曜跟着他出去。
一楼只有两个卧室，霍乾曜原本住在上面，战后为了方便把自己的卧室挪到了底下。
段云衍开了一间房，里面大而整洁但不像人住的。
霍乾曜在旁边开口：“这是你晚上住的房间。”
段云衍短促地“哦”了声，下一间就是将军的房间。
他犹豫两秒，又喝了一口酒，然后推开这间房对面的那扇门。
——也没什么特别的。
都是最平常的家装，只是里面有很多机械臂，方便霍乾曜的行动，只是因为这些机械臂显得房间有些拥挤，而除开这些机械臂，室内依旧显得空旷。
段云衍觉得有些难过。
但他没说什么，霍乾曜也没说什么，他转过身问将军：“外面的那么大的院子是有什么用的呀，我每次过来都没仔细看。”
霍乾曜也不是很清楚：“……买下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以前用来停我们的机甲，方便随时开出去。后来就空着了，最开始的作用应该是景观吧，我看很多人是在前面种花，或者那种景观植物。”
段云衍点头：“种一点花也很好看。”
霍乾曜看着窗外的空地，沉默了一会儿：“……之前没心情。”
段云衍点头，也看着那片空地。
霍乾曜便说：“你现在饿了吗，到饭点快过了。”
段云衍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让自己吃饭，但他点头：“吃。”
霍乾曜又把他带到饭厅，他手里一杯酒已经喝完，吃饭的时候又找霍乾曜要了一杯。
霍乾曜不赞同地说：“你之前没喝过，喝多了容易醉。”
段云衍捧着杯子，说话不知道为什么软了下来：“但是这和普通的饮料没什么差别。”
霍乾曜只好说：“你先吃饭。”
段云衍放下杯子捧起碗：“很好喝，我再喝一口，一口。”
霍乾曜看着他，觉得他好像有一点醉了。
段云衍慢慢往他的方向移：“我接下来三天都没有课。将军。”
霍乾曜屏住呼吸，终于说：“我叫机械臂给你拿。”
段云衍便高兴地点头，吃了两口饭以后问：“将军，饭也是你做的吗？”
霍乾曜点头。
段云衍眯起眼睛：“将军做的很好吃。比学校人工食堂的要好吃。”
霍乾曜觉得身体有些发烫：“……你吃。”
酒拿过来了，段云衍赶紧把杯子捧上去，霍乾曜给他倒了半杯，确认酒只有三度。
段云衍放着酒杯不动，霍乾曜只好又给他倒了一点，他才满意地把酒杯拿回去：“将军，你以后要喝酒可以叫我呀。”
霍乾曜看了看酒瓶里还有个底，赶紧把酒瓶拿走了：“我在治疗，不能喝了。”
“哦。”段云衍说，就着酒把饭吃完了。
吃完以后和霍乾曜在沙发上一起看了下新闻，将军的轮椅把他扶到沙发上，段云衍靠在沙发上看着将军回复别人的邮件。
将军处理完邮件，关掉光屏看向他，两个人的精神力无知无觉地溢满了整个空间，段云衍的海晃晃悠悠地，一点一点变成了若干有涟漪的池塘。
他突然说：“将军，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霍乾曜的手突然不动了，几乎没有大波澜地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看着段云衍的眼睛觉得自己的脸在一点点的红。
精神力的波动更是剧烈，将要收回的时候却被段云衍铺天盖地地追来，霍乾曜几乎要觉得自己跟段云衍一起醉了。
段云衍嘿嘿地笑，枕在沙发上专注地看着他：“将军，我好喜欢你哦，要是我早点跟你见面就好了。”
他轻轻抿了抿唇，脸上是醉酒泛起的些微红晕：“好喜欢好喜欢将军。”
“好喜欢好喜欢呀。将军，你喜不喜欢我呀。”
·
“将军，你喜不喜欢我呀？”
段云衍看着自己在说，将军的身影有些朦朦胧胧，眼皮子越来越重，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再睁眼，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仔细一看，是将军给他准备的房间，再仔细一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掉了，再仔细一看，最里面的没有。
记忆回笼，他想起来自己昨天所做的一切，羞愤难当，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都怪那点酒，自己当时为什么特别想喝呢，为什么坚持认为自己没醉呢。
他把被子打开透气，努力地回想将军前一天的回答，将军是怎么说的？
将军靠近他，问他是不是醉了，他说没有呀，将军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将军想了一下，面上带着温和的笑，然后说——
到底说了什么？
段云衍抓耳挠腮，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自己好像到那个时候就睡着了，第一次喝酒，喝完非常非常困，眼睛闭上就睡着了。
但是他回忆将军的话，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将军是喜欢自己的？
他在床上滚了滚，终于打开终端看了眼，已经上午十点了。昨天忘记跟朋友说，掉线了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此时消息要爆了。
他挨个查看，大多数都是废话，不过是知道他可能留宿在将军家，大多都是揶揄。
段云衍报平安，并报自己身心清白。
燕星河秒回：那可不一定，你检查一下身体。
