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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1

    后面这一路梁星灼没有再睡觉了。

    睡不着。

    心慌, 心乱。一闭眼,梦里歇斯底里的争吵都在耳边回响。

    骂声、哭声,撕心裂肺。哭声有他的, 也有杨佩书的。

    在梦里,他和周归与被盯在名为同性恋的耻辱柱上, 被周家人人唾骂,世界上那些肮脏难听的语言都用在了他们身上, 他们好像应该被千刀万剐。

    不孝和白眼狼参杂其中,反倒成了最温柔的骂名。

    可能梦里有夸张的成分,但梁星灼忍不住去想, 如果周归与是同性恋的事情被他家里人知道了, 梦境是不是就要变成现实了。

    大周今天拿出来的照片, 或多或少会在周家人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他和周归与不一定只是兄弟关系。

    换做以前,梁星灼大可以理直气壮与之辩驳, 骂这么想的人思想龌龊。

    可是现在不可以了。

    现在他立身不正。

    他和周归与做了兄弟之间不可能更不可以做的事情。

    “星星。”

    周归与说过, 他没有出柜的打算,要把同性恋的秘密带进棺材。

    然而周归与的打算一次一次被他打乱。

    上次无意间秦彦跟周归与表白, 他知道了周归与是同性恋。

    这次他喝醉后跟周归与厮混, 第二天抱在一起睡觉,被周归与堂弟拍下照片, 公布于人前,让周归与的家人开始怀疑他的性向,也怀疑他们的关系。

    梁星灼太害怕了, 他害怕再这样下去,周归与会因为自己跟家里人分崩离析, 名声扫地。

    他宁可自己承受这一切,也不愿意这些事情发生在周归与身上。

    “……星星?”

    梁星灼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才能杜绝噩梦成真的可能性。

    他后悔除夕夜为什么要为了讨好周家人去喝那些酒,如果他没有喝酒,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都是他害得周归与不能在老家过个好年,是他的错……

    “梁星灼!”

    周归与减缓车速变道至慢车道,换了一只手握方向盘,直呼梁星灼姓名,又伸手推了把他胳膊,梁星灼这才回过神,听见周归与在叫自己。

    梁星灼“啊”了一声,声音都是飘的:“怎么了?”

    “在想什么?叫你好几声都听不见。”

    梁星灼低眉,含糊回答:“没什么,就有点累,放空呢。”转而问,“叫我做什么?”

    一听就没说实话。

    不过周归与也不追问了,当作没察觉。

    “问你饿不饿,快到收费站了。”

    两人的晚饭是在服务区便利店解决的,吃了点关东煮和饭团,胃口都欠佳,对付两口又上路了。

    算下来今天正经吃的饭就中午那顿饺子。

    梁星灼恹恹摇头:“不饿,你饿吗?饿就找个地方吃宵夜,我陪你。”

    周归与也没胃口:“我也不饿,那直接回家了。”

    “好。”

    到家的时间跟计划中差不多。

    才离开一天,家里都闻不到空气长期不流通的沉闷味道。

    周归与让梁星灼先去洗澡,他把两人的行李拿出来归置原位,没烘干那包衣服再次扔进了洗衣机,等明天白天再洗。

    梁星灼洗完澡出来,周归与问他:“喝牛奶吗?”

    梁星灼还是摇头:“早上喝过,不喝了。”并说,“你去洗吧,哥,我吹干头发就睡了,好困。”

    往常这种第二天不用上学上班的情况,梁星灼怎么都要拉着他聊上半小时的天。

    不过想想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这点反常也是正常。

    周归与不着急跟梁星灼马上沟通,顺着他:“好,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吹干头发躺下,关了灯,梁星灼闭上眼睛又睁开,再闭上再睁开,辗转反侧,换了好几种睡姿,依然毫无睡意。

    夜深人静,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那些乱糟糟的想法好像来到了更利于生长的环境,在脑中兴奋活跃,压都压不下去。

