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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奇迹并不存在

    “这是人类在过去时代的一种游戏。”

    领袖先生说道:“它大概起源于人工智能技术刚刚走向成熟, 尝试取代人类劳动的时代。那个时代的人们发明了这个游戏。”

    在说这段话的时候,他正坐在边上袖手旁观着,用饶有兴致的眼神看着内格瑞克里斯一头雾水地把各种各样的积木在地板上铺开——那几个玩偶也不得不过来帮忙, 干着几块相似积木给垒到一起,把其中几个非常小巧的积木单独放置。

    “我还以为这种东西在人类历史中流传的时间会更久一点呢。”

    内格瑞克里斯打量着这些不知道具体材质的小方块,就算是他也不认为这种东西会诞生得那么晚:“它难道不应该是和建筑一起诞生的吗?”

    “哦, 你说的是搭积木?那个确实很早, 但这个游戏并不是。就像是同样是纸牌游戏, 但桥牌和德·州扑克并不诞生在同样的时代一样……对了,你会玩桥牌吗?”

    领袖先生用充满怀念的语气说道:“那是个非常有趣的游戏, 如果可以的话, 我真想凑齐人一起玩玩,不过这大概是不可能的了, 现在估计连一套牌都找不齐。我们还是说回这个,它的名字叫做西西弗斯积木, 是一种有着特殊规则和目标的积木玩法。”

    “听起来这个游戏很难。”

    太宰治说道。

    X小姐又开始笑了。太宰治疑心对方大概是早就看到了那个人类玩这个游戏的样子, 或者干脆就知道这个游戏,所以她的笑才会充满了笃定的气息和看热闹的味道。

    在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所进行的工作永远都在重复, 永远都没有尽头, 永远都徒劳无功。把他作为一个游戏的名字, 可想而知,想要达成最后的目标绝对不会简单。

    “事实上没有人能够把这个游戏玩到最后。”

    地球上最后的人类——尽管是只在梦里存在的人类笑着回答, 他看上去并不意外也不惊讶:“所以在玩的时候大可以轻松一点, 也不用感到沮丧。它的要点只有一个:绝对的精确。现在打开你手中的那本书吧, 内格。你们可以从中选择一张图纸作为自己的方案。”

    “所以书里是建筑模型……吗?”

    内格瑞克里斯在地上坐下,在一堆积木中打开了这本书, 把其中的彩页一张张地翻给凑过来的几个玩偶看。看的时候他忍不住多眨了两下眼睛,看上去有点怀疑。

    “嗯,建筑模型?”他再次重复道,疑惑地朝领袖先生看过去。然而对方只是在笑,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和X小姐之前笑的样子一模一样。

    费奥多尔皱着眉,把这一页纸翻过去:这上面的每一个建筑……我们姑且称呼那些木块的结合体是建筑吧,总之它们没有一个看上去具有实用价值,更像是后现代艺术品。

    那些积木在图画中以一种仿佛违反物理学的方式组合着,但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又会发现它的设计好像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道理,就像是它真的能够被制作出来。但说句实在话,现实中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存在的话,它绝对能够评上个八大奇迹的。

    “非常有趣的假设,不是吗?但目前为止它也只是一个理论可行的假设。这就是当时的人工智能所提出来的部分架构。”

    领袖先生从自己的身边拉出一把椅子,稳稳地坐在上面:“它们自己都没有办法在现实当中复刻出来,但人类对于自己总是很有自信,他们玩着这个游戏,乐此不疲,好像只要这个游戏能够被某个人终结,那么人类就会成为一个能够创造奇迹的种族:那是从绝对的不可能中诞生的奇迹。”

    “我在这里事先告诉你们,你们是不可能成功的。”X小姐的声音突然响起,她很认真地叮嘱道,“所以要玩的话,可是要做好输的准备的。”

    但这句话显然没有产生太大的用处。几个玩偶盯着这些积木——聪明人最重要的品质就是有自知之明,而他们显然都是聪明人,并不需要来自X小姐额外的提醒。

    如果这个梦境的参数和现实一模一样的话,那么他们也没有办法把这些看上去就知道它们被架构得有多极限的建筑物还原出来。

    所谓的理想条件和理论可行,就是现实生活中绝对不会出现,只会无限趋近的东西。

    更何况,人类手工的精度也是有极限的。

    “我想试试。”

    内格瑞克里斯拿起一块积木,用坦然的语气说道,甚至看上去有些高兴。他完全没有在意这个游戏的难度,而是按照图画的要求,把最初的底座互相组合起来,放在地面上。

    江户川乱步看了一眼,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主动跑过去将组合起来的东西扭动了几下:“朝边上调整一下,就是这样……嗯。”

    他挑剔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东西,又把书拽过来看了看,伸手再次拨弄了一下,但这次好像有点过,于是重新掰了回来……最后是涩泽龙彦帮忙调整好的。

    “接下来该干什么?”

    内格瑞克里斯看着书上面的图纸:“上面说我们应该撑起三个立柱。”

    固定的位置是一个难题。太宰治扶着下面,内格先生拿着上面,在江户川乱步和X小姐的指挥下勉强对了上去。费奥多尔问坐在边上看热闹的人类要了一根精度还算不错的工程尺,涩泽龙彦用爪子按着,尖爪在模板上面敲了敲,形成一个用来标志位置的凹槽。

    最开始需要在意的东西比较少,总体来讲更加简单一点,所以很快就堆上去了一百多块大小不同的积木。本来应该有很多地方需要固定,但图纸上全部都跳了过去,所以现在就已经有了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但总体上来还算稳定。

    内格瑞克里斯屏着呼吸,往上面增加了一个不知道起到了什么作用,只是让整个结构更加脆弱的木板,生怕呼吸带来的气流和把这个脆弱的小东西给吹塌。

    然后是两百多。

    涩泽龙彦在虚空中用尺子比划了一下,最后在即将搭上去的积木上做了一个标记,被费奥多尔拿走递给了太宰治,太宰治谨慎地把它的下方缓缓插入下面的插口中。上半部分则由内格瑞克里斯先生进行缓缓的推动。

    有点摇晃,但在大家严肃的注视下最后还是稳住了。内格先生往后缓缓挪动几步,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这项宏伟的工程。

    随着工作的推移,已经没有人出声。大家都努力地避免一切可以让这个东西倒塌的因素,拿起积木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就连X小姐都没有一开始那么唠唠叨叨——虽然口上说着不可能成功,但她还是很希望他们能够有一个好的发挥的。

    三百多。现在建筑已经颤颤巍巍了起来,就像是一个在空气中不断抖动着自己的弹簧。只是还没有东西掉下来。每一步都需要间隔很久,需要使用的力度和应该怎么放下去成为了一个新的问题。

    费奥多尔和太宰治在纸上已经写了好几行公式了,还互相给对方算出来的结果涂上了一大堆斜杠。江户川乱步一开始在他们边上是看不懂这两个人在写什么的,结果看着看着就明白了,跟着加入了这场受力演算当中。

    但还有人说了话。

    “需要我帮忙吗?”

    这是莫里亚蒂局长的声音。女孩的话语中有着轻松可以看出的稚嫩与认真,太宰治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似乎没想到就连时空管理局的局长都会加入到这个游戏。

    “因为很有趣啊。”

    莫里亚蒂小姐解释道,这种简单的理由让她看上去完全符合外表上面小孩子的年龄:“我也想要试试,在我们拼尽全力之后,所谓的奇迹会不会发生。”

    在人工智能加入队伍后,运算的过程基本上就被省略掉了,剩下来的就变成了怎么样把这个理论上的最佳方案实施的过程。内格瑞克里斯琢磨了半天,最后干脆用上了魔法。

    “这个应该是可以使用的吧?”

    他比划着向已经津津有味地吃了一个蛋挞的人类询问道,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点头。

    魔法的精确度的确要比人类的高出一大截,于是建筑勉为其难地来到了四百大关。但谁都能看出来这种勉强——它看上去距离散架真的只有一步之遥,而且最后的结构比之前看上去还要更难更不讲理,接下来更靠谱的东西也许就是上天赐予的运气了。

    但还有一个好消息:这个蓝图所需要的积木就是四百一十二。

    一个无比接近成功的数字。事实上能够来到这里,在场的每一个人和非人类都很惊讶,甚至觉得就算是失败也没什么……好吧,但大家还是更期待成功的。

    真的会出现吗,所谓的奇迹?

    莫里亚蒂小姐有条不紊地报出下一个理论上的最佳值,魔法操控的小积木继续朝着上面自发地堆积,伴随着一个个地增加,结构终于开始发生了令人感觉不安的倾斜和变形。

    即将失败的前奏。

    蹲在塔脚下面的X小姐下意识地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按住了骰子。

    “快要塌了。”莫里亚蒂小姐说,她的语速相当快,“换个方法,我们把积木结构组合好放上去,给我们的时间大概只有十秒钟。”

    这个速度下精度已经不重要了。

    太宰治朝内格瑞克里斯比划了一个数字:表示那是剩下来的时间。

    江户川乱步跑过来拿到了剩下来的积木,涩泽龙彦也凑过来把两个东西组合起来,往费奥多尔拿着的底座上面一塞——咔哒。

    内格瑞克里斯把这个雪白的玩偶举到建筑边上,费奥多尔拿着这个积木块,一瞬间也没有犹豫,直接在这个行将崩溃的建筑模型彻底倒下去之前放到了最顶端。

    X小姐摸着口袋里的那个二十面体,然后突然愣住:骰子好像从某个缝隙里滚了下来——好吧,这种活着的骰子就是喜欢逃跑,这就是为什么它们经常被封锁起来。但问题在于,它们只要滚动起来,就会改变一些事情发生的几率。当然喽,它没有办法让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就像是一个骰子摇不出ABCD。

    她下意识地看看周围,的确看到一个正在滚动的东西,于是把屏幕往理智的手里一塞,起身追了过去。

    但她没有抓到。那个骰子滚到了水里,啪地一身就沉没了。

    “?”她皱眉看了几秒,思考着这东西会在无意中改变了什么,然后重新走了回去。

    丢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这种普通小骰子也不值钱……

    在塔内,所有人都在看着那个建筑的后续状况:刚刚那个不精确的放置所带来的突如其来的重量反倒是让这个建筑保住了某种诡异的平衡。

    崩塌的趋势减缓了,它似乎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凝固了一秒、两秒——也许只有半秒钟不到的时间——然后就崩塌了。

    “但它好像确实是存在了那么一会儿,应该没有问题吧?”

    虽然这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但江户川乱步还是用有些怀疑的语气反问道。

    “但时间太短了,这也算是存在吗?”

    内格瑞克里斯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他还是对他们一次性就成功的事情感觉到不太真实。但还在被抱着的费奥多尔倒是没有什么太过惊讶的表情:说实在的,人类也很难找出一个更加有可能成功的队伍了。

    队伍里包括了魔法使用者,某个开了全图挂看热闹的女士,这位女士还兼任了某个和命运有关的神明的神眷者。还有一位有史以来可能都是最顶尖的人工智能,一位观察力已经不在人类范围内的场内指导。玩偶的小体型优势也得到了很好的发挥,而且每一个成员在这方面的综合素质还都足够地强……

    好吧,这好像也不能说明他们到底为什么能成功。就像是给出一万个理由,你也没有办法倒着背圆周率一样。

    所以真正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了。

    领袖先生摸了摸下巴,他站起身,用扫把把倒下来的积木全部都扫到一边,稍微沉思了一会儿。

    “真可惜。”他说,“这里只是梦境。”

    是的,只是梦境。就算是他把塔里的规则和现实一一对应,但毕竟只是梦。更何况说不定这里就有什么细节和现实存在偏差,说不定就是这个偏差导致了最后的成功……但不管怎么说,它没有在现实中上演,而且没有办法再重演,因此似乎还不足以被称之为一个奇迹。

    “但我把它叫做奇迹,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耸耸肩,最后还是笑了起来:“所以恭喜你们,你们大概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完成了这次挑战的队伍。你们创造了奇迹。”

    第202章 白色的……

    “我现在倒是明白了一件事。”

    X小姐突然开口, 她那若有所思的目光停留在远处:“为什么那家伙对我说,自己将不会注视着这里。”

    如果祂看着这里,那么这件事情的结果定义将会异常清晰:不管它是在不可能中诞生的奇迹还是极端微弱但确实有可能出现的可能性。

    但唯一能将这件事证明或者证伪的存在这一次奇怪地缺席了, 祂不会注视这件事情,祂将不去窥探有关它的可能,所以关于那个建筑模型的话题成了彻底的谜题。

    ——真是狡猾啊。

    少女这般地想, 嘴角微微翘起, 在这件事情上面倒是意外地并不介意。

    理智难得说出了一句非常具有哲理的话: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需要一个答案。”

    “这是你作为侦探的经验吗?”

    思考着如果是物理参数出现了问题, 那么什么样的误差才会导致现在结果的宵行抬起头,用有些调侃的语气询问道。

    “事实上, 我连我之前到底是什么职业都不清楚, 亲爱的。”

    理智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立刻换上了抑郁的表情, 声音变成了歌剧男低音般的低沉:“不过我想,我一定有一个很悲惨的过去……人类的历史说明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在它身上留下痕迹的肯定经历过常人没有办法忍受的苦痛。”

    “噫。”X小姐说。

    “呃。”莫里亚蒂局长也沉默了。

    作为在场良心最充沛的角色, 法格斯默默地用触手拍了拍理智的脑袋,然后一口吃掉了对方头顶上的帽子。

    “所以说,既然成功了也不能说明什么, 那为什么一直反复尝试呢?”