段云衍回：不会的。
他退了出来，发现将军给他发了消息，跟他说洗漱用品在卫生间，衣服放在床边。
段云衍去看，床边确实摆着衣物，好像是他吃饭之前点的外卖，可能是将军去拿的。
他拍拍自己的脸，冷静一下，先把衣服换了，又去洗手间洗漱了一番。
洗漱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满脸通红地检查了一遍自己，什么都没有，燕星河真是喜欢瞎说。
他放下衣服仔细想，左思右想，也想不起来将军当时到底是怎么说的，但他觉得是喜欢。
不然将军为什么会让他留宿在这里，为什么会给他做饭，为什么会和他靠在一起看新闻，为什么会那么温柔地跟他说话。
为什么和他说话带着气泡，又为什么和他的精神力黏在一起。
不管是哪种喜欢，不管是哪种喜欢都会让自己很高兴。他想，自己又不是一定要和将军结婚，怎么样都很好，就是很喜欢将军嘛，单纯的喜欢。
他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仪表，衣服好像是将军的，老式的训练服，不算特别合身，但也还好，穿在身上像有些松散的训练服。
头发也好好梳了一下，领子整理好，他走出了房间。
对面的房间门开着，里面没有人，他又走到客厅，霍乾曜在沙发上坐着，一边喝茶一边对着光屏打字。
段云衍过去叫了声：“将军。”
霍乾曜转过头来，向他示意了一下餐厅：“烤了面包，你可以先吃早饭。”
段云衍点头点头，没说上一句话，过去先把早饭吃了。
餐厅厨房里能和终端连接的设备很少，段云衍看到了很老式的冰箱、微波炉、烤箱之类的东西，他只在他小时候待的星球见过，后来去大星球读中等学校的时候都没有见过了。
吃完了他又去找将军，将军看到他主动对他提了一下最近星尘会事件的近况，查到有边缘星球里有他们在战争时期研究芯片的废弃工厂，从里面能找到星尘会当时的进度。
还有很多虫族的外突触，以及次母的残肢。
人类确实是从虫族的精神连接中找到灵感，发展精神力的，但关于这方面的研究在帝国有严格的把控，目前也已经隐隐有走到尽头了的意思。
星尘会没有取得资格私下研究，又结合他们在全备赛上做的事，研究这是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段云衍和他交换了一下意见。霍乾曜说：“你的精神力是怎么恢复的，星尘会的人不知道。他们发现了虫族的遗骸之后，换了逻辑去研究文件，发现文件里的病毒并不是很强势的那种，可能还是在试探你。”
段云衍抿唇：“次母也是他们放的。”
“但他们是从哪里找到次母的，又是如何将它放到那个星球上的，都存疑。”霍乾曜的视线落向他垂着的手，指尖动了动，“下次可能就会对我动手了。”
段云衍也猜到了，神色凝重：“将军准备怎么做？”
“当诱饵？”霍乾曜试探着说，果不其然看到段云衍面色一变，便马上转口，“我在和军团的人商量，现在信息不足。”
段云衍眉头轻轻皱：“对将军下手，就不会是我这样容易就解决了。”
霍乾曜摇头，手背轻轻碰了一下段云衍的手：“不一定，我现在有你，假如是精神力的混乱，也不会难解决。”
段云衍心跳骤然加快，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说了，张了张嘴才说：“啊，嗯，是的。”
霍乾曜又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力，段云衍自然随之而出，两厢勾连，霍乾曜看着自己的手指还在思考，段云衍的终端就震了震。
霍乾曜看他打开光屏，皱着眉阅读完光屏上的内容，手从他身边抽开，站了起来，对自己说：“第一军团的长官联系我了，让我跟他们的星舰走，去边缘废星。”
是正事。
霍乾曜收回了手：“……去吧，自己小心，有问题找我。”
这话将军好像经常说，段云衍点头点头，回忆了一下，自己并没有带什么东西来，便抽身往外走。
走到门头突然又回来了，心中给自己鼓气，反正昨天已经问过一遍了，今天再问一遍又能怎么样？
于是他跑到将军面前，鼓起勇气说：“将军，还有一件事。”
霍乾曜抬头看他，眉目温和：“什么事？”
“我昨天问的，你是不是喜欢我呀，你回答的时候我好像睡着了，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段云衍手背在身后绞，“可以再说一遍吗？”
霍乾曜一愣，看着他的视线缓缓往下落，避开了他的视线。
段云衍掂了踮脚，明明没有风但好像听到了风的声音，觉得手心有些出汗。
霍乾曜终于说：“喜欢。你是……启明星，但是——”
段云衍打断他：“没有但是，将军，不管是哪种喜欢我都很开心了。”
他眼睛微眯，两分喜洋洋的笑，单脚在地旋转背过身去，回过头带两分雀跃地说：“我也很喜欢将军，我走啦！”
第三十六章 我的启明星
段云衍昨天晚上确实是醉了。
醉的人不会觉得自己醉了, 但霍乾曜看得明白，他知道段云衍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为什么突兀地说要喝酒，也知道他为什么说要是早点和自己见面就好了, 他不像桑云那些战友一样喜欢哭丧, 但他的心在流泪。
霍乾曜看得到。
怎么能不觉得动容。
段云衍在精神力紊乱的时候会忘记那段时间发生的事，那醉酒以后会不会呢？
三度的酒, 怎么会醉得这么厉害。
霍乾曜微微俯身：“你是不是醉了。”