    心乱如麻。

    说不上来的焦虑和烦躁。

    不知道叹了多少声气,不知道翻了多少次身,梁星灼终于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一大早被楼下鞭炮声吵醒,梁星灼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八点。

    睡了几个小时感觉没睡一样,脑子没消停过,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都不是什么可以回味的美梦。

    梁星灼头疼得很,拿过静音耳塞戴好,被子盖过半个头,翻身又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经中午了。

    饥肠辘辘,口干舌燥。

    梁星灼翻身下床,一打开房间门,扑面而来的炖牛肉香味馋得他肚子狂叫。

    梁星灼揉着肚子往香味源头走去。

    厨房推拉门没关,周归与在里面忙碌。

    家里有暖气,周归与穿着款式简单的白t和黑裤,弓着背切菜的时候,肩胛骨在T恤上顶出好看的弧度,窄腰长腿。

    灶上的炖牛肉缓缓升腾热气,飘在厨房半空中,玻璃窗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比起昨晚推杯换盏的热闹年夜饭,此时此刻,一个平淡平凡的正午,更让梁星灼深刻感受到什么是年味,什么叫幸福。

    梁星灼很想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周归与,双手环住他的腰,埋头贴在他的后背,狠狠吸几口他身上的气息,黏黏糊糊叫哥,说哥,我饿了,问他给自己做了什么好吃的。

    平时做惯了事,今天头一次变得难为情。

    梁星灼摸摸鼻子,走上前,叫了周归与一声哥,然后问:“在做什么好吃的?”

    周归与停下切菜的动作,回头看他:“你醒了,洗漱没?”

    “我做了白萝卜红烧牛肉,再炒两个菜煮个汤就能吃饭了。”

    “没呢。”梁星灼走到灶台,打开砂锅盖子闻了闻,眯眼称赞,“哇,好香呀。”

    因为他们要回老家待好几天,食材放那么久等回来再吃都不新鲜了,

    邹姨除夕前两天就着手清空冰箱,昨天离开的时候,冰箱里除了鸡蛋调料和一些速食品什么都没了。

    眼下,厨房台面上放满了新鲜的蔬菜瓜果,一看就是周归与早上去现买的。

    虽说最近的商超走路也只需要几分钟,可是买这么多一个人也够难拎的。

    梁星灼把盖子放回去,愧疚地说:“你买菜应该叫我一起去的。”

    周归与不以为然:“没多少东西,我自己就去买了。”

    他的手切了菜,不好直接摸梁星灼,周归与只能用手肘碰了碰梁星灼的胳膊:“去洗漱吧,饿了的话,茶几上我买了零食,你吃两口垫垫。”

    梁星灼回答:“好。”不过,“我才不吃零食浪费肚子,这么多好吃的,我中午要吃两碗饭!”

    周归与笑了笑:“你最好真的吃得下。”

    梁星灼超捧场:“我没问题!”

    说完一溜烟儿跑到卫生间洗漱去了。

    周归与加快了做饭的速度,梁星灼洗漱完到厨房帮忙拿碗筷,盛牛肉盛饭。

    “饭先别盛了,碗给我。”周归与炒好青菜,扭头对梁星灼说。

    梁星灼一头雾水把碗递过去。

    周归与拿起汤勺,给他盛了一碗刚煮好的番茄鸡蛋汤。

    “十几个小时没正经吃饭了,先喝汤胃比较舒服。”周归与解释。

    梁星灼伸手要去接,周归与没让:“烫。”

    周归与直接把碗放到了外面餐桌上,放完又回厨房拿了小勺子给梁星灼:“你先吃,我端菜。”

    恍惚之间,梁星灼觉得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周归与还是那个无微不至照顾他的好哥哥,细心,妥帖,不求回报。

    自己还是享受这一切,将哥哥视为全世界的不太成熟的小孩儿,黏人,没安全感,恋哥癖,无可救药的兄控。

    可惜那晚发生的事情又是如此真实,一个画面晃过,自欺欺人的滤镜就会立刻被击碎。

    梁星灼又想叹气了。

    他拉开椅子坐下,用勺子舀了点汤,走神忘记这是刚煮好的汤,吹都不吹就往嘴里送。

    周归与在厨房刚把菜端起来,外面餐厅就传来梁星灼“啊啊啊”的尖叫,勺子掉在地上,又是清脆的一声。

    陶瓷制品,勺和把分了家,地板上还洒了心些勺子上的汤水、鸡蛋花、番茄粒粒,以及零星的小碎瓷片。

    周归与放下盘子冲出去,看见梁星灼伸着舌头用手直扇风,眉心一蹙,问:“烫着了?”