    江户川乱步啃着果糕, 询问道。

    浑身雪白的人类刚刚哼着歌, 从床头柜子里面拿出了一盒子的点心,递给了他。虽然在梦境里吃东西多少有点望梅止渴的嫌疑, 但怀着对未来人制造的甜品好奇的心态, 江户川乱步还是接了过来, 谨慎地尝了几口。

    有点奇怪的味道,但意外地不错。

    “因为我很无聊啊。”人类理直气壮地回答, “总要给自己找一个可以打发时间的方法的。而且这还能让我短暂地回想一下过去学习建筑的那段日子。”

    “唔。”正在吞咽食物的江户川乱步认真地想了想,随后点了点头,对这个答案感到很信服。一开始他觉得这其中肯定还有某种更加具有深意的原因,但对方这么说后,他的确觉得这个回答要更有道理一些。

    从书架上扒拉出一本后现代神秘学著作的涩泽龙彦抬头看了一眼,但对这些东西兴致缺缺的他就低下了头,继续看着上面各种各样的图画。

    然后被边上的人类摸了一把脊背上的毛。

    “喵!”

    涩泽龙彦一下子跳了起来,他猛地转过头,对一脸无辜的人类摆出了马上就要进攻的架势,然后被对方笑眯眯地抱了起来。

    “好啦好啦。”他说,“都变成玩偶了就不要伸爪子了,就算是抓到人也不会痛的。不过我也好久都没有看到猫……我是说正常的猫了。”

    涩泽龙彦:“?”

    他挣扎了两下,最后用尾巴狠狠地甩了下对方的脸,重新跳回摊开的书本边上,警觉地看着面前的人类。

    很显然,因为马上就要死了,这个家伙变得相当不要脸……或者说任性了起来。

    领袖先生眨了下眼睛,朝白猫露出一个不带有分毫抱歉意味的笑容,他坐在自己的床边上,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盯着床头的钟看着。

    那是个很精巧的布谷钟,小屋子的形状,上面有会转动的水车与一个周围是花草的阳台。一看就知道,在整点这个钟的窗户口会有一只小鸟飞出来布谷布谷地叫,还有小人会出来在阳台上面跳舞,说不定还会有八音盒的音乐响起来。

    有一点有些奇怪。

    和费奥多尔一起参观着这个小屋里各种瓶瓶罐罐的太宰治朝他看了一眼,这么想到。

    明明是属于未来的人,但居住的地方看上去却比21世纪的人类还要复古,室内装潢更像是属于20世纪后半叶。不管是布谷钟,还是里面的各种装饰,都没有任何的现代感。

    但这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每个人喜欢的类型都有不同。说不定他喜欢的就是这样怀旧的风格。

    费奥多尔对这些东西倒是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关注,他的注意力更多地被放到了这些瓶子以及他们的标签上面。

    “这一瓶我能拿走吗?”他突然朝正在盯着时间看的人类问道,指着一个蓝色的瓶子。梦境里的东西也可以直接带到现实当中,时空管理局从来都不缺的材料就是梦境的产物。

    太宰治转头朝瓶子上面的标签望过去:

    延时药水——使用方法是与别的东西以10:1的质量比进行调和,作用是把和它调配在一起的东西起效的时间延缓七十八天。

    “……”他沉默了一会儿,大致明白对方要这个有什么用了。

    领袖先生朝那里瞥了眼,可能甚至都没有看清对方指的是什么就大大方方地点了下头:“想拿什么就拿吧,反正留给我也没用。”

    紧接着他转过头:“内格!”

    内格瑞克里斯正在研究被放在窗帘后面的一瓶花,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面掏出一本室内植物养殖图册,与面前的花细细地对照着,寻找着这个植物的名字与照料的方法。听到这声呼喊后,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你查到它叫什么名字了吗?”

    人类问。

    这个场景在旁观者看来大概是有些奇怪的:一个曾经生活在正常时代里的人类询问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真正植物的人自己房间里的花到底是什么名字。

    “垂丝茉莉,好像是这个名字。”

    但内格瑞克里斯表现得一点也不觉得这个奇怪,他只是把书朝对方举起来,让他能够看到上面的配图,紧接着又摆回到面前,挑了几段重要的内容读了起来:“垂丝茉莉喜欢阳光,但是不需要太长时间的光线直射,夏天的阳光可能会烧伤它们的叶片……”

    人类在边上听着,然后他让费奥多尔帮忙把最左边的瓶子拿过来:那是唯一没有贴上标签的瓶子,一看就知道它被放在这里有着什么样的作用。

    拿了他东西的费奥多尔也没有拒绝,那个瓶子的大小也足够一个玩偶抱住了。太宰治也在边上搭了一把手,把瓶子放在了对方的手边。

    对方拿起这个小瓶子,在灯光下面试探性地眯起眼睛,瞧了眼通过这个装满不知名液体的小瓶能够看到什么样的风景,最后才很满意地点点头,一口喝掉。

    “青苹果味的。”

    他咂了咂嘴:“和我之前想的一样。”

    然后他对费奥多尔小声地说道:“你的那个是芒果味的,是不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在边上听着的江户川乱步先是下意识地琢磨了一下“芒果”这个单词是不是他听岔了,然后有些怀疑地看向了费奥多尔之前拿着的蓝色瓶子。

    蓝色,芒果?

    费奥多尔也有些沉默,最后他礼貌地夸赞了一句“未来的水果真是丰富多彩”,被对方一点也不客气地接下了。

    “我很喜欢动植物。”

    他有些怀念地说,顺便把自己用被子裹起,好像喝完瓶子里的东西后就感觉到了某种寒意:

    “我以前学习建筑就是研究的生态方向……关于怎么和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生物和平共处,关于在可以进行星际移民的时代,我们要怎么对待自己的母星。”

    “但我还没有来得及毕业,就发现自己研究的方向正式走向了完蛋,简直比隔壁天文学的倒霉鬼还要倒霉。他毕业论文研究的星星在他毕业答辩前两天被观测到爆炸了……当然,对于人类社会来说,这一个专业再加上一个学生毕不了业并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正的大问题是污染。”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内格瑞克里斯已经停止了阅读,他用有点哀伤的、但更多是专注的眼神注视着面前的人类。但一身苍白的人类只是摇了摇头,他让对方继续读下去。

    “我有一点很好奇。”

    费奥多尔突然说道:“你们已经可以进行超光速旅行了,为什么还要停留在地球,一直到污染爆发的时候才离开?”

    “是啊,为什么呢?”

    领袖先生笑了起来:“因为宇宙比你想得更加更加空洞,超光速旅行需要付出的能量损失也更加可怕,改造一颗宜居星球的代价也是如此。我们头顶能看到的黑色星空实际上很死寂,也很绝望。”

    他把自己裹得更加紧了,语气却带着那么几分好笑的意味:“知道这个真相的时候大家都快要哭出来了,尤其是那些科幻小说的爱好者。实际上宇宙并没有什么浪漫的。”

    “以前我们总说,这么大的宇宙中,我们肯定不会孤独。我们总是忽略群星间不知道有多少光年的距离,就像是我们总是习惯性地忽略一个宏伟的时代里那些微不足道的、属于个人的小悲剧——朝前看,总会过去的。我们如是说。但有的东西就是过不去。”

    “有的东西我们拼尽全力也做不到。就像是我们到最后也没有办法解决星际航行所需要的能量,就像是我们到最后也没办法承受改造行星的代价,就像是我们没有办法在现实中搭出那个积木的模型。是啊,人类逃了,但他们也知道自己会死在路上,只是他们比起这个,更害怕近在咫尺的污染而已。他们害怕自己的身体还存在着,但‘自己’已经消失。”

    他的声音逐渐放缓了:“活着,我们渴望着活着。甚至不仅是我们这些能思考的生物,就连植物和动物也通过本能避开死亡,基因也会牺牲个体来换取延续,好像生命的最基本单元诞生的那一刻就在逃避死。”

    “所以我不认为,畏惧死是因为对死一无所知。”他说,“事实上,当我们变成这个样子后,我就不害怕死亡了,如同我们对死亡的恐惧已经完结在了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刻。”

    “而我要死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但非常清晰,他在给自己念着葬礼的悼词:“生命也许真的是和死亡对立的,但死对我来说却是归宿……就是这样。”

    就像是睡着了那样,他闭上了眼睛。内格瑞克里斯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他,看到面前的被子突然空了下来,好像之前这个人的存在就是一场幻梦。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白鸽子。它们扑棱棱地从被子里飞出来,从打开的窗户口飞出去,如同苍白色的花朵,一条雪白的虹。

    X小姐在塔下看到了,当时她正把刚刚摘下来的帽子重新戴在头上。

    “哇哦……这是我见过第二漂亮的葬礼。”她说。

    第203章 旧时代的埋骨地

    “准确的说, 是我在这里工作以来见到的第二漂亮的葬礼。”

    X小姐注视着那身影融化在梦境穹顶的雪白鸟群,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第一漂亮的是神明的去世, 第二漂亮的就是面前这个不知道算不算是死亡的死亡。但不管如何,她喜欢这种退场的方式,美妙而又轻盈, 没有一丝留恋与不甘。

    她把自己的帽子按趴下去, 从大地上摘下一朵白花插在上面, 抬起眼眸看着那个飞出无数白鸟的窗户,柔和的笑意浮动在她的眼中。

    风从窗户灌入房间里, 垂丝茉莉的花朵白蝴蝶般地晃动着。

    抱着空瘪下来的被子的内格瑞克里斯腾出一只手, 在空中接住了一根弯曲的白色绒羽,他的脸上并没有明显的哀伤, 那对黄金颜色的眼睛只是看着窗外,梦境的光线和风倒映在他占据半个眼眶的瞳孔中——那样专注, 甚至有些温情。

    然后他把被子在床上铺好, 帽子重新戴到头上,深深地遮盖住自己的眼睛,重新提了下竖起来的衣领, 蹲下去看着玩偶们。

    “他们都会梦到他的。”

    他说道:“他们今晚都会看到白色的鸟飞过他们的梦境。”

    白色的鸟飞着, 它们要飞过所有人的梦。看到它们的人都会意识到, 那位没有名字的领袖已经离开了,他已变成飞鸟, 成为另一种东西。

    涩泽龙彦走到窗台前, 他朝外面看过去:在这座高塔的外面开了一片片的铃兰花, 满地都是这种美丽动人、但带有毒性的雪白。一汪彩色的湖水宝石般地镶嵌在塔下,火烈鸟在其中三三两两地给彼此梳理毛发。

    白墙红顶的欧洲小镇罗列在视线的尽头, 一个有着彩色玻璃的钟塔在阳光下伫立,塔的尖顶闪烁着一颗耀眼的星。

    内格瑞克里斯在窗前把猫抱下来。

    “葬礼应该很快就会举办了。”

    他说:“我们先下去吧。”

    江户川乱步却还往外面看着,他看上去对这件事情还多少存在着怀疑。

    “他真的死了吗?”在下楼的时候,他小声地问太宰治,“但他难道不是从一种活着的东西变成了另一种活的东西?”

    人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飞鸟。这好像并不能算是死,不过也算不上活。绿眼睛的玩偶认真地思考着,在心里想着这种情况到底需不需要一个葬礼。

    “你说得对。”

    太宰治点了点头,紧接着反问道:“所以这难道不能算是死了吗?”

    伴随着鸟的离开,这场葬礼举办的速度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更快一点。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早就知道这个人可能会自己选择离开。

    这些葬礼的主事者们聚集在梦中,就在那个塔边上的小镇里。梦里还有很多自发前来吊唁的人——对于这个时代的人类来说,想要进入梦中并不难,因为灾难导致的广泛的焦虑与失眠症,入梦舱已经面向绝大多数人配给。他们眼含泪水地看着空空的棺椁,一只白色鸟落在上面自在地梳理自己的羽毛,然后张开翅膀飞走。

    在这个时代里,每个人都见证过他者的死,将它接纳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并且习以为常。

    但就像是江户川乱步所说的那样,他真的算是死了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怎样才能为一群会飞的鸟准备葬礼,也没有人知道在这场葬礼中,“死”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这是一位宗教领袖的死亡。所以不需要疑问,不需要困惑,这只是一位虔信者在死后被复活,被神以一种新的姿态重生,即将前往没有分歧也没有苦难的天堂。

    对人们来说,这个答案已经相当足够:它简单、明了、易懂而清晰。

    内格瑞克里斯站在人群里,太宰治变成的玩偶被他抱在怀里。其余的玩偶都和时空管理局的那群人待在一起。江户川乱步给内格瑞克里斯说了这件事。

    至于太宰治为什么不去?看看今天同样到场的理智先生不就很明白了吗?

    他看着前方的棺椁,突然轻声地说:“我想到了他以前和我说的一句话。”

    “什么?”太宰治问道。

    “这个世界上只有信仰和哲学才能指导我们成体系地去理解和如何对待这个世界。但后者是智慧者的专属,他们在自相矛盾的现象和说法中梳理出一条理论的道路,指导自己的生活。而前者属于我们这种庸人——不需要思考为什么,只要接纳与相信就行。”

    看上去还是十足年轻的人类在葬礼上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有些缅怀的笑容,里面藏着一段属于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回忆。

    “就像是现在。”他说。

    “以前我大概不会很认同这种想法,但现在我突然觉得,对于这个时代而言,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很多东西其实并不需要答案,得到了答案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注视着空空的棺椁。那棺椁也是白色的,上面被覆盖着白色花朵。他曾经送走的很多人也都有着白色的小盒子,只是没有花。他们每个人都是相似的。

    他们身上都有相似的孤僻、怀疑、谨慎与沉思,好像这已经成为了这个时代成年人身上最常见的一种气质,就和这个时代最常见的死亡就是自杀一样。

    “人本来就不需要想那么多东西。”

    太宰治说:“对人类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认真地活着。”

    他黑色的衣服和这个葬礼显得格外的般配,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很好地融入葬礼的氛围当中,呈现出一种旁观者的平静。

    他想到了自己刚刚来到横滨的时候。那时他才开始思考这些东西没多久,就被剧透了自己想要寻找的答案……而在许许多多“太宰治”的生平里,那个告诉他答案的人在他的一生中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多,只是简简单单地生活着,普普通通地追求自己的渴望,保护着自己爱的东西。

    他突然觉得这件事情很讽刺:很多人都觉得他很聪明,但他的朋友们在这方面从来都比他聪明得多。

    “是啊。”

    内格瑞克里斯在衣领的遮掩下笑了起来,他的眼睛微微弯起,声调平和:“一个从来都没有认真活过的人,就算是想了再多的问题也找不到答案的。”

    和所有的时代都不同,和所有沉思者都是孤独的时代不同,这个恰好就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问题,沉思者与怀疑者就是这个时代里最庞大的群体。

    “我们思考了太久,几乎快要成为一种奇怪的本能……就像是我在朋友的葬礼上也不由自主地和你们讨论死亡与人生的问题,竟然不会像他们那样哀伤,回忆我们的过去并进行哀悼。”

    内格瑞克里斯如是说,他看着周围已经开始落泪的人,最后也跟着闭上了眼睛。周围有白鸟拍打羽翼的声音响起,在梦中显得格外真实的花草传来馥郁的芳香。

    在另一边,在并没有葬礼人群的地方,琥珀色眼睛的少女给白猫戴上了一顶小小的礼帽。涩泽龙彦抬起眼睛望了望,勉强认可了人类的审美,转头又去研究抱着自己的法格斯。

    法格斯今天少见地变成了人类的样子,和之前上台演奏音乐时一样,是少女的外貌。她被涩泽龙彦盯得挠挠头,有些心虚,转头向周围的人求助道:“涩泽为什么总是看我啊?所以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费奥多尔朝白猫看了一眼:“您是说这种看新神秘学素材的眼神吗?”

