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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31

    天色已暗, 周珩和程崎一起去了宛新苑。

    程崎负责开车,还将一个Ipad递给周珩,说:“你之前说让我帮你调查康雨馨, 已经有结果了,自己看吧。”

    程崎这茬儿毫无预兆,周珩有点惊讶他的办事效率, 遂将Ipad里的照片点开,一张张翻看起来。

    照片里的康雨馨, 无论是从肢体语言上来说,还是从眼神、神态来讲, 都和在医院里的她判若两人。

    这个康雨馨似乎更自信,更自负, 脸上笑容更多, 却也显得更不好惹,还有些尖锐。

    至于照片里和她接触的其他人, 除了霍雍之外, 都是中年男人, 尽管穿着讲究, 却无法掩饰那一身的江湖气,有的五大三粗,有的满脸横丝肉, 还有的仿佛笑面虎。

    和这些人比起来, 霍家那位著名的纨绔子弟霍雍,竟然显得斯文多了。

    看到这里,周珩不由得想起周楠申的提示, 他说康雨馨没有根基、背景, 要想在在短时间内获取暴利, 令许长寻另眼相看,就只能靠捞偏门,就像当年的康尧一样。

    而照片里的这些男人,看样子也不像是做正经生意的。

    程崎问:“这里面的人,你能认出几个?”

    周珩说:“除了霍雍,一个都没见过。”

    程崎不由得冷笑一声,笑的周珩莫名其妙:“你笑什么,笑我无知?”

    程崎说:“哦,我是笑你老子和你公公,一直拿你当工具,要紧的人是一个都没让你见着。”

    要紧的人?

    周珩想了下,说:“就算没见过,我也能猜到几分。”

    “是么,说说看。”

    “看来康雨馨已经开始参与制毒活动了。”周珩一边说一边拿出自己的手机,将Ipad里的照片逐一拍下来,“康雨馨的父亲康尧,就是因为制毒被抓的。虽然周家没有跟我透露半个字,但我猜,康尧和许长寻一定有过利益来往,否则康雨馨要替父东山再起,怎么偏偏找上许长寻?”

    周珩看了眼程崎,见他只是勾着笑,并不打断,便继续道:“康雨馨用非常手段将许景昕带回来,作为条件置换,许长寻就介绍资源给她。而所谓的资源,就是人脉。反过来,这些大佬竟然愿意卖人情给许长寻,要么就是许长寻和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么就是他们有求于许长寻。”

    或者再说的白一点,许长寻曾经也参与过制毒,而后洗白。如今长丰集团很大一大块见不得光的业务,恐怕就是帮大佬们洗黑钱。

    当然,这些黑钱可能不只是毒资,或许还涉及黄和赌,或是高利贷、金融诈骗等等。

    说到这,周珩顿住了,她的思路也因为这番分析而慢慢展开。

    人脉归人脉,就算许长寻介绍了,后面能否将其抓住,也要看康雨馨自己的本事,若是没有真材实料,所谓的介绍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至于真材实料么……既然是制毒,那康雨馨手里就一定要掌握生产资料,而且分量还要够,足以让她博出位。

    周珩刚想到此处,这时程崎开口了:“江湖传言,康雨馨有张王牌,是她老子留下的制毒秘方,可以提炼出纯度更高,效力更邪门的玩意儿。换句话说,就是一旦拥有它,就等于控制住江城的地下毒场,掌握了财富密码。”

    周珩不由得笑了:“我看是催命符吧。”

    “你不信?”

    “我信不信又如何,重要的是那些大佬是否相信。我猜这个消息八成是康雨馨自己放出来的,用来造势。”

    “聪明。”

    周珩看着前方的路,目光渐渐深了:“她这样做,的确可以在短时间吸引那些大佬的注意力,我想应该会有很多人争着与她合作。但制毒秘方么,大家应该是半信半疑,都在试探阶段。接下来就会有两种发展趋势,一种是秘方为真,各方觊觎,争相抢夺,康雨馨会被卷入旋涡,可能还没被警方抓获,就已经折在内斗中了。而另一种,是她一手握着秘方,另一手抓着许景昕这张保命符,仗着这层关系,侥幸获得许长寻的‘庇护’。只要许长寻不点头,我相信那些大佬也不会轻易动她。”

    周珩边说边想到在医院里忙得团团转的康雨馨,当然从现在这些照片看来,医院里的她只不过是做样子罢了,让所有人都以为她一心扑在许景昕身上,为他殚精竭虑,殊不知她在暗地里干了这么多事。

    程崎倏地笑了:“一手抓着许景昕?这个比喻很有趣,是你的经验之谈么。”

    周珩飞快的横了他一眼,接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就算有再大野心,再大的目标,若是没有机会,缺少一块踏板,那么一切就都只是白日说梦。许景枫是很废物,可他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背景、家境、资源、人脉,还有财富密码。虽然他不知道珍惜,可是只要我能忍受和他结婚,这些东西就会变成我的。而我一定会好好利用,发挥它们最大的价值。”

    周珩这番话与其说是感慨,倒不如说是长久生存在夹缝中的,而对成功生出的强烈渴望。

    也不知道是那一句触动了程崎,当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下时,他转头望了过来。

    周珩对上他的目光,就着昏暗的光线,看进那双幽黑的眸子。

    他们有着类似的经历,都吃过苦,在地上爬过,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勤勤恳恳,平凡普通的过完一生,要生存下去,就得掌握权力。

    至于爱情么,那反倒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就像是最后摆盘时的一抹点缀,没有人会将筷子伸向它。

    绿灯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周珩看到程崎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还没来得及分辨,就听到他说:“‘你们’?你和康雨馨不是一路人。你的计划虽然很完美,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戏谑,再看向路面时,将车子驶出斑马线。

    周珩细微的皱了下眉,知道他绝不是张口就来的人,便问:“什么意思,你指的是许景枫?”

    程崎笑道:“康雨馨后面,还有一些精彩的东西。”

    周珩重新点开Ipad,快速翻到康雨馨的照片,又继续往后翻。

    先是几张毫无意义的风景照,然后就是……

    是一组许景枫和一位年轻女人有说有笑的亲密合影,有的是他们走在路上,有的是他们坐在餐厅里,还有他们一起出入酒会的照片,等等。

    程崎扫过周珩的表情,有些幸灾乐祸:“你一心在自己的追求上,可曾关心过枕边人的动向?你以为他去春城是去避难的,可他却勾搭上那边的姚家千金。你说在许长寻眼中,这算不算是一门比周家更优的亲家呢?”

    周珩一下子陷入沉默,完全没有在意程崎是什么语气,她脑子里忽然有一瞬间的茫然,同时也不得不认同程崎的话,她的确是太过于在意自己的事了。

    恐怕许景枫这一手,是谁都料不到的。

    至于他和姚家千金是真的看对眼了,还是利益驱使,互相利用,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突然多了一个竞争对手,而且高下立判。

    思及此,周珩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闭了闭眼,等到完全冷静下来,才睁开眼,以一种客观的姿态重新审视这些照片。

    然后,她说:“从背景和资源来说,我是输了。看来我又要处于被选择的位置上了。”

    程崎一顿,问:“这么没自信,连争都不想争了?”

    周珩笑了下,将Ipad合上:“争,可能会撕破脸,与姚家为敌,不争,我还可以选择许景烨,没准还能和这位姚家千金处好关系。再加上康雨馨一直扒着老三不放,兴许我们三个将来还能成为妯娌呢。”

    “嗤!”程崎笑了声,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真是异想天开。”

    随即他话锋一转,突然问:“你知不知道姚总和这个姚家是什么关系?”

    周珩倒是平静:“不知道,我等你告诉我。”

    隔了几秒,程崎才慢悠悠的讲道:“姚家祖上有三位太太,大太太生了两个儿子,二太太也生了两个儿子,到了三太太这里,只生了一个儿子,就是姚总。”

    周珩没有发问,却不由得想到,姚总一个人在江城混迹,刚被提拔时,还没有什么声望,也没听说他有姚家这样硬的背景。

    这就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姚总是被驱逐的那个。

    果不其然,程崎很快说道:“姚家发家以后,和所有豪门一样,要经历内斗和争产风波,这就跟‘养蛊’是一个道理。优胜劣汰,只有在这种环境里站住脚跟的,才有资格留下来。结果,姚总是第一个败走的。他败就败在没有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帮衬,人家大房二房留下的儿子可互相扶持,他就一个人,实力太过悬殊。在这种情形下,另外两方一定会先对他下手。结果,他不仅在姚家无立足之地,连春城都待不下去,就只能跑来江城发展。”

    这话落地,周珩迟迟没有出声,她正琢磨着这里面的关系。

    许景枫在临走之前已经知道米红是姚总的人了,他走的也很狼狈,面子上一定挂不住,再加上过去姚总暗地里也没少针对他,他早就憋了一股气,早就琢磨着怎么收拾姚总。

    这次许景枫去了春城,突然和姚家千金搞在一起,怕是也有这层原因。

    程崎问:“说说看法?”

    周珩“哦”了声,接道:“看来许景枫是打算回来‘清理门户’了。也是,他要是再不作为,将来怕是也会成为第二个姚总,江城商圈也容不下他。至于姚总么,他不会任人宰割,他们两人之间肯定要有一战。而我只是一个外人,若是在这时候去和姚家千金争男人,那也太没格局了,倒不如坐山观虎斗。”

    说话间,车子开到宛新苑。

    周珩拿出门卡给门卫看,很快得到放行。

    她唇边始终挂着笑,似乎没有因为自己即将“下堂”的处境而感到忧心,倒像是个局外人。

    程崎看了她一眼,将车子停靠在别墅外,熄了火儿,忽然说:“后面的局面会变得混乱、复杂,真要干起来,没人会在意你的安危,你依然处在夹缝中,你需要盟友。”

    周珩就连解开安全带的手都停了一瞬。

    随即手上一松,安全带“嗖”的一声,从掌心滑过。

    她看向程崎,同时一手搭向门把,眼神是无比的认真:“你是说,一个互相算计,还要互相计算的盟友么?咱们实力悬殊,根本不配待在同一个天平上,我能回报你的很少,你也不可能一直让我占便宜。这笔买卖不划算。”

    黑暗中,程崎似是微微笑了:“要是我愿意一直让着你呢?”

    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周珩的心摇摆了一下,她甚至觉得感动。

    可也就是那么一瞬。

    她对自己说,她是人,是人就会脆弱,就需要朋友,需要关心、温暖和关怀。

    而这些东西只要有过,就够了,不必执着。

    周珩也跟着笑了:“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你可以大方一时,却不能永远大方,你有你的底线,我不知道它在哪里,只怕一不小心就刷过了,更不想养成‘占便宜没够’的坏习惯。”

    这话落地,周珩推门下车。

    她一边走一边从外套兜里拿出米红家的钥匙。

    程崎就跟在她后面。

    别墅的小院内没有亮灯,只有门外的路灯照着亮,有一部分光线被院内的灌木丛挡住了,还有一部分略过缝隙,投射在两人身上,影影绰绰,若隐若现。

    周珩的身形就在光影交错间,衬的越发纤细,好像快要和阴影融为一体了。

    她率先踩上台阶,程崎慢了一步,微风拂过时,他的声音也被风送了过来:“跟我联手吧,我可以做你的盟友。”

    周珩脚下站住了,却没动。

    程崎就立在原地,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几秒的沉默,周珩问:“你能做到不背叛吗?”

    程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和我同盟,我可以做你的资本,让你利用我的资源丰满羽翼。等到你将来站稳脚跟了,说话硬气了,要是心里有愧,想报答我,再连本带利的还给我就是了。可现在你要是拒绝了,就连上赌桌的资格都没有。”

    又是一阵沉默。

    周珩忽然轻叹了一声,自嘲的笑了:“我要的盟友是唯一的,不能有二心。选择你,就意味着,我要放弃和许家任何一个人有可能达成的合作,单独压你这一注。”

    “那就压我吧。”程崎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笑,“我保证你入股不亏。”

    话音落地,程崎往上踩了两节。

    周珩也转过身。

    两人正面对上。

    周珩的眼睛轻轻眨了下,嘴唇抿着,仿佛想说什么。

    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而程崎,他始终保持着微笑,随即手指微动,去抓她垂在身侧的手,将她攥在掌心里的钥匙拿走,拾阶而上。

    门开了,程崎侧过身,似乎在等她。

    周珩醒过神,吸了口气,越过他率先迈进屋里。

    她摸到墙上的开关,将灯打开。

    灯光乍亮,有些刺眼。

    周珩下意识低头眯眼,直到程崎将大门关上。

    ……

    别墅一楼是开放式的客厅,和厨房相连。

    这里弥漫着一股味道,是连续几天没有开窗通风而导致的。

    客厅有些凌乱,原本铺在沙发前的地毯,和沙发上的罩子,因为都沾了米红临死前留下的痕迹而被带走。

    茶几上原本是有些粉末残留的,后来擦拭过,如今只在木头的缝隙里隐约可见一点残渣。

    周珩看向茶几旁边的地面,脑海中跟着出现的,还是数日前米红的死状。

    她是吸毒过量而死,临死前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必然经历过一番痛苦。

    周珩叹了一声,开口时只说:“我想,她应该会将东西藏在楼上。”

    至于二楼,除了卧室、游戏室,还有一间起居室。

    周珩先去了卧室,程崎则去起居室里翻找。

    卧室里,周珩逐一翻查了米红的衣柜和化妆台,却是一无所获。

    不过有一点倒是令她感到意外,米红的衣帽间竟然收拾的井井有条,衣服和首饰都有分门别类,不仅按照颜色和季节摆放,还在每一个挂件外面套了罩子。

    周珩走出来,又在洗手间看了一圈。

    洗手间的柜子打开着,里面空了一大块,原来应该是放置毒品用的。

    周珩踩上马桶,伸长手臂去够天花板上的小天窗,将天窗隔层的门打开,用手摸了一圈,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

    她洗了手,又回到卧室,正琢磨着该从哪里找起。

    这时,就听到外面传来程崎的声音:“周珩!”

    周珩立刻循声而至,来到起居室,就见程崎从电视柜的下面的缝隙中摸出一个记事本,棕色的外皮,牛皮制,上面还有一些斑驳的痕迹。

    周珩上前几步,很快坐在他旁边,等他将记事本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行符号文字,乍一看有点乱,好像没什么章法。

    但是再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些符号有很多是重复的,那些重复的组合穿插在字里行间中,好似形成了一套规律。

    周珩接过记事本,又翻了几页,头也不抬的说:“我今晚就复印一份,慢慢研究。”

    程崎半晌没接话。

    周珩起初没在意,还指着其中一组符号,说:“我想这个‘词’应该代表某个东西,或是某个人,而且对米红很重要,才会多次提起。”

    直到这话落下,周珩才抬起头,却见程崎歪坐在地上,单手撑地,另一手撑着头,正一脸好笑的瞅着她。

    周珩问:“你笑什么?”

    程崎反问:“你是警察么,是侦探么,还是你有解谜的瘾?这本子里有什么门道,和你有什么关系,找到了给对方就是了。”

    周珩合上本子,说:“那个人知道我的事,我却对他一无所知,我太被动了,总得掌握一点他的软肋才行。”

    程崎又问:“你怎么肯定这是软肋?”

    周珩说:“要不是,他干嘛要用‘周珩’的照片来威胁我?杀鸡焉用牛刀,这本子里的东西,最起码要和‘周珩’的命,以及当年的绑架案同等分量,才值得拿出来谈条件。”

    程崎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你有母本么?你只有知道这些符号的含义,才能将意思串联起来。毫无根据的研究,只是浪费精力和时间。”

    周珩安静了片刻,皱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

    半晌,她才问:“那你的意思呢?”