    梁星灼烫得说不出话,一个劲儿点头。

    周归与转身给他倒了杯凉水出来,梁星灼接过,仰头咕噜咕噜狂喝,一杯水很快见了底。

    水喝完,周归与又递过来一个装着冰块的碟子,梁星灼往嘴里扔了两块,含着。

    如此才缓了过来。

    这一通折腾,梁星灼眼睛和脸都红了。

    他皮肤白,绯红衬得明显,双眼被烫出眼泪,湿漉漉的。

    仰着一张脸望着人,有种脆弱的破碎感,漂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周归与不自然地偏了偏头,轻咳两声,问:“好点没?”

    梁星灼“嗯”了一声,把冰块嚼碎咽下去,声音哑哑的:“好点了,不过舌头和喉咙好痛噢,好像烫掉皮了。”

    周归与神情又严肃起来,顾不上别的,拉着梁星灼的手,走到光线更好阳台。

    周归与单手捏住梁星灼的下巴,正色道:“张嘴,我看看。”

    梁星灼熟练地张嘴,像平时感冒了给周归与看扁桃体一样,还配合地“啊”了一声。

    周归与低头细瞧。

    “上颚烫破了一点皮,其他地方没事,等吃了饭弄个口腔溃疡贴敷上。”

    梁星灼张着嘴说不了话,只能从嗓子眼发出一声怪怪的“好”。

    粉嫩的舌头动了动,舌尖打卷儿,扫过唇瓣,扫过的地方也变得水润,刚被烫过,唇瓣的血色比平时明显。

    梁星灼很轻地眨了眨眼睛,睫毛扫到周归与高挺的鼻梁,余光里,周归与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两下。

    周归与抬眸,正正撞上梁星灼的视线。

    呼吸交缠,空气升温。

    离得太近了。

    梁星灼心跳加速,忽然,周归与的指腹轻轻抹了一下他的唇角。

    梁星灼大脑仿佛停滞,被周归与碰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神经像触电了一样。

    周归与松开梁星灼的下巴,梁星灼下意识抿了抿唇。

    一低头看见周归与指腹上粘的淡黄色小鸡蛋花时,梁星灼脸“歘”地一下涨红,臊得别开了眼。

    周归与留意到梁星灼的微妙变化,轻笑一声,转身拧开洗衣盆的水龙头,冲了冲手。

    “十八岁了吃饭还吃到脸上。”

    被嘲笑了!

    梁星灼本来就不好意思,周归与一说直接恼羞成怒了,不满地拍了下他的背:“烦人!我都被烫破皮了还笑话我!”

    周归与关掉水龙头,哄他:“好,我不对,不笑你了。”

    梁星灼扭头哼了一声,气鼓鼓地先进屋了。

    周归与后脚跟上去,不忘提醒:“我来收拾,你别动,一会儿划伤手。”

    梁星灼反驳:“我哪有那么笨。”

    周归与揉揉他头,动作和语气一样温柔:“不是你笨,是我多虑,我来吧。”

    梁星灼这下感觉心都跟着麻了,不止是被周归与碰过的唇角。

    他不再跟周归与抢活儿,自己去药箱找口腔溃疡贴。

    周归与抽了两张厨房湿巾,先把摔碎的勺子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再用湿巾将弄脏的地板擦干净。

    收拾完,周归与回厨房洗了个手,拿出一个新勺子放在梁星灼的碗边,再次:“可以了,来吃饭吧。”

    “来了。”