段云衍轻轻眨着眼：“没有呀。将军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他的话很软，像一根羽毛一样轻轻挠着霍乾曜, 霍乾曜喉头微微发涩，又靠近了些：“我……”
段云衍抿唇笑着, 眼睛越眨越慢，但还是在等着他的回答。
“喜欢。”霍乾曜说, “喜欢你。”
段云衍满意地闭上眼, 顷刻之间就睡着了，精神力都还没来得及收回，依旧和霍乾曜荡漾在一起。
霍乾曜轻轻碰了碰他的发, 又转而去碰他的脸，他的脸有些红，微微发烫。
“不该喝的, 馋。”霍乾曜轻声说，看着他放松下来的身体，终于不再是蓄势待发的紧绷。
他也很累。
霍乾曜摸了摸他的头, 又低声说：“我不知道……怎么比较好开口, 你会给我一点时间的，是不是？”
段云衍睡着了, 霍乾曜抱起他，听着他的心跳。
此处寂静无声, 启明星是希望。
霍乾曜垂眸，压住了自己的卑劣，轻吻了段云衍的眼皮。
一触即离，他抱着段云衍坐上了轮椅，把他送回房间里。
·
段云衍到达第一军团所说的位置的时候，桑云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巨大的星舰停泊场，不止桑云，还有很多身穿军装的人，段云衍不细看，匆匆一瞥就知道这群人的军衔都不低，是从战争时期厮杀给过来的战士。
在桑云介绍完后，这群人一个一个过来跟他握手，手劲都不小，像是要把他的骨头捏断。
段云衍面不改色地一一同他们握，拿出相当的手劲来。
其中一个像是性子直的，握完就拿手在段云衍背上重重拍了两下：“嘿，你小子，看着这么瘦，力气倒是不小啊。”
段云衍在他的拍击下没有半分挪动，面上还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过奖，我们学校有开设体能课。”
“学校就是教机甲操作的，体能课能教什么。”另外有人大大咧咧道，“休假的时候请我过去带了两节课，都是一拍就能倒，都得上战场练，到时候一出机甲就死了，还打个屁仗。”
段云衍没吭声，桑云回过来骂他们：“在这儿说什么呢，赶紧上星舰去，休个假又休野了。”
“桑少将！”有人喊，“你开会见着将军没，什么时候能回第一军团啊？”
“自己问去。”桑云摆手打发了，“那个启明星！”
段云衍多希望他能叫自己的大名：“到。”
“给你安排了一个近战机甲，但是训练机，在战场上不是很好使，但跟你们学校的也差不多。”桑云带他往里走，“我带你去录入一下信息。”
段云衍跟他走了，听到了沿途的士兵对自己的议论。
每到一个新的环境，总会有这样的议论声，但只要实力足够就好了。
录入完机甲，桑云给他临时编进了一个队里，叫人去带他。
带他的那个人自我介绍叫张登达，跟他说看过他全备赛的视频：“挺帅的，嗯？操作意识也挺好，在校生很难做出你这么快的反应。”
“可能我做的练习比较多。”段云衍说。
“有些东西就是天赋。”张登达把他带进分给他的胶囊房，“住这儿，八个小时就到了。”
他没打算带段云衍熟悉星舰，段云衍也没提，他们好像不觉得段云衍能够留在第一军团，第一军团也不大缺人，能够进去的都是已经在其余军团摸爬滚打过的。
培养一个使用机甲的士兵要耗费很大的财力物力，从中等学校开始进入机甲专业，学习模拟操作台，大学开始细分，战斗作用机甲和其余作用机甲区分开，首都星军校占地是其余一半学校占地的总和。
经过五年的机甲学习，开始上战场，在战场上逐渐熟悉机甲，熟悉敌人，将课堂上的东西融进真正的战斗中。
而这是非战争时期才会出现的情况。
从战争时期开始，尤其是战争刚开始的时期，帝国所有资源优先供给机甲生产，原本只有大学才开设的机甲课下放到中等学校开始，旧的士兵死在战场，机甲经过简单修理就重新投放入战场，新的士兵还未完全熟练机甲的操作就要上战场，在一次次与虫族的战斗中熟练机甲。
活到现在的士兵，更为宝贵。
段云衍坐在胶囊房里，身体不能完全伸展，这在星舰内算是正常，胶囊房上的投影打开，是桑云直接拨号过来：“已经到了？”
段云衍点头。
“不要点头，说话。”桑云说，但也没为难他，“我把这次是行程和你的任务传给你了，你注意看，其余的有问题问张登达。”
“好的。”段云衍说。
桑云便直接挂了电话，段云衍将终端与胶囊房的连接装置碰了碰，桑云说的东西就被传输进了他自己的光屏里。
他感觉到地上一阵震动，知道是星舰起飞了，不知道星舰上的其余人都在干什么，除了还没上星舰上的时候闲来和他握手的人，上了星舰后发现里面的人好像都来去匆匆。
他的视线落到自己的光屏上，这次的任务依旧是去荒星搜查，不过是虫族未被清理干净的荒星，每队的搜查区域已经被划分好，他看到自己要去的地方是一个极为大的岛屿，星球重力比首都星轻一半，没有大气层，也没有人工大气层。
他仔细看有关这个星球的介绍，看完以后打开消息列表，看被自己忽略的未读，发现霍乾曜给他发了一条消息，问他怎么样了。
他认真地汇报了自己目前的情况，说在看资料。
霍乾曜则跟他说，等他看完了可以睡一会儿，下了星舰是不会有休息的时间的。
段云衍说好。
霍乾曜又跟他说，厨房在某某某地方，如果饿了可以直接去拿吃的，星舰的储备很充足，下了星舰以后只能喝营养液。
段云衍其实习惯了营养液，但他还是说好的。
然后霍乾曜说：期待你的好消息，我的启明星。
段云衍的脸轻轻红了，小声对着光屏说：“好呀，我的将军。”
第三十七章 兴奋
八个小时的里程很快过去, 段云衍看完资料就小睡了一下，没有去传说中的厨房。
时间一到，胶囊房里传来尖利的哨声, 段云衍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迅速套上外衣整理好床铺冲了出去，他去录过机甲, 此时毫不费力便找到了机甲仓，看到了在里面立正站好的张登达。