    法格斯肉眼可见地被这个回答吓了一下,差点炸毛,可怜兮兮地看向了涩泽龙彦——虽然本体可以算是时空管理局最奇怪的那一个,但她的性格大概也是局里最好的,就和平时史莱姆形状的外貌一样,软绵绵的,可以随便被什么人捉起来捏扁搓圆,埋进去狠狠吸上一口。

    宵行摇了摇头,似乎对面前的这一幕有点看不下去,顺便还捂住了江户川乱步的眼睛。理智先生没有和他们在一起逛街,或者说,他去参加这一次的葬礼了。

    好吧,其中或许有部分原因和太宰治有关。但实际上在这种场合,他反倒是所有人里最正经的那一个,那种平时给人添麻烦和逗乐子的能力就像是完全消失了。

    时空管理局的局长坐在X小姐肩头,她低下脑袋,朝手中的蒲公英吹了一口气——于是雪白色的绒毛与种子就飞了起来,如同一场落雪,纷纷扬扬而下。

    在飞扬的白絮中,她微微地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风景,笑了起来。

    “真美啊。”她说,注视着远处从地面上飞起的那一大片白色,就像是洁白的云朵。

    在葬礼上所说的话完毕后,所有的人都看到白色的铃兰花变成了白鸟,从大地上起飞。白茫茫的颜色消失殆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绿草。

    在目力所及的遥远的小镇边上,无数的蝴蝶从天边飞过去。这些梦中的精灵总是在这种时刻如约而至,然后又匆匆忙忙的离开,只是离开的时候在天空中留下了一道彩虹。

    时空管理局的几个人和玩偶继续走着,在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不出声,只是看着,走过一个个房子。有的时候他们也会走到某个房子里,看一看里面具体的装潢。

    这是一个没有毕业的建筑家在现实世界死后所创造出来的唯一一件作品。他在这个梦里不知道无聊了多少的时光,无聊到开始思考起死亡、生命连同所有的可能性,无聊到在这里完成了在他们的专业完蛋后,他和他的同学们互相交流的所有本该成为毕业设计的东西,甚至还还原了一部分只在图纸上的城镇设计。

    被污染摧毁的事物中,至少有那么一些东西在这儿重生了,并没有被完全地毁掉。这里有一座漂亮的小塔与彩色的湖与漫山遍野的铃兰花,还有一个小镇,有着白白的墙和红色的屋顶。小镇里面也种满了花……现在这个地球上生活的人们都不敢想象的那么那么多的花。

    这里是那群地球上最后一群没有被污染的人死去的地方,也是一个被遗忘的专业被埋葬的地方。那位已经没有了自己名字的领袖有一句话说得没错,这个地方的确像是一个神国。

    对于地球上现在的居民来说,只有神的国度才如此美丽。

    “等到这次葬礼结束后就要回去了——结果还没有逛完呢。”

    X小姐踮起脚尖,试图看到围墙另一头的东西,但只看到了凌霄花盛开了半面墙,于是叹了口气:“真遗憾。”

    “你之后还是有假期的。我们后面连假期都没有,你就知足吧。”

    宵行吐槽道——虽然她本人作为一个常年泡在实验室、偶尔会参加同事间的摇滚乐队的人,基本上也没有太多的出门需求。

    “说起来,你们打算葬礼后和他见一面吗?”

    江户川乱步问道,他有些好奇地看着:其实他很早之前就想知道这几个人见面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不了,等他来了再说吧。”

    X小姐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表现出了自己没有良心的一面:“我还是更期待哄骗失忆的新员工的环节……等我们哄骗完他们,我们就去局长那里解除合同。”

    “对了,也顺便帮忙把东西带回去吧。”

    费奥多尔一点也不客气地把自己从别人那里要来的瓶子递给X小姐:“谢谢您了。”

    “?”X小姐看着瓶子,“事先说明,我可是要收关税的。回头等我放假去你那里的时候,你要请我喝免费的伏特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204章 这里有一份快递

    明明之前还嘀咕着自己不会去这一任队员的世界的X小姐抛了抛手里的东西, 转头就塞给了法格斯。

    她会有选择地忘掉自己之前说过的一些话:总之就是有着足以和她的队员相提并论的灵活誓言底线与道德底线,并且一点也不会对此感到愧疚。

    有时甚至还挺自豪的。

    “我刚刚在拐角看到了一个钟表店,去看看怎么样?我觉得我们时空管理局还是可以放几个这样的东西装装门面。”

    这位小姐很有主意地说道:“你们难道不觉得一整面墙的钟看上去相当有视觉冲击力吗?”

    “我完全不觉得, 这种钟滴滴答答的声音真是吵死人了……”

    宵行用力地搓了搓自己太阳穴的位置,虚起眼睛看着X小姐:“我怀疑你就是想要一个会弹出小鸟的布谷钟,也不知道你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X小姐竖起一根手指, 满脸的严肃:“不过最好还是定制一个更加具有我们部门特色的钟, 比如说……从钟表上那个小小的窗户里弹出来一个法格斯也超级有趣!”

    法格斯懵懵地转过头:“?”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啊。”宵行这回陷入了沉思, “听上去确实很可爱。”

    “是吧!局长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的?”

    莫里亚蒂小小萝莉咳嗽了一声。她现在的大小看上去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小精灵,就算是摆出了严肃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威慑力。

    “我没意见。”她说。

    法格斯幽幽地盯着, 看上去都快要融化了。

    但最后他们还是去了钟表店, 并且从里面挺高兴地抱走了一个落地钟,看上去就不像是来度假的, 更像是从监狱跑出来零元购的一群人。法格斯把这个落地钟揣到了怀里——虽然很难描述其中的原理,但她衣服内侧的口袋说不定能够塞下一整条鲸鱼。

    就像这位看上去很正常的女士在非人类形态下, 可以一下子把几百平米的东西全部都吞到肚子里一样。法格斯在大多数时候都是通过这种方式, 把梦中的东西给带到现实里。当然,偶尔它也会在自己的头顶上种几朵来自梦境的花,这些花也会被它带到现实中去。

    然后他们又去别的地方转悠了, 转累了就干脆找了个地方睡觉, 一直到葬礼结束为止。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多少时间。

    梦里流逝的时间总是不确定的, 尤其是梦境里的梦境。从这个角度来看,它虽然仍然有着时间流逝的概念, 但仍然像是某种独立于时间长河之外的某种东西。

    所以倒也不难理解为什么时空管理局会有一部分与永恒梦境接壤, 它的成员还能偶尔到梦境中休憩。但就算如此, 这里的时间也总会过去。

    梦总有醒来的时候。

    在一声声的钟声中,X小姐伸了个懒腰, 从屋顶上做起来,看向走过来的理智先生。或许是因为在时空管理局的最高处看了太多太多次的月亮,她现在总是习以为常地坐在最高点,居高临下地瞧着别人。

    “葬礼结束啦?刚刚我听到隔壁钟表店里所有的表都响起来了。”

    “是啊,真是场令人印象深刻的葬礼,我早就想要参与一回这种场合了,这可是我在失忆后第一次参加别人的追悼仪式。”

    理智先生抬起头,眉飞色舞地说道,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本子晃动了两下:“现在我没完成的人生目标就剩下去参加一场超级棒的派对了!”

    “所以你之前都没有参加过超级棒的排队?”

    X小姐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我怎么感觉我们局内部都已经举办过好多次了。”

    “不是那种派对啦!”

    理智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说的是那种有美女、比基尼和游艇的很棒的派对……”

    屋顶下的窗户被打开了,宵行打了个哈欠,从里面冒出头来。

    “咦惹。”她用嫌弃的声音说,紧接着心满意足地重新关上了窗户,大概是继续睡回笼觉了。

    “她是不是还没有睡醒?”

    理智看着那个窗户,沉默了一会儿,真情实意地发问道:“我还以为我说出这句话后她会冒出来,在我们面前表演大惊小怪、面红耳赤、痛骂一顿这三个步骤呢。”

    “你可闭嘴吧,宵行被惹到了可是真的会急得打人的。”

    X小姐用同样真情实意的语气回答道。

    于是理智先生乖乖地闭上了嘴,但还没有过多久——准确的说是十秒钟不到,他就再次有些好奇地开了口:“所以别人呢?那群被变成了玩偶的小家伙在哪?”

    “太宰不在。”

    X小姐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地说道:“别的也走了,大概是回去了吧?不过涩泽龙彦走的时候倒是不怎么情愿就是了,他看上去真的很想研究一下法格斯。对了,这个葬礼怎么结束得那么慢,我们都睡过一觉了。”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理智显然有点失望,但还是回答了X小姐的问题:“可能是因为这里的风俗吧?总之,每个人都需要上去说一个自己的愿望,不管有没有实现。”

    X小姐眨了眨眼睛,她突然好奇起来,伸头看过去:“你说的是什么?我们未来的那位同事呢?”

    “我的愿望当然是能去参加那种超级棒的大派对啊。”理智摸了摸下巴,“至于他,说的是希望有人能够接替他的工作,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完成的道路上走下去……”

    “人类啊——”

    宵行懒洋洋的声调响起。

    她推开房门走出来,抬眸看着天空中飞过的鸟,还没有等到她抒发自己的感想,就被从屋顶跳下来的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肩。

    “在场的就你没资格这么说。”

    X小姐一只手叉着腰:“在我们几个里,你算是最纯种的人类了。”

    宵行撇了下嘴。

    “为什么时空管理局里纯种人类都这么少?”

    她双手环胸,用质疑的眼神看向了从空气中缓缓出现的时空管理局的局长:“虽然打着的是拯救世界的旗号,但这明明是拯救人类文明的组织吧?”

    同样不是人类的莫里亚蒂小姐长长地“唔”了一声。

    “是啊,为什么呢?”她反问道,在X小姐的肩膀上坐下,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指正一下:只是拯救一部分人类文明。宵行你这么说的话,那些被我们放弃的文明绝对会哭出声的。”

    有琥珀色眼睛的少女一本正经地指出对方话语里不恰当的地方,紧接着就有样学样地叹了口气,手插在口袋里,看向远处:“人类啊——”

    法格斯从花海里抬出头,在边上“噗嗤”笑了出来。她眉眼弯弯的,怀里抱着一大捧花,在地上舒舒服服地滚了一圈,脸颊几乎都要埋在了花里面。

    “别闹了,我们走吧。”

    莫里亚蒂小小姐有点好笑地摇摇头,回头朝不远处看去:“回到时空管理局还有一堆事情需要做呢。”

    宵行叹了口气:“为什么我都找了个没有时间概念的地方工作,但还是天天都被人催着赶工期……”

    X小姐把自己的便携式通讯器拽出来,一边调试着一边说道:“这还不是因为你只要没有人催,就算躺到地老天荒也不会做事,宵行你什么时候能够勤快一点啊——咳咳,费佳,太宰,乱步还有涩泽!我们走了,有事情三秒之后再说。你们应该没急事吧?那我就先挂通讯了。”

    “咔哒”,关上通讯器的声音。

    太宰治坐在抓娃娃机上面,看着已经变成了橘黄色的天空,顺手扶了一下快要歪倒下去的江户川乱步——玩偶软绵绵的身子有一点很不好,那就是失去意识后很容易从这种地方滑下去。

    “好的,我又回来了!”

    X小姐活力满满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好久不见,有没有特别想我?”

    “没有哦。”太宰治说道,“这句话你问我还不如问乱步。据我所知,我们当中应该只有他还愿意回答一下你的这个问题,这还是看在他的心态上还是一个初中生份上。”

    “这也太让人伤感了。”X小姐用忧郁的语调——当然是故意的——说道,“我还是不太愿意相信乱步长大以后会变成这种性格。”

    被讨论的江户川乱步稍晚一点才从梦境中醒过来,他转头看了看,大概是没有立刻从梦中回过神,但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

    他们正在前往墓地的路上。

    费奥多尔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坐在边角上看着逐渐沉下去的红日。涩泽龙彦则是嗅了两下周围的空气,熟练地无视了X小姐在耳边叽叽喳喳造成的噪音,然后看向了同样刚刚从梦中醒来的内格先生。

    内格瑞克里斯正在弹帽子上面的灰尘,他重新把自己的衣领压了下来,露出那张年轻得有点过分的脸。夕阳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略带肃穆的气氛有点像是电影里面的某一幕。

    他抖了下耳朵,似乎对某件事感到了怀疑,绯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被他异常反应吸引的江户川乱步也朝那个方向看去,然后也明显燃起了兴趣,跟着打量了起来。

    内格瑞克里斯被盯得都感觉到了不对,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把帽子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给他们看:“你们是在找这个吗?”