    梁星灼收好药箱,顺手把口腔溃疡贴放在了茶几上,方便一会儿吃完饭就贴。

    烫破一点皮怪疼,梁星灼又怕疼,哪怕是舌头不小心扫过,他都会“嘶”一声,眉头紧锁。

    一顿饭吃得比平时费劲儿,梁星灼餐前承诺的两碗饭,周归与一碗都吃完了,他半碗还没进肚子里。

    不过幸好周归与做的饭菜很好吃,对梁星灼胃口,哪怕吃着费劲儿,他也还在坚持吃。

    周归与已经饱了,饭是吃不下第二碗了,汤还可以来点儿,他盛了半碗汤陪梁星灼,时不时喝一口。

    一没人说话家里就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微妙。

    梁星灼咽下牛肉,提议:“哥,你去把电视打开吧,我想看。”

    有别的声音就不会这么安静了。

    周归与起身去开电视。

    家里电视好久不开,遥控器摆在茶几上都沾灰了,周归与看不过眼,用湿巾擦干净后才用。

    电视随便调了个频道,音量适中,周归与放下遥控器,坐回餐桌。

    喝了一口汤,周归与也尝试找话题:“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早上我起床后去你房间看了眼,你戴着耳塞睡的。”

    梁星灼点点头。

    “是没怎么睡好,一直能听见鞭炮声,早上被吵醒一次后我就戴上了。”

    半真半假,没睡好的理由稍微撒了那么一点谎。

    周归与没有马上搭腔。

    梁星灼夹了几根青菜,就着米饭,低头往嘴里送了一口。

    沉默片刻,周归与反问梁星灼:“只是因为鞭炮声吗?”

    梁星灼握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中。

    过了几秒,梁星灼往碗里夹了块萝卜,干笑道:“对啊,不然还能因为什么,过年就是这一点不好,不过没人放鞭炮又感觉差点意思了哈哈哈哈哈,挺矛盾的是吧。”

    周归与听出梁星灼有意说一些有的没的打岔,但他并没有满足梁星灼转移话题的诉求,而是再次把话题拉回去。

    “不是因为做噩梦吗?”

    梁星灼笑意凝固。

    否认的话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来。

    梁星灼埋头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萝卜,含糊道:“过两天就好了,没什么。”

    周归与没说话,而是拿过一旁的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再把手机递给梁星灼:“你先看看这个。”

    梁星灼不明所以接过来,屏幕上是周归与跟别人的微信聊天界面。

    周归与一大早发了条消息给这人,拜托人有空帮自己看一个酿酒方子。

    这人上午九点多回复周归与。

    [嚯,这是壮阳酒的方子啊]

    [有几味用料剂量不合理,别照着这个弄,喝了劲儿大得搞不好要上医院,尤其是酒量不行的]

    后面那两条就比较揶揄了。

    [归与,你不是吧,对象都没谈一个都需要大补了啊]

    [回头我给你开个好方子/doge]

    “除夕那晚舅公不是给你喝了他的自酿酒吗?我把方子要来问了我一个在中医院上班的同学。”周归与简单说明完前情,继续,“结果你也看到了。”

    梁星灼意识到周归与是想跟他说开那晚的事情,他把手机还回去,低着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周归与拿回手机,息了屏,停顿片刻,明说:“所以你不用把那天晚上的事情放在心上,也不必羞耻,那只是……药物作祟的结果。”

    梁星灼瞳孔微张。

    周归与明明向他递来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台阶,他只要顺着台阶走下去就好了,走下去他就没有心理负担了,走下去就轻松了。

    可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梁星灼心里堵得慌。

    他失神地重复某几个字眼:“……只是药物作祟……吗……”

    这个说法对周归与来说有撇清自己之嫌,但他也只能这么说。

    谁叫他的私心不是能放在台面上的东西,稍稍失控就把梁星灼吓到接连做噩梦。

    周归与再次:“是的,那晚如果我不帮你纾解,只能送你去医院了。”

    很容易变成颜色玩笑的话,经周归与这个医生的嘴巴说出来,自然而然携带看病问诊的正经感。

    梁星灼确实没那么难为情了,但心里越来越堵,堵得他没过脑子就问出一句:“那你为什么不送我去医院呢?”