张登达看到他一愣, 随即对他下指令：“上机甲，我的机甲编号D001, 你跟着我们队。”
段云衍点头说：“收到。”
每队都有自己的编号，第一军团节奏比学校的任何活动都有快, 他刚上去把机甲功能调试好, 底部舱板就打开，把他们放了出去。
“那个启明星的机甲是训练机甲，跟战斗机甲有点差别, 你们路上多看着他一点。”张登达的声音传来，段云衍打开队内通讯，张登达应该是队内指挥位, 负责和其余所有人对接。
他不觉得自己需要多看着，但也没有出声。
他们的机甲涂装上都有一个D的标签，颜色花纹也和其他队伍有细微的差别, 他们这一队的机甲大部分都是近战机甲, 配给两个远程机甲和一个防御机甲。
岛屿丛林密集，底下有天然形成的矿洞, 并且虫族不算多。
“段云衍。”张登达又道，“你只是临时编在我们队, 待会儿别的队有不确定的情况，也要你过去看，你就多收点力保存精力。”
段云衍道：“好的。”
机甲队探下去，内围的机甲专心搜索，外围的机甲抵御涌来的虫族的侵袭。
他们在底下探寻片刻，便轻易找到了水下的溶洞，溶洞不大，他们让轻型机甲先进去探路，等到轻型机甲探完路确定可以，就把溶洞炸开，其余几个机甲往里去。
段云衍是其中的一个。
他被放在队伍中间，看起来不被指望做出点别的什么。
经过对虫族长久以来的观察研究，他们发现虫族原本所诞生的星球是荒漠星球，没有水源。在战争最开始的时候，大部分虫族都怕水，水域较多的星球会被避开。
而在战争中期，虫族已惊人的速度迭代，其中的某一个次母，习惯了有水的地方，其后产出的无数卵都同样开始适应水，人类叫其水虫。
这种虫族很小心谨慎，可能也是进化出了那么一点智慧，不会正面与人类成群的机甲做正面斗争，所以这个地方暂时安全。
“队长！”走在最前的一个机甲突然出声，“前面好像有人走过的痕迹——泥被踩实踩出路来了！”
紧跟着另一个人出声：“这个石块是人摆出来涉水的，虫族不会干这种事！”
“机甲进得去吗？”张登达问。
探照灯往前扫，不需要前面的人说，段云衍都能判断出来。
“进不去，轰炸的话有塌方的危险。”
“轻型机甲进。启明星你换到他们后面。”张登达说。
段云衍跟着变换队形，洞里面很窄，在他前面的人在跟他交换了位置以后拿机甲撞了撞他：“你细微操作不错嘛。”
段云衍谦虚地笑：“学校教过。”
“启明星。奥森所长说要你把舱门打开用精神力去探。”换完位置以后，张登达喊，“前后把你护得很好，你可以开舱，不会有事。”
段云衍说“好”，没有迟疑就打开了舱门。
氧气面罩在面上覆着，庞大的精神力开始蔓延出去，没有人知道怎么用精神力去找什么东西，怎么用精神力去定位一个组织……？还是虫族的残肢断骸？
段云衍也不知道，他在生活中，出了和霍乾曜待在一起，很少有铺展开精神力的时候，当现场有其他人的时候，他的精神力总会令人感觉到不适。
不过这里都隔着机甲，也许没关系。
他屏气，将精神力全部铺展了出去。
浩海般的精神力铺进了还未被他们穿过的溶洞，段云衍说：“有个门，里面有扇门。”
这也能感受到？
张登达有些匪夷所思，问：“大概多少米？”
“不远，我感受不到具体有多远，只是精神力受到了一点阻碍，和穿过门时候的一样。”段云衍解释，享受着精神力完全展开的放松。
其余的机甲有些面面相觑，将军有这样干过吗？没有吧，他们那时候都在打仗，哪那么多闲工夫找这找那。
离段云衍最近的那个机甲说：“我去，不行，我感受到他的精神力了，有点难受。”
段云衍停住：“需要我怎么做？”
“不用不用，你接着弄你的，不用管我。”那人赶紧道。
段云衍说好，接着放远自己的精神力。
“里面好像有虫族。”他模模糊糊说，有些远，感觉不甚清晰。
“多少？”张登达问。
段云衍皱眉，睁眼望向深处，虽然这时视力没有一丝作用。
“不多，可能是两个，也可能是三个，或者一个工虫？”段云衍模糊道。
“判断依据是什么？”张登达又问。
“虫族外突触带着精神力，和人类不一样，能感觉到。不同的虫族精神力大小不同，兵虫的很小。”段云衍说。
“也就是没有大威胁，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张登达又和他确认。
“我是这么认为的。”段云衍肯定，“如果是工虫，不可能是驾驶着机甲，虫族的机甲通不过那扇门，除轻型机甲以外的机甲也不可能在那里面活动，是一个完全按照人类的尺寸建造的……空间。”
“好。”张登达说，“轻型机甲进去，其余机甲在其后待命，外围，随时准备炸进去。”
和在学校里的感觉截然不同，段云衍向来不会松懈，此时还觉得有两分刺激。终端接进机甲后就属于战斗模式，不另开权限不能进行其余功能。
轻型机甲在里面探完路，传回消息：“是一个废弃了的研究所，进不去里面的走廊，不能知道到底是做什么使用的。”
“探测墙面，没有承重作用就砸。”张登达道。
两个机甲探测之后，又砸了两面墙。
机甲还是进不去，但可以看见里面的景象了，可以看到里面有废弃的培养皿，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仪器。
轻型机甲里面的人汇报完，探照灯一扫，忽地扫在地上。
地上密密麻麻都是很小的卵。
这是水虫的卵，细细密密。
他面色一变，仔细探查，这些卵并没有生命特征，也就都是死卵。
但实在太多了，其余人听到以后面色也是一变，段云衍的精神力依旧跟在里面，没有察觉到底下虫族的波动。
张登达面色不算好：“段云衍，你说的那两个虫族还在里面吗？”