    程崎说:“把记事本交给那个人。”

    “哦,若他将来再用照片威胁我呢?”

    “他要的已经得到了,还威胁你做什么?还有,利用‘周珩’的照片摧毁你现在的生活,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下,周珩不说话了。

    她盯着程崎看了许久,看着他的眼睛,眼睛也渐渐眯了起来。

    而这一次,是程崎先发问:“你看什么?”

    只听周珩说:“我当时一定受了很大的刺激,才会连这么重要的事都断片了。我的大脑选择让我忘记,可我却记得是你把我带出去的。你是除了他以外唯一的知情者,你告诉我,他在邮件里的话是在信口开河,还是说——‘周珩’,真的是我害死的?”

    🔒32

    Chapter 32

    ——“周珩”, 真是我害死的?

    周珩直勾勾的盯着程崎的眼睛,不愿放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试图在其中找到一个突破口, 以便辨别他接下来将要说的话,是真是假。

    反观程崎,却是一贯的淡定自若, 既没有逃避,也没有心虚, 他只是看着周珩,这样问道:“如果我说不是, 你会信吗?”

    周珩还没回答,就听程崎继续问:“如果我说是, 你会信吗?”

    周珩没接话, 却一下子明白了他假设背后的意思。

    程崎说:“是与不是,不在我说, 也不在任何人的答案。无论是谁告诉你所谓的‘真相’, 它都有可能是假的, 何况这么重要的事, 你也不会相信他人的说辞。”

    周珩缓慢的眨了下眼,接道:“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只需要告诉我, 当年你救我的时候, 究竟看到了什么?从你的角度看,是不是我害死的她?”

    “我赶到的时候,‘周珩’已经咽气了。你正在危急关头, 有生命危险。我当然要救你了。”

    程崎说到这, 勾起唇角, 又笑着问:“你别忘了,‘周珩’可是因为遭受绑匪的凌|辱而心脏病发的,你是绑匪么,你有这个本事么?”

    周珩没接话。

    程崎又问:“还是说那些绑匪听你的话,你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既然这样,又何必我去救你?”

    周珩垂下眼,顺着这条思路去回忆。

    她和“周珩”被绑架那几天的事,已经全无记忆,可她肯定那些绑匪与她无关,因为她还记得那种害怕、恐惧的感觉。

    那些感觉太过真实,还令她做了很长时间的噩梦,有时候还会在梦里看到“周珩”。

    想到这里,周珩问:“那当时我有没有问过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最主要的是,绑架事件如此隐秘,应该只有绑匪和周、许两家人知道,程崎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比所有人都更快一步找到她?

    程崎点头:“你问了。我也跟你说了,是有人给我传了消息,引我去救你。”

    有人?

    周珩下意识皱起眉:“这不合理。什么人能知道消息呢,还要引你来救我,难道这个人知道你我相识,也知道你一定会去?”

    程崎说:“这一点我也不清楚。”

    周珩没有再发问,也不知道为什么,只隐约感觉到,程崎似乎隐瞒了一些事。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她并不介意。

    换做她是程崎,她也不会知无不言。

    何况程崎的性格本就如此,他认为不需要说的事,认为与他人无关的事,他就不是不愿多说,就像他这些年是如何发家的,这件事也是一个谜。

    再者,程崎刚才说的对,他人的说辞,她是不会相信的。

    而程崎也是在最后关头才出现,她们被绑架的那几天发生了什么,问他也没有答案。

    要么,就是绑匪复活,跳起来告诉她,要么,就是她自己想起来。

    思及此,周珩从地上起身,说:“既然东西找到了,那就回吧。”

    下楼时,周珩的手机响了。

    她翻开一看,是袁洋发来的信息,脚下跟着站定。

    程崎越过她,随口问了句:“谁?”

    周珩应道:“是袁洋,他说查到米红的一些过去,这就把资料发给我。”

    程崎顿住,侧身看她,眼神透着微妙。

    周珩问:“怎么了?”

    程崎说:“袁洋这个人,你还是小心点。”

    “我知道你的意思。”周珩接道:“他是我爸的人,我这里的消息,他都有可能汇报。不过我先后让他去调查蒋从芸、康雨馨、米红和姚心语,这些人和我都没有干系,我也不怕他去说。反倒是有一件事,我当时还没在意,如今回想起来,他让我有点意外。”

    程崎“哦”了声,问:“什么事?”

    周珩安静了两秒,笑了:“那会儿我急着要找一个叫‘程崎’的人,还要和时间赛跑。当我发现你就是程崎的时候,我为了第一时间找到你,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就让袁洋以我的名义去立心捐钱,还让他去找章严云。虽然我没有明说章严云和程崎是一个人,而且和我还是故交,但我想袁洋应该也猜到了。可是这件事他却没有告诉我爸。照这样看,他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倒并非是应声虫。”

    程崎无所谓的耸了下肩,双手插在裤袋里,慢悠悠的往门口走,同时说道:“你怎么知道他没告诉周楠申。也许他说了,只是周楠申没有问你。”

    “我就是知道,是一种直觉。”周珩走在他后面,顺手将门带上,“你的身份对我爸来说很重要,他要是知道咱们早就认识,一定会问我。”

    程崎笑着戳破窗户纸:“呵,是我的身份重要,还是觊觎我背后的资本?”

    周珩张了张嘴,正要接话,余光却忽然瞄到一个人影,再一抬眼,站住了。

    此时的周珩,还站在台阶上,程崎比她快了几步,而就在距离他们数步远的小院门口,姚心语正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们。

    ……

    几秒的静谧,双方同时发问了:“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一落,周珩就挑起眉,走向姚心语,说:“这是米红住过的地方,我来取景枫的东西,你怎么反倒问起我了?”

    姚心语立刻故作恍然:“啊?米红住的地方?哦,那是我找错门了,我要找个朋友,她也住在宛新苑……”

    姚心语也算是反应快,说完掉头就走。

    周珩却也不慢,几个快步追上去,笑着将她拦下来,问:“你朋友叫什么,住在几门几号?”

    姚心语说:“关你什么事。”

    周珩仍是笑:“我这也是关心你啊。你知道这里住的都是什么人么,这可不像是你的交友圈。”

    “有病。”姚心语横了周珩一眼,要绕过她。

    周珩却抓住姚心语的手臂,笑嘻嘻的:“你认识米红,你们还很熟,你是来这里找东西的,对么?”

    姚心语又一下子顿住了,脑海中也瞬间闪现出此前周珩的话,她说,她知道她的秘密。

    可是这样的迟疑只不过几秒钟,姚心语垂下眼,很快甩开周珩的手:“不知道你在瞎说什么,我还有事。”

    总之她要来个死不承认。

    周珩看着姚心语急于逃开的背影,突然来了句:“心语,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姚心语停了下来,立在原地犹豫了一瞬,这才转身。

    而周珩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个记事本。

    路灯下,姚心语的表情瞬间变了,先是震惊,随即像是见了鬼一样。

    而她的脚尖也下意识地调转了方向,朝周珩这边走了两步。

    与此同时,一直站在后面观望的程崎,也走到周珩旁边,眼神微妙的瞅着姚心语。

    姚心语又一下子站住了,看了看记事本,又看了看周珩和程崎,这才后知后觉的问:“你们两个为什么会一起来?”

    “关你什么事。”周珩笑着学她说话,随即将记事本放回包里。

    姚心语咬了下嘴唇,盯着她的动作,似乎还有些不甘心:“那个本子对你们没用。”

    周珩慢条斯理的接道:“有用没用不是你说了算的。”

    “你看得懂吗?”姚心语问。

    “看不懂呀,可我可以将它交给警方,我相信他们可以破解。”

    姚心语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讶,眼神也是瞬息万变,隔了几秒才说:“随便你。”

    话落,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次,周珩没有阻拦,就站在原地,等姚心语走远了,才说:“她和米红的关系不一般。”

    否则怎么会知道有记事本的存在,还这么晚跑过来找?

    程崎半晌没言语,直到周珩转头问:“你怎么不说话?”

    程崎这才说:“你不是说袁洋已经查到米红的过去了么,先看看再说。”

    说话间,两人一起回到车上。

    程崎将车子开出别墅区,周珩就坐在副驾驶座上翻看袁洋发来的资料。

    资料里有些文字介绍,还有一张从外网相册上拷贝下来的照片。

    文字的大概内容是说,米红父母早亡,她一直在舅舅家住,十四岁就开始离家出走,舅舅经常在外面出差,舅妈和她关系不好,也懒得管她。

    米红在社会上混的时日多了,就认识了很多辍学的不良少年,十五岁就进过派出所,十六岁时还在一家小旅馆里被警察临检带回去接受调查,还留了案底。

    虽然在成年以前,米红都没有犯下什么确凿的罪名,违法乱纪的事却没少干。

    看到这里,周珩已经拧起眉,随即又看向那张照片。

    照片应该是米红和朋友去三亚之行拍的,里面有五个人,有男有女,都是正面角度对着镜头摆pose,而背景是一片大海。

    照片里五人,除了米红之外,还有那天在酒吧里见到的丁莫非。

    而照片的右下角的水印则写着“Murphy(莫非)”这个英文名字。

    也就是说,这是从丁莫非的相册里找到的。

    周珩看完资料,将大概内容转述给程崎,跟着说:“如果资料属实,那么米红没正经上过几天学,也没有人正确的引导她,她在社会上混久了,胆子越来越大,案底也很丰富。这样的档案竟然能进长丰集团的市场部,我猜多半是姚心语的功劳。”

    程崎问出第一个问题:“那姚心语又是怎么认识米红的?”

    周珩想了想,说:“不管是怎么认识的,姚心语和米红在某种程度上一定是互相信任的,否则以姚心语的风格,断然不会和米红合作,还将接近许景枫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她。”

    隔了几秒,程崎又问出第二个问题:“姚心语离家出走过么?”

    周珩先是一愣,随即就被这句话惊醒了。

    程崎笑了下,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就让袁洋去查吧,我这里可能顾不上。”

    这之后两人一路无话,程崎只安静的开车,而周珩就一直看着米红的资料。

    直到车子开到周珩住的公寓楼下,周珩下了车,忽然想起一茬儿,说:“对了,你问问曾青后天有没有时间,咱们见个面,聊聊廖云川。”

    程崎只笑着抬了下手,算是应了,很快开车离开。

    周珩转头走进公寓,坐电梯的同时,也给袁洋发了信息:“我要知道米红和姚心语的关系,需要调查姚心语成年前都经历过什么。”

    袁洋那边很快回了:“好的,姐,交给我吧。”

    ……

    回到家里,周珩很快坐到沙发上,将记事本摊开,看了几页,就将几组重复多次的符号写下来。

    只是这样看,根本没有头绪,就和天书一样。

    周珩坐了片刻,又想起米红的录音,遂拿着记事本在电脑桌前坐下。

    她已经将米红的录音拷贝到笔记本里,只不过第一遍听时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发现,无非就是许景枫在自吹自擂,米红在一旁温言软语罢了。

    许景枫的那些话水分比较大,米红的话也都比较虚,两人几乎没有真正的交心。

    唯有一次,他们像是喝了酒,互相倾诉时走了心。

    米红说:“我没有亲人,曾经有一群好朋友,我们共过患难,但很可惜,无法共富贵。我现在日子过得好了,他们就算计我,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上次听到这段,周珩还没在意,可如今再一听,这话的指向性一下子就明确了。

    那照片里的另外四个人,多半就是米红所谓的只能共患难,而无法共富贵的朋友了。

    至于米红所说的算计……

    周珩眯了眯眼,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毒品”。

    米红发达以后,也想过要和朋友们一起分享,于是就请他们去三亚玩。

    可是一段旅途下来,贫富差距越发凸显,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渗入每一个人的心里。

    原来大家都一样穷,没出息,混基底层,得过且过,倒也无所谓,如今一个突然富裕了,飞上枝头了,那落差感必然会让人十分不爽。

    再说,三亚之行早晚会结束,等到结束后,每个人都要回到自己的轨迹上,没指望的依然没指望。

    于是在这个时候,另外四人心里就有了异动,开始琢磨如何将米红作为提款机,从她身上源源不断的获利。

    至于获利的手段么,米红的朋友们都很娴熟,什么坑蒙拐骗应该都想过,但那些都是小儿科,难以长久。

    而只有让米红染上毒瘾,才能从根儿上将她控制住。

    毒品会瓦解米红的意志力,令她难以挣脱,每过一段时间,她就需要补货,而那四个朋友就负责提供,再从中抽取差价。

    是了,这样就说得通了。

    用毒品操纵米红,绝不是姚心语干的出来的事。

    以姚心语的性格,若是米红在进长丰集团之前就染上毒瘾,怕是姚心语根本不会用。

    她好歹也是姚家千金,有背景有身份,绝不会轻易和毒沾上边。

    而米红染上毒瘾后,也认清了过去那些朋友的真面目,或许就在这时和姚心语更亲近些,所以才会将记事本的存在告诉她。

    那么,姚心语突然要找记事本的动机是什么呢,这个本子里记录的到底是什么?

    想到这里,周珩又一次看向记事本,脑海中也快速滑过两种可能性。

    ——毒品交易。

    ——许景枫的秘密,或是长丰集团的商业机密。

    “毒品交易”针对的自然是丁莫非,记事本是他想要的,那多半和他的把柄有关。

    而“商业机密”则是针对丁莫非背后的发件人,毕竟他手握着“周珩”的尸体照片这么多年,怎么看都像是冲着周家去的。

    而周家一直以许家马首是瞻,或许许家才是发件人的最终目的。

    难道,许景枫在喝多了或是吸毒过后,无意间透露出一些关键讯息,而米红又恰好来不及录音,或是不方便录音?

    又或者,是米红发现了一些秘密,却不是录音可以体现的。

    比如,是她看到了什么。

    🔒33

    Chapter 33

    临睡前, 周珩将米红留下的录音又听了一遍,始终没有新的发现。

    她甚至已经改换了思路,觉得米红的录音或许只是个障眼法, 其实里面根本没有值得研究的信息,而真正关键的东西是记事本才对。

    只是这个记事本全是用符号写的内容,就像程崎所说, 没有母本,就难以窥探。

    翌日一早, 周珩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时间刚过早七点,打电话的人是林明娇。

    周珩还没醒困, 接起来就听到林明娇说:“景枫回来了,这会儿人在北区分局, 你快过去一趟。”

    周珩立刻清醒, 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警局大门口时,还不到八点。

    但眼前的情景却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许景枫是由分局局长亲自送出来的, 两人还有说有笑。

    许景枫另一边还有两个人, 一男一女。

    男的周珩认识, 正是“立坤”事务所的当红律师,也是枫叶有限公司的法律顾问,韩故。

    韩故西装笔挺, 细究整理的一丝不苟, 见到周珩,至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而站在旁边的女人, 刚好在前一晚那几张照片里见过, 她就是来自春城姚家的千金, 姚岚。

    既然来了警局,又有律师陪同,那就不是小事。

    而最近需要许景枫出面的,也就是米红案。

    至于姚岚,她是陪着许景枫回来江城的,而且还一路陪到了警局,这就说明,许景枫完全没有瞒着姚岚,或许两人的关系已经很近了。

    周珩快速想到这些,又很快将震惊和种种猜测压下来,遂扬起笑,走到许景枫身前的台阶下。

    这时,许景枫和分局局长握了手。

    一个说:“因为我家里的事,给您添麻烦了。”

    另一个说:“哪里,许先生愿意配合调查,为我们的工作省了不少麻烦。”

    等到手下落,分局局长又说:“那我就不远送了。”

    许景枫笑道:“您请留步。”

    这话落地,分局局长转身进了大门。

    许景枫也收了笑,这才看向周珩。

    “你怎么来了?”