    原本被电视音冲淡的微妙氛围又卷土重来。

    梁星灼说完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不合时宜的话,但他不想打岔,也不后悔问了。

    他想知道一个答案。

    周归与全然不知道梁星灼的想法,往下追问的这份执拗,在周归与看来倾向于一种……责怪?

    毕竟事情一步一步发展到现在,追溯源头都在那晚。

    他那晚如果选择送梁星灼去医院,梁星灼也就不会做噩梦了吧。

    周归与无意为自己找借口,说了一部分实话:“是我色欲熏心,没有守住底线。”

    “对不起,星星。”

    梁星灼怔怔,有些理解不了周归与的话,更贴切的是,不太能接受这个话:“色欲熏心?”

    周归与轻“嗯”一声,难以启齿道:“你知道的,我是同性恋。”

    梁星灼好笑地放下筷子,顿生出一股无名火:“你们同性恋是个男的都行啊,还真不挑食。”

    周归与的心被梁星灼这话狠狠刺了一下,他抿了抿唇,低声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梁星灼的无名火越烧越旺:“都不反驳我一下吗?这么难听的话,你不反驳一下?”

    周归与沉默。

    梁星灼瞪着他。

    周归与抬眸看他,脸上难得流露出无措,这节骨眼上,梁星灼明摆着生了大气,他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让梁星灼消气。

    可能他存在本身就让梁星灼感觉火大。

    周归与尝试开口:“我知道道歉没什么用,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搬出去住。”

    这话周归与在跟梁星灼坦白自己是同性恋的时候说过一次,那次梁星灼没让,这次也没让,不仅不让,还骂人:“谁他妈需要你搬走了?我说了吗?”

    “行了周归与,你今天别跟我说话,我现在一听见你声音就想揍你。”

    哥也不叫了,直呼名字。

    周归与坐在那里,垂着头,像一个犯了错被家长训话的孩子。

    角色意外对换还没人感觉违和。

    梁星灼看周归与被自己训成这副鸟样,一下子又心软,一心软更生气了。

    他径直往房间走,走一半觉得这么冷战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还不如吵一架。

    梁星灼又怒气冲冲倒回来,情绪上头,能说的不能说的、气话实话、平时不敢说的但心里想过的,他一口气全说了。

    “色欲熏心是吧,行,看在你这么坦诚的份上我原谅你了,谁让你是我哥呢。”

    “仔细想想我又没损失,那晚你弄得我挺爽的,而且我也弄你了,论占便宜你一半我一半呗,没什么可计较的。”

    一两分钟没人吭声。

    梁星灼看起来洒脱无所谓,实则被拖鞋包裹的脚趾已经抠出三室一厅了。

    话都说出去了,眼下再尴尬、头皮再发麻也要硬撑住,否则周归与都在那里色欲熏心了,明里暗里表明那晚只是自己欲望上头一时冲动了,他还在这里难为情过去难为情过来,显得他也太逊了吧!

    呵呵……色欲熏心……这话说的,那他还喝断片了,还喝的壮阳酒!他难道不比周归与理直气壮吗?难道他还有真情实感不成?

    笑话!

    他又不是同性恋!

    周归与这个同性恋都没有,他能有?

    他一点没有!

    梁星灼越想越理直气壮,他看了眼自己没吃完的饭,气性上来,走回去重新坐下,拿起筷子吃。

    周归与都吃饱了,他凭什么饿肚子?

    在奇怪的胜负欲趋势下,梁星灼连口腔上颚烫破皮的痛感都抛诸脑后了,一口接一口,不仅把剩下的半碗饭吃了,还去厨房添了第二碗,坐下来继续吃。

    梁星灼刚要夹牛肉,周归与站起来,把装着牛肉的盘子端了起来。

    梁星灼瞪他,气冲冲地说:“干嘛?不理人,肉也不给吃了啊。”

    周归与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有点冷了,重新给你盛碗热的。”

    额。

    这体贴的,显得他也太凶了。

    但梁星灼还生气呢,梁星灼是不会示弱的!