段云衍也不大确定了，炸墙这么大的声音，里面的虫族仍旧一动不动：“在里面，更深处，但我不确定，里面的虫族一直没有移动。”
张登达皱眉，思量片刻，喊了几个人名：“穿好外骨骼的轻型炮，先去里面。”
被他喊道名字的人便从机甲里穿好外骨骼下来，头上戴的是头盔，武装不如在机甲里但也不是单薄一身。
自己的机甲里没有这些东西，因为是训练机甲。
段云衍有两分艳羡。
这几个人进去搜查，汇报的时候都带着恶心，这里研究的大概是虫族的卵，看样子并没有被遗弃多久，星尘会转移时大概是仓促离开，只来得及销毁掉资料。
他们时刻准备，却直到把整个地方都搜了一遍都没有发现段云衍说的“几只虫族”。
段云衍隐隐约约已经觉得他们靠得很近了，但却没有人发觉，他说：“报告，我可以下去找一找吗？”
“你的机甲里没有外骨骼。”张登达否决。
段云衍抿唇：“我确定里面有两三个虫族的精神力。”
“你接触过几个真的虫族？”实在有人听不下去了，插嘴。
段云衍再次抿唇，确实没有真正地上过战场。
“差不多了，回来吧。”张登达说，“我和别的队报告，段云衍关舱门。”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前面穿着外骨骼的人突然觉得精神力一阵刺痛，顷刻间就从队内连线中掉线。
监视器还开着，张登达霎时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里面有次母的卵，炸！”
洞外的机甲将里面轰开更大的缝隙，有两个驾驶着轻型机甲的人精神力等级不足S，此时也是一阵头晕脑胀，剩下一人对着黑暗盲目开炮，炮声炸响，是空炮。
张登达在一瞬间似乎脑子里转了千般抉择，最后喊：“段云衍，你肉身作战的能力吗？”
“我有。”段云衍提着刀冲下机甲，带着年轻的少年锐气，与那股目的性极强的侵蚀精神力撞到了一起。
“自己生命第一！”张登达的声音传来。
段云衍也在那一瞬间终于明白自己精神力感受到的是什么，是还未成型的次母微弱的精神力，相当于三个兵虫的总和。
没有其余的虫族，他如此确定。
没有多余的干扰也没有搅乱他的病毒，其他人肉/体凡身接触次母的精神力会导致混乱，但他不会，刀上是第一次加入真实的军团的亢奋。
他的精神力如此浮动，他的肉/体敏捷，在霎那间就冲进了黑暗的走廊里，耳机里传来的劝告不能阻碍他半分。
他刺进了次母的卵，结束了它精神力的侵蚀。
第三十八章 好想你
万籁俱寂。
段云衍放下刀, 穿过脚底的卵，回过去扶起后面已经倒下的穿着外骨骼的士兵。
“前辈。”段云衍对他们并不熟悉，穿上外骨骼戴上头盔所有人都差不多, “卵还需要补一炮。”
“好。”最先被他扶起来的士兵率先起来, 锁定好那个已经破碎的虫卵，正要将其轰碎, 却突然被张登达叫停。
“次母还没死透吗？”张登达在外面问，并不能完全掌握里面的情况, 尤其是段云衍身上没有监视器。
“死了。它死前可能会产卵，有风险。”段云衍说。
“用冷冻器。”张登达指令, “段云衍，你没有外骨骼, 先回机甲里待着。”
段云衍听指挥, 乖乖回去，精神力随着他的动作一并动，但他还没有收回。
接下来的事情的发展都循规蹈矩, 他们冷冻好次母的卵，存放好，由人带出去坐小星艇送回去, 而他们接着排查周边。
这个星球没有白天，到首都时间的夜晚，他们就开始轮换休息, 而到了饭点, 他们有每顿三分钟的时间吃营养液，和每顿十分钟的时间等待消化。
第三天, 段云衍被另外一个队伍叫走，听说了段云衍这次的丰功伟绩, 说他们那有个地方特别不对劲，但怎么都搜查不出什么来。
段云衍去了，打开舱门放了精神力出去，从一块石头里抠出来几个芯片，上交了上去。
众人连叫，妙啊妙啊妙啊，超S级精神力就是好，可以用来当人肉探测仪，比机器好使多了。
段云衍汗颜。
这场搜查活动直到八天后、把整个星球都翻了一遍，并且杀死所有肉眼可以见到虫族以后才结束。
这是段云衍第一次进行这么高强度的任务，和这次任务对比起来，全备赛简直是过家家毛毛雨，也难怪军团的人说起他全备赛的功绩的时候，甚至是带着玩笑的口气，并不觉得那值得一提。
幸好段云衍也并没有提。
不过这次任务他依旧完成得很好，和从前的每一件事一样。连带着原本让他靠后站的张登达，到后面都直接把他编到了队伍里，拿着训练机甲一起跟其余人一样去厮杀虫族。
段云衍只是觉得自己有点累，并且有些泪目地想为什么机甲上的营养液只有一种口味，难怪将军在之前让自己去食堂吃点别的。
不过说到将军，已经八天过去了，自己最后两节课被军团直接申请请假，大概刚到学校就要进行一场考试。
等到再考完，第二天将军就要再次进行治疗了。
段云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会对将军进行一些其他尝试的治疗，以及进行一些复健。在机甲里终端不能连接外界，也不知道将军现在怎么样了。
终于离开机甲上军舰，张登达主动揽着他的肩往外走，这次发现次母的卵有功，张登达自然高兴：“走，我带你去澡堂，纳米清洁还是不如真真实实的洗澡舒服，是不是？”
段云衍觉得都还好，但在机甲上睡了八天还是有点伸展不开，跟着他去了澡堂。
从澡堂里出来以后，碰见其余人对他打招呼也都热络不少，之前穿外骨骼被他扶起来过的马渊还要拉他打牌，一边拉一边说这小子以后大有前途，不穿外骨骼就敢直接出去拿刀刺虫母的卵。
这件事显然在这几天的搜查中也被口口相传，其余人纷纷夸奖或调侃他，段云衍实在是受不了这种三个人打牌十几个人看的氛围，被围在中间的时候脸是红的。
