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战争胜利五周年庆典，开始前一个小时的中央控制台里人来人往，起起伏伏的地板和拉链一般拉开的墙壁榫卯般拼接，让各有去处的人都能走在自己的正轨上。
段云衍作为军校建校以来最优秀的学子，受邀参加这次庆典，穿着蔚蓝星空制服的助理领着他从大厅去往候场的穹顶。
大厅内的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在身边墙壁一次偶然的开合下，洁白的锁链那头出现了坐在轮椅上的霍乾曜。
纯黑的轮椅有着机械的结构，自行向着应该去的方向推动着。而霍乾曜静坐其上，背脊如钢铁般笔直。
他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他们中间墙壁的开合不知何时停止，光洁的地板上倒映着他的影子。
“将军。”他低声喊了一句。
霍乾曜的轮椅停了下来，缓慢地偏过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那双眼已经很疲惫，但眉宇之间仍有经年积累下来的肃杀，对方就这样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唇齿微张，声音低哑地说：“启明星。”
他们的距离不算近，但他的声音很清晰地传进了段云衍的耳朵里，然而段云衍还来不及说话，他就转动着轮椅离开了。
在场的自然还有别人。
在霍乾曜声音落下之后，整个场地里都安静了一瞬，很多人都听到了这句称呼，听到了这个称呼给予的对象。
于是当天的庆典上，当天的新闻上，段云衍的名字前面多了一个前缀。
——帝国的启明星。
·
这天段云衍罕见地睡过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距离第一堂课开始只剩半个小时。
他飞速地爬起来洗漱，从冰箱里拎了两瓶营养液出来，边坐管道出去边喝完了。宿舍楼前禁飞，他急匆匆和一大群踩点的学生一起冲出禁飞点，骑上飞艇去各自的教学楼。
一年级的飞艇课修完前不允许在校内骑飞艇，于是天上交错穿梭的飞艇都严格按照自己的轨迹奔向教室，段云衍在限速的范围内把车速飙到了最高，在开课前的最后五分钟跳下飞艇，发现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正站在教学楼门口等他。
“明弄溪？”他讶道，三两步跑到她身边，两人又一同往教室里飞奔。
“擦着限速的边飞成那样，我往天上看一眼就知道是你。”明弄溪抱着两本书，“我刚看了，策划优先方案，我俩同一节。”
教学楼里管道只对教师开放，他们三步并两步地跑上楼梯，最终在上课铃响前的一秒冲进了教室，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对接终端打卡。
段云衍从终端上把课本调出来，明弄溪翻好书以后问他：“将军那边联系你没？”
说到这里段云衍就有些蔫，怏怏地答：“没有。”
“帝国给相的那群人，将军见都没见。”明弄溪说，“到资料那一步就卡了，将军现在基本上不见人了，明怀简前两天说要上门拜访呢，到门口不让进，笑死人了，听他一天到晚在那里吹。”
段云衍垂着眼重复：“不见人了。”
“所以万一，万一，”明弄溪强调了一下，“万一要是将军没找你，你也不要觉得有什么，他明怀简的面子都不给呢。”
段云衍：“哦。”
段云衍：“好的。”
段云衍：“……”
他难免还是叹了口气，听课都有点心不在焉，拿着笔晃荡。
老师在上面调出了不同的星球地形，他想，自己当然也不是非要和将军结婚，只要能够见将军一面他就很满足了。只要能够见将军一面。
当然，最好还是能说上话。
最好还是能多待一会儿。
要是能加上将军的联系方式就更好了。
思绪飘得有点远，他收回了漫无目的的想法，将注意力放回到了课堂上。
一节大课，从早上上到中午，下课以后明弄溪让他别吃营养剂了，跟她去人工吃饭。
段云衍答应着，随手打开了终端，点进了上课一直没处理的消息提示。
一则来自官方的消息就这样弹到了他的面前：
【霍乾曜将军同意了你的请求，并于今天到达军校。请在中午十二点至十四点之间前往行政楼2364办公室，将军将在那里等候。】