    梁星灼眼神飘忽,故作冷酷,回他了一个:“哦。”

    周归与端着盘子进了厨房,没两分钟,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烧牛肉。

    牛肉比萝卜多。

    梁星灼继续进食,这次长教训了,记得吹一吹再往嘴里送。

    周归与没有再接着吃的意思,拿起自己吃过的碗,仰头两三口把里面剩的番茄鸡蛋汤喝了,收筷子收碗,进厨房收拾灶台去了。

    沉默寡言,埋头苦干,毫无怨言。

    仿佛是上帝派来伺候梁星灼的忠仆。

    梁星灼本来就心软,周归与这么任骂任怼,任劳任怨的,他更不是滋味了,觉得自己过分。

    同时心里也堵得慌,隐隐委屈,又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

    毕竟周归与从头到尾都把姿态放得很低,跟他一直道歉,也坦诚。

    挨骂的是周归与,说难听话的是他,被激怒,委屈的竟然还是他。

    梁星灼单单这么捋下来,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在欺负人。

    他草草把饭吃完,把碗筷餐盘往厨房收。

    灶台已经被周归与收拾干净了,他正在清洗不能进洗碗机的砂锅。

    周归与见梁星灼在往洗碗机里放碗筷,出声打断:“我来收拾,你玩去吧。”

    梁星灼没听他的,继续收拾,像平时休息吃完饭帮忙善后那样。

    周归与拦了一次,见梁星灼不听就没接着说了,由着他。

    两人各忙各的,等周归与把砂锅洗好,洗碗机也已经开始工作。

    梁星灼洗了手先离开厨房。

    吃了一顿饭,嘴巴里破皮的地方更痛了。

    梁星灼拿起茶几上的口腔溃疡贴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给自己贴上。

    溃疡贴化开,嘴巴里苦苦的,梁星灼皱着眉从卫生间出来。

    周归与在沙发上坐着看手机,等梁星灼坐下后,问他:“过年这几天你想不想去哪里玩?”

    梁星灼现在哪有心情,想都没想:“没有。”

    周归与似乎料到了会是这个回答,接着说:“那我就跟医院销假了。”

    梁星灼微怔,停顿几秒,问:“你要回去上班?”

    “在家也没事。”周归与再一次,“你想出门玩的话,我就不销假。”

    冷不丁的,梁星灼想不到要去哪,他又不愿意周归与回医院上班,于是绕着弯子挽留:“你回去上班的话,我吃饭怎么办?邹姨要初七才回来。”

    没想到周归与早有考量,对答如流:“我问过了,云淮半岛的餐厅过年不歇业,三餐都做,邹姨回来之前可以订他们家的餐。”

    梁星灼短暂失语,转念想到云淮半岛不就是秦彦喜欢订餐那个五星级酒店吗?

    去年周归与半夜加班,秦彦还给周归与订过餐,周归与没吃带回了家,隔了夜第二天他也吃掉了!

    问过了……

    他贴个口腔溃疡贴的功夫,就跟秦彦问过了是吧!

    梁星灼气得牙痒痒,硬生生忍着没发作,口是心非地说:“哦,可以啊,那我没问题了,你想上班就上吧。”

    周归与低眉,回了一声好。

    梁星灼站起来,淡声说:“我回房间写作业了。”

    周归与又是一声好。

    梁星灼有种拳头都落在棉花上的感觉,他看了周归与好几秒,周归与一直在看手机,梁星灼渐渐泄气,扭头走了。

    房间门一关,梁星灼仰头倒在了床上。

    那晚的事情说开了,可是他和周归与之间的嫌隙更深了。

    梁星灼抱紧被子,忽然有种强烈的失落感。

    药物作祟。

    色欲熏心。

    原来拿掉弟弟这个身份,他对周归与来说跟其他人没有区别。

    都一样,就一个男的。

    如果不再跟周归与一起生活了,不再是周归与的弟弟了,周归与对他的爱也会随之消失吗?