    周珩笑道:“我接到消息说是你来了警局,我当然要过来了。”

    许景枫说:“哦,没什么事,只是来配合调查做个毒检,报告刚才出来,阴性。”

    “那就好。”

    许景枫一顿,转过头刚要说话,韩故已经率先开口:“既然许先生没事了,那我就先回了,后续的工作我会跟进处理。”

    这话落地,韩故便率先离开,留下许景枫和两个女人。

    这场面一时既尴尬又微妙。

    周珩微笑着看向姚岚,同时也迎上姚岚打量的目光。

    几种俗套的开场白在两人心中一一略过,最终却是同时抬脚,走向对方。

    周珩率先开口:“姚小姐,初次见面,你好。”

    姚岚接道:“周小姐的大名我可是有耳闻的,果然风采非凡。”

    “客气了,最近景枫承蒙你的照顾,我该谢谢你才是。”

    “没什么,他到春城做客,而我只是尽了地主之谊。”

    周珩和姚岚握了手,又同时收手,谈笑间彼此探了底,直到许景枫走过来,一手再自然不过的搭在姚岚的肩头。

    这个动作,不仅姚岚微微一顿,连周珩的笑容都跟着僵了一瞬。

    而下一秒,周珩就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一边顺着头发,一边将目光转开。

    姚岚也轻咳一声,小声提醒道:“还在警局呢。”

    说话间,又像是为了保全许景枫的面子,拉下他的手同时,还挽住他的手臂。

    许景枫对周珩说:“我们刚回来,还要去见爸爸,有事晚点再说。”

    “好。”周珩从善如流的应了,遂往旁边让了一步,直到许景枫和姚岚一起离开,她才慢悠悠的走出去。

    ……

    周珩来到路边,许景枫的车已经开走。

    她来时是叫车的,没有通知袁洋,此时正准备拿出手机再叫车回去,就见从拐角小路里驶出一辆灰色轿车。

    车子在周珩跟前停下,周珩也掀起眼皮,看向驾驶座里的韩故。

    韩故一贯的态度礼貌,却又疏离:“周小姐,我送你。”

    周珩只笑了下,径自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有劳。”

    韩故从公文袋里拿出一份毒检文件,递给周珩,随即将车驶上大路,说:“今天许先生回来是昨晚临时决定的,如果不是他太想回来,恐怕还会在春城多逗留几天。”

    周珩扫了眼文件,见是尿检的测试,又往前推算了下时间,笑了:“看来这几天他很‘老实’啊,难怪是阴性。”

    尿检测试一般能测试出三天之内是否有吸毒,而且常用的是冰|毒试纸,主要针对的是冰|毒、吗|啡和氯|胺|酮。

    不过要进一步验证许景枫的吸毒史,还需要提取他的其它生物物证,比如头发。

    周珩问:“采集头发了么?”

    “采集了。”韩故应道:“不过后面的事我会跟进,结果一样会是阴性。”

    显然,许家都已经铺好路了。

    周珩侧头看了眼韩故:“难怪许先生喜欢你。”

    周珩话落,便不再发问。

    利用这短短的路程,她也整理了一下思路。

    许景枫回来的“突然”,但许长寻多半是知道的。

    林明娇等到他们在警局走完过场才通知她,多半是因为怕她和姚岚在警局有正面冲突,太过丢脸。

    可事实上,林明娇是多虑了。

    就在刚才,周珩本以为会嗅到浓重的敌意,心里也已经做了准备。

    可到了和姚岚双手交握的那一瞬间,她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反而还对姚岚凭空生出几分好感。

    至于韩故么,他一直都是霍家的法律顾问,前几年因为许景枫和霍家老二霍雍走的比较近,霍雍就将韩故介绍给许景枫,还非常直接的说,这个律师最擅长处理“麻烦”。

    而后周珩也和韩故有过数面之缘,基本上都是因为许景枫摊上麻烦事,她和韩故也聊过几句,算不上熟,也不能说生疏。

    不过韩故特意留下来,说要送她一程,这倒是有点意外。

    思及此,周珩笑了,将毒检报告放在一边,同时状似无意的问:“韩律师最近工作如何,有业务压力么?”

    韩故一顿,看了周珩一眼。

    周珩直接道:“你留下来等我,难道不是因为对周家的业务也感兴趣么?”

    韩故也跟着笑了:“说不感兴趣是假的,但我刚才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一步,只是想周小姐来的匆忙,而我又没有事,刚好可以送你一段,顺便将事情交代清楚。”

    周珩“哦”了声,半真半假地说:“原来韩律师是来跟我通气的,又见到许先生和姚小姐走了,我这个未婚妻却落了单,就顺便帮我挽回颜面。”

    韩故大约也没想到周珩这么直接,轻咳了一声,应了:“周小姐果然聪明。”

    车子开到公寓楼下。

    周珩又一次看向韩故,这次目光多停留了片刻:“你的善意我领了。他日如果韩律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虽然人微言轻,却也乐意还你这个人情。”

    说话间,周珩又忽然想起一茬儿。

    “对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景枫和霍雍一直私交不错?”

    韩故点头:“确实还可以。”

    周珩说:“我知道霍雍私下会搞一些私人聚会,也会叫景枫过去,玩的是开了点,我也从不过问。但最近风声紧,景枫之前才住了几天院,暂时不太适合出现在这些场合。若是你发现霍先生以‘私人聚会’的名义为他接风洗尘,能否知会我一声。”

    这话落地,韩故和周珩的眼睛对上,两人同时沉默了几秒。

    韩故的眼神也有了细微的变化,随即说:“其实这一年来许先生因为工作忙碌,很少参加霍先生的局。霍先生也换了一批玩伴,他们大部分人都在历城和春城,许先生只抽空去过一两次。而且聚会上都安排了医生,不会有大碍的。”

    ……

    周珩回到公寓,很快洗漱,换了身衣服,很快就接到程崎发来的地址。

    周珩叫车出了门,在半路上又一次接到林明娇的电话。

    林明娇声音压得很低,说:“你怎么回事,怎么没有跟景枫一起回来?你怎么能让他带着姚岚出现,这算怎么回事啊!”

    林明娇竟然比她还紧张,好像担心他们小两口散伙儿似的。

    可事实上,周珩心里是清楚的,一旦许景枫和姚岚看对眼,和春城姚家搭上线,那他的势力就会壮大,林明娇和姚总这些眼中钉,都要跟着倒霉。

    周珩轻叹了一声,问:“他们现在是不是和爸爸聊得很高兴啊?”

    林明娇说:“是挺高兴的,他们就在书房里,进去很久了。”

    说到这,林明娇又话锋一转:“不是我说你,我之前通知你赶紧去警局,就是要为了阻止姓姚的登堂入室。你别忘了,你才是许景枫的未婚妻!”

    “未婚妻又如何,姚岚代表的是姚家,人家才是座上宾。”周珩“酸溜溜”的接道,“反正我是比不了的,就算今天自讨没趣的跟着他们回去了,也是场笑话,何必呢。”

    林明娇一噎:“那你就打算这么算了?”

    “哎,抓不住男人,那就抓事业吧。程先生这条线,我一直都在跟进,只要我好好表现,爸爸也是看得见的。”

    “这两者并不冲突,你可以两手抓啊!”林明娇叹了口气,“总之,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轻易放弃。”

    电话切断后,一路上周珩都没再理会许家的暗涌,她满脑子想的都还是米红案背后的线索,以及韩故刚才无意间透露出来的讯息。

    下车后,周珩看向门脸,这才发现程崎约的是一家创意咖啡店。

    周珩直接推门而入,抬眼一看,就见到正在吧台后忙活的程崎。

    程崎回了下头,说:“随便坐。”

    周珩却没急着坐,而是在店里走了半圈,打量着装潢和墙上的挂画。

    不会儿,咖啡香充满整个屋子,周珩闻到了,走到吧台前问:“这是你的店?怎么就你一个人。”

    “只是暂时的,随便盘来玩玩。”程崎倒了一杯咖啡出来,推到她面前,“尝尝,新进的豆子。”

    周珩端起来,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有点烫,但味道很浓郁,层次也很丰富。

    “虽然我不太懂咖啡,但也尝的出来是好东西。”

    程崎笑道:“以这豆子的品质,再加上我的手艺,有的地方能卖到五百块。”

    周珩正要说“你这是抢钱吗”,可话到嘴边,却又对上程崎意有所指的笑容,忽然明白了。

    “哦,你们就是这么洗钱的。”

    程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同时说道:“美国有一种经典案例,假设一个毒贩,他担心自己的现金会被政府没收,又害怕税务局要调查,首先要做的就是把现金转移成不会引起怀疑的形式。这就是所谓的放置阶段。”

    说话间,他指了指那杯咖啡,又问:“你觉得他应该怎么做?”

    周珩看着咖啡杯里的液体渐渐地平静下来,隔了几秒才说:“将钱存进其他人的账户,还要分多次多笔,并且每一笔都不能超过银行的调查线。”

    程崎接道:“没错,存的时候当然不能用自己的账户,中间还要经过多个账户转移,确保赃款与他无关。这就是分层。”

    周珩倏地笑了,抬了抬眼,煞有其事的看向四周,说:“然后再用赃款买一家咖啡店,再雇佣一名店长。店长不用太努力进货出货,每个月都可以拿到高额的工资,而每一天,这个看似没什么客流的小店面也会有一笔可观的收入,就这样逐渐完成整合。”

    当然,庞大的黑钱是不可能只用一家咖啡店完成的,或许在这个产业链里,还会有多家洗衣店、便利店、茶叶店、服饰店等等。

    程崎站在吧台后,慢悠悠的笑了:“在投机取巧上,人类是很聪明的。”

    周珩又喝了口咖啡,说:“我只知道纸包不住火,人类的欲望没有底线,也没有永远的赢家。俗话说,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到此,程崎也收了笑,双手撑在台面上,盯着周珩片刻,才吐出几个字:“你可真扫兴。”

    周珩没理他,只问:“林曾青呢?”

    程崎看了眼时间,说:“应该快到了。”

    正说到这,咖啡店的门又一次被人推开。

    两人一同看向门口,只见一个穿着T恤和牛仔裤,外面罩着一件风衣的年轻女人,正站在那儿。

    此人正是林曾青。

    林曾青闻到了咖啡香,表情瞬间变了,遂飞快的来到吧台前:“快,快给我来一杯,我要困死了!”

    程崎笑着倒出咖啡,放到她面前。

    林曾青端起来就喝,程崎却用手挡了下,另一手去拿牛角包,塞到她手里:“熬了大夜还空腹喝咖啡,你不怕猝死啊?”

    “哦。”林曾青咬了一口牛角包,这才扭头看向一脸好奇的周珩,说,“你好,我是林曾青。”

    周珩扫过她眼睛里的红血丝,正要开口,就又听林曾青说:“我知道,你是周珩,许景枫的未婚妻,周家的大小姐。我跟拍过你,但你没有他们那些怪癖,也没有丰富的夜生活,几乎可以说是零爆点。我跟了你一个月就放弃了。”

    听到这,周珩轻笑出声,看了看眼神微妙的程崎,又问林曾青:“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既然是怪癖,那当然是不会让外人看见的。”

    林曾青立刻转过来,鼓着腮帮子问:“咦,你有么,说说看?”

    周珩越发好笑:“你还是赶紧吃吧,吃完再聊。”

    林曾青又是一声“哦”,很快将牛角包塞进肚子里,又接过第二个。

    眼见林曾青吃的香,周珩竟然也觉得饿了,也要了一个牛角包。

    整个早饭时间,气氛轻松欢快。

    周珩话不多,就只是听林曾青和程崎聊天,大部分都是工作上的趣事,虽然与她无关,却听得津津有味。

    林曾青说,她最近建立了一个新笔名,就叫Silly Talk,简称ST。

    她还用这个笔名开始连载一个跟踪调查很久的连环案,刚写了前几章,已经在网上引起轰动,题目就叫《多城连环奸|杀案纪实》。

    周珩吃完了牛角包,就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撑着头,专注地听林曾青绘声绘色的描述她的分析和猜测,比如凶手画像,比如被害人特征,比如动机,以及凶手背后的帮手一定是职业人士等等。

    直到程崎煮好了第二壶咖啡,为两人的杯子蓄满,这才说:“行了,聊正事吧。”

    林曾青拍了下脑门,转过来问周珩:“哦对了,不知道章鱼有没有把我们的事都告诉你,其实我现在正在接近廖云川,还挺顺利的……”

    还挺顺利么?

    周珩脑子里划出第一个问号,她还一直以为廖云川喜欢的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而不是林曾青这样爽朗且不拘小节的女人。

    这时,就听程崎说:“她都知道,直接说重点吧。”

    林曾青又说:“重点就是,我听廖云川说,他过去这一年经常去历城和春城,说是去出差。可是我问他病人都是些什么人,他又把话题岔开了。”

    周珩皱了下眉,接道:“一起去的人应该还有霍雍。”

    程崎没说话,林曾青则追问:“你肯定?”

    周珩点头,很快将韩故的话转述一遍。

    至于那所谓的私人聚会,还需要医生跟着,玩的有多大可想而知。

    直到周珩话音落地,林曾青安静了好一会儿。

    程崎也是脸色凝重。

    周珩问:“你们想到什么?”

    林曾青这才说:“其实子苓在失踪以前和我说过,除了在医院看诊之外,她还会帮一些富二代的情人、二奶检查身体,开点药什么的。后来还是章鱼回来以后,调查到子苓曾经和廖云川来往频繁,我们就想会不会是廖云川给她介绍的……”

    私人聚会——医生——失踪。

    难道说,茅子苓也以医生的身份去参加了所谓的聚会?

    那么,她会不会是在聚会上经历了什么,才因此失踪?

    🔒34

    Chapter 34

    周珩理顺了思路, 第一句便是:“如果茅子苓的失踪真和私人聚会有关,我劝你还是不要再继续接近廖云川了。你是记者,他对你一定有防范, 要是让他知道你和茅子苓的关系,你也会有危险。他那边的线索,我可以帮你们找, 反正我也要经常出入慈心。”

    林曾青听了,却想都不想, 直接摇头:“子苓的事我肯定要跟到底。”

    周珩张了张嘴,又看向程崎。

    程崎只对她摊了下手, 说:“能劝的早就劝过了,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林曾青笑了笑, 很快拿出手机, 和周珩加了联系方式,又看了眼时间, 起身说:“行了, 我该回去上班了, 你们继续哈。”

    谁知林曾青刚走出两步, 又想起什么似的站住了,忽然看向周珩,小声问:“对了, 你就是那个住在白房子里的女孩吧?”

    周珩跟着点头。

    林曾青乐了:“偷偷告诉你, 你是章鱼的初恋哦!”

    周珩:“……”

    周珩懵了,根本没接上话,程崎却发出“啧”的一声, 同时警告的眼神甩过去。

    林曾青却笑嘻嘻的, 转头就走。

    直到店门合上, 周珩才看向程崎,惊讶地问:“你那时候才多大?初恋,我?”