    那是铃兰花。

    雪白色的、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个小铃铛。这种花在梦里开了漫山遍野,但在如今的地球上已经一个都不存在了。

    “这是你从梦境中拿走的东西?”涩泽龙彦围绕着这几支铃兰转了两圈,抬头问道。

    “是啊,从梦中拿走一些东西我还是能够做到的。只不过它们并不能长期存在,也不算是真正活着的生命。所以我平时也不会把这些盛开得很漂亮的花朵从它们的土壤里摘下来。”

    内格瑞克里斯说道,他垂眸看向自己手中这些可爱的小白花,脸上的微笑多出了几分怅然的意味。

    “但去拜访死去的人,果然还是应该带上一点花的。”他说,“他们大概也希望自己的坟墓前能看到这么漂亮的花。”

    旧时代的仪式对这个时代的人类来说无疑是一种奢侈,哪怕是带着花束的吊唁。内格瑞克里斯先生把铃兰花小心翼翼地重新收好,继续推着抓娃娃机,朝着前方走去。

    但这一次还没有走上几步,江户川乱步突然发出的惊讶的声音就让他再次停下了脚步。

    “好像有狐狸。”他说,擦了擦眼镜,接着很快就辨认出来,高兴地喊道,“是你啊!”

    那只小动物外貌的机器人来的速度非常快,之前还在勉强能够看见的地方,过了几秒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高高兴兴地朝着江户川乱步的身上一扑,歪着脑袋用力蹭了蹭。

    “朋友叫我来的!”

    它又转过身子,扑到措手不及的内格先生的脸上,用温热的湿漉漉的舌头舔了一大圈,用开心的声音说道:“他让我抱抱你!”

    “然后,任务结束!内格先生今天也要开开心心的!”它晃了晃自己蓬蓬松松的大尾巴,“下次见面的时候狐狸还要玩偶!”

    说完它就朝着自己来的路上跑去,一下就消失了踪影。好像它跑过来就是专门要让大家惊讶和开心那么一会儿,除此之外什么多余的东西都不会有。

    “好吧,希德。肯定是那家伙干的……”

    内格瑞克里斯擦了一下自己的脸,他金色的眼睛弯了起来,显得有些哭笑不得:“他就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也挺好。”他说,“真让人羡慕。我是说他有一只这么可爱的狐狸。”

    第205章 小小的告别

    在这个世界的地球, 散落在这片土地上的机器人总有办法让人类高兴一点,好像这就是他们天然的本领。

    “很多人一辈子的梦想都是养一只机器人,尤其是动物外形的。”

    内格瑞克里斯把抓娃娃机打开, 好让那些玩偶进去——马上就要到公墓了,带着一个玩偶都在外面的抓娃娃机进这种地方可是一件相当古怪的事情:“但这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光是许可证,有的人就要办理几十年。但就算是这样, 还是有很多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不断申请。”

    费奥多尔说道:“那看来他和他的机器人都不怎么合法。”

    “确实不怎么合法。”

    内格先生思考着措辞, 努力地表达道:那是一只野生的……嗯, 野生的机器人?这个说法对你们来说是不是有点奇怪?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其实很多无主的机器人都已经在野外形成了群落,除了不能繁衍, 它们已经和真正的生物没有太大的区别了。希德和它在野外遇到后成了朋友, 后来它就和他住在了一起。”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因为这种“野生”机器人想出现在哪里就出现在哪里,而且也没有办法证明他们之间的饲养关系, 所以大家都更倾向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狐狸先生也得以跟着自己的朋友全世界地乱跑,去看全世界的孩子们。

    过去那个年代里, 圣诞老人身边陪着的是红鼻子驯鹿, 而这个时代的希德先生身边是一只漂亮的小赤狐。虽然物种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差别,但它们都一样知道该怎么给人带来快乐。

    “你看起来真的很羡慕。”

    江户川乱步没有立刻跳下去,而是有些好奇地看着:“其实你又不是不能申请, 而且他们应该会同意你的要求吧?”

    “可我想养的是一只大型的。”

    说到这里, 内格瑞克里斯表情看上去有些失落:“但我没地方养, 而且当时工作太忙了,还要东跑西跑, 根本没有时间。”

    大型机器人之前他们在路上看到了不少:黑兹小姐的那座城市中漫步的鸟雀, 蜘蛛形状的开采回收机器人, 带着他们快速来到希德这里的鹿群……这些都是最经典的代表。它们基本上每一个都相当于或高于普通的写字楼,把城市当成自己的后花园, 把去往另一个城市的路程当成一场短暂的散步。

    “大型的……怪不得。”

    江户川乱步从上面跳下去,看着对方似乎有些难过的表情,随口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太难过啦,反正你现在都要走了,就算是之前养了什么东西,现在也要到分开的时候了,那还不如根本就没养过呢。”

    内格瑞克里斯朝他笑笑:“倒也不是特别难过,只是有点遗憾……不过说到这里,我听说这个墓园也有一只大型机器人在这里工作,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这个全部都是电子公墓的墓园已经离他们很近了,目测大概只有两三百米的距离,就是前方光线昏暗,看不清这个像是倒扣的圆碗的建筑具体的形状。

    江户川乱步转过头,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就听到了X小姐的声音。

    “嗯。”她说,“我猜是只猫。”

    实际上也不需要猜了。就在她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建筑物上面隆起,一对比灯笼还大的蓝色眼睛在夜色中骤然亮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那根足足有人腰粗的尾巴在空气中轻轻地晃动着,似乎正在斟酌着什么。过了几秒钟后,它低下脑袋,发出巨大的、像是打雷一样的轰隆隆的声音。

    “喵呜……”

    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它端坐起身子,就像是一座小型山丘似的,慢吞吞地离开了,落在地上的每一步都让大地发出一阵沉闷的回应,让人不由得担心起来。

    一个大门在它离开之后显现在面前,里面的灯光还没有熄灭,依旧明亮着,让其中沙发和桌面的剪影被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好大。”内格瑞克里斯抬头看着它离开的身影,倒是没有对面前这个大家伙的体型感到多惊讶,只是单纯的感慨,“猫形机器人很少看到这么大的型号。”

    “所以还有很多这么大的机器人?”

    太宰治目送着这只轮廓如同山峦的猫,听到这句话后忍不住问道。

    他们之前见到的大型机器人还算正常,但这个体型就实在有点过分了——这种庞大的身躯会大大地限制活动区域与应用的领域,更像是一种既浪费材料又用途狭窄的累赘设计。

    当初的人类造这么大的东西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当奇观吗?

    “鲸鱼外貌的机器人,比这个还要大好多。”

    内格瑞克里斯收回目光,回忆了一下自己脑海里的内容,笃定地说道:“从报纸上看就知道大很多——可能有一个城市那么大。大海里面就有这样的一片野生机器人的居住地,还有一部分人类就在它们的背上生活着。当然,这都是我听说的,没有亲眼见过。”

    就算是在最繁荣的时代,绝大多数人也不会去踏足这个世界的每一片土地。更何况在这样的时代里,出远门已经成为了一种越来越不必要的事情,除非他们有一个需要专门前往一个个城市的职业。

    “听起来很有趣。”费奥多尔说道。

    “确实很有意思,不过我不太喜欢海洋。”

    内格瑞克里斯点了点头,他推着抓娃娃机走进了面前这个巨大的电子墓地加上殡仪馆里。

    “我还是更喜欢城市周围都是坚实大地的感觉,不过也有可能是大陆上的地理位置总是很少发生变动。就算是我没有看到某些东西,但我也会知道它们就在那里,也知道怎么找到它。但海洋上的鲸鱼却是在一直游着的……你好。”

    他停下来,对摄像头说道:“我想要一个房间。”

    一面墙壁被打开了。他走进去,对玩偶们介绍起了这里:“这里平时是没有人看守的。墓地这种地方总是有很浓的忧郁气氛,而且总是要求很安静,所以负责的组织总会担心派来的人会胡思乱想然后得了抑郁症。”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微微笑了起来,但表情却是很认真的:“以前,也就是这个地方刚成立没有多久,全球各地都有报告过工资哦人员自杀的新闻。”

    “每个进来吊唁的人只需要对摄像头说‘需要一个房间’就好了。然后这里会提供一个没有任何监控监听设备的小房间,房间正中间有一个使用独立数据库的电脑。输入自己的身份后,可以根据别人在死前对你开放的权限,调取出他的生平信息和遗言,或者各种各样的东西。人们就在这里缅怀那些死去的人。”

    内格瑞克里斯说完了大致流程,稍微停顿了一下,他看向上方的监控:“当然,这里并不只是提供葬礼与缅怀服务就是了。嗯,请问能给我一份今天死去人员的简报吗?”

    “请稍等片刻。”

    略显官方和冷淡的机械女声响起。

    太宰治看向发出声音的摄像头: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更接近人类的合成音并不是什么难题,但他们在这里偏偏选择了用这个声线对来访者进行回应。

    和这里被装饰得极其现代化、以至于传达不出任何情绪的建筑一样,这里的服务在贴心的同时也给人的感觉极其不“人性化”。这大概也是一种努力:努力不去触动这个时代的人类那过于敏感和多思的心。

    一份被折叠好的简报很快就被一个小餐车模样的机器人送过来了。内格瑞克里斯将它拿起,看到前面有一扇门打开了,朝摄像头点头示意后推着面前的机器走了进去。

    门在他的身后关上,随后里面的灯光亮起,一种柔和的白色光线撒在光洁的墙壁、天花板和地板上。

    就像是内格瑞克里斯之前所说的那样,这里有一个巨大的电脑被放在桌子上,看上去和21世纪的台式电脑没有太大的区别,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时代里掏出来的还能复原的旧科技。除了电脑之外还有一个遥控器,看上去是用来调节这里的灯光的。

    内格先生打开抓娃娃机,从桌子下面拖出一把折叠椅,打开后坐在上面,认真地看了起来:还没有看三行字,那些玩偶就通通坐到了他的身边一起看了起来。

    嘛,大家在这方面都是有点无关紧要的好奇心的。

    第一页纸理所应当的是领袖先生死去的消息——人们对这位没有谁知道名字的宗教领袖表示了沉重的哀悼,谈到了他们在梦境海洋进行的葬礼,以及对方已经变成了白鸟升入荣耀的国中。当然,这还简单地提到了接下来到底会是谁接替他的职位,成为带领所有人的领袖的问题。

    “我还以为会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内格瑞克里斯认认真真地看完了这个得到了最多笔墨的死亡,如是说道。

    “你知道吗?”太宰治问。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他说,“他从来都没有告诉我。”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帮忙找一找。”涩泽龙彦冷不丁地开口道,“我知道有一种仪式可以找到人的真名。”

    “不用了,如果这个名字他没有让任何人知道的话。”内格瑞克里斯翻到下一页,“那就说明他并不想要用自己的名字进行葬礼。”

    也许对于梦境里的那位全身都是落满了雪白的先生来说,属于自己的最初的名字早就和人类最繁荣的那个年代、和曾经的梦想一起离去了。

    下一页上是零零散散的别的名字。内格瑞克里斯很有耐心地在不同语言的名字中一个个地看下去,最后目光停留在了一个熟悉的单词上。

    黑兹。

    太宰治他们比他还要更早一点看到这里,所以注意到了对方视线落在这个名字上时表情一瞬间的变化:也许有那么点一闪而逝的短暂难过,但很快就变成了沉重的柔和。就像是一只有山那么大的猫。

    但并不意外,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这位在人们临终前倾听话语的人在这个世界能停留的最后时刻选择去拜访她,就是因为她很快就会选择死去。

    “她已经被各种情绪折磨得太久了。”

    他说:“愿她能好好休息一下。”

    他合上报纸,放在桌子上。他最想要知道的东西已经知道了。

    然后他打开电脑,输入黑兹的名字和死亡时间,从里面找到了她,然后看到了对方对自己开放的信息。

    她一定想过很多次自己死后的事情,里面的内容一大段一大段的,很详细。

    “故事开始了,内格!”

    她说:“一个故事的孕育是用作者的死亡作为开端的。接下来的事情就只能交给读者了,真是让人好奇又担忧……这个故事最后经过一个又一个人们的丰富,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我总算理解作为母亲的心情了。你说过,以后都不会再来了,所以我就给你剧透一下我准备好的剧情吧。你记得我说过这个故事里有真的也有假的,对吧?这里面最真实的东西就是作者的死。”

    后面真是一大串唠唠叨叨的叙述,内格瑞克里斯看完了,拿出一支铃兰放在电脑前面,看着上面那个人的照片。

    那是她还很小的时候照的。长大后她似乎从来都不照相了,所以只能拿这个来当遗照。照片里的她也是躲着镜头,一对眼睛是黑色的,一看就知道是在黯淡的光线下照的。她的眼睛和螳螂一样,会在不同的光线下呈现出不同的颜色。

    没有机械翼,一对不算很好看的小小的透明翅膀在她的身后,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传说故事里小小的,翅膀还没有长开的花精。

    第206章 在火中

    接下来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小型的告别。

    内格瑞克里斯在这件事情上总是表现出他超乎常人的耐心。他从电脑上面搜索出每一个他曾经参与其死亡的葬礼, 语调沉静而又柔和地对着在场的玩偶们讲述他们的故事,他们的死,他们的葬礼。

    “这是瑟提文尔。他喜欢唱歌, 他是很我遇到的很少见的不想死的人,可能是因为他还是一个孩子。他说自己一定会活下去的,等他的手术做完后就给我唱歌, 我要带他一起去那座城市的郊外去找绵羊陪他玩。”

    内格瑞克里斯点开一个文档, 照片上面的男孩笑得很开心。他的亲人那一栏是空着的, 归属地是一个社会组织。

    这个世界的很多孩子都已经被社会化集体抚养了,他们的世界里天生地缺少父母的存在, 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个时代的人天生的焦虑与紧张让他们本来就不适合承担作为父母的角色。但社会化的抚养机构也对这群孩子成长过程中来自大人的爱的缺失没有什么办法。

    “有时我觉得他把我当成了父母。”

    内格瑞克里斯说:“有段时间他一有什么事情就要喊我, 还喜欢在我的面前炫耀和逞强。当时我是被那个儿童抚养机构邀请来为他送行的——这句话有点奇怪,但我相信他们当时就是这个意思。”

    “我大概照顾了他一周, 一直都有点手忙脚乱。那是我第一次面对孩子的死。而且我也不觉得我是一个很好的家长。”

    他叹了口气:“希德在这方面肯定比我更加合适,他是一大群孩子的爸爸妈妈……可是他肯定不想看这么悲伤的场景。”

    他低头朝着下一个文档看去, 点开来:这上面是另一个人的名字。照片上是一个全身湿漉漉的少女。

    “这是西柯汶那。”他说, “她说自己的家乡就是那里,所以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我们的相见更像是意外,当时是她掉进了水里, 我把她救了上来。人们说她有点妄想症, 总是幻想自己是从大陆的另一边过来的。”

    “我救了她之后大概有十天, 就在报纸上看到了她死亡的消息。她后来喝醉酒后请人把她送到海边,一边喊着要回家, 一边朝着大海跑去, 淹死在了海里……咳咳咳。”

    他勉强把最后的几个单词说完, 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说到最后,他的嗓子都已经哑得不成样子, 但显而易见,还有一大片名单都没有讲到,还有许许多多的名字都排列在下面。

    内格瑞克里斯先生哑着嗓子咳嗽了几声,有些无奈地对着玩偶们摇了摇头,出门问监控摄像头要了一杯水。

    “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他端着半杯水回来的时候似乎缓回来一点了,对他们这么说。

    他们也都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人。

    玩偶们已经爬到了电脑桌上,正在翻看着那些人的资料。他们凑在一起无声地观看着这些人各有不同的一生,以及他们留给内格瑞克里斯的话语——里面有的还有一段小小的音频,记录了他们朗读或者唱歌的声音。

    内格瑞克里斯对他们的举动倒没有什么阻止的想法,他在边上默默地看着,甚至表情可以说是有点高兴。

    费奥多尔看着上面的文档,他对面前的人突然升起了些许的好奇心,开口问道:“你一共记得多少个人?”