但他还没走，因为这群人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还算认可的新人，憋了一肚子话终于有地儿说了，一边打牌一遍跟他忆往昔峥嵘岁月稠，说遥想当年啊，将军带着我们巴拉巴拉。
新闻只会将官方的报道，他们口里的事情是段云衍从未听说过的，他竖着耳朵听。
其中一个兵说：“哈哈，遥想当年，我可是被将军捡到军团里的，将军那会儿才入伍两年，没开上贪狼呢，有回他们出任务，到俺们那星球去抵御虫族，我当时我就拿着我的斧头跟在他们军团后面砍，那虫族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我砍没了，后来结束战斗，将军跟当时他们队长一说，把我塞进去了。”
段云衍仰望，拿斧头砍，听起来好帅，仰慕一下。
第二个兵跟前一个人击拳：“当时将军还在第四军团是吧，我知道，我跟将军同一批升进第二军团的，我们有段时间住一个舱呢。”
段云衍仰望，同一批升的，听起来好牛，仰慕一下。
第三个看起来年纪大些，摆手：“你们都参军晚，我参军的时候战争还没开始呢，就搁那守边看虫族。将军进军团的时候毛头小子一个，哪知道后面成上将了？不过他当时就看起来有前途，势头很猛啊。”
他拍了拍段云衍的背：“比这小孩还小点儿，不过现在条件不一样，战争结束了都要把书读完，要多少，二十五岁读完是吧。你多少岁？”
他问段云衍。
段云衍诚实回答：“二十二，再过几个首都月二十三岁。”
房里的人顿时大惊，纷纷问：“你哪年的？”
段云衍依旧诚实：“帝新历684年生。”
房间里顿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我老了”“现在的小孩都这么小了”“三十七了还是单身汉我完了”“岁月不饶人啊啊啊”。
段云衍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于是没有说话。
他们自己嚎了一阵之后平静了，又来盘问段云衍的生平，在得知段云衍见过将军以后又纷纷问将军的近况。
段云衍说将军很好。
众人便又开始忆最后一站，在霍乾曜杀死虫母以前，没有人知道这一战的结果到底会怎么样，死在虫族手下的亡灵能不能得到安息，肆虐人类星球的虫族会不会停止攻击。
“你们肯定看新闻有讲，那次出了多少士兵，死了多少人，打了多少天。”马渊坐在段云衍旁边叹气，“虫母身边保护的虫族超乎任何人的想象，虫族的所有机关都被用来保护虫母，先遣队死了三批才破解那些机关。”
然后呢？然后虫族倾巢而出，后面的士兵拦下数也数不尽的兵虫、驾驶者虫族最高科技机甲的工虫、在高出对着人类进行精神力攻击的次母。
天上的星舰对抗着虫族的机舰，离开了机甲就是死路一条，霍乾曜一个人驾驶着机甲进入虫母待着的机关，虫母不断产下新的虫族，而他势如破竹般冲了进去。
没有人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所有虫族的联系在一瞬间溃散，不再进行对人类的抵御，而是遍地哀嚎。
“打到最后，我的机甲已经坏了，动都动不了，虫母旁边的虫族都精着，知道只要机甲破裂我就死路一条，都使劲往同一个方向使力，我的机甲马上就要破了，然后你猜怎么着？”马渊说。
段云衍当然能猜到：“虫母被打败了。”
马渊点头：“我当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到虫族作鸟兽散，听到欢呼才反应过来。”
“你也算是捡了一条命。”他旁边的战友说。
他摆弄两下牌：“是啊。”
最后大家都困了才回去，段云衍回去的时候碰到张登达了，张登达说：“他们拉着你吹牛了吧。”
段云衍：“啊。”
“说话一大半儿都是吹的，你听个乐就行了，别当真。这几年搜查清扫任务无聊，他们闲出屁了。”张登达又说，“找到次母的卵这件事儿回去了别声张，你知道吧，只有虫母才可以产次母的卵。”
段云衍点头，点完想起来补了句：“知道。”
“你考完还是到我队里实习，挺好的，到时候交我们队的申请啊，记好了。”张登达拍了两下他的背，把他送到胶囊房。
段云衍终于如释重负地躺下，在床上躺着休息了一下，把光屏打开，看这八天的未读消息。
缺课的课程老师跟他说，军团那边打过招呼，让他不要担心，不影响最终成绩。
队里都是些插科打诨没必要的话，偶尔@他一下关心一下他的死活，但也知道他回不了，都插科打诨过去了。
还有找他请教的班上学弟学妹，他都一一回了。
最后才看置顶消息，霍乾曜的，发的也不算少。
段云衍闭眼，深吸一口气，才打开消息列表。
霍乾曜跟他发的都是一些很平常的小事，比如噪耳花的近况，比如天上的云，比如朝阳和晚霞，比如星空灿烂。
和他说的也都是一些平常的情况，比如复健的情况，比如做的饭菜，还有估计他这会儿正在干什么。
段云衍一条一条地看着消息，觉得自己心里在冒粉红泡泡，一股难以言喻地粉红海洋把他浸泡着，整个人都酥麻麻了。
他仔细看完，一条一条地回，然后发：将军，我回来啦。
胶囊房的床很窄，但他还是捂着胸口在床上滚了滚，激动地把自己翻个面再翻个面。
过了一会儿霍乾曜回：欢迎回来，感觉怎么样？
段云衍打了两圈滚，抱着并不柔软的枕头打字：感觉很好！
霍乾曜说，那就好。
段云衍又翻了个面，再认真地打字：好想你呀，将军。
又过了一会儿，那边才回，我也很想你。
第三十九章 你猜？
上一章的内容由【第三十七章 兴奋】替换成了【第三十八章好想你】, 往前面挪了一章，大人们可以刷新一下看~
————————————