    程崎瞪过来,有些没好气道:“听到这个消息难道不该惊喜感动么,你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周珩说:“我那时候才十岁,感动什么。”

    程崎没接这茬儿,隔了几秒,才说:“曾青执意要接近廖云川,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我又不能二十四小时跟着她,如果将来有什么事发生,刚好被你遇上,请你帮她一把。”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周珩忽然说:“对了,我记得你们之中还有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姐姐,叫陈凌,现在正在坐牢?”

    程崎说:“嗯,我几天去见过她的家人,听说了她检查出胃癌,已经到了中晚期。”

    周珩本想问他,陈凌是孤儿,哪来的家人,可话到嘴边却见程崎垂下眼,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程崎他们四个孤儿,虽然都是从立心福利院出来的,命运走向却天差地别。

    茅子苓失踪了,怕是凶多吉少。陈凌坐牢了,本来有望出来,却摊上胃癌,多半是要死在牢里了。而程崎虽然尝尽了人间富贵,眼下正在做的事却如同走钢丝,随时一个不小心就会翻车。

    恐怕也只有林曾青,还算是比较平顺的。

    正想到这,周珩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她醒过神,拿出来一看,是康雨馨发来的消息:“医生说景昕情况稳定,已经可以离开ICU了。对了,他刚才还问起你。”

    那最后半句,周珩是不信的,却还是回道:“我今天有时间,待会儿过来看看他。”

    等信息发出,再一抬眼,却刚好对上程崎的眼神。

    他就端着杯子坐在那里,眸色幽深,好似在观察她。

    周珩问:“你看什么?”

    程崎反问:“那你笑什么?”

    她笑了么?

    隔了一秒,程崎又问:“谁的微信?”

    周珩说:“哦,康雨馨的。她说许家老三已经可以下床了,我要过去看看。”

    “哦,就是那个来历不明的许老三。”程崎淡淡道:“这个人凭空出现,可能会是个变数。我也找人查过他。”

    周珩正要起身,听到这话又坐下:“结果呢?”

    程崎瞅着她睁大的眼睛,慢悠悠的说:“没查到。”

    “怎么可能?”

    “说到消息网,你们周家的也很厉害,你要是想知道他的身份,可以去问周楠申。”

    “我问过了,他没说。”

    程崎挑了下眉,半晌笑了:“那周楠申有没有告诉你,许老三那一身伤是怎么造成的?”

    周珩摇头:“康雨馨自己说,是经历了意外。”

    “呵,什么意外?天灾,还是人祸?”

    “你的意思我明白,其实我也有想过,是康雨馨用了非常手段把人带回来,而且在过程中误伤了他。”

    程崎抬起一手,每指出一点就伸出一个手指头:“周楠申知道却不说。许家富可敌国,许老三却不愿认祖归宗,还要康雨馨用非常手段才能把人带回来。那你说,这个老三是什么身份。”

    周珩吸了口气,其实她心里早就浮现出答案,只是最近事情一件接一件,她一时无暇去细想,更没时间去求证。

    想到这,她前倾身体,轻声吐出几个字:“他是警察。”

    程崎笑意渐浓:“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文职或是民警,多半是禁毒,或是经侦。”

    周珩眯了下眼,接道:“你的意思是,许家早就被盯上了。”

    程崎一连提出几个问题:“这还用我说么,你心里难道没数?许长寻为什么找我,许家的资金为什么被管控,在海外的投资为什么断裂。”

    周珩深吸了一口气,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一时觉得熟悉,一时却又觉得陌生。

    若是放在十年前,她是断然不会想到今天他们会坐在一起讨论这些。

    周珩轻叹道:“那你打算怎么做,要继续蹚浑水么?”

    “我已经一脚踩进来了。”

    “不,你还没沾手,随时都可以走。”

    程崎安静了几秒,背脊靠向椅背,就坐在那望着她。

    直到他说:“你在关心我。”

    周珩老实承认道:“我是在关心你,你还有机会。”

    程崎似是笑了下,又问:“我要是抽身了,那你呢?”

    “我会见招拆招。”周珩说。

    又是一阵沉默。

    周珩看了眼时间,起身说:“我先走了,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程崎突然抬了下眼,说的却是另外一回事:“那个记事本,尽早交出去,别沾手,别被它牵着鼻子走。”

    周珩点头应了:“好,我知道。”

    ……

    周珩离开咖啡馆,就叫车去了慈心医院。

    事实上,就在刚才临走前,她本想告诉程崎,那个记事本她已经扫描下来,自留了一份在笔记本电脑里。

    可是转念再一想,她若说了,程崎必然不赞同,还会念叨她。

    而她又有自己的主意,并不会听他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说呢?

    之后那一路,周珩给周家打了通电话,告诉他们许景枫回来了,而且还将姚家千金一起带了回来。

    电话是蒋从芸接的,她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在电话里指桑骂槐地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狼心狗肺!”

    周珩觉得好笑,只说:“后面的事其实我也有心理准备了,随时准备退位让贤。”

    蒋从芸一听就急了:“你不打算再搏一搏?太没出息了!”

    “你之前不还说他是废物么,还让我两条腿走路,老二那边也要多投资。现在这不是机会来了么?”

    “那怎么一样?自己走,和被人赶走,那是两回事。”

    说到这,蒋从芸又话锋一转:“行了,这件事我会和你爸爸商量下,看下一步怎么办。”

    周珩应了声,很快切断电话。

    再一抬眼,慈心医院到了。

    周珩下了车,直奔VIP楼层,等出了电梯,正准备给康雨馨发信息,问许景昕转去哪个病房,就在拐角的休息区看到了她。

    康雨馨气色明显比之前要好,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奕奕的,仿佛有天大的好事,而且一见到周珩,就笑呵呵的迎上来。

    周珩被她一路带向走廊,就听她边走边说:“医生说景昕的身体底子好,会比普通人恢复的更快,这几天已经好点了。至于他脸上和身上的伤,我也问过医生,他们说需要整形修复,加上恢复期,也就半年就能和普通人一样了。”

    周珩始终笑而不语,直到康雨馨说:“哎,只不过有一件事,我这里比较为难。”

    周珩微微挑眉,似乎早就料到这一手,问:“什么事,也许我能帮上忙。”

    这话正中康雨馨下怀,她立刻说道:“是这样的,我自己做了点小生意,如今刚建立起来,还没上正轨,正是最忙的时候,也不能经常过来陪他。若是他有什么需要……”

    周珩从善如流的接道:“我会经常来的,待会儿给他留个联系方式。”

    “那太好了。”康雨馨先是一笑,随即又皱了皱眉,故作为难,“你也知道,我在江城没什么根基,虽然答应许家要好好照顾他,可是他早晚要出院呐,许家到现在也没一个安排,我都不知道将来要把他安置在哪里。”

    这难处还真是一套接一套。

    说白了,就是康雨馨前期太过投入,热乎劲儿过了,如今已经失去耐心,又想把“包袱”甩出去,又想利用许景昕继续占便宜而不愿意放手。

    周珩将此看在眼里,却并不拆穿,再次不紧不慢的把“重担”接过来,说:“房子的事我来搞定,老三什么都不需要做,过阵子直接搬进去就好了。”

    康雨馨顿时喜出望外:“还是有你有办法!”

    正说到这,两人来到VIP病房区的尽头。

    许景昕的病房就在最里面,分里外两间。

    康雨馨将门打开,人却没有往里走,只站在门口说:“我就不进去了,你们聊吧。有家人来看他,他一定很高兴。”

    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力,还真是炉火纯青。

    ……

    等门关上,周珩转身走向门半开的里间,站在门口就可将屋里的摆设一览无余。

    舒适的环境,如同五星酒店一般。

    可此时坐在床头的男人,却沉着脸,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仿佛并不欢迎她这个不速之客。

    显然,许景昕也听到了康雨馨的话。

    周珩轻咳了一声,笑着走进屋里,全然没有理会他的表情,先去洗手间洗了个手,回来后就在床边坐下,捡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开始削皮。

    许景昕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就着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终于看清了这个名义上的大嫂。

    病房里沉默了许久,周珩倒是没有半点尴尬,就坐在那儿将苹果削完,又切成块,放在盘子里。

    随即她拿纸巾擦了手,再一抬眼,看向许景昕,说:“吃吧。”

    说话间,周珩也打量起许景昕。

    这一次,他露出来的皮肤多了些,虽然还看不清全貌。

    他脸上有几块皮肤还贴着纱布,只露出高挺的鼻梁,眼睛、嘴唇,一部分下巴和两边颌骨。

    但仅凭这些区域,也足以令人想象并且拼凑出他原来的容貌,应该是英俊的,而且还很英气。

    周珩笑了下,用小叉子插起一块苹果,又扫过他缠着半截纱布的手,问:“需要我喂你么?”

    许景昕直接道:“我和你不熟,你来看我的次数也太多了。”

    “是啊。”周珩将叉子送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口,说:“我以后还会经常来,你将来的住处也是我来安排。等咱们见的多了,自然就熟了。”

    许景昕拧起眉心,似乎有话想说,可嘴唇却是抿着的。

    周珩观察着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便根据自己的理解解释道:“我是你大嫂,照顾你是应该的,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也不用怕给我添麻烦。”

    许景昕没接话,直接别开脸,看向窗外。

    周珩也不介意,就安静的吃着苹果。

    几秒的沉默,许景昕开口了:“你上次说你叫周珩。”

    “对,我是周珩,你大嫂。”周珩笑着重复。

    许景昕却没理这茬儿,又道:“你是周楠申的女儿。”

    周珩笑问:“你知道周楠申。康雨馨告诉你的?”

    许景昕缓慢摇头。

    哦,不是?

    周珩垂下眼睛,想到她和程崎的猜测,又再度看向他,心里忽然升起好奇。

    其实要知道许景昕过去是不是警察,只要试探一下就好了。

    思及此,周珩问:“那么你呢,在‘许景昕’以前,你是谁?”

    许景昕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因此竖起防备和警惕,仿佛这个问题不足以打破他的平和。

    周珩想着,要么就是他的过去无关紧要,要么就是他受过专业训练。

    当然,她更倾向于后者。

    周珩笑了下,又道:“我刚才说会经常过来看你,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能做到,因为就在前不久,我才惹上一点麻烦,今天上午才去警局配合调查。”

    这话落地,许景昕轻轻眨了下眼,眼睛里终于浮现一丝情绪,带着疑问。

    周珩继续道:“就在你昏迷期间,北区有个别墅里死了个女人,死因是吸毒过量。而我,就是报案人。”

    “哦。”许景昕终于出声了,“宛新苑。”

    周珩问:“你怎么知道?”

    许景昕看向对面墙壁:“有电视。”

    周珩顺着看过去一眼,又听他说:“不过新闻里只说别墅区有个女人死了,却没说死因。”

    周珩转过来,又咬了口苹果,等咀嚼完了才慢条斯理的补充空白:“是你大哥许景枫的情人,别墅也是他的。在她死前那晚,我们还见过面,是我按照你大哥的要求,去请她走人的。谁想到,我离开后几个小时,她就死了。”

    周珩的声音很淡,好像说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闲聊天。

    许景昕没有接话,只安静的观察她的举手投足。

    片刻后,许景昕问:“吸得什么毒?”

    周珩说:“不知道,只知道是高浓度毒品,而且和在她住处找到的其它毒品浓度都不一样。”

    说到这,周珩又把话题岔开:“你大哥最近也是焦头烂额,因为集团资金被监管,难以流出海外,他为了这件事忙前忙后,顾不上别的。所以你住院这么久,他都没来看过你,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这一次,许景昕的表情又出现一丝变动,只一闪而过,他便开口了:“你说话一向这么假么?”

    周珩眨了眨眼,却没动气,反而还觉得好笑:“是啊,我假习惯了。他当然不会来看你,他才不关心你的死活。”

    这话虽然难听,却是实话,而许景昕也难得的勾了勾唇角。

    然而对于周珩刚才提到的资金被监管一事,他却没什么反应。

    周珩很快在心里作出预判,继续透露道:“对了,你大哥今早也去警局协助调查了,还做了尿检,结果是阴性。我想他为了这个测试,这几天一定的忍得很辛苦。”

    许景昕接道:“警方应该会做毛发验毒,追溯期长达六个月。”

    “毛发是采集了,但律师说结果不必担心。”

    一秒的停顿,许景昕又是一笑,笑容却浮在表面:“哦,还真是手眼通天。”

    周珩也跟着笑了,眯着眼睛,好似再无辜不过。

    直到许景昕转过来,平静地问:“你试探我这么半天,有结果了么?”

    周珩的笑容也终于落下。

    片刻后,她说:“你知道我在试探你,还故意露答案给我,我要是再猜不到,也太蠢了,许警官。”

    许景昕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说:“你不知道我是谁,看来许家没拿你当自己人。”

    “对。”周珩靠着椅背,双手环胸,眼里充满了挑衅,“我和你一样都是外来的,都是入侵者。”

    许景昕没接这茬儿,只是低垂了眉眼:“我累了,想睡会儿。”

    周珩便笑着起身,说:“那就等案子有进展了,我再来看你。”

    🔒35

    Chapter 35

    转眼到了下午, 连续“旷工”几天的周珩,终于给袁洋打了电话,叫他开车接她回公司。

    后来那一路上, 袁洋将他这边掌握的消息,第一时间告知周珩。

    先是康雨馨的调查,和程崎那边的消息出入不大, 康雨馨已经开始密切接触各路大佬了,而且就在最近, 才去了一次周家,是给周楠申送药。

    周珩计算着康雨馨手里的几张牌, 一张就是周楠申的药,她掌握了, 就可以跟周楠申提出任意要求, 另一张则是照顾许景昕,有了他就等于拥有了一张护身符, 可以向许长寻提出人脉资源置换。

    两张牌, 牵动着许、周两家的顶梁柱, 这个康雨馨不仅聪明, 运气也好啊。

    思及此,周珩开口了:“康雨馨手里的药方,我一直很好奇它的出处, 有线索么?”

    袁洋说:“具体出处还没确定, 但大概方向有几个。姐,你还记得六年前的‘江城基因’么?”

    周珩接道:“记得。江城基因的老板祝盛西,不仅是江城杰出青年, 也是顾承文的准女婿, 顾瑶的未婚夫。当时江城基因最值钱的研究就是基因药, 药方据说改了好几代,最终版本就在祝盛西手里。但所谓的能治好绝症的药,却救不了祝盛西的病,有人说他就是因为停药后的反噬才离开人世。再后来,药方就落在他未婚妻顾瑶的手上。”

    至于顾瑶和祝盛西,周珩只在一次聚会上见过他们。

    那时候,顾瑶的父亲顾承文,和许长寻、周楠申,以及霍家当家霍廷耀,还保持着定期聚会的习惯。

    在那里,他们会讨论江城的未来,也会讨论利益分配,短短几句话就是数以亿计,贪婪地瓜分着这座城市的油水。

    圈内很多人都在说,他们几个就是江城的土皇帝。

    这时,袁洋继续道:“除了顾瑶,其实还有一份药方,被‘江城基因’的一个主管偷偷卖给别的公司了。不过当时的药方并不完整,那个主管卖掉药方不久就死了……对了,他当时还上过新闻,叫连启运。”

    周珩想了想,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很快拿出手机搜索。

    网页上出现几百个词条,内容大多都是连启运的命案,原来他不仅是这种药物反噬的受害者,更是有性瘾的□□犯。

    袁洋说:“顾瑶现在就是立心福利院的院长。她当年大义灭亲举报顾承文之后,这几年一直深居简出,按理说她应该不会将药方卖给康雨馨这种人。”

    周珩关掉网页,淡淡接道:“是啊,康雨馨财力有限,如果真要变现,何不直接卖给周家,毕竟也是老相识了。这么看来,倒极有可能是连启运卖掉的那张。”

    袁洋接道:“还有一种传言,说是顾承文当时留了一份,被他下面办事的人拿到了。”

    这一次,周珩没接话。

    其实无论是哪一张药方,都不是灵丹妙药。

    周楠申敢去试,也不过是在透支生命罢了。

    这之后,袁洋又提到了蒋从芸,说她最近倒是很老实,几乎没有外出过,就一直闷在周家大宅。

    周珩不由得笑了,自然知道蒋从芸是因为养伤,怕出去丢人。

    随即袁洋话锋一转,又提到米红和姚心语,说:“对了,姐,你之前跟我说要从姚心语十几岁时开始调查,我这里有点眉目。”

    “怎么?”周珩问。

    袁洋说:“她十五岁的时候离家出走过,将近三个月没回家。”

    这么久?