    内格瑞克里斯眨了下金色的眼睛。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给他比划出了一个数字:9783,然后想了想,很确定地点了点头。

    九千七百八十三。

    在数的领域,这个还没有上五位数的数算不上多大,但如果这个数字指的是他记住的、曾经参与过他们的死亡的人,那么这毫无疑问的是一个庞大到可怕的数字。

    就算是他每天都会前往一个地方去见证一个人的死去,这也是接近二十八年的时光。而对于普通人来说,把将近一万个人的一生铭记在自己的脑海里更是一种不可能的事情。

    他已然见证过太多太多的死亡,记住了太多太多的东西,然而对于这个时代而言,这些选择死去的人只不过是其中的沧海一粟。

    “你有没有想过,”费奥多尔问道,“你见证过那么多人的死亡,记住了那么多的人生,给那么多临死前的人安慰与告解,其实比那个心理治疗工程中的ai还要伟大?”

    内格瑞克里斯偏了下脑袋,他似乎认真地思考起来,接着点了点头。

    “我想过。”他说,声音依旧是沙哑的,显得非常低沉。他注视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天花板散发出的柔和白光落在他的眼睛里,让他的眼睛看上去是一种纯粹的金黄。

    “但我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好像我也没有那么伟大。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更希望能够成为一个能让大家都好好活下去的人,而不是看着他们走向死亡。”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相当坦然,一点也没有避讳自己在这方面的自我主义和任性。或者说,虽然在和人相处的时候表现得很柔和,但他本来就是一个相当自我和固执的人。

    “这一看就知道很适合参加我们工作。”X小姐在边上跟着点了点头,“拯救世界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但你们的拯救世界又不是为了让人好好地活下去。太宰治很想这么说,但最后还是选择性地闭上了嘴。

    之前X小姐沉默的时间实在是有点久,以至于他都快要有些不习惯了。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对方突如其来的沉默:虽然总是对死亡表现出一种近乎漠然的态度,但对方也不是真正地对它熟视无睹,只是从来都不愿意去正面面对它而已。

    很显然,刚才的这位小姐又不知道逃到了哪里去,直到现在才重新偷偷摸摸地溜了回来。

    “但你很快就要把这一切都忘掉了。”

    涩泽龙彦说,他总是不介意说出更加尖锐的现实:“所以你想要过来再看一眼他们。”

    内格瑞克里斯并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他说:“我知道这种行为的确有点软弱……好吧,其实是非常软弱。但我还是想要来见见这些曾经渴望我记住他们的人。”

    这样真诚的话语反而有些让人接不住话。当你有些尖锐的语气没有得到任何反馈的时候,就算是涩泽龙彦也会感觉到无趣。

    内格瑞克里斯低下头,他的视线也跟着垂落下来。他继续把这些文档一个接着一个地看下去,他给这些人准备的铃兰花有点不太够,于是只好有些抱歉地把所有的花都放在电脑面前,当做把花送给了自己知道的、死去的每一个人。

    太宰治从始至终都没有插话,哪怕有一瞬间他真的很想说“其实这个世界说不定就会因为某一个时间点的改变而毁灭”或者“如果拯救世界的事情真的成功的话,他们甚至都不会出生”,来提醒对方这种动作是一种无意义的行为,为自己会把他们遗忘而伤感更是无意义中的无意义。

    但他没有开口。

    记住太多的东西对人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甚至明明知道自己记住的东西已经会变成无意义的废料,人们也会不舍得忘却。

    对于内格瑞克里斯来说是这样。

    对于太宰治来说也差不多。

    他曾经也干过差不多无意义的事情,而且他也早就不是那个寻找着生命的意义的年纪了。意义什么的还是让它见鬼吧。

    这场接连不断的悼念持续了很久,这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就算是他在每一个人身上浪费十分钟,二十四小时接连不断也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但幸运的地方在于,对内格瑞克里斯来说,在每个人身上不需要花费那么久的时间。

    更多的人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上面的内容,用一分钟的时间回忆起他所知道的故事,短暂地闭上一会儿眼睛,接着就是下一个。

    最后的这场仪式——不仅仅是对死去的人的哀悼,也是他即将永远离开这个世界的告别仪式——持续了大概一周多的时间。等到对最后一个人的悼念结束之后,就连远在时空另一头的X小姐都对这一周苦行般的日子长长地出了口气。

    “真厉害啊。”她说,“你们知道吗?在这一周的日子里,我连爆米花都不敢嚼了。”

    太宰治摊开手,表示他们也没什么办法。事实上,这也是很难得的连续一周都没有听到X小姐嘎吱嘎吱地咬爆米花的声音。大概是这几天太过于平淡和沉重了一点,看上去并不像是适合一边吃爆米花一边看的电影。

    实际上他都没有想到X小姐竟然一直看下去了,就像是他也没有想到江户川乱步也看下去了一样。明明从第三天开始,乱步就有点耐不住性子的意思。好吧,他承认之前那个人任性的乱步先生给他的印象还是太深了。

    “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内格瑞克里斯有些抱歉地说道,他正在检查之前写下来的条款:“我之前忘记说到底需要多久的时间了。那里的气氛因为随时都要准备葬礼,也一直都很沉闷。”

    “没有。”

    已经变成了原来样子的江户川乱步双手抱胸,一本正经地回复道:“我可是未来要当全世界最优秀的警察的,未来我要见的死人还要比这个多得多呢!”

    完整的话应该是“超越父亲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警察”,太宰治怀疑江户川乱步硬是熬到结束的这一天就是为了说出这句话。

    “没有事就好……”

    内格瑞克里斯这句话说得有点犹豫,因为他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事情,但现在明显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关注。

    他看向自己手中的纸,有些好奇地询问道:“所以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吗?怎么样才能到那个地方?”

    “烧掉。”X小姐言简意赅地说。

    “烧掉。”太宰治说。

    “嗯……只要这样?”他晃了一下手中的纸,“不需要别的了吗?”

    “我们的人会在另一头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好的。”太宰治回答道,“不过需要注意的事情,烧掉之后就不会留给你任何的时间了。”

    一旦把这张纸烧掉,就没有办法回头了。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会远去。

    内格瑞克里斯微微地叹了口气,但目光却坚定了下来:“能告诉我吗,关于烧掉我存在的痕迹,到底是什么样的执行理论?”

    “一个好问题。”

    X小姐说:“虽然说是焚烧掉一个人的存在,但并不是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是刚好能够把他们送上时间线的上方,我们选择的人基本上其在文明中的存在感对于这件事来说都是绰绰有余的,所以多少还有东西会剩下。”

    “首先燃烧是你所创造的功绩。它的存在和影响会从世界上完全地消失,就像是它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其次就是人们对你的感受,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他们对你的爱与恨,崇拜与信仰,好奇与憎恶,以及因此而产生的种种行动……这些东西也会跟着作为燃料,在擢升的过程中被付之一炬。”

    说到这里的时候,X小姐稍微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就接着说道:“再然后是自身的记忆,那让你缔造出这种功绩的财富。”

    “这是最具有价值的三样东西,也是这些人能够踏上这个领域的基石。而其余所作所为的事情导致的结果,并不会因为你的存在消失了而跟着消失。”

    “因为那不重要。”

    她说:“这对于文明来说并不重要,对于人类来说特并不重要。没有哪一本历史会记录你今天做的琐碎的事情,也不会记录今晚的辗转反侧到底是为了什么。同样的,文明也不会在意你在一生中送走过多少的人,为他们多少次伤感或者哀悼。”

    太宰治把这些话转告给了内格瑞克里斯。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正是因为人类的文明并不在意这些东西,所以这些微小但是对个人来说弥足珍贵的东西才得以保留。

    他说:“谢谢。”

    然后他烧掉了那张纸。太宰治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看到人类这种生物的升华,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和那在火焰中燃烧的纸张一样,熊熊的大火在他的身上燃烧起来。但他就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一样,只是抬着头看天。

    光芒被盛在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宗教意义上悲哀的神圣感。

    他的眼睛从外表上来看很像是雪鸮的眼睛,但具体上却很像是猫,瞳孔会在强烈的光线下从圆形变成一条极细的竖线。但在对眼睛是使用习惯上,他的确更像是一只猫头鹰——比起转动眼球,他更喜欢转过自己的脑袋来调整视野。

    此刻他抬起头,正注视着太阳。他的眼睛因为看到了太阳而流泪。

    “一以前我一直在想,人生的最后一刻,我一定要看看太阳。平时我都不敢看太阳在正午时候的样子,生怕就这么瞎掉。”

    他说,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太美了。”

    第207章 一切将完未完之事

    有些事物消失的速度永远都会让人类感到惊奇——在他们看到蝉等待了几年后终于上树高歌却死于当年的冬日时, 在他们看到用几十年来等待花期的银剑菊在如火炬般的一夜盛开后死去时,在他们看到数百年文明积蓄下来的书籍在火焰中燃烧成灰时,在他们看到数亿年前就存在的陨石从天空中坠落时。

    好像人类这种生物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真观念:所有美丽的东西都应该有一个足够配得上他们的终结。他们总是觉得伟大的死亡应该如同一颗恒星, 要么缓慢而庄严地走向结束,要么用一次生命中最为璀璨辉煌的经历作为尾声。

    如同中小型恒星用几百万年变成一颗白矮星,再用几百万年变成一颗黑矮星。也如同大型恒星在一次壮烈的超新星爆发中成为中子星或者黑洞。

    但这种特殊的待遇大概只属于恒星, 这种在俯瞰宇宙时还能被提起的小单位。人类——还有别的什么能活能动的小东西, 以及人类创造出来的小玩意——大概在造物主看来太渺小了, 所以宇宙从来不给他们这种“应得”的待遇。

    所以就算是在描写历史上最伟大的人,写到他的离开时也会很容易让人感到平淡无奇, 甚至潦草到令人错愕……就像是现在。有一个人类正在消失的现在。

    只能看到一场大火从他的身下燃烧起来。

    他身上的羽衣被点燃, 他的头发被点燃,他的肌肤他浑身的血肉都在火焰当中燃烧, 甚至点燃了那一对本来就如同太阳的眼睛。

    然而却没有任何热度。周围的人也感觉不到这里和火焰燃烧之前的温度有什么不同,一切都是平平淡淡的, 平淡到有一种与升腾的火格格不入的诡异。

    太宰治安静地看着, 他感觉到自己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也同样飞快地在这一场火焰当中燃烧殆尽。他不知道远在时空管理局的人们会不会有同样的感觉,但他甚至没有太多本能挽回的心思。

    这件事在来之前,X小姐就和他们说过了:关于他生前的故事将不可阻止地被遗忘, 不可阻止地燃烧, 就算是留存于另一个世界来客脑海内的记忆也一样。

    “时间向来一视同仁。”她说, “但莫里亚蒂局长在这方面永远都是一个例外,她是唯一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过去的人。她的资料库里是被人类早已遗忘的故事。”

    她没有说为什么会这样, 太宰治于是也没有太过好奇地追问:按照一般的惯例来讲, 这些看似美好的特权背后都是一个有点糟糕的故事。而他早就过了对这种事情感到好奇的年纪。

    X小姐同样看着这一幕, 大概过了几秒钟,她突然说道:“局长之前和我们说了一件事:她那个备份里的数据产生了部分丢失, 这也不算是特别少见的事情。所以她打算先把那个备份封存起来,修复一下再说。不过已经丢失的内容肯定是没法复原了。”

    她似乎是自顾自地说起了一个和目前完全无关的话题:“你们知道的。她也不能记住一个人生命中的全部。总有部分东西缺失,总有部分东西永远都无法寻觅。”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被找得回来,有的东西虽然存在过,但它最后能够证明其存在的东西都消失了。甚至迟早有一天,记得它存在过的人类也会全部消失。

    太宰治看向天空,他突然明白了X小姐想要表达的东西是什么,明白了对方此刻正在想的东西。

    “嗨,你们都想到了吗?”江户川乱步小声地说,“那个我们搭的积木。”他被X小姐的话语内容提醒了,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X小姐“嗯”了一声。

    “也许它真的成功了。”同样听见了这些话的费奥多尔用平稳的语气说。

    他同样用平静的眼神看着这一幕,酒红色的眼睛中倒映的是比他眼睛颜色还要浅淡和热烈的火光。

    白猫用他那对同样是红色的眼睛看着前面。

    他问道:“我之前就想问你了,和奇迹有关的神明是已经死了吗?”