他停在了原地。
明弄溪转头看了眼他：“走啊，再晚飞艇要被抢完了。”
段云衍抬头看她，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说：“你来看。”
“看什么？”明弄溪走到他身边，看他的神情，猜，“审查官那边有结果了？”
段云衍把光屏的权限打开，把信息给她看。
她骤然一愣，随后抬头去看教学楼前面剩下的飞艇：“那你快去啊！愣着做什么？你下午有课没？”
“有。”段云衍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缓缓眨了眨眼，感受着心脏一下一下地跳。
“那就是还有两个小时，毕竟你不能在将军眼皮子底下逃课。午饭你就别吃了，啃营养剂去吧，晚上我请你去人工窗口吃饭，你现在骑飞艇过去，幸运的话还能跟将军待一个半小时。”明弄溪的反应很迅速，马上就推了他一把，“去抢飞艇啊！待会儿都被骑走了！”
段云衍这才反应过来，往前跑了两步，又回过身来：“我现在……我……”
他指了指自己，比划了一下，眼睛里带着紧张与期待，又有些语无伦次。
明弄溪马上就懂了，看着他一身规矩的训练服，提建议：“你把你头发抓两把，弄乱。”
“……但是这样会不会，会不会有些轻浮？”段云衍不明所以但还是抓了两把，他习惯把自己的一切都弄得整齐。
明弄溪没说话，他从看到那条消息开始眼睛就亮晶晶，想来面对将军的时候也会这样。而他为了不妨碍视线，会把所有头发都梳到脑后，尽管他的五官鲜明，有着怎么样造作都不会难看的样貌，但把头发散下来之后，会多两分学生气。
她伸手从包里拿了一盒薄荷糖递给段云衍，再次催促：“下悬浮艇的时候吃一颗，快走。”
段云衍觉得自己随着心跳奔出的血液在撞击着他的全身，他接过薄荷糖，两秒内脚尖有一些不知道要踏往哪里的迷茫，和其他的学生一起跑向悬浮艇停车处，开走了一辆悬浮艇。
下课时段，天空上人流量很大，他没有像早上那样擦着限速飞，而是平稳地顺着人流驶向行政楼。
将军……同意了见面。
明弄溪说，他甚至拒绝了明怀简，明弄溪的二哥，他现在不见人了。
但也可能只是来学校处理事情，顺便见自己一下。不过能见面已经很好了。
要跟将军说什么呢？刚刚应该问一下明弄溪的，她比自己要会跟人打交道，要说明来意吧，说将军我想和你结婚。
他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但握着操控杆的手依旧很稳，驾驶着悬浮艇停在了行政楼前的停车台上。
刷终端进楼，他还没想出应该和将军说些什么，嗨将军，你还记得我吗？
但是将军不会记得，说出来了只会迎来一个非常尴尬的场面。
学校的人应该提前给他开好了权限，他走进大楼以后，地面自动浮出一条通道来引导着他前进，引导着他上浮到23楼，引导着他来到2364办公室门口。
他停下脚步，先吃了颗薄荷糖，嚼碎。
很浓的薄荷味，直冲后脑的清凉，勉强压下了他有些忐忑的心绪。
将军……
他轻轻闭眼，眼前闪过了无数次在光幕投影下看见的霍乾曜的影子。
然后轻轻舒了口气，睁开眼，按下了门口的门铃。
门很快如拉链般拉开，他舌尖抵了抵上颚，抬步走了进去。
锁链般的门随着他的动作重新拉上，2364办公室有一个面向校内的落地窗，窗户开了半扇，办公室内却很安静，只有自己脚踩在石质地面上的声音。
段云衍停了一口气，终于抬眼，正对上一双平和又藏不住腥风血雨的视线。
霍乾曜将军。
是霍乾曜将军。
这里只有霍乾曜将军。
他只知道自己突然口干舌燥，身体僵直，大脑空白一片，不知道自己的整张脸都红了起来，一直蔓延到被训练服收起的领口，也不知道自己神情忐忑，眼睛却明亮如星。
他就这样在一片空白的大脑中，条件反射地对霍乾曜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那双锋利的眼睛看着他，垂下又抬起，眉眼微弯，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霍乾曜也对他敬了一个军礼，而后放下，声音依旧带着沉和哑，却少了几分烦倦和凌厉。
“吃午饭了吗？”他这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