段云衍不怎么会想别的事。
他的人生是一条笔直的路，一路升学直到军校, 之后大概也是直接进入军队, 有敌人就杀，有问题就解决,
其余的东西不是他需要去思考的，所有的问题都有解决的最终方案。
可是虫母呢。
如果虫族再诞生出一个虫母, 那接下来的形势又该如何呢。
他不知道，帝国现在是战争过后好不容易迎来的和平, 十五年的战争漫长，人们都不希望再次迎来战争。
他想得这样多, 也许是因为他正在考战争时事分析。
在最后一题下的空白里, 他写下了自己对于之后是否会再次发生战争的看法，最后他说，但无论如何, 人类终将取得胜利。
这是人类应有的共识。
攻防院所有人都要考这门课，同时考完出考场。
依古娜就说要请他们吃饭，家里成了一单大生意, 虽然和她无关，但也给她多发了点儿钱。
明弄溪当即就给他们在最贵的一家餐厅订好包间，段云衍在里面渔翁得利, 走在路上就想好吃什么了。
他们这群人里面, 明弄溪和依古娜都是出身不凡，依古娜家里做飞艇的, 走在路上一半的飞艇是他们家的品牌。
她们从小就认识了，从小到大都在同一个学校, 还没上大学就开始想该选什么样的人来成为她们全备赛的队友。
然后明弄溪把时季清从看守所里捞了出来，听说了段云衍的事迹，又碰到了燕星河，这才组成了他们这个队。
要是再次出现战争了，她们会怎么办呢，他知道明弄溪想继位，她还回去充满危险随时可能丧命的前线吗？
他吃着最喜欢吃的脆豆泥，心不在焉地想着事。
明弄溪问他：“你想什么呢？”
依古娜双手比枪指他：“当然是想明天见到将军应该干什么啦，是不是该亲亲了？亲嘴？”
段云衍这次没有被调侃到，而是严肃地说：“我在想，要是再次发生战争，该怎么办。”
依古娜弹了下他的脑门：“你去实习了一趟实习傻了吧，虫母已经被将军杀死了。”
明弄溪倒是皱了眉：“你这次出去发现了什么吗？”
段云衍：“没啊。”
明弄溪看了他两秒：“你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去问将军，将军那边消息灵通。”
“我会去问的。”段云衍说，“那你会上前线吗？”
“会。军校花这么多资源培养我们，还能不上前线？”明弄溪奇怪看他，“你说的是什么话。”
“哦。”段云衍说。
“但我们到那时就都不在一个队啦，我估计会进第三军团，段云衍要进第一军团，燕星河会去战略指挥部吧？在指挥部待一段时间才会被下放到搁军团，时季清估计要直接去研究所了。”依古娜叹气，“我待满五年以后，还会不会留在军团还是一说。”
“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明弄溪跟她碰杯，“休假了还能一起出来玩。”
“段云衍不知道会不会休假呢，战斗狂。”依古娜碰杯，喝酒，“战斗狂。”
段云衍说：“我不是。机甲上的营养液没味道，喝了八天口里要反胃了。”
依古娜怜爱看他：“好孩子，今天吃顿好的。”
段云衍：“你怎么知道将军说明天给我做饭？”
依古娜：“滚滚滚。”
明弄溪在那头沉思片刻，忽地说：“你要是能说了，第一时间跟我说，有什么需要我帮你运作的，你都可以说。”
段云衍莫名：“我倒是没什么要运作的……”
他仔细想张登达跟他说的话，左思右想，最后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就我们三个，你们也别跟燕星河和时季清说了。”
“一定。”明弄溪说。
“在底下找到了次母的卵。”段云衍说。
明弄溪在他说出来的片刻几乎要惊呼出声了：“你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段云衍立马说。
明弄溪算是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想半天了，她惊异却又刻意压低声音：“次母的卵不是——只有虫母才可以产下吗？”
段云衍点头：“我知道呀。”
“虫母不是——已经死了五年了吗？”明弄溪要越过桌子了，“如果不是死卵，兵虫的卵在一天之内就会完成孵化，工虫在五天之内，次母需要三个月，但最多也是三个月了！”
“我知道。”段云衍再次说。
“那这不是说明三个月之内——”明弄溪要叫出声了。
“不一定啊。”段云衍打断了她的猜测，“队里面的人都很淡定，到星舰以后还拉我打牌。”
“他们为什么这么淡定啊！”明弄溪叫。
“因为可能不是虫母？”段云衍试探问。
明弄溪皱眉看他，缓缓把身子坐了回去。
倒是依古娜在这时开口：“这个次母的卵，和星尘会有关系没有？”
段云衍沉默片刻：“……你猜？”
看上去是有。
依古娜知道他不方便说了，也没多问，敲了敲桌子：“快吃，花这么多钱点这么一大桌子。”
“我给燕星河他们打包。”段云衍成功被转移话题。
依古娜嘴巴抽抽，最后说：“自从这个餐厅建立以来，就没有人在这里打过包。”
段云衍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甜点：“那不给他们带了。这个糕，我想带一个给将军尝一口。”
依古娜说他神经病。
段云衍直接都拿了，反正面前的两个人看起来没什么胃口：“因为将军要给我做饭，我没什么能给将军的。对了，我明天还是不回寝室。”
这下依古娜和明弄溪两个人一起说他神经病了。
第四十章 欲吻
虽然依古娜说这家餐厅自从开业以来, 就没有打包先例，但说明要求以后依旧被好好打包存放好了。
段云衍好好把打包盒拿起来准备带走，看了看包装得很好, 带上飞艇大概也不会撞坏。
依古娜说白瞎了他一张好脸, 为什么会是个恋爱脑？