    多神奇啊。

    因为这件事情将从人类的历史上消失,因为这件事情将被所有见到过和参与过他的人遗忘,因为从这一刻起,将没有任何存在能够为它的发生提供证明——所以它反而像是真的成功了。

    在某种仿佛命中注定的巧合里,神明在那时因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而主动挪开了自己的目光。而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已然死去,变为一群白鸟。其余的参与者都把这段记忆遗忘。

    而它将成为一个“不存在”的事件。

    “是啊,她确实早就死了,但也许我们也真的成功了。”

    X小姐在风声中轻轻地回答:“奇迹,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奇迹,在一个注定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事情上发生。”

    也许那位奇迹的神明短暂地复活了一次,在某个注定要消失于这个世界上的时刻,她狡黠地在积木的边缘轻轻一推——

    毕竟那可是奇迹啊,就算是发生什么都可以用胡搅蛮缠的态度来自圆其说的耍赖概念。就算说她是有两条命的神明似乎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太宰治还想说些什么,但下一刻他就在呼啸声中听到了风的到来,面前的火焰卷动,升腾而起。年轻得过分的男人在火中如同一只八咫鸦,沐浴着火光流泪,但脸上却是微笑的模样。

    然后他在风中消失,被火焰彻底地吞没,火焰在一个高涨后熄灭,只剩下一个安安静静的余烬堆,好像一个人被彻底燃烧之后就只能剩下这么些东西。

    再过了几秒钟,就连这堆东西之前是什么都好像不怎么能想起来了。

    “走吧。”涩泽龙彦说,“我们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

    X小姐从抽屉里面拿出烟斗,在里面塞上烟丝,点烟,接着站起来给自己换了一个房间。她难得的没有去欢迎回来的人,也没有选择去欢迎即将到来的新同事。她更想安静地、安静地思考一会儿——在自己大脑里最后残留的痕迹消失之前。

    她吸了口烟,烟丝燃烧带来的味道她并不喜欢,以至于她打了个喷嚏,还咳嗽了起来。不过她总觉得自己早就该习惯这种东西了,于是继续很固执地又吸了口,也不知道是在和谁置气。

    结果她咳得更厉害了,好几只雪白的蛾子被惊慌失措地从喉咙里面咳出来。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到处飞来飞去,一副茫然不解的模样,看上去莫名其妙地有些可怜。

    “吸烟有害健康。”

    神明用不赞同的语气说。

    伊尼永远都来得神出鬼没,而且从来都没有主动打招呼的意思。X小姐习以为常地给对方竖起了中指,神明先生也习以为常地接纳了这个不太礼貌的欢迎手势。

    “你真应该好好改改你的脾气。你家人看到之后肯定会怀疑我把他可爱的小女孩给掉包了。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真是怀念啊。那时候你看上去正经又正常,一个眼睛里燃烧着固执火焰的好姑娘……”

    神明大声地念叨着:“我真搞不懂,我当时怎么就被你这幅样子给欺骗了,觉得让你当我的眷者会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哈。虽然这里没有时间概念,但根据人类的体感时间来看,我已经活了十几万年了。十几万年,再好的人也疯得差不多了。”

    X小姐换了个姿势,没好气地看着对方:“而且你一个和可能性有关的神,没有想到我未来是什么样的,是不是有点可笑了?”

    伊尼弯起眼睛,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在笑。至少是在用人类理解范围内的方式笑。有时X小姐觉得这种高维生物和人类交流说不定也挺累的,干什么都要用他们理解范围内的方式转译一遍。

    “也不算太累。”伊尼说,“我跟你讲过,许多神明都并非天生神圣。我们曾经也有一段作为你们这样生物的时光。”

    “可每次我一问你,你的回答就是‘我想不起来了’,这很难让人信服啊,神明先生。”

    X小姐这么说着,接着继续满不在乎地吸了口烟,又嫌弃地咳嗽出来。

    不过比较好的地方在于,她感觉自己记忆的消退终于停了下来,大概是因为对方来到了自己身边的原因。

    她继续抱怨道,语气完全不像是和自己的那位神明说话:

    “我本来还在猜测你和奇迹的那位神明是不是在成神前有什么八卦可以让我围观一下呢。结果什么都没有,你们发疯的时候是不是顺便也失了个忆?”

    “哦,亲爱的。”伊尼温柔地回答,祂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生气,“如果我们的那些记忆还在,我就不会疯掉了。”

    X小姐定定地看着祂。伊尼从来都不在乎在她面前说有关于神明的故事,可以说,她从刚进入时空管理局时就听过祂和奇迹的事情,一直听到现在。

    但她第一次听到对方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承认奇迹对祂来说这么这么地重要。

    “奇迹真的死了吗?”她问,“你真的吃掉了她?”

    “她在我的身上永生了。哦,别用这种被恶心到的眼神看着我,好吧。我在这里承认她确实死掉了,我没必要骗你,亲爱的。”

    伊尼歪歪脑袋,表情有些轻佻和戏谑,巨大的鹿角隐没在虚空当中。祂用鹿蹄轻轻地踩踏着地面,空间发出清脆的回声。

    “但我们……”

    “因为她已经死了,所以奇迹只能出现在已经不存在的事物上面。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我那好奇的小小姐?它意味着——就算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奇迹,那也没有意义了。奇迹是这个世界不被需要的东西,真可怜。”

    伊尼用欢快的语调说:“我都快要为她哭出声啦。奇迹不被需要了,还有比这件事更让神明开心……哦不,难过的吗?”

    祂看上去更像是在幸灾乐祸而不是伤感。X小姐瞅着对方,一种对方正在欺骗自己感情的想法在脑海内酝酿着。不过还有另一种想法在她的脑海里徘徊,那就是“也许祂说的是真的?这家伙就是这么一个变态?”。

    好吧,很难说哪个更好一点。总之伊尼在说完这句话后就消失了,这么快的消失速度让整件事情都变得很可疑,但谁也说不定这个神是在故布疑阵还是真的自乱阵脚。

    X小姐把烟斗放在一边,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脑海内关于那场不知道是不是奇迹的事情最后的记忆也溜走了。不过她抓住了从这个事情衍生出来的最后一点念头。

    “我突然想起来个事。”

    她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看看奇迹还在不在?”

    一片沉默,那个神好像是死了。

    好吧。X小姐想,换成另外一句话——虽然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句话。

    “你之前说过,就算是疯掉的神明,也有真诚地喜爱某个特殊的人类的时候。”

    她说:“你是在说奇迹吗?她是人类吗?”

    “嗨,你都失忆了还要问吗?问的还是一个严重失忆的神?”

    这次出来说话的不是鹿,而是一只猫。X小姐曾经有几次看到过祂,祂会趴在鹿的角上睡觉——这也是伊尼的三相之一,不过这个说法也不算太精确。应该说:伊尼和这只猫都是万千道途之神三个面相的其中一相。

    “这说不定是指你呢,小X。”猫说。

    “我简直毛骨悚然得要从时间长河上面跳下去了。”X小姐抖了抖身子,她嘟囔着,“这还是算了吧。”

    就像是X小姐在面对伊尼的时候很有办法,伊尼也很有办法打发走自己的眷者。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答案的X小姐走到大厅里,那里一群人正在好奇地围观新加入的成员。

    琥珀色眼睛的少女一脸深沉,看上去就像是这里唯二靠谱的家伙:唯一靠谱的当然是他们娇小但是威严的局长。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故事在迎来结局之后到底会发生些什么。”X小姐对一脸茫然的内格瑞克里斯说。实际上她也不清楚这句话放在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这不妨碍她随口用这句话为自己在新人面前增加格调。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有着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的神情,高深莫测到如同下一秒就要开始捉弄人,根本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但时空管理局能寻找的永远是结局之外的结局。”她说,“欢迎来到这里,新同事。但现在我要去为另外一群人送行了。”

    “太生硬了。”在场的太宰治在边上评价道,“这个出场我顶多只能打六分。”

    江户川乱步也点了点头,他在这方面也很赞同:“这完全就是忽悠失忆患者吧?”

    费奥多尔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有点欲言又止。

    涩泽龙彦眯着眼睛,替他说出了心声:“你你们说得都对,但这分数竟然还能及格?”

    X小姐:“?”

    一个个的,要退休了,所以翅膀硬了,敢怼上司了是吧?费奥多尔你不说话完全就是看在你要我带的东西还在我手上对吧?

    别当我真的不会打人啊!

    第208章 毕业……退休旅行?

    “你不打算去管新来的同事吗?”

    太宰治在办公室里问道。

    这里是当初他们签合同的地方, 他还能看到自己当初看到的那个奇特而又复杂的发音装置。不过现在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个装置其实就是钢琴内部的发声器,只不过在规模上比它的同类大了几百倍不止。

    和小萝莉一样的莫里亚蒂局长不在这里, 至少用肉眼观察不到她。至于这位无处不在的人工智能有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儿,那真的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新同事别人会去教的。”

    X小姐头也不抬地说。她正在一张纸上“刷啦啦”地写字,写的是很流畅的英文——这里官方办公用的语言什么都有, 绝大多数都是根据大家各自的国籍来的, 反正内部的人也都认识彼此使用的语言。

    但X小姐, 好吧,她的确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英国人。但她的手头文件书写和这个地方官方使用的语言一样, 都是英文。很难说这是因为英文是适用范围最广的语言, 还是出于莫里亚蒂局长勉强也可以算是英国制造的人工智能。

    但英语对在场的人来说都不算麻烦,几个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看懂。于是在那么一点点人类都拥有的好奇心下——当然, 实际上就算没有任何好奇心,你一抬头也能看到这些。这些花体字太显眼了, 并且不难辨认——几个人看到了上面正在写的内容。

    姓名:费奥多尔

    性别:男

    年龄:懒得想了反正不重要

    国籍:俄罗斯

    种族:人类

    离职原因:合同条款已达成

    “二十六岁。”费奥多尔说。

    “这么年轻就当上反抗军领袖了?想来就算是你这次失败了, 也肯定再能发起类似的运动来个十七八次的。”

    X小姐一挑眉,十分真诚地感慨道,但依旧没有修改上面年龄的意思, 继续往下面写。

    俄罗斯人倒也没有强行要求对方改过来的意思, 只是继续有点好奇地看着:就像是X小姐在上面写的那样, 反正这也并不重要。

    去向:原生世界原有时间点

    是否携带超时间物品:是

    “哇哦,超时间物品。”太宰治说, “你们还会管退休成员这个吗?”

    “实际上我们个根本不想管。我们的退休人员在这方面都心里有数, 我是说绝大部分。”

    X小姐叹了口气:“哈, 实际上我们真要管的话,就会给你们安排个失忆环节什么的, 省得你们把什么稀奇古怪的未来技术给带回去。”

    脑子里面真的有一大堆未来的技术知识的费奥多尔无辜地摊开手。

    “您也知道的,不要对方送的礼物看上去有些不太礼貌。”他说。

    “哈,不太礼貌!你真是撞大运了。一般来讲,从未来获取的知识是因为很难在过去得到相应的复刻条件,所以很难起到直接作用。但你得到的可是一个文明科技从零到顶端的发展资料,总有能用的部分。”

    X小姐抬起头看着费奥多尔,没好气地用笔敲着桌面:“你给我站一边去,一想到这种技术能在你手中被折腾出什么样子,我就提前开始感觉到头疼了。”

    费奥多尔站到了一边,他看上去真的很像是一个受害者。

    刷拉拉填完之后,X小姐开始填下一张,这是江户川乱步的。乱步直接挤到了前面看着,差点把灯光都给挡住了。

    然后他就提出了意见:“种族这里为什么要填神秘侧混血啊!”

    “因为你都不算纯种人类啊!”

    少女理直气壮地说道:“你看看你妈妈,你再看看自己,你的观察力都不算是正常人类能够达到的水平了吧?”

    “可我觉得我是人类。”江户川乱步说,他的表情一脸严肃。

    “啊?你是想说自己是领养的?”

    “乱步大人才不是被领养的!”

    X小姐鼓起了脸。于是她在后面补充了一个括号,在里面写到:种族认知障碍,具体表现为自己的种族是人类。

    “好吧。”她说,“我们继续往下看看。”

    幸运的是接下来没有太大的问题。X小姐愉快地把这一张纸填完,找到涩泽龙彦的那一张纸开始写了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涩泽龙彦的种族是被这么记录的:

    种族:猫(特定世界线特有品种,不可与正常定义中的猫混淆)

    “正常世界的猫的大脑根本不支持成熟的思维能力。”少女说道,“从这个角度来看,其实你的世界也挺古怪的。”

    “我觉得它这样就很好。”

    涩泽龙彦看着这一栏,难得说了一句自家世界的好话——他之前都一直觉得自己的世界有够无聊的,最美丽的一点就在于那个世界有他的天使。但怎么说呢,有的事情的确是需要对比的。

    “我想想,我把手表改造成只有翻译功能的那种,然后给你用吧。”

    X小姐看着涩泽龙彦胸口悬挂着的表,脸上露出微笑:“这样你回去之后也可以和人类聊天了。我觉得你们应该也有需要交流的时候。”

    “听上去也太蠢了。”

    涩泽龙彦用嫌弃的口吻回答:“我可不需要和那些蠢透了的人类说话。”

    但话虽如此,他还是没有把脖子上的表给拿下来。可能是他世界里别的猫有和人类说话的需求?不过傲气的白猫大概也不会拒绝“在想要换个猫罐头口味时用日语在蠢货主人耳边喊一遍”之类的提议的。

    再然后就是太宰治了。

    “你的种族需要我填什么别的吗?”