    周珩问:“因为什么事?姚总没去找她么?”

    袁洋回道:“听姚心语的高中老师说,好像姚心语那时候是跟着母亲一起住,后来和她母亲的男朋友起了冲突,还把人打伤了,然后就跑出去了。她在外面结识了一些社会小青年,学校也经常旷课,还进过两次派出所,再后来就被姚总拿回了监护权。”

    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插曲,或许姚心语别扭、叛逆的性格,就是那时候养成的。

    而米红开始在社会上游荡,也是那个时期。

    周珩垂下眼,半晌没接话。

    直到车子抵达长丰集团,周珩下了车,一路心不在焉的走进公关部。

    部门里气氛诡异,周珩在位子上处理了一点杂事,抬起头的瞬间,这才注意到有些同事往这边张望,却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

    周珩也没在意,先去了一趟洗手间。

    要说观风向、听八卦,无非就是三个地方,茶水间、洗手间和楼梯间。

    结果,周珩趁着解决内需的功夫,就在隔间里听到了答案,原来是许景枫带姚岚返回江城的事已经传开了,很多人都在猜是许、姚两家要联姻了,恐怕连订婚的步骤都会省去,直接领证。

    周珩刷了会儿手机,等八卦的女同事离开,她这才不紧不慢的走出去洗手,顺便整理头发和妆容。

    就在这时,另一个隔间里也传出抽水声。

    不会儿,姚心语出来了。

    见到周珩站在镜子前,姚心语也是一怔,随即就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边洗手边说:“你今天可又是主角呢,大家都在讨论你。”

    周珩原本已经拾掇好了,听到这话又不着急走了,又开始整理衣领。

    就听姚心语继续道:“明明是去避难的,结果却成度假了,度假之余还将你的‘接班人’带回来了,还真是本事。”

    这话说的自然是许景枫。

    周珩看着镜子里的姚心语,真是很难相信现在这个说话尖酸,打扮精致的女人,在数年前曾经打伤过一个成年男子,还在无家可归的在外面混了三个月。

    隔了几秒,周珩才慢悠悠的开口:“你消息倒是灵通。”

    姚心语故作诧异:“怎么你没听说吗,就是现在、此刻,你的未婚夫和姚岚,正在陪董事长打小白球呢。我想啊,他们一定是在谈两家合作的大事,只可惜你前前后后忙活这么久,这回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我要是你啊,哪还有心情来公司啊,早就去弄个究竟了。”

    听到这里,周珩笑着转向姚心语,还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姚总和董事长一起打过小白球么?董事长有没有暗示或是明示过,希望你来做许家第二个儿媳妇呢?你说许家会不会允许两个儿媳妇都姓姚呢?还是说,你担心姚岚进门,许家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周珩的每一句落下,姚心语的表情都跟着变一分,可她却并不生气,只是笑容在逐渐消失,心里的担忧逐渐浮出表面。

    直到周珩话落,姚心语也转过来,正视周珩。

    都说打蛇打七寸,周珩的切入点,的的确确切中了姚心语的要害。

    许长寻如果看中姚家,也只会挑选姚岚,因为她是嫡系,是正正经经的姚家千金,只此一人。

    那么既然挑选了姚岚,自然就不会再看上名不正言不顺的姚心语,毕竟姚总当年可是败走春城,流落到江城的。

    相比之下,一边是胜利者,一边是失败者,许长寻可不会傻到将两人都笼络到自家门下,这样就等于打春城姚家的脸。

    也就是说,一旦许景枫和姚岚联姻,姚总和姚心语将在江城也无立足之地。

    而要说处境么,此时的姚心语比周珩更难,姚家也不如周家有根基,不过就是许家池塘里的浮萍罢了。

    正是想到这一层,姚心语的脸色才越来越差。

    她看着周珩的眼睛,本以为会看到嘲讽,或是讥诮,可是这两样都没有,那双眼睛就像是平静的黑夜,只安静的存在着。

    直到周珩向她走了一步,低声道:“我知道,让你向人低头是很难,尤其还是对我。不过心语,现在可不是嘴硬的时候,你若是想与我联手,或是借我的手踢走姚岚,你大可以直接说出来。我不需要你低头,更不需要你示好,咱们可以暂时联盟,你帮我,我也帮你,这样不是更简单么?”

    听到这里,姚心语暗暗吸了口气,随即问:“你要和我联手?你就不怕我利用你?”

    “怎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这么别扭呢?”周珩轻笑道:“你利用我,我也利用你,这叫互惠互利,大家都明着来。”

    姚心语垂下眼想了想,又抬起来,盯住周珩,仿佛下了决心:“好,我可以给你提供消息,但你也要尽力争取。就算许景枫不值得,姚岚的介入对你我也是不利的,不管怎么样先把她踢走再说。”

    周珩又朝姚心语靠近了一步,一手撑在洗手台上,另一手落在她的肩膀,靠近她耳边,问:“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赌什么?”姚心语下意识屏住呼吸。

    就听周珩说:“我敢说,姚岚此行的目的根本不是我的位子,她一定另有图谋。”

    姚心语错开半步,再度看向周珩:“她是想针对我和我爸?”

    周珩笑出声:“不是我小瞧你们,但你们已经是手下败将了,若是要赶尽杀绝,当年就可以,何必等到现在,何必要她姚岚亲自出面?你这什么都要往自己身上揽的毛病,得改改了。”

    这话不无道理,姚心语仔细琢磨了片刻,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没有反驳,而且还觉得周珩的估计是最贴近真实的版本。

    这时,周珩话锋一转,忽然说:“不过呢,你我也不要因此就放松警惕。就算人家针对的不是咱们,这件事在其他人眼中也会有一番解读,若是你我毫不作为,一样会被人看扁。”

    “哦。”姚心语的脸色渐渐轻松起来,扬了扬下巴,问:“那你打算怎么做,已经有计划了?”

    周珩笑道:“兵来将挡,必要时候,还需要你的配合。”

    ……

    许长寻带许景枫和姚岚去打小白球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周家。

    这天下午,周珩就接到了蒋从芸的电话。

    在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瞬间,周珩心里已经有了数,显然周楠申和蒋从芸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一次捉奸就打破。再者,这件事还不足以入周楠申的眼,用不着他亲自指点。

    周珩将电话接起来,便听到蒋从芸说:“姚家的事我们商量过了,现在基本可以肯定,姚岚不是冲着许家来的。”

    周珩漫不经心的应了:“我想也是,为了一个许景枫,犯不着姚家这么上赶着,太给他脸了。”

    蒋从芸接着说:“许景枫只是烟雾弹,姚岚的真实目的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有一点,你爸说了,这件事也算是一次试金石,是骡是马都该出去溜溜,好歹也要给那小子一点教训,省得他老仗着自己长子就耀武扬威。”

    听到这话,周珩心里渐渐定了。

    其实她也有意和许景枫正面摊牌,只不过碍于周家,碍于形势,碍于没有借口发作。

    反过来,若是她自作主张跟许景枫翻了脸,回头还要和周家解释。

    如今倒好,没有后顾之忧了。

    周珩应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蒋从芸又嘱咐了一句:“姚岚那里,不要正面冲突,可以交好,但不必刻意讨好。”

    这话落地,电话就切断了。

    周珩拿着手机,一边琢磨着该如何借题发挥,一边往部门走。

    谁知刚穿过走廊,就迎面对上林明娇。

    林明娇似乎正在找她,见到人立刻箭步上前,说:“董事长让我通知大家,晚上把所有人都叫回去吃顿饭。对了,姚总和姚心语,包括姚岚都会过来,当然他们是以客人的身份。”

    哦。

    周珩挑了下眉。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林明娇就叹了口气,左右看了下,遂拉住周珩的手臂:“要不你请病假吧,实在不行就去慈心住一晚,董事长那里我会交代的。你也知道,今晚的场面不会好看,景枫也实在太不给你面子了!”

    几秒的沉默,周珩垂下眼,反手握住林明娇的手,说:“你的好意我明白,但今晚我必须得去。我若是不去,就等于认输,那才叫真的没面子,以后我还怎么在公司立足?”

    “可是……”林明娇皱了下眉。

    周珩将她的隐忧打断:“人要脸树要皮,我是不会退缩的。最坏的结果我也料到了,大不了不做这个儿媳妇就是了,我还是我,是周家的女儿,是你的下属,我还会继续为集团办事,努力做出成绩。倒是你们,该不会因为少了一层关系就不认识我吧?”

    “那怎么会呢?”林明娇似是松了口气,又仔细看了看周珩的眉眼,似乎有些惊讶她的通透、豁达,而且思路转的这么快。

    林明娇笑了:“你能想得开,我就放心了。”

    ……

    周珩提早下了班,先去了一趟Emma的精品店,本打算挑选一件连衣裙,可是选来选去,却怎么看都不满意。

    到最后,反倒是挂在架子上的一身浅灰色西服裤装吸引了她的注意,上身是修身的小外套,肩膀笔挺,腰线收窄,而下身则是阔腿西服裤。

    周珩又随手拿了件衬衫,转身进了试衣间。

    等到试穿出来,她笑了。

    有点帅气,有点中性,但不失柔和,很适合职场女性,也很适合作战袍。

    Emma这时拿着一盘首饰走到内间,见到周珩的穿着,笑开了:“哎呀,我刚才乍一看,差点都不认识了。这身衣服啊,就跟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样,不仅气质合,剪裁也服帖。”

    周珩也十分满意,在盘子里挑了一副珍珠耳钉戴上。

    Emma说:“我还以为你会选裙子呢。”

    周珩淡淡应道:“原本是打算选的,不过偶尔也想换换心情,就这身吧。”

    几分钟后,周珩结了账,就穿着这身新装走出精品店。

    谁知刚要上车,就见小街的对面突然行驶过来一辆眼熟的轿车,轿车很快停在对面,从车里走下来的正是许景烨。

    周珩就站在原地,安静的看着他,等他箭步穿过马路,来到跟前,第一句就是问:“今晚你要赴约么?”

    周珩点头,目光笔直。

    许景烨一声轻叹,原本有些阴郁的眼睛,因此蒙上一层无奈:“非得去?”

    “非得去。”周珩声音很轻,却很定。

    几秒的沉默,许景烨妥协了:“那我送你,当是给你助威。”

    周珩笑了笑,摇头:“既然是我的战场,就得我自己迎战。我要是和你一起出现,这对你不好,别人会以为我是在借你过关,拿你当挡箭牌。毕竟你我当年的事,大家都是知道的。”

    许景烨轻哼了声:“知道又如何,当挡箭牌又如何,我不介意。”

    “可我介意。”周珩说道:“我介意你我的关系被用在这种地方,也不愿意用这样懦弱的方式过关。你别忘了,我是周珩,可不是任人拿捏的小可怜。”

    这话落地,许景烨半晌没言语。

    他看了周珩片刻,遂抬起一手,顺着她耳边的碎发。

    他手指上的温度和她耳垂的冰凉形成鲜明的对比,令她下意识躲了下。

    许景烨指尖一顿,笑着收回:“我差点忘了,你耳朵怕痒。”

    周珩低下头,没接话。

    片刻后,就听许景烨说:“既然如此,那晚上我就等着看好戏了。”

    🔒36

    Chapter 36

    时间刚过傍晚, 许家大宅里亮起灯火,相比往日,今晚是额外的热闹。

    姚总和姚心语因为是下属, 不敢太晚到,一早就来了大宅。

    姚总陪着许长寻说了会儿话,姚心语则去厨房帮林明娇的忙, 但说是帮忙,其实也不用她们动手, 不过就是给姚心语吃个定心丸,安抚她的情绪, 待会儿见到姚岚要沉住气。

    不会儿,许景烨回来了, 许长寻和姚总从书房出来, 几人就坐在客厅里闲话家常,气氛看似和谐, 实则每个人心里都有事。

    快到晚饭时间, 周珩到了, 而且还是和许景枫前后脚。

    周珩下车后, 和袁洋低语了两句,再一转头,就看到许景枫的车开了过来。

    当然, 许景枫不是一个人, 和他一起走下车的还有姚岚。

    周珩侧身望向两人,唇角挂着浅笑,直到许景枫和姚岚走上前。

    姚岚率先开口:“周小姐, 你好。”

    “你好。”周珩弯了弯眼睛, 对姚岚的印象竟额外的不错, “你刚来江城,一切还习惯么?”

    “这里还不错,我很喜欢。”

    周珩又看向许景枫,说:“时间快到了,进去吧。”

    这话落地,周珩便转身往里走,完全不似过去,挽着许景枫的手或是走在他后面。

    许景枫一顿,没有表示,对姚岚比了个手势,两人便并肩走在周珩后面。

    许家大宅里,几人正有说有笑。

    周珩三人进来时,屋里的人相继停下来,神色各异。

    周珩很快对许长寻表达歉意:“抱歉,董事长,我来晚了。”

    周珩若无其事的改了称呼,许景烨和姚心语同时看了过来,似乎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接着,姚岚走上前,和许长寻寒暄起来。

    几句短暂的交谈,林明娇请众人到餐厅入席。

    许长寻和姚岚走在最前面,许景枫则陪在许长寻身边。

    姚心语和姚总走在最后面,而且姚总的脸色已经开始不自然了。

    反观周珩倒是淡定得很,只像是一个局外人。

    等入了席,周珩就和往常一样,直接坐到许景枫和许景烨中间。

    许景枫见状,本想开口说话,周珩却刚好转头迎向他,还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问:“怎么了?”