段云衍说，首先, 我不是一个恋爱脑。
依古娜就揽着明弄溪走了。
段云衍真的觉得自己不是，他不仅给将军打包了他觉得很好吃的甜点, 还给燕星河和时季清也带了宵夜。
依古娜依旧没有回头，明弄溪倒是回头道：“别恋爱脑不恋爱脑的了, 你要是想，赶紧和将军把婚结了。”
段云衍脸唰一下子红了, 磕磕巴巴说, 结婚是不能操之过急的，不能这么随便就结婚了。
没有建立起联姻，一切都不好说。明弄溪摇头叹气, 和依古娜勾肩搭背地走了。
·
段云衍第二天拎着打包盒去的霍乾曜家。
别墅里的人还是很多，但没有上一次多，像聚会似的三三两两说着话。
段云衍依旧一个也不认识, 奥森也不在，但这群人竟然主动跟他打起招呼来寒暄。
段云衍还没想到该怎么称呼，他们就主动问起了他在第一军团的事, 说他在地下找到的卵带走研究了, 确实是次母的卵。
段云衍点头说：“那就好。”
心里偷偷想，那当然, 自己已经见过次母了，再看到肯定不会认错。
“研究所还在研究, 你就放宽心，别多想这茬。”制服笔挺的人拍拍他的肩膀，“天塌下来有你们将军顶着呢。”
段云衍抿唇：“我知道了。”
没多说什么，霍乾曜再次出现把他接走上楼，没给这群人多少面子。这次别墅里的仪器比上次的少，应该是有了经验，制定了更加精确的治疗方法。
霍乾曜伸手，他就自然把手牵上去了，另一只手把打包盒递给霍乾曜，霍乾曜拿着东西荡了荡：“这是什么？”
“吃的。”段云衍和他解释，“昨天跟依古娜她们出去吃的晚餐，这个甜点很好吃。”
“多谢，不过我要治疗完以后才能吃。”霍乾曜笑着道，把它交给机械臂送下去放好。
他握着段云衍的手轻声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
段云衍知道他说的是精神力，惊喜地“呀”了声。
“这段时间用终端多了一些，用家里的设备也没有出事。”霍乾曜对他笑了笑，“不过还没有驾驶过机甲。”
段云衍弯着眼说：“那等将军的腿好了，就可以试试机甲。”
“嗯。”霍乾曜低眉，还是盖不住面上的笑意。
他们路过楼梯，底下传来人交谈的声音，段云衍忍不住往下望。
霍乾曜便给他解释：“我这里平时不见来客，都是打着我给我探病的旗号来的，反正会来医生的。”
段云衍点头：“将军，你现在是不是很忙啊？”
霍乾曜扬眉看他，他解释：“比我们刚刚见面的时候要忙，从全备赛开始。”
“是，他们很多事要过问我。正好这段时间精神力状况比较好，可以多用一下终端。”霍乾曜便说。
段云衍轻轻“哦”了声。
霍乾曜便说：“多的别想，有事情我会和你说，没事的。”
他们进了治疗的房间，医生对着霍乾曜进行最后一次检查，段云衍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自然就中断了这次谈话。
第二次治疗开始，医生都退出房间，房门紧闭，他们的精神力开始浮出，然后交融在一起。
段云衍坐到霍乾曜前面，握住他的手。
他们是海上相连在一起的浮木。
在缠上束缚带之前，霍乾曜突然抬起他们交握的手，用嘴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手背。
但在那一瞬间，段云衍的指尖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气息，轻微的滚烫。
段云衍愣愣看着他，身体倒还保留着记忆，帮他把束缚带绑好，直到霍乾曜躺下，他才愣愣喊了一声：“……将军？”
“我在。”霍乾曜说。
段云衍和他交握是手轻颤，却被他用更深的力道握住。
于是段云衍没有说话了，弯下腰一手支着脑袋，就这样看着霍乾曜，精神力没有什么波动地缓缓摇晃。
然后仪器发出电子音：“治疗开始。”
第一下强烈的不适感依旧让霍乾曜差点坐起来，被束缚带压下去之后他又出了汗，闭着眼但眼前花白一片，他只有更加用力地握紧段云衍的手，握着他火海里的一片汪洋，握着他巨浪里的一片小舟，握着他失重星空中的唯一一片翱翔之翼。
段云衍伸出另一只手包裹住了他的手，手心交接的地方汗津津。
在这样的痛苦里，在这样的一片将欲爆炸的神经里，霍乾曜睁开眼，段云衍侧头望着他，全心全意地看着他，眼里带着几分担忧。
霍乾曜却生起了让他自己羞愧难当的肮脏念头。
他想在这时候去吻段云衍。
狠狠地亲吻，冲破身上束缚带的束缚，抛弃脑子里的一切伦常，遵从自己的欲念，遵从自己的内心，用拇指掠过段云衍的唇，而后死死亲下去，要像溺水的游鱼一般从中汲取空气，要让段云衍的眼神都湿漉漉，发着抖地叫他。
“将军？”段云衍小声地这样叫，有些不知所措，“很难受吗？”
霍乾曜的手愈发紧了，他再次闭上眼，从喉头中挤出一个音节：“嗯。”
他不应该这样。
可是为什么不可以？假如他的伤都被治好，他们依旧可以并肩作战。
繁杂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浮浮沉沉，疼痛使他一定要想写什么来转移注意力，纷乱的思绪一直持续到治疗结束，段云衍帮他解开束缚带，扶着他坐了起来。
他的意识才降落，松开自己的手，看着段云衍被自己捏红的手指，哑声道：“抱歉。”
段云衍也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将军的力道大，但也还好，只是手指因为血液没有流通而发紫。
甩一甩手就好了，他对着将军明媚地笑：“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