    在这一点上,X小姐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宽容态度,她用一种十分理解的眼神看着太宰治:“毕竟你的世界也很特殊。”

    “看起来你们局的种族还真的挺丰富的。”

    太宰治说,他盯着自己的种族栏看了半天:“不过人类就挺好的。”

    “人类的确挺好的。虽然我们这里存在着很多别的种族。”

    X小姐盯着那一栏看了会儿,最后自己都笑了起来,嘀嘀咕咕地说着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梗:“如果有一个群星玩家在看我们的种族调色盘,他肯定会很担心自己的CPU。”

    “群星玩家?”江户川乱步问。

    “一个2016年出来的游戏。我想你们应该都能等得到那个日子……那个游戏里面的种族数量一多,电脑就要撑不住。”

    她在上面填满一个又一个空格,用近乎自言自语的语气说道,声音听上去甚至有点遥远:

    “说起来也挺有趣,每次我把人送走都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你们正在走向我们曾经经历过的历史,经历一些在每个时间线上都大差不差的事情,走向结局。说不定还会遇到过去某个时刻的我们。”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X小姐看上去远远没有平时那么快活。她微微抿着唇,倒也没有露出那种哀伤的表情,她只是看上去格外沉静,甚至有点像是一个哲学家或者诗人——和之前故意表现出来的那种高深的深沉不太相同。

    太宰治无意对这种状况评价点什么:他见过很多这样的人,甚至有的“太宰治”自己就是差不多的家伙。所以他很礼貌地忽略了这个大脑内突兀闪过的想法,而是询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所以这张表去向那一栏上填的为什么是等待分配?”

    “因为你自己都没有想好自己到底要去哪里啊。”X小姐用那种所有政.府都有的那种柜台小姐的官方语气回答道,“所以我得把这个情况告诉局长,让局长用大数据分析给你找一个合适的世界。”

    “其实我还是有想要去的地方的。”太宰治提醒道,“比如说地狱?”

    X小姐怀疑地看着他,同样用怀疑眼神看着他的还有涩泽龙彦。

    “你肯定不想去那儿。”白猫说,“如果你指的是实际上的地狱的话。”

    他多少也了解太宰治。不管是自己世界里的那只黑猫还是作为他同事的这个太宰治,他都很肯定一点:如果死了之后还有意识的话,对他来说就是和活着一样遭罪。

    “别开玩笑,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地狱,但我觉得你想去的大概不是那个地方。如果你指的是想死的话,我倒是可以问宵行能不能弄一点安乐死药剂。对她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麻烦事。”

    X小姐想了想,但最后还是用有点微妙的语气提醒道:“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件事。”

    太宰治眨了下眼睛:“洗耳恭听。”

    “一个人的死亡是在出生之前就已经注定的事情。”她说,“所以我不保证你能够成功地死去,除非你真的找到了……呃,命中注定的那个死亡方式。”

    她琢磨了一下自己的用语,紧接着就像是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劲,于是赶紧在后面补充了一句:“还有就是,不同世界的自己的死亡方式没太大参考价值。”

    “所以。”

    太宰治皱起眉:“你的意思是,一个人死亡的方式是不会变的,他注定在某个时刻因为某件事情而死去?这听上去有点奇怪。你们拯救世界的时候难道不会因为某些事情而让别人不再死去或者换一个死法吗?”

    他不喜欢这个说法。这大概和他真的非常非常想要救下一个人,并且在付出了足够大的代价后真的救下了他有关。

    结果有人突然跑过来说:死亡是一种命中注定的事情,这个世界的他没有死去是因为你正好居住在了他不会因为因此而死的世界,和你这么多的努力没什么关系——好吧,虽然这么说很糟糕,但真的会让人觉得付出了那么多的自己就是个大傻瓜。

    但太宰治不觉得自己很傻,所以他觉得这个世界简直蠢透了。

    “我明白你的心情,太宰。命中注定这个词汇的存在简直就是对一切主观能动性的侮辱。但就像是有人认为天赋是对努力的侮辱一样,这个世界不会因为某些事情的出现格外不公平就禁止它的存在。”

    X小姐抬起头,她笑了笑,但笑容里看不出来开心的意思,她只是单纯地露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更何况,我们就在命运之中,我们就是命运的一部分。”

    “你注定要做那些事情,所以这一切的结局才这般注定,这其中没有任何留给假设的空间。而我们并不是在创造生命延续的可能性,我们只是在单纯地创造新的时间线,一个大家都活了下去,文明得到拯救的时间线……我们让它取代那些已经无可救药的时间线存在下去。”

    说到这里,她耸了耸肩:“这个理论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让人的负罪感降低:按照这样的道理,那些旧的世界线毁灭是因为它们注定会被毁灭,不是因为我们也是因为别的。”

    江户川乱步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花板。

    “我爸抓进去的罪犯肯定很喜欢这个理论。”

    他说。

    “是这样。但我们并不能把这种事情的必然性当成理所当然,总得做点什么。说不定你们做出的某些行动就形成了一个新的、能让大家生活得更好的世界线呢?虽然新世界线的诞生稍微有点困难,还往往伴随另一个世界线的死亡。但这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X小姐用笔点了点窗外,用慷慨激昂的调子说道:“去改变这个糟糕的世界吧,还年轻的孩子们哦!”

    对于这个不知道在时空管理局待了多久的女人来说,在场的人确实有一个算一个的比她都要年轻。说不定年龄加在一起也只是对方的一个零头。

    但所有的观众还是相当一致地表示出了自己对于这句话的无语和不屑一顾。这种一致的反应让X小姐忍不住用质疑的眼神看着他们。

    “怎么回事啊?怎么平时就看不出来你们竟然这么默契?”她说,“我还以为你们在一起只会因为有四个想法而产生四倍的麻烦呢。”

    “但不管怎么说,我把东西都填好了,只要交给X小姐,把发放给你们的设备回收或者改造一下,你们就可以坐上专门遣散人员的装置回去了。现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她举起手,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因为我马上就要放假了,所以我特许你们可以在回去之前可以和我一起去参加退休旅行!是不是很棒的主意?你们打算参加吗?”

    一片沉默。

    “如果我没有记错。”费奥多尔皱着眉,认真地询问道,“您是想要到我这里来。”

    他看上去不太情愿的样子,就像是看到了一群熊孩子要到自己家里捣乱。

    “是这样没错。”X小姐轻松愉快地说道,“我早就想去你那一趟了!战场,伏特加!哈哈,我总感觉我很适合那种地方。”

    “真的很像军医,不是吗?”太宰治转头,和费奥多尔谈起了他们之前早就说过的话题。

    “我现在倒宁愿她不是了。”费奥多尔说,“以及你真的愿意让江户川乱步也去?”

    两个人一起看向了乱步。江户川乱步正瞪着他们,看上去为他们尝试擅自决定自己的去留而有点生气。

    “我个人是不赞同的。”太宰治说,“但我有什么办法拦着呢?”

    第209章 原来你也有朋友啊

    “很神奇啊。”

    少女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地上响起。

    “什么很神奇?”太宰治问, 不过才说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了。

    “清晰地走在坚实大地上的感觉,处于无比真实的物质世界的感觉,周遭有时间正在流动, 一切都永恒地走向另一端的感觉。”

    X小姐说,她的脸颊在苍白中透着红色,半张脸被围巾围了起来, 那对琥珀色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身子, 闪闪发亮的。

    她跺了跺脚下的积雪, 脸上露出那种孩子气的笑容:“太有趣了!我以前就是在这样的世界中生活着的吗?”

    只有几百年甚至更长时间都没有踏上过真实的土壤的人才会有这样奇特的感叹。他们对于真实生活本能的适应已经完全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什么都会感到惊讶的充沛好奇。

    太宰治看着少女从雪中的一个地方兴高采烈地蹦到另外一个地方。清晨的阳光照在她身上, 羽绒服反射出一层闪亮的光。虽然感觉这种活动没有什么乐趣可言, 但他还是在边上笑了笑。

    “好冷哦,比北海道还要冷——不过比我们上次去的俄罗斯要暖和多了。”

    江户川乱步从雪堆里面抬起头:“这里也有熊吗?北海道能看到很多熊, 我上次和我爸去那里出差就是调查被熊吃掉的尸体的。”

    “俄罗斯的熊主要分布在东边,我们上次去的地方森林里说不定就有这种生物。”

    费奥多尔在旁边说道。他难得在自己的世界闲暇下来, 眯着眼睛看着外面从雪地上散发出耀眼光线的太阳:“在圣彼得堡基本上只能看到人工养殖的熊。”

    养熊在俄罗斯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在这个时代一般属于贵族闲着没事想要找刺激才会有的消遣, 普通的俄罗斯人对于这种庞然大物都抱有相当理智的敬而远之的态度。

    “这样啊……”

    江户川乱步有点遗憾地学着太宰治把声音拖长,他在雪堆中朝着太阳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紧接着就再次投入了堆雪人的工作中。

    横滨的冬天不怎么容易看到雪, 更不容易看到这种可以随便让人玩雪的地方。所以江户川乱步先生暂时对于这件事情抱有很大的热情——尽管今天的气温真的不算高。

    比较怕冷的涩泽龙彦则是缩在布包里面。这只来自于副热带湿润气候的白猫只露出了一对耳朵和眼睛, 浑身的长毛显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强大的御寒能力。

    他窝在一大团围巾里, 绯红色的眼睛幽暗地盯着正在太阳下发光的白雪,看上去就像是在诅咒这些在雪上玩的人得雪盲症。

    “呼——哇!”

    X小姐一个起跳, 把自己摔到了雪地上, 砸出一个深深的坑, 在里面扑腾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跳了起来。

    她抖抖自己落满雪的头发,笑嘻嘻的:“感觉好有意思啊!”

    费奥多尔全程用关怀傻子的眼神看着她。至于太宰治……他看上去更像是对这种情况早就习惯了, 就是不太想要承认自己认识她。

    “你今天难道没有事情要干吗?”

    太宰治悠悠闲闲地用一只腿撑起自己分量,另一只腿曲起,依靠在桦木树的树干上:“我看你之前整天都要工作、连放个假都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还以为你在这个世界很忙呢。”

    “作为首领,很多事情都不是需要自己亲力亲为的。而且我等的人现在应该还没有到。”

    费奥多尔平平淡淡地回答,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怀表——时空管理局修改过后的产品,剔除了绝大多数的功能,但保留了无比精确的时间定位能力:“所以现在还有点时间。”

    “哇哦。”太宰治发出一声不知道是代表好奇还是看热闹心理的微妙声音,抬头盯着远处的桦木林和远山出神,就像是在问出这个问题后突然对它丧失了全部的兴趣。

    他对于费奥多尔的事业并不在意,甚至还有那么点乐见其倒大霉的想法。费奥多尔很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也没有说出详情的意思。

    不过现在对每件事情都很好奇和上心、快活得就像是被打了一针兴奋剂的X小姐凑热闹的心情突然冒了出来。

    “去找你朋友是吧?”

    X小姐转过身,一只手叉腰,活力满满地喊道:“没有想到你竟然也有朋友啊,费佳!”

    这下不单单是她了,在场所有人都把目光挪到了沉默的俄罗斯人身上。就连涩泽龙彦都从包里伸出了一整个脑袋,颇有兴致地看着他。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东西能比“费奥多尔竟然还有朋友”这件事情更能让人——特指这群喜欢看同班热闹的混蛋们——更感兴趣了。他们都想不到到底是哪个倒霉鬼竟然会犯下如此离谱的错误。

    “什么朋友?”江户川乱步问出了一个相当符合费奥多尔人设的问题,“是一次性消耗品还是永久性消耗品?”

    “永久性的应该不算是消耗品。”太宰治也来兴趣了,一本正经地纠正道,“这应该算是永久性加成道具。”

    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和蔼可亲地对X小姐询问道:“所以请问,您是怎么得出我和他是朋友的结论的?”

    “这还不简单?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少女用相当认真的口吻回答。她兴致勃勃地绕着俄罗斯人转来转去,琥珀色的眼睛里装满了阳光酿成的酒,最后像是灵敏地感觉到了某种危机似的,后退几步又跑远了。

    “该不会是果戈里吧。”

    白猫抖了一下耳朵,说出了一个很有可能性的人选,然后重新钻回了围巾里面。

    围巾中传来白猫富有特点的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评论式语气:“真可怜,他是不是在每个世界都要犯一次类似的错误?”

    “果戈里。”

    江户川乱步左看看右看看,感觉自己是在场唯一没有见过这个名字所有者的人——X小姐除外,于是他叹了口气:“好吧,他大概还没有转学到我们这里呢……”

    不过他突然也期待起来了:关于自己世界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该怎么说呢。”

    太宰治耸了下肩,他满怀恶趣味地补充道:“我们世界的话,他虽然很想杀了你,但你要是真的死了他可是会很伤心的。”

    费奥多尔默默地盯着他们。

    他已经看出来了,真相是什么对这群人来说根本不重要。他们就是想要用这个作为话题来给自己找找乐子。

    “天呐,这听上去像是在说你自己,太宰。”

    X小姐突然说道。

    ——她就是在场最喜欢找乐子的人。而且是部分阵营,谁的乐子她都想找找。

    “不。”太宰治铿锵有力地回答道,“我敢保证,这个世界的老鼠如果死了的话,我百分之一万只会感觉到无比的快乐和安心。”

    “前提是彻底死了。”

    很快,他又补充了一句,然后用有些嫌弃的眼神看了眼费奥多尔。不过就算是在场的俄罗斯人也能感受到,这个嫌弃的眼神大概不是给自己的,而是给……嗯,大概是给某个太宰治留下了非常恶心人的印象的某个费奥多尔。

    “听起来像是有太宰治被欺骗感情了。”

    费奥多尔说。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地笑了起来,但太宰治没笑。

    笑容果然是一种不会消失,只会从别人的脸上转移的东西。

    “所以真的是果戈里?”

    江户川乱步有些期待和跃跃欲试:“我还没有见过他呢!而且我也能够帮忙的,我的观察能力应该很有用吧!”

    言下之意就是想要去看看。

    涩泽龙彦摇了摇头,作为清醒的旁观者,他觉得江户川乱步这种行为蠢透了,充满着一种还没有进入社会的清澈。

    真是见鬼。这两个人都已经把小孩养得知道该怎么自己压榨自己的劳动能力了。有的人的养孩子能力永远都不值得期待,永远。

    “可以。”

    费奥多尔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过他在看了眼江户川乱步后,十分心安理得地轻轻点了点头:“我们是约好在下午两点见面。”

    “哇哦,果戈里先生竟然也会遵守时间啊。我还以为自由的鸟儿会想什么时候到就什么时候到呢。”太宰治感慨道,“真厉害啊,费奥多尔先生。不过我们到时候要以什么身份出场呢?”