    如果周归与谈恋爱了,有了喜欢的人,他还是周归与的第一顺位吗?

    梁星灼控制不住这么想,也控制不住揣测答案。

    他心情太差了,脑中呼之欲出的答案都是与期待违背的。

    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难过,在被自己的想象力杀死前,梁星灼翻身坐起来,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开始写作业,用学习转移注意力。

    过几天就好了,过几天他们之间就会恢复如常的。

    梁星灼不断用这句话安慰自己,抚平惴惴不安的心绪。

    周归与第二天就销了假回医院上班去了。

    年关里,医护人员轮休的轮休,请假的请假,可是病是不挑时候的,周归与比平时还忙,有三天甚至没有回家,直接睡在了办公室。

    一开始周归与还跟之前那样给梁星灼报备上下手术的时间,后面实在太忙了,忙到报备不过来,这一断就没再续上过。

    梁星灼主动问过几次,问周归与下手术没,有没有吃饭,忙不忙,问一次周归与回一次,几次下来,梁星灼发现如果他不主动找周归与,周归与就不主动找他,他便有一天故意一整套没给周归与发消息,结果他们那一天都没联系。

    开学前这段日子,梁星灼自己在家睡觉吃饭学习,学累了就玩玩游戏、看看电视,每天下楼就是扔外卖垃圾,如果天气好,扔完垃圾就在小区走走。

    他和周归与没怎么打过照面。

    分明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彼此的生活却没了交集。

    梁星灼最恐惧的事情悄无声息变成了一半的现实。

    中间有一天,梁星灼心里憋闷得厉害,想约宋嘉航出去玩玩儿,无奈宋嘉航都还在外地过年,不在沽南,只好作罢。

    宋嘉航惊讶梁星灼这么早就回了沽南,梁星灼不愿提起过年的事情,含糊说周归与要值班就提前回了。

    挂电话前,宋嘉航给梁星灼提议:“要不你问问小白吧,他好像在沽南过年来着。”

    梁星灼:“好。”

    电话一挂,梁星灼给柳应白发了条微信:[下午有空吗?出来玩儿]

    柳应白过了几分钟回他:[有啊,你回来了?]

    梁星灼:[嗯]

    柳应白:[我下午想去逛街买衣服,你有兴趣不?没有就换别的]

    梁星灼:[我都行,主要是想出门,在家待得无聊]

    柳应白:[你哥呢?]

    梁星灼:[上班]

    柳应白:[难怪兄控无聊/坏笑]

    “……”

    算了,也没说错。

    好在柳应白没有一直调侃他,发来的新信息话题已经说回去了:[我如果穿女装你介意吗?]

    梁星灼惊讶:[你穿女装出门?]

    柳应白:[对啊,我经常穿,如果你介意我今天就不穿了]

    梁星灼:[不介意,又不是我穿]

    柳应白:[行]

    之后柳应白发了个见面地点过来,两人约好一个小时后见。

    见面地点离梁星灼家有点远,他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

    柳应白比梁星灼到得早,买了两杯咖啡站在路口等他。

    车拐过路口,还隔着一段距离,梁星灼就看见了柳应白。

    柳应白平时拍视频和写真的服装都比较夸张,不适合穿出门,他今天这身跟那些衣服都不一样。

    黑长及腰的卷发,斜着编了一个松散的鱼骨辫,搭在左肩。

    头顶戴了一顶白色圆顶法式小礼帽,身上穿着同色系的羊毛呢子套装,长裙一直到脚踝上方,白色袜子配低跟皮鞋,鞋头是浅棕色,跟脖子上格子围巾颜色相呼应,除了咖啡纸袋,手上还拎着一个奶白色的手提包。

    要不是认识柳应白,见过柳应白穿女装的样子,梁星灼绝对想象不到这是一个男生。

    柳应白站在繁华商圈街道边,身后是高楼林立的钢铁森林,人来人往,唯独他抓人眼球,气质像民国时期留洋回京的二小姐,富家千金,温婉矜贵。

    车挺稳后,梁星灼开门下车,没等他夸,柳应白先问上了:“怎么样?我今天是不是贼漂亮?”