    许景枫摇了下头。

    再往对面看,姚岚已经在林明娇的邀请下,坐在许长寻的右手边,林明娇和姚总、姚心语,则往后顺延。

    晚饭的气氛尚算和谐,前半场聊的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到了中段,便聊起江城和春城的经济变化以及行业投资。

    很快,林明娇就旁敲侧击的问起姚岚此行的目的。

    姚岚也给了非常普通的答案,说是来市场调查,想在江城投资。

    林明娇立刻介绍起江城值得投资的产业,自然也要提到长丰集团,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许景枫打断,说是上午一起打球的时候,这些都聊过了。

    姚岚笑而不语的将许家的暗涌和纠葛收入眼底,却好似并不惊讶。

    期间,许景烨也偶尔会插上两句,但他今天的话不多,也没有像过去那样和许景枫针锋相对。

    再看姚总和姚心语,竟然已经到了“惜言如金”的地步了,一顿饭吃的不多,只是当着背景板。

    至于周珩,她全程都没有实际的参与感,就垂着眼睛吃着盘里的食物,时不时抬一下眼,用微笑和眼神来做回应,好似她真的用心在听。

    可事实上,周珩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首先,她并不认为姚岚是来市场调查的,春城姚家家大业大,可并不输给如今的许家,若是有意扩张疆土,先派人出来探路也不应该是姚岚,而是底下能干的管理层。

    再说,就算姚岚是个行动派,就是喜欢亲力亲为,非要自己来做前锋,那她也需要多带几个人,而不是只身前往。

    当然,周珩对姚岚此行的动机也没多大兴趣,她相信许长寻也不会相信姚岚的话,这里恐怕也就是许景枫在一厢情愿了。

    周珩又转头看向姚心语,顺便瞟了眼脸色不佳的姚总。

    按理说,姚总是姚岚的长辈,姚岚应当叫他一声小叔,可是从刚才进门一直到现在,姚岚都好像没瞧见他一样,姚总的面子上怎么挂得住呢。

    周珩正想到这,旁边的许景烨这时侧了下身,低声说:“你今晚胃口不错啊。”

    周珩扫向自己的盘子,是啊,都吃的差不多了。

    她笑了下,回道:“心宽,自然吃的就多。”

    话落,周珩抬了下眼,刚好对上林明娇若有所思的目光。

    恐怕这会儿林明娇已经开始琢磨了,或许“下堂”对于周珩来说并非坏事,她仍然可以做许家的儿媳妇,只不过是换个位置罢了。

    一顿饭吃了半个多小时,席间暗涌不断,直到许长寻的手机响了,他起身离场,直接去了书房。

    方才热络的气氛,一下子就降了好几度,就像是导演喊了“卡”一样,众人纷纷放下演技。

    一直绷着脸色的姚总,此时也撂下餐具,脸上逐渐露出不屑。

    这一幕刚好被许景枫看见了,便开始明知故问:“姚总这是怎么了,吃着沙子了?”

    林明娇脸色微变,连忙说:“要真是这样,我回头一定好好教训厨房的人,真是太不小心了。”

    姚总冷笑出声。

    这时,坐在另一边的姚岚开口了:“说起来,虽然我和贵公司的姚总没见过面,但按照关系来说,我也应该叫声叔叔。”

    这话落地,姚岚就端着酒杯起身,款步来到姚总面前。

    “我敬您。”

    周珩直勾勾的望过去,将姚岚的举手投足,以及姚总的故意摆脸全都看在眼里,在她看来,姚岚虽然是以晚辈的身份主动示好,可展现出来的气场和游刃有余的姿态,却占尽了上风。

    恐怕姚总也没料到,以姚岚的身份地位,竟然会主动先低头,他是迎合也不是,拿乔也不是。

    迎合,会显得刚才的摆脸太没品,合着就是因为晚辈没理他,撒撒小脾气,而拿乔,则会让人觉得他给脸不要脸。

    姚总一时僵在那里,迟迟没有动作。

    许景枫忽然发难:“姚总是聋了吗,姚岚好歹是上宾,她叫你一声叔叔,是出于尊敬。”

    “没关系,我想叔叔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毕竟我们是第一次见。”姚岚笑容温和的说:“今天的事真是不好意思,这明明是我们的家务事,却要在这里解决,让大家看笑话了。”

    “哪里,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见外。”许景枫非常自然的接道。

    “自己人”三个字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扫过志得意满的许景枫,还有他旁边此时正放下餐具,用餐巾擦拭唇角的周珩。

    周珩看似平定,心里却在笑。

    虽然这个借题发挥的契机有点牵强,可到底还是让她等到了。

    周珩放下餐巾,却没抬眼,问道:“哦,是哪种‘自己人’,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许景枫看过来:“你……我只是一说,不要鸡蛋里挑骨头。”

    “是我在挑骨头么,你明明都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还让我装聋作哑么?”周珩也转过来,目光冰冷。

    气氛一时尴尬到了极点,所有人都不说话,只瞅着他二人,就连姚总和姚岚也从矛盾中心一下子变成了局外人。

    几秒的沉默,许景枫不耐烦的叹了口气,责怪周珩的无理取闹:“我就是帮他们双方铺个台阶,大家都好下台。再说,姚总就算从家里出来了,在根上也是一家人……”

    “他们是一家人,那你呢?”周珩仍是那副表情,丝毫不放松,“也是他们一家的么?干嘛这么热心。”

    许景枫声音扬高了:“你今天是怎么了,能不能不要现在闹?”

    周珩直接拉长了脸,转开脸看向对面的林明娇,接着又扫向姚心语,问:“你们觉得呢,是我在闹么?未婚夫回来了,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现在全公司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某些人心里在想什么已经路人皆知了。忽视、冷落、下面子,钝刀子割肉没完没了,还不如来个痛快的。”

    林明娇顿时有点傻眼,主要是从来没见过周珩如此形于外的怒气,还这么不给许景枫面子,就像是中邪了一样。

    只是林明娇刚要打圆场,这时姚心语就站起身了,表情古怪,还径自越过姚总和姚岚,直接来到姚岚刚坐过的位子前站定。

    而就在那个瞬间,姚岚的表情逐渐微妙,还向后让了一步,仿佛看懂了什么。

    至于姚总,还要去抓姚心语的手,试图阻止她,却被姚心语躲开了。

    桌前没有一个人说话。

    林明娇拼命的给许景烨使眼色,许景烨却双手环胸,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的看好戏,还对林明娇耸了下肩,意思是爱莫能助。

    直到姚心语开口,说:“既然你问我,那我就直接说了。说实话,我们家和春城姚家已经分家了,姚岚也说了,此行是市场考察。既然是长丰集团接待的,那就算是集团的客人,我们是不会怠慢的。至于你刚才说的……就算大少有这个想法,也要问姚岚的意思啊,你急什么,何必把场面搞得这么尴尬?”

    周珩冷笑了下,直视姚心语:“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换做是你,难道也不问清楚,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糊弄过去?”

    姚心语也丝毫不客气:“可现在,还没到火烧眉毛的时候。”

    “等火烧眉毛了再提出质疑,那就晚了。”周珩跟着说:“事实摆在眼前,你们一个个的却都装作看不见,不是自己的事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周珩,你够了!”

    许景枫终于忍无可忍,吼了一声。

    周珩跟着抖了下肩膀,随即闭上眼,仿佛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又好像彻底对这个男人失望了,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

    随即就听她低声说:“现在全公司都在预测我什么时候从这个位子上滚蛋,你却还希望我顾全大局,息事宁人。许景枫,你护过我一次么?”

    这话落地,整个餐厅安静的不像话。

    直到周珩抬手拢了下头发,扶着桌沿起身,手指将餐巾抓皱了,睁开眼说:“我已经受够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然后,她转过头,居高临下的看向许景枫,又道:“你这么想让我交出来,那就拿走吧!”

    说话间,周珩抓起餐巾,直接甩到许景枫的脸上,接着脚下一转,便走出餐厅。

    餐桌前所有人都跟着站起身,满脸惊讶。

    只见周珩背脊笔直的走向客厅,脚下的尖头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咔咔”作响。

    “你回来,你给我站住!”许景枫的声音追了上去,周珩却充耳不闻。

    林明娇也急了:“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追!”

    “该死!”

    许景枫沉着脸追了出去,林明娇就跟在后面。

    而事实上,走在前面的周珩却是在笑的。

    她想着,反正她十六岁时受了刺激,这事两家人都知道,那么就算偶尔疯癫一次,也都是在情理之中。

    这时,许长寻从书房里出来了,周珩收了笑,正面迎了上去。

    许长寻似乎心情不错,见到周珩,还问:“你们已经吃完了?正好,叫厨房切点水果。”

    周珩却在他面前站定,扬了扬下巴,直接摊牌了:“爸爸,我知道您是个果断的人,我也是,不如就在今天做个决定吧。”

    许长寻神情顿住,看向周珩的眼神逐渐变了。

    许景枫追到跟前,声音也跟着吼出来:“周珩,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许景枫是在先声夺人,来到许长寻旁边,又道:“刚才大家吃得好好的,她突然就发起脾气,以为我要和她解除婚约。”

    许长寻面露恍然,却又好似并不惊讶形势的突变。

    周珩上前两步,目光平定,只看着许长寻,说:“谁来坐这个位子都好,我今天就让出来,就这样明明白白的,不要不清不楚。”

    撂下狠话,周珩脚下一转,作势就要走。

    林明娇冲了出去,一把拦住周珩。

    许景枫愤怒的声音也跟着出现:“你没完了是吗,非得让其他人一起看笑话!我看你不只是想解除婚约,连你们家的饭碗也不想要了!”

    呵,这大概就是许景枫的心里话吧。

    周家是在吃许家的饭。

    餐厅里的其他人也陆续出来,都站在外围,目睹这一切

    就见周珩挑起眉梢,充满挑衅:“要炒我鱿鱼么,好啊,我写辞职信。”

    林明娇刚要抓周珩的手,劝她不要冲动,同时也觉得这个周珩也太过喜怒不定了,大部分时间看着正常,但抽不冷的就“变态”了。

    听说周珩十六岁时经历过一场劫难,那时候林明娇才跟许长寻不久,没有介入此事,只知道自那以后,周珩精神受了刺激。

    许长寻终于开口了:“行了,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怎么突然提到婚约,到底是因为感情,还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这也算是给周珩找了个台阶。

    周珩再度看向许长寻,再冷静不过:“董事长,我既是您家的儿媳妇,也是长丰集团的员工,我本以为可以兼顾,可惜现实和想象是有差距的。如果现在就要我选,我愿意选后者,也希望您能做个决断,不要再得一想二。”

    周珩是要让许长寻选,就在此刻,不接受任何模棱两可的糊弄。

    要么,选左膀右臂的周家,要么,是远在春城,毫不知根底的姚家。

    要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就只能一拍两散。

    此言一出,站在外围的姚总倒吸了一口凉气,就是方才配合演戏的姚心语,也跟着提心吊胆。

    哪怕是先前还在看好戏的许景烨,此时也不由得皱起眉,双手垂在身侧慢慢握拳,似乎很想出去阻止这一切。

    许景枫更是有点傻眼,不知道周珩哪来的底气和勇气,竟然敢这么和许长寻说话。

    在他人眼中,许家儿媳妇的位置是香饽饽,很多女人都想要,周珩是占了大便宜的,就算和许景枫没有感情,也是好处不尽,更何况她还是周家的女儿,一出生就是人生赢家。

    可现在,一向乖巧贤淑的周珩,却突然来了个翻脸不认人,好像真是要破罐子破摔了。

    难道她真的不在乎自己和周家的未来吗?

    一阵沉默。

    许景枫再度吼道:“你差不多就得了,想想以后吧!”

    周珩却看都不看他,只平静地望着许长寻。

    在这里,只有许长寻才是真正的决策者,是强者,是权力的象征,她就只问他一个。

    另一边,林明娇也急得够呛,很快走向许景烨,小声说:“你也去劝劝吧!阿珩这是要彻底和许家断绝关系啊!”

    许景烨却一点不着急,眼睛里精光浮动,好似看到了多么有趣的东西。

    自那件事以后,周珩就像是变了个人,也唯有受到刺激的时候,她骨子里的那种狠戾、叛逆,以及不合时宜的尖锐才会出现,就和原来一样。

    林明娇见许景烨不动,又催促了一声。

    许景烨如梦初醒,可就在这时,姚心语却从后面拽了一下他的手肘。

    就听姚心语小声说:“再看看。”

    林明娇瞪了过去,还以为姚心语是要使绊子。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搅合进来。

    唯独姚岚,她始终站在最外面,安静的看着此时的焦点人物周珩,又扫过每一个人脸上的焦灼,最终笑了。

    而这些场外的小动作,周珩根本没去关注,她坚定的一动不动,只专注于眼前唯一的“对手”许长寻。

    只因她自小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猎物和猎手之间,是可以角色切换的。

    看似弱小的猎物,却有可能反扑猎手,看似强壮且拿着武器的猎手,却往往因为形势和心理上的大意,而错失良机。

    越是紧张、焦灼的时刻,就越不能急,要目标坚定心无旁骛,不能焦躁,不能慌乱,更不能左顾右盼。

    周珩对自己说,这样的“赌局”过去有过,未来还会有,根本不会结束。

    既然生存在夹缝中,既然注定要里外不是人,那就决不能像是懦夫一样败走,就算是输,也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而这次的机会,是许景枫送上门的,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许长寻要看的则是她的表现。

    她若是不声不响,像过去一样隐忍退让,那此前的累积就全都付诸东流。

    她要告诉这里每一个人,她不是好拿捏的,更要告诉许长寻,她没有安于现状,没有因为一两次的夸奖就沾沾自喜。

    她是周珩,是那个从绑匪手中逃脱出来的“幸存者”,也是周家未来的掌门人,而不是任人欺负的可怜虫。

    她的字典里,没有逃避。

    必要时候,甚至可以两败俱伤。

    许久过去了,周珩仍是一动未动。

    许长寻却动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而他却侧过身,面色凝重的对许景烨说:“景烨,你辛苦一趟,送姚小姐回酒店。”

    周珩缓慢的眨了下眼,她知道,这次是她赢了。

    “爸!”许景枫却是大惊。

    许长寻的话就意味着,当着所有人的面选择了周珩,而姚岚和他就只能是合作关系。

    许景烨反应过来,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忍住了,随即目光复杂的看向姚岚,说:“姚小姐,我送你。”

    姚岚这才走出来,只有一个字:“好。”

    随即姚岚又跟许长寻点了下头,接着便越过许景枫,直接跟许景烨走向门口。

    直到两人走远了,许长寻再度看向周珩,声音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到:“我许家的人绝不会任意更换。至于你……”

    许长寻又看向许景枫,语调严厉:“给我差不多一点,不要再给我惹麻烦!”

    话落,许长寻又一次扫过周珩,抬脚走进餐厅。

    林明娇慢了半拍,立刻跟上,姚总也趁势拉了一把姚心语。

    厅里只剩下周珩和许景枫。

    周珩脑子里还回荡着许长寻最后的眼神,复杂难辨,却有掩饰不住的欣赏。

    是啊,许长寻已经看过她狠毒、果决,有心机,有野心的一面,如今还露出这么明显的缺陷,看似非池中物,实则却可以利用这层缺陷,拿捏在手里,他自然是满意的。

    至于许景枫,他脸色早已难看到极点,正要抬脚走向周珩理论,周珩却直接转头,越过他往大门口走。

    “你给我站住!”

    许景枫立刻追了上去。

    周珩走到院子里,站住了,转身迎向许景枫。

    同时心里也闪过一个念头,刚才的她也太能打了,跟个斗鸡似的,是不是也该“犯病”了?

    🔒37

    Chapter 37

    许景枫冲势很快, 就像一阵风,刮到了周珩面前。

    周珩微微眯了下眼,在预判到可能会挨上一巴掌, 甚至已经做好了就地摔倒,手捂心脏向不远处的袁洋“求救”的时候,想不到许景枫竟然脚下刹住了。

    院子里的灯很柔和, 笼罩在他二人身上,如果不是男的怒气腾腾, 女的高冷漠然,就以他们的身材和样貌, 该是郎才女貌才对。

    许景枫将双手插进裤袋里,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克制要教训周珩的念头, 他咬了咬牙关, 用最后一丝理智将愤怒压在胸腔里。

    然后,就在周珩略微诧异的目光下, 几乎是从牙缝中龇出这样一句:“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两人, 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不要再跟我演戏。”

    周珩一顿, 下巴扬高了些。

    就听许景枫问:“对你而言,和我订婚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个位子你珍惜过吗?”