    “我有一个超棒的主意!”

    X小姐听到这里,立刻跑了过来,也不管什么危机感了,竖起一根手指说道:“我猜那一定会很对你朋友胃口的,费佳!”

    ……

    “事情就是这样?”

    果戈里眨眨眼睛,他大大地“哇哦”了一声:“所以费佳你难得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就是为了证明你们之间的同事关系指的不是欧亚摇滚乐巡回演出团内部成员的关系吗?”

    “难道不算是欧亚摇滚乐巡回演出团吗?我们之间都已经说好了。说句实在的,要不是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我早就拽着大家搞一个正儿八经的乐团了。”

    喝了两瓶伏特加的X小姐冒出来,一脸醉得迷迷瞪瞪的样子,但还是竖着手指,看上去就像是在指点江山:“拜托啊,你看。这里面乱步负责贝斯,费佳拉大提琴,我是吉他手,太宰是鼓手。涩泽?涩泽当然是负责电子琴那种连猫都知道怎么踩的东西啦……”

    对方每说一次,果戈里就煞有其事地点一下头,然后转头对费奥多尔说道:“看上去费佳你好像是最格格不入的一个。”

    “是啊。”费奥多尔用相当冷静的语气说道,“我看上去没有他们疯。”

    太宰治咳嗽一声,把X小姐的嘴捂住:“事情是这样的。刚刚我们的吉他手喝酒喝太多了,所以脑子不太正常。放心,就算是在正常的时候她的脑子其实也不太正常。”

    “喂唔唔唔唔!”X小姐对此发出了模糊不清的抗议声音。不过她很给面子地没有在所有人面前把太宰治给揍一顿。嗯,相信这位神明的眷者,她肯定是有这个实力的。

    江户川乱步目不暇接地看着周围,看样子都要为眼前的场景鼓掌了。

    “但这位小姐看上去很有意思的样子哦!”

    果戈里按着帽子,探头去看被拖走的X小姐,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感觉就像是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有几个小时呢。费佳你从哪里找来的那么有趣的朋友?”

    费奥多尔先看向了果戈里:“……”

    费奥多尔然后看向了X小姐,他露出了相当不赞同的质疑眼神:“……?”

    所以哪里像是朋友了?

    涩泽龙彦把自己缩在围巾里,他的一对没挤进去的耳朵抖了抖:“哈……喵。”

    不行,得忍住。

    第210章 拆屋理论是这样的

    “如果是说那种能明码标价出一个好价钱的朋友, 我觉得在座的大家都还是能够胜任的。”

    太宰治少见地在费奥多尔面前说了一句公道话:“至少我觉得在座都有一定程度上的利用价值……X小姐除外。”

    “刚刚我是不是受到了歧视?”

    X小姐把太宰治捂住嘴的手扒下来,据理力争地嚷嚷道:“我可是也很有利用价值的!这个时候要排除也应该排除这只猫吧!”

    涩泽龙彦:“喵?”

    他看看自己,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地点了一下头, 接着看向X小姐,绯红色的眼睛中流露出某种人性化的鄙夷色彩,摇了摇头。

    想什么呢, 至少他不会因为喝酒就变成这个样子。

    “她是不是几年没碰酒了, 所以喝完之后大脑有点不太清醒?”费奥多尔问太宰治, 这句话真的说得相当委婉。

    太宰治把X小姐重新按了下去:“只是一种轻微的醉后症状而已,事实上她喝了两瓶伏特加后才变成这样已经很让人惊讶了。”

    “轻微?”江户川乱步看着X小姐, 用有些怀疑的语气重复了一边这个词。

    “我见过更严重的。”太宰治冷静地说, “比这个要严重得多,更糟糕的是那个家伙就算是喝酒精饮料都会变成这样。”

    涩泽龙彦从喉咙里嘟囔了一声:他知道太宰治在说的是谁。中原中也, 毫无疑问。他也不喜欢自己世界的那只矮脚橘猫,原因是他曾经被这家伙揍过几次……

    虽然他比他们世界的太宰治能打, 但那家伙揍他也比揍太宰治的时候要狠多了。

    “真可怜!那他大概这辈子都不适合来俄罗斯了。”

    果戈里发出一声浮夸的惊叹——不管哪个世界的果戈里, 似乎都喜欢这种夸张的演出,就像是刚刚从戏剧舞台上走下来似的——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笑嘻嘻地张开手:“这里到处都是酒精饮料, 而且从来它们不会告诉外来者自己被添加了酒精!”

    “听上去真是个适合人而不是蛞蝓定居的好地方。”太宰治说。

    没有中原中也……好吧, 他现在想要看到那个黑漆漆小矮子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真要说的话, 他倒是能在涩泽龙彦的世界找到一只矮脚橘猫,说不定还能通过体型真正地打赢对方一次——但和一只猫打架未免也太没有出息了吧?

    “所以。”

    由于父母出色的教导从而成为了这一群家庭教育缺失的家伙中最有良心的那一个的江户川乱步沉吟了几秒, 觉得还是得把这件可有可无但有必要提一下的事情说出来:“大家都已经默认给费奥多尔当朋友就要做好被卖的准备了吧?”

    “其实这里有一点需要纠正。”

    太宰治严谨地说:“不管是不是他朋友, 如果没有办法继续创造更多的利益, 到了他手上都是要被卖的。”

    “听上去我现在就应该把你们给政·府卖个好价钱。”费奥多尔喝了一口桌子上的咖啡,心平气和地开口道, “这样我就不用听您在我耳边吵吵闹闹了,太宰君。”

    “但他说得还挺对的嘛,费佳。”

    果戈里翘着腿,笑嘻嘻地说道:“反正你比起人们说的救世主或者平民领袖,本来就更像是一个眼里只有利益的资.本家——只不过你对抗的是一群比资.本家还要更残暴的蠢货而已。对抗极端的方式是比他们更极端,不是么?”

    他们在一个包厢里面,外面的歌剧还在上演着,涩泽龙彦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太宰治津津有味地围观着面前的这一幕,顺手给江户川乱步递了一盘坚果。

    “我还以为这两个人的热闹你已经看得够多了呢。”X小姐小小的声音飘在太宰治的耳边,就像是个幽灵似的。不过幸运的是太宰治早就习惯了这种对话方式,所以只是很自然地摇了摇头。

    “除了某些我身份特殊的世界,我还从来都没有亲眼目睹过这种场景呢。”

    太宰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可是对这种乐子期待很久了——不过你现在喝完酒后脑子终于清醒了?”

    “我一直都很清醒好吧!”

    X小姐就像是受到了某种侮辱似的:“之前只是稍微喝了一点酒而已!”

    “所以能再表演一下吗?”太宰治好奇地问,“就是那个,欧洲摇滚乐巡回乐团?”

    X小姐用琥珀色的眼睛瞪着他,看上去还怪气势汹汹的:“怎么?你刚刚是不是瞧不起我们摇滚乐?”

    “倒也不是。”太宰治用一个削好皮的苹果堵住了对方的嘴,“我就是突然发现,你果然还没有清醒过来。”

    “很遗憾,看来在这个方面我们是没有办法达成共识了。”

    费奥多尔在十分嘈杂的背景音里——不仅仅是歌剧的声音,还是身后那群人鸡飞狗跳发出来的声音——抬头看着他,脸上露出微笑:“但在目前的阶段里,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没有太大分歧的。”

    “是啊,真是幸运。我们两个的想法竟然在这个阶段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

    果戈里耸了耸肩:“所以,现在还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合作一下的,对吧?但我需要小心的就是在这一切事业完成之后,会不会被你给顺手卖掉了,我亲爱的朋友。”

    “我想,我大概也很需要担心在这一切结束后会不会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费奥多尔用平和的语气回答道,那对酒红色的眼睛微微弯起,里面浮现出一个真实不虚的笑容,很浅,但充分体现出了属于捕猎者的狡猾。

    “但不论如何,合作愉快。”

    “感觉好像目睹了什么肮脏的交易。”X小姐把嘴巴里的苹果拿下来,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真的不需要举报吗?我觉得我们应该是合法公民来着……”

    在费奥多尔和果戈里共同投过来的视线下,太宰治再次把苹果重新塞回到X小姐的嘴里:“你认真的吗?你也不像是遵纪守法的人啊?”

    “真要说的话,X小姐更像是只要有机会,能在圣彼得堡下面埋炸药好把所有人都炸上天变成大烟花的性格呢。”

    江户川乱步在边上若有所思地补充道。

    “大烟花?这么有意思?”

    X小姐一个精神抖擞,把苹果吐出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户川乱步:“我要玩!”

    太宰治心平气和地第三次把苹果塞进去。

    ——这家伙喝醉之后真的不会被人拐走吗?感觉真是出乎意料地好骗啊。

    “哎,所以费佳你到底是从哪里找到这群朋友的?”

    果戈里转头看向费奥多尔,他用胳膊肘戳了戳对方,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是真的挺好奇的。没有想到你这种家伙竟然也会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人?”

    从哪里找到的?

    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发表意见的俄罗斯人看向身后——涩泽龙彦已经跳到了X小姐的头顶,正在舔着自己的爪子顺毛。X小姐蹲在角落里面蔫蔫地啃着苹果,江户川乱步作为这里面少有的关注着外面歌剧的人,一边看一边往嘴里塞碟子上的坚果。

    太宰治靠在墙壁上,看上去就像是在场所有人里面最悠闲的那一个。他看到费奥多尔投过来的视线,只是回以了一个看上去就特别具有攻击性的笑容,抬头继续看着外面的歌剧。

    “你可以理解为。”

    费奥多尔想了想,用一种相当认真的语气回答道:“那段时间的我非常倒霉。”

    是的,非常倒霉。

    就算是现在,他也不认为自己的人生被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机构和莫名其妙来到自己身上的任务打乱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毕竟就算是没有时空管理局这个机构的存在,他也认为自己的人生绝对不会很糟。至少每天会发生什么都是在他的掌握当中的。

    但现实就是这样不容改变。所以他遇到了这群聪明得麻烦透顶、有时也在某个方面也会变得蠢到难以捉摸的家伙,去了一个接着一个即将走向毁灭或者在一场毁灭当中的世界,在那里见证了许许多多种文明和时代领导者的选择。

    那些人处于在文明最为极端的时刻,那些文明是在最为极端的时代里诞生。就算是傲慢的费奥多尔有时也不得不承认:那些人就像是上天派来的救世主那样,在风雨飘摇的世界里负责点燃人类文明的薪火——所以他们才得以在那个时间点看到文明的火花仍然在闪耀。

    无论这种火光是以多么苟且的方式点燃,无论这种火焰下有多少白骨作为柴薪,无论这种火的燃烧是不是饮鸩止渴:至少它亮到了那一刻。

    人类的文明当中从来都不缺少聪明人,更从来都不缺少伟人,尤其是在如此宽阔的历史尺度之下,对于这些他们都已经见证了许多。

    这有没有带来什么改变呢?

    也许有,但只有罕见的一点点。谁叫费奥多尔先生虽然也是一个聪明人,但更是一个傲慢自负又固执的家伙。如果按照太宰治的嘲讽语气说出来的话,这大概就是他最不聪明的时刻。

    “那可真难得。你竟然还没有把自己这段倒霉的经历给毁尸灭迹——”

    果戈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带有几分戏剧效果的感慨:“哦抱歉,我是说,你看上去和他们相处得还算不错的样子。”

    费奥多尔想了想:“因为现在还没有人愿意出一个合适的价格让我好卖出去。”

    他说:“不得不说,这大概是最遗憾的事情了。”

    果戈里笑了起来。谁也搞不清这个家伙的笑点在什么地方,但没关系。他就是感觉到这件事情很有趣、相当的有趣。

    “我开始真的觉得你有点可爱了,费佳。”

    他说,左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朝费奥多尔眨了一下眼睛,笑吟吟地说道:“你果然比外表看上去要有趣多了。下次见喽,有事情你肯定是知道怎么联系我的。”

    果戈里走了。

    就像是所有世界的果戈里一样,他也从来不按照正常的路线出门。异能世界的果戈里有一套很方便跑路的异能,但这里没有。所以他选择从看歌剧的窗口翻出去,同时还顺便切断了这个剧场的电源。

    “等等。”江户川乱步没拦住对方,他趴在窗户口看着黑漆漆的外面,有点遗憾,“我才刚刚看到高潮呢!”

    费奥多尔把桌子上果戈里带过来的一盏煤油灯拉开来,语气波澜不惊:“剧场是他家的。”

    江户川乱步转过头:“?”

    “如果他心情好的话,说不定还会亲自给你表演一下。”俄罗斯人把自己那个从来都没有变动过、和太宰治脸上的绷带一样根深蒂固的帽子重新戴到头上,“他很擅长这个。”

    “还会写剧本吗?”

    太宰治很感兴趣地说:“我记得……”

    “我们的图书馆里就有果戈里先生的著作来着。”X小姐快速抢答,她抬起脑袋,“当然,不是同一个。”

    “很久之前就不写了。”

    费奥多尔用平淡的语气说道。他调整了一下自己帽子的位置:“走吧,还是说你们想在这里看完?”

    “看完再说啊。”

    太宰治理所当然地回答,他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这不是才到高潮吗?还有,你的极端程度果然是大家公认的啊。”

    “事实上,我觉得我的想法远远没有尼古莱先生极端。”

    费奥多尔继续喝着自己的咖啡,对于太宰治的说法并不感到意外:“在大多数情况下,我觉得我的态度还是相当温和的,太宰君。”

    “温和?”

    太宰治用十足嘲讽的语气反问过去:“这可真让我大开眼界了。”

    “我以为您会很了解这个。毕竟您之前也是一个黑恶势力的领袖。”

    费奥多尔露出微笑:“在这样的时代里,您是觉得极权更加极端,还是无政.府主.义更加极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