    这是完全超出周珩预料的问题, 她怔了怔, 却没回答。

    事实上,她心里是有答案的。

    她是被迫的,但凡她有的选, 她都不会做许景枫的未婚妻。

    许景枫这个男人, 不仅懦弱、自私, 而且不懂爱人。

    可就在这一刻,周珩却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也从他狼狈的神色中看到了事实。

    或许这个问题早就在他心里了,只是他太过骄傲、自负,他不允许自己问出来,更不可能在其他人面前暴露出一丝一毫。

    如果不是今天被她逼急了,恐怕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周珩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回应他,许景枫却再次开口:“你我都知道,这场联姻只是捆绑两家的手段。等到有合适的机会,两家自然会找借口解除婚约,或是直接给我安排结婚对象。你早知道会这样都不愿意息事宁人,为什么不能好聚好散,一定要弄得这么难堪,非得当众拆了许、姚两家的可能性。周珩,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一向拿得起放得下,今天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呢?

    周珩迎向许景枫的瞪视。

    而她的脑海中,也在此时浮现出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那天,她的母亲被人毒死了,凶手至今不明,许景枫和许景烨是来接她“回家”的。

    虽然她那时候和他们都是第一次见面,她只有十岁,却依然可以从两人的态度中分辨出不同。

    那天的许景烨,就像一条吐信的毒蛇,与其说是接她,倒不如说是来看戏,顺便落井下石的。

    而许景枫呢,他是真的要将她安全的带回周家,这是许长寻下达的命令,他也认真地在执行。

    她问他,是谁害死了她母亲。

    他看着她,摇头说:“我们来的时候,梁阿姨已经走了。医生也去看过,来不及了,很抱歉。”

    她当时只相信他的话,因为他那双眼睛里是真实的茫然和困惑,他也在发愁回去后该如何交代梁琦的死。

    思及此,周珩轻轻眨了下眼,说道:“你说得对,我一向拿得起放得下,我也知道该怎么做可以让大家都体面。我可以放手,可以装傻,可以稀里糊涂的退位让贤,更可以笑着祝福你和下一任。可是景枫啊,你问过你自己么,你对自己提过要求么,既然没有,又凭什么要求我呢?”

    “要求?”许景枫困惑了,“你要对自己有什么要求。”

    周珩笑了下,朝他走进一步,眼睛看到他的领带歪了点,便非常自然的抬起手帮他整理。

    许景枫身体一僵,低头看了看那双手,又看向她毫无笑意的眼睛。

    直到周珩说:“其实人与人之间也是有因果的,也是要讲你来我往的,你怎么对我,我便怎么对你,以德报怨绝对不是我的座右铭。”

    “你觉得我对你不够好?所以你才报复我。”许景枫问。

    周珩却说:“哪怕你这个人有千般不是,万般缺点,只要你肯上进,有野心,有斗志,有远大的抱负,我都会一直跟着你,一心一意。可你有么?”

    许景枫越发不懂了,甚至觉得莫名其妙和冤枉:“我怎么没有,我还不够上进么,你有没有看到我熬夜加班,有没有看到我在酒桌上和人周旋。还有景烨,他咬得我那么紧,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挣扎!”

    周珩笑容渐浓,还跟着点了下头:“是啊,你熬夜加班,觉得自己很不容易,很辛苦,于是就和米红一起嗑药,当做是劳逸结合。你和人在酒桌上周旋,伤透了脑筋,累了,就和霍雍那种人去搞什么私人聚会,当做自我奖励。你和景烨内斗,明明很想赢,可惜能力跟不上,于是就给自己洗脑,解释成是你重视亲情,爱护、谦让亲弟弟的结果。”

    许景枫的表情在周珩的一番轻描淡写的点明下,逐渐变了。

    她每一个字都踩在要害上,还在上面反复横跳。

    许景枫胸腔里的怒火也渐渐变成了憋闷,堵在哪儿不上不下,甚至是委屈。

    这时,周珩靠近他,将声音放低了:“其实你很想坐上那个位子,很想一脚踢开许景烨,可是景枫啊,你渴望的位子不是光靠想就能上去的,哪怕你有朝一日靠运气坐到了,你有本事坐得稳么?”

    两人离的很近,周珩几乎可以听到他越发粗重的呼吸声。

    她也帮他将领带调整好,轻叹一声,又道:“我周珩需要的不是甜言蜜语,也不是风花雪月,更不是纸醉金迷,只要你是个强者,你有谋略、野心,也有本事将它们付诸行动,而非嘴上谈兵,你根本就不用理会我,我的情绪都会被你牵动,绝无二心。”

    听到这,许景枫不由得有些恍惚,遂冷笑道:“原来你把我看的这么不堪,亏你还演了那么久。”

    一阵沉默。

    周珩脑海中又一次划过十年前那个身材魁梧的少年,再看眼前的许景枫,只觉得唏嘘。

    “你太顺遂了,你自小就什么都不缺,你没饿过肚子,没有被人抢过东西,没有尝过撕心裂肺的疼,没有被人伤害过,甚至没有遭受过不公、屈辱、背叛、欺瞒、打压。所以你永远都不会居安思危,不会想到有一天,你拥有的一切都有可能被人抢走,会生不如死,连喘气都需要经过他人的同意。至于你自我感动的那些上进,在许家,在这个圈子里,不过就是小孩子过家家,根本不值得一提。”

    这番话落地,许景枫的脸色已经彻底白了。

    他不是因为周珩的话太过刻薄、尖锐,也不是承受不了,只是因为在他心里有一道微弱的声音,正在附和她。

    尽管他骨子里的自我,一直在强烈否认。

    直到周珩往后退了半步,低下头,声音很轻的说:“既然你不是那个人,就没有资格要求我。”

    这话落地,周珩一手捂住胸口,另一手抓着他的西装袖子,缓慢的弯了腰。

    许景枫反应慢了半拍,听到周珩逐渐加重的呼吸频率,遂一把捞住她。

    “周珩?”

    而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不远处等候的袁洋,也飞快的跑过来。

    周珩很快脱离了许景枫,直接歪向袁洋,对许景枫说:“我的药在车上,你快回去吧,董事长还在等你……”

    袁洋不敢停留,立刻扶着周珩往那边走。

    许景枫跟了两步,却又站住了。

    他的脑子乱成了一团,就只能呆呆的立在原地。

    至于周珩,她一坐上车表情就变了,还十分悠闲地靠着椅背,顺便拿出手机看了眼信息。

    袁洋问道:“姐,我送你回家?”

    周珩想了想,说:“不回家,去慈心,我要修养两天。”

    袁洋很快发动车子,等开出许家,才问:“我刚才看大少,好像受到不小的打击,你们吵架了?”

    周珩刷手机的动作停了,又转头透过车窗,看向依然在院子里“罚站”的许景枫。

    的确,他很落寞,也很颓丧。

    可周珩眼中却没有丝毫不忍,转过来说:“优柔寡断,注定会失败。”

    其实刚才在许家发生的一切,就等于她和许景枫之间正式撕破脸了,哪怕保留了许家儿媳妇的位子。

    许景枫也是愤怒的,恨不得跟她理论清楚,可是当她表现出不舒服的时候,他却又瞬间无害了。

    他的愤怒来得太快,走得又毫无价值。

    若他真的足够心狠手辣,足够冷血,他刚才一定会一巴掌打过来,会看着她跪在地上“病发”,甚至不会露出一丝怜悯和同情。

    在强者面前,弱者只能仰仗鼻息,这是这个圈子里的法则。

    可许景枫,却只是个披着强者外壳的软骨头,也难怪在许长寻的“养蛊”计划中,他会逐渐处于下风,被许景烨牵着鼻子走。

    平心而论,若是小老百姓生活过日子,她或许会将许景枫的“心软”当作优点,再抓住这层优点和他好好过下去。

    可是许、周两家是斗兽场,要遵守的是你死我活的丛林法则,一只空有利爪和爆发力,却不敢对猎物下嘴的猛兽,就只有饿死的份。

    等到奄奄一息时,会被别的同类分食。

    ……

    半个小时后,袁洋将周珩送到慈心医院。

    临下车前,周珩让袁洋传话给周家,除了告知今晚发生的一切,还要提到她在慈心医院小住的事,蒋从芸自然就会将这层消息告诉林明娇,这样一来才能连戏。

    否则等许家人琢磨过味儿来,一定会觉得奇怪,怎么她的战斗力这么强,竟然没有因为情绪激动和亢奋而感到不适。

    做戏嘛,自然要做全套。

    没多久,廖启明就发下话来,给周珩在五层的VIP区开了一个套间。

    周珩一边感叹着蒋从芸奸夫的办事效率,一边还要虚弱的维持人设。

    而她前脚刚进去,廖云川后脚就敲门进来了。

    周珩已经换上病号服,就靠坐在床头。

    身着大白褂的廖云川来到跟前,抬手推了推金丝边眼镜,俨然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若不是周珩得知他一直在出入霍雍的私人聚会,还和茅子苓的失踪有关,还真想不到他会是个斯文败类。

    廖云川说:“周小姐,明天我会安排几项检查给你,今晚你吃了药,要早点休息。”

    当年周珩精神受刺激的时候,周家也安排了医生,却不是廖启明,所以廖启明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廖云川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周珩勉强笑了下,说:“不用检查了,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就是情绪没控制好,起伏太大,吃了药休息两天就好了。”

    廖云川一顿,接道:“你自己也知道,这个病无法根治,最好的养生办法就是保持心态平衡,切忌大喜、大悲、大怒。”

    周珩说:“我明白,谢谢你廖医生。”

    廖云川脚下一转:“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搅你了……”

    可周珩却话锋一转,突然将他叫住:“等等,廖医生!”

    廖云川又转回来,笑容温和的看着她。

    周珩眨了眨眼,瞬间将自己代入到“一心一意爱着许景枫的未婚妻”设定中。

    “有件事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可是又怕你会告诉景枫,令他生气。接下来咱们的对话,你能不能帮我保密呢?”

    廖云川眼睛里出现了一层恍然,但很快就消散了。

    显然,他也猜到了周珩要问什么。

    周珩见状,便低下头,装作一副尴尬的模样:“我知道……景枫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也知道他有跟你拿药。可我也问过宛新苑那边,她们都否认自己是源头……所以我想,会不会是他和霍家那位来往过密,在那些聚会上碰了一些不干净的人……”

    话虽如此,事实上许景枫身上的病,周珩还是因为翻找过米红的私人物品,在柜子里发现了一些药膏和药瓶才知道的。

    既然米红有那个病,那么许景枫多半也会有。

    而霍雍弄得那个私人聚会,去参加的人都是玩咖,玩开了谁还会做保护措施呢,再说这个圈子里喜欢花天酒地且有暗病的富二代也不在少数。

    果不其然,周珩这么一问,廖云川下意识转开了目光,还轻咳了两声,这才说:“这个嘛……其实来源到底是哪里,我也说不好。但是这一年来,景枫倒是很少和霍少一起了,我可以保证。”

    周珩轻叹了一声,仿佛并不相信似的:“廖医生,其实我知道你每次也会去,也知道他们玩起来,难免会弄伤几个。若是……若是你在聚会上再看到他,能不能帮我盯着点,千万别让他沾了人命才好……”

    这话落下,廖云川脸色跟着变了,眼睛快速的眨了好几下:“怎么会,周小姐,你多虑了!”

    周珩眯了眯眼睛,注意到他眨眼的动作,更加确定他是在说谎。

    事实上,她也不是出于完全的瞎猜,或是故意炸他,她确实听说过类似的事,这才有的放矢。

    “你也不用瞒我了,其实我也听说过一点。我不想知道你们后来是怎么摆平的,又是怎么处理和安抚那些姑娘家里人的,我就只关心景枫一人。他最近有些麻烦,宛新苑的事你也听说了,要是在这个时候再出类似的纰漏,那警方就真的要盯死他了。”

    听到这里,廖云川又松了口气,笑容也很快恢复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周小姐请放心,景枫做的毛发验毒,结果已经出了,阴性,绝对没有问题。”

    这次反倒是周珩惊讶了。

    她抬眼看向廖云川,顿时“喜出望外”:“已经出了吗?可是我们还没有接到警方通知啊!”

    廖云川笑道:“一般来说最快两个小时就会出结果,但因为景枫已经被摘除了嫌疑,所以警方没有急着通知他。反过来说,要是景枫被验出半年之内有吸毒史,那么刚出结果警方就会采取措施了。”

    “哦,原来如此。”周珩恍然道:“廖医生你消息这么快,我想这次一定又是你的功劳,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呢?”

    廖云川连忙摆手:“说感谢就严重了,爸这些年一直在照顾许先生和周先生的身体,是老交情了,我和景枫、景烨又是从小就认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而且这次我托的是我的同学,北区这边的毒检和尸检很多都要经过他,他办事很靠谱,请周小姐尽管放心。”

    到此,周珩总算弄明白了,也跟着露出笑容:“廖医生辛苦了,难怪许先生和我爸都这么器重你。将来若是有需要,我一定来找你,你可不要嫌我麻烦呐。”

    ……

    廖云川离开病房后,周珩一个人待了片刻,很快就接到蒋从芸和林明娇分别打来的电话。

    通话时间不长,两人的目的也不同。

    林明娇是来问候的,蒋从芸则是来点赞的。

    等应酬完她二人,周珩又看了会儿电视新闻。

    新闻里提到米红的案子,以及记者的一番分析报道,最后还呼吁广大市民要远离毒品。

    一说到米红案,说到毒品,周珩不免就想到住在同一楼层的某个人。

    她安静的坐了片刻,想着廖云川透露的关键信息,不知不觉的就走出门口。

    许景昕的病房距离不远,不过是转过一个拐角的距离。

    只是周珩刚走到门口,脚下顿住,瞬间有点后悔了。

    这个时间,怕是他已经睡了。

    思及此,周珩又转过身,想回房。

    就在这时,门从里面拉开了。

    周珩下意识回头,刚好迎上照顾许景昕的护士。

    护士也认识周珩,随即问:“是你啊周小姐,你是来看许先生的吗?”

    “哦,是啊。”周珩笑了下,“他睡了么?”

    护士边说边让开门口:“还没有,刚吃过药,请进吧。”

    周珩点了头,走进去后,护士还贴心的将门带上。

    周珩站在外间停顿了几秒,想了想,最终还是敲响内间的门。

    门虚掩着,她敲了下没人应,就推开门往里看。

    就在这时,里面的洗手间门也打开了,许景昕拄着拐杖,动作缓慢的走出来。

    他自然没有料到这时还会有访客,一抬眼见到周珩站在半开的门边,扫过她身上的病号服,面无表情的坐在床沿。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周珩忽然想起自己刚回到周家以后,第一次生病的场景。

    当时她发了高烧,三十九度,脑子发蒙,在梦中还会说胡话。

    后来也不知道是梦游了,还是烧糊涂了,睡到一半就跑出房间,见到一个人就抓着对方,手脚并用的打他,嘴里还喊着:“放开我妈,放开她!”

    再后来,有人将她带回房,让她再度躺下,还给她灌了药。

    等到她恢复意识,清醒过来时,已经天亮了。

    她早就没了体力,想喝水,想叫人,却叫不出来,只能虚弱的蹭下床,一路扶着家具和墙走出房间。

    然后,她就在走廊里看到了正笑着讲电话的“周珩”,她刚好经过。

    “周珩”也看到她了,第一句便是:“你没病死啊?”

    接着电话里有人问了句,“周珩”回道:“哦,是那个野丫头,我回房跟你说。”

    那之后,她就一路扶着墙壁走到一楼,直到在厨房里遇到陈叔和阿姨,他们也都冷着脸,问了句饿不饿,就用冰箱里的剩菜煮了一碗面条给她。

    她一口气吃了个精光,顿时觉得力气回来了些,又回到二楼房间睡下。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她和许景昕是一样的,都是外来的,都是入侵者。

    要加入这个斗兽场,都需要付出代价。

    她的代价是母亲,而他的代价是一条腿和一身的伤。

    🔒1

    景枫之死

    Chapter 1

    ——要加入这个斗兽场, 都需要付出代价。

    周珩醒过神,看到许景昕靠身体和另外一条腿的力量,将自己挪上床, 而另外一条腿的膝盖下面则空荡荡的,还包着纱布。

    而他有些曾经裹着纱布的地方,如今也拆掉了, 露出一些烫伤的痕迹,伤口都在愈合中。

    至于那条断腿, 恐怕还要疼上很久,虽然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什么。

    光是忍耐力这一点, 许景昕必然是许家最出色的。

    许景昕仿佛并不介意有人在看他,他上床后就将被子盖在腰下, 靠着床头缓了几口气, 等平静下来这才望向周珩。

    四目相交,沉默了几秒。

    周珩走到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问:“我这么晚突然过来, 你不会介意吧?”

    许景昕扯了下唇, 没有讥讽, 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我介意你就会走么。”

    “不会。”周珩说:“我看你一个人太闷了,而我又正好住进来了,就来陪你聊聊天。”

    “是你想找人解闷儿吧。”许景昕将她戳穿。

    周珩耸了下肩:“无所谓, 是谁都好。”

    许景昕没接茬儿, 仰着头,眯着眼,一副准备闭目养神的节奏。

    周珩却在此时开启了话题:“北区分局的人你熟么, 主要是负责毒检这块的。”

    许景昕神色未变, 也没回答。

    周珩继续道:“你大哥的毒检报告出来了, 阴性,是廖医生的同学帮忙办的事。这个廖医生名叫廖云川,是这家医院院长的儿子,也是你大哥的家庭医生。他爸爸廖启明也一直在照顾你父亲的身体,还有你前段时间住在ICU,也多亏了他的治疗。”

    听到这番话,许景昕的眼睛渐渐睁开了,望向周珩时,目光清明平和:“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周珩扯了下唇角,似笑非笑道:“你初来乍到,虽然一直在住院,但你早晚都要离开,回到许家。这些人际关系你都要了解,无论未来如何,你总需要早做准备。”

    许景昕问:“准备什么?”

    “准备,如何在这个家里活下来。”周珩说:“哪怕你不想和任何人斗,别人也会找上你,你的存在就是威胁。”

    许景昕挑了下眉,却对周珩的话一点都不意外,更没有在意。

    周珩琢磨着他的表情,猜想或许他早就算的一清二楚了。

    隔了几秒,周珩又问:“对了,你上次说知道我是周楠申的女儿,却不是康雨馨告诉你的,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周珩本以为许景昕不会回应,谁知他却撂下四个字:“你猜猜看。”

    周珩笑了下,眼睛里划过一丝恶意:“看来周家也上了你们的黑名单了。”

    但周珩的反应却令许景昕有些惊讶,她不但不慌张,好像还有点幸灾乐祸。

    许景昕并未刨根问底,只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周珩瞳仁微微扩张,盯着许景昕的模样,好似在看什么稀有物种。

    直到许景昕微微皱了下眉,周珩这才说:“这样的话我只在电视剧对白里听到过,我身边没有一个人会这么说。”

    “他们是怕应验吧。”许景昕淡淡接道。

    周珩又问:“怎么你们当警察的也相信这些?”

    许景昕垂下眼眸,笑了下,带着一点讽刺。

    他相信的自然是公正、公义、公理,可这些东西许、周两家的人是不会懂的,他们只会不屑,多说无益。

    周珩品着许景昕笑容的含义,却没有因此恼怒,目光一转,扫向棉被。

    然后,她说:“一般来说,像你这样受重伤的人,在恢复期情绪都会不稳定,脾气会很暴躁,还会自问一些无解的问题,比如‘为什么是我’,‘我怎么这么倒霉’,可你好像没有这个过程。说实话,我很好奇你的心路历程。”

    许景昕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棉被后半段。

    他的左腿就和过去一样,活动自如,可他的右膝盖下面,如今却什么都感觉不到,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无力感。

    他还记得,曾经去探望一位退下来的禁毒警师哥,那位师哥少了一条小臂。

    他当时就问,失去小臂是什么感觉。

    师哥说,就像有人紧紧抓住你的手,禁锢住你的五指,无论你怎么用力都张不开的那种感觉。

    事实上,从做禁毒警的第一天,他们就对未来可能会遭遇的一切不测做过心理准备。

    而当他们听到有卧底的前辈遭遇毒贩的恶毒手段,历经三十多个小时的折磨,被削去四肢,挖去眼珠,直到最后一刻才咽气时,心里不仅悲愤,而且大受震撼。

    那时候许景昕就不禁自问,换做是他,能否坚持到最后一刻。

    信念这东西,看似空无,实则却包含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也是当他们在黑暗中潜行时,唯一能支撑他们走到终点的东西。

    许景昕闭了下眼,低声说道:“这件事,我已经接受了,自然就不会做无谓的挣扎。”

    周珩倒是没想到许景昕真的会回答她的问题。

    可当她再看向他,却见他垂着眼睛,好似又不是在回答她。

    周珩接道:“受过专业训练就是不一样,要是你两个哥哥能有你这份心智,许先生一定会很欣慰。”

    许景昕没有接茬儿。

    过了片刻,周珩想起一事,又道:“对了,以你的经验,若是有人用符号来代表文字,记录一些和贩毒有关的秘密,你可以破解么?”

    许景昕先是一顿,随即看过来:“那要看是什么样的符号了。”

    周珩笑了下,说:“我下次拿给你看。”

    许景昕没有接话,只是带着疑惑的审视着周珩的表情。

    周珩问:“怎么了,你看什么?”

    许景昕说:“你知道我过去的身份,却跟我聊这些,就不怕我把你送进去。”

    “你也说了,那是‘过去’的身份。”周珩笑道:“我虽然没有做警察的朋友,也知道你们政审很严格。你断了一条腿,是不可能再回到一线的,而且以你和许先生的关系,警队也不会再要你。再说,那些符号也不是我写的,而是我无意见得到的,我怕你什么呢?”

    说到这,周珩站起身:“好了,我也该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

    周珩缓步回到病房里,脑海中还回荡着刚才和许景昕的一番话。

    他算得上是一个惜言如金的人,每次都是她说得多,而他就算听进去了,也未必会给回应,可她却觉得和这个人说话轻松很多,无需勾心斗角,也无需互相算计。

    究其原因,这大概是因为许景昕是许家里最不可能争名夺利的那一个吧?

    既然没有争斗的心,那自然就不会有利益冲突,不必拉拢或排挤。

    周珩一边想着一边进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番,出来时,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许景烨。

    周珩将电话接起来,声音压得很低:“喂。”

    许景烨问:“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周珩轻声说道:“刚躺下,怎么了?”

    “哦,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你不舒服,所以就来问问。”

    周珩笑了下:“我没事,景烨。”

    这话落地,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隔了片刻,许景烨才再度出声:“我最近总是做梦,梦到咱们以前的日子。我很怀念那时候,当时没有珍惜,如今再想起来,竟然觉得很奢侈。”

    周珩安静的听着,同时望向窗外。

    那时候“周珩”和许景烨的甜蜜,就连她一个避之唯恐不及的“野丫头”,隔着老远都能闻到爱情酸臭的味道。

    而他们两人无论是在性格上,还是家庭环境上,都是天生的一对。

    一样的毒,一样的狠。

    正想到这,许景烨忽然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问过你,你是最讨厌私生子或私生女的,为什么你还会喜欢我?”

    周珩“哦”了声,脑海中跟着回忆起“周珩”的日记内容,一字不漏的说道:“记得,我说‘因为你的灵魂远比你大哥有趣得多,身份的差异只是表皮罢了’。”

    许景烨轻笑出声,好似很愉悦:“你还记得,我以为你都忘了。”

    “哪敢忘啊,你这么记仇。”周珩说。

    许景烨的声音柔和了几分:“阿珩,我记谁都不会记你的仇。无论是在许家,还是在周家,只有你是不一样的。”

    周珩靠着床头,轻声应道:“可这些年,我也变了。”

    许景烨没接话。

    就听周珩说:“以前的我是不会跟人伏低做小,讨好演戏的,我看谁不顺眼,就会直接表现出来。可是你看现在,我爸病着,外面那些人落井下石,我不得不向现实低头,要讨好身边每一个人。若不是今天实在被你大哥逼急了,我也不至于闹这么一场,忍忍也就过去了。”

    一阵沉默。

    周珩不再出声,就安静的等待许景烨的反应。

    事实上她心里是警惕的,无论他说再多的甜言蜜语,她都无法投入,更不会被吸引。

    他每一次回味过去的美好,在她看来,那都有暴露的风险。

    她甚至在想,若是一个没回答上来,许景烨会不会起疑,还是说当他回味的时候,就已经是在试探了?

    半晌过去,许景烨先是轻叹了一声,说:“我倒是觉得今晚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你‘盛气凌人’的一面了。”

    “盛气凌人,你这是在夸我么?”周珩问。

    许景烨笑道:“当然,别人或许会觉得你气焰太甚,但我却觉得很耀眼。”

    耀眼。

    哦,是了,那个“周珩”的确是耀眼的,无论是在周家,在两家聚会上,或是在学校里,她都是最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是焦点,是中心。

    这时,许景烨话锋一转,又道:“其实我知道为什么,我爸要将你许给我大哥,完全不考虑我。他就是想刺激我,激励我,让我和大哥斗,让我证明给他看,让我凭本事把你抢回来。阿珩,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做到的。”

    那最后半句话落下时,他的语气逐渐阴沉下来。

    周珩的后脖颈也下意识泛起战栗。

    她没接话,只听许景烨说了声“早点睡吧,晚安”,随即电话便切断了。

    周珩攥着手机,安静了好一会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又响了一声,进来一条微信。

    周珩点开一看,是程崎发来的:“记事本交出去没有?”

    周珩老实回了:“这两天太忙,还没有。”

    程崎很快回了一个表情,说:“我就知道。这样吧,我明天有时间,你去约那个人,我陪你一起去。”

    “你也去?”周珩问。

    程崎说:“废话,你不是要和背后那个人当面谈判吗,你就不怕危险?心也太大了。”

    “哦。”周珩想了想,回道:“也好,你比较善于诡辩,有你在,要是对方给我下套,也好多一个脑子跟他周旋。”

    程崎顿时不乐意了:“什么叫诡辩,你什么态度。”

    周珩却知道他并未介意,笑道:“不过我明天不能出来太久,我今天住院了。”

    说到这,周珩就将今晚发生的小插曲,以及她装病一事转述给程崎。

    程崎却并不惊讶,还说:“难怪姚岚说在许家看了一场好戏,还说对你印象不错。”

    姚岚?

    这倒是周珩想不到的。

    周珩问:“你们认识,今晚还见面了?”

    “嗯。”程崎说:“我之前在追着子苓消失的线索先去了历城几天,后来又去了春城,在那边打听到一个贩卖人口的团伙。但很可惜,最终也没有追踪到。我怀疑,子苓的失踪就和这个团伙有关。能得到这个线索,还是多亏了姚岚的帮助。”

    贩卖人口。

    姚岚提供的线索。

    周珩想了想,问:“那姚岚这次来江城,又是为了什么?”

    程崎说:“找人。”

    周珩追问:“找什么人,和许家有关?”

    安静了几秒,程崎回道:“这我不能告诉你。”

    “哦,无所谓。”周珩应了。

    其实她也没抱希望可以从程崎嘴里问出什么。

    周珩话锋一转,在还没有想清楚之前,就脱口而出的问道:“程崎,你有人生目标么?”

    程崎那边发来一个问号。

    周珩又道:“我知道你很会赚钱,也猜到了你这些年境遇起伏很大,你一定经历了苦难,如今也成了人上人。可是,这些是你要的么?除了它们,作为你自己,你有没有一定要达成的目标,一定要满足的欲望,或是要实现的理想?”

    程崎似乎没有想到周珩会突如其来的交心,他一下子沉默了。

    周珩就在这边耐心的等,就在她以为程崎不会回答时,他却说了这样一句:“作为我个人的目标,没有。”

    周珩有些不相信:“怎么可能?”

    隔了几秒,程崎说:“我这个人很简单,我的愿望自小到大都没变过。从那时候,我就希望我的‘家人’们都好好的,到现在仍是如此。我曾经以为只要有钱了,这些问题就都能解决,可是你看现在,钱为我解决了什么?”

    周珩一下子接不上话了。

    乍一听上去,程崎的愿望实在是很简单、渺小,好似没有什么难度,可是现在,他的“家人”却一个个走上歧途。

    他是很有钱,但那些钱不能治好陈凌的癌症,不能让她离开牢笼,也无法令时光倒流,回到茅子苓失踪之前。

    片刻后,周珩说道:“抱歉,我不该问这个。”

    程崎又发了一个表情,说:“明天定好时间,记得通知我。”

    周珩应了:“好。”

    这之后,周珩躺进被窝里。

    她的思路渐渐沉淀下来,想着今晚发生的事,周遭的谜团,每一个人的欲望和目的,当然还有围绕着许家的这些人。

    姚岚和姚心语算是一脉相承,可她们的追求以及格局却是天差地别。

    林明娇和蒋从芸,分别站在许长寻和周楠申的身边,一个没有名分,却得宠,一个有名分,却貌合神离。

    许景枫鲁莽,优柔寡断。

    许景烨狠毒,却对“周珩”过分执着。

    许景昕与他们都不同,他是脱离在外的,不为这个漩涡中的名利所摆布。

    只要他不沉迷,对此没有欲望,就能保持冷静客观。

    至于程崎,他的愿望最微不足道,却也最难实现。

    他的“家人”因为性格不同,注定了遭遇也会不同。

    有些遗憾,似乎是无法避免了。

    那么她自己呢?

    周珩闭上眼,又向自己提出同样的问题。

    她追求的是什么呢,或者说她的目标是什么?

    追名逐利,还是找出母亲被害的真相?

    似乎这两者都有。

    她力争上游,是因为她想站到顶峰,去呼吸不一样的空气,去欣赏不一样的风景。

    她看厌了周围人丑恶的嘴脸,可这是人在低谷时一定会见到的东西。

    除非站到山顶,那些嘴脸才会变成笑脸,她的命运才不会再受到他人的摆布。

    作为周珩,她是一定要成功的。

    否则就得活得像宠物,去讨好那些供自己吃喝的人。

    若是碰到好的主人,倒也罢了,若是碰到脾气差的,喜怒无常的,还不定怎么死。

    想到这里,周珩翻了个身,正准备睡过去。

    这时,手机里又进来一条微信。

    她随意点开看了眼,正想着会是谁这么晚,就看到一个好几天没有出现的对话框,竟然是庞总的秘书。

    “庞总听说了今晚的事,特意让我来恭喜周小姐,又上一层楼。庞总还说,大少这块踏板快要烂了,周小姐切莫太过留恋,等到时机成熟,就要奔向下一块了。”

    周珩品着这番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请帮我回复庞总,谢谢关心,我心里有数。”

    庞总秘书没有回。

    周珩将屏幕按掉,又一次躺下,心里跟着浮现出一个疑问——今晚在许家大宅里,有一个庞总的内应,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