    问完做作撩了把耳边碎发。

    好吧,连这个动作都漂亮。

    梁星灼如实评价:“漂亮,完全不像男生。”

    柳应白自信道:“当然,我打扮了三个小时,连香水都挑了二十多瓶。”

    梁星灼佩服:“……讲究。”

    “可惜身高没办法,可以垫高但是没办法变矮。”柳应白遗憾叹气。

    梁星灼补了一刀:“声音也没办法。”

    “……”

    柳应白:“你好烦。”

    说归说,他伸手从纸袋里拿出一杯咖啡递给梁星灼:“还是热的,捧着暖手。”

    梁星灼接过,道了一声谢,并问他:“你想去哪里逛?”

    “对面这个商场,开了几个新的名牌女装店,我想去看看。”

    “走吧。”

    梁星灼提前给柳应白打预防针:“别让我试,我不试,只是陪你逛逛打发时间。”

    柳应白的如意算盘被打乱,嘀咕:“你只在学习上当学霸就好了,其他方面可以做笨蛋的。”

    梁星灼撇他一眼:“让你失望了不好意思。”

    柳应白软磨硬泡顺杆爬:“不好意思就陪我试穿。”

    梁星灼立马改口:“我客套一下你还当真了。”

    “……”

    柳应白无奈:“服了你了!算了,你能陪我逛已经很好了。”

    两人聊着天往商场走。

    期间柳应白问了梁星灼为什么提前回沽南的事情,梁星灼的回答一样,他哥要值班。

    柳应白“哦”了一声,随口道:“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

    梁星灼笑了笑,没说话。

    心想他们还不如吵一架,周归与根本不跟他吵,他们吵都吵不起来。

    周归与好像用棉花把自己的心包裹了起来,没有攻击性,但不再让他窥探。

    而他又能责怪周归与什么呢,周归与只是给自己的心包上了棉花而已。

    逛完三家店,梁星灼感觉有些累,提议去楼下甜品店坐坐,柳应白没有异议,让他先去点餐,自己去一下洗手间。

    跟梁星灼意料中差不多,路人眼瞅着女装打扮的柳应白走进男洗手间,眼神瞬间变了。

    等柳应白上完洗手间,进甜品店找他的时候,梁星灼留意了一下柳应白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

    梁星灼不禁惊讶:“你心理素质太好了,怎么扛住别人议论你的?”

    柳应白莫名:“我没觉得自己在扛,他们议论跟我有关系吗?”

    “这就是你心理素质好的体现了。”经过大年初一周家那场闹剧后,梁星灼感触更加深刻了,“人很难做到不在乎他人眼光的,尤其是亲近的人、在乎的人。”

    “是吗,可能我家里人都比较开明,一直都是我想做什么,他们就支持我做什么。”

    “包括你是同性恋吗?”

    “包括。”

    梁星灼停顿片刻,试着问:“他们对你没抱有结婚生子传宗接待的期待吗?”

    柳应白:“有,但是不强求,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

    梁星灼眼底流露出羡慕。

    替周归与羡慕。

    “你家里人真好。”

    柳应白感觉梁星灼话里有话:“你家里人不好吗?”

    梁星灼脱口而出:“好,也很好。”

    他家里人只有周归与了,他哥怎么会不好。

    柳应白打量他:“你过年期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感觉你不怎么开心,心事重重的。”

    梁星灼微怔,没一味否认。

    “是有点事,过段时间就好了,没关系。”

    柳应白听出他不想聊,不再追问。

    他挖了一口面前还没动的草莓奶油塔,递到梁星灼嘴边,喂他:“不开心就吃点甜的。”

    梁星灼不好意思被他喂,想上手自己吃,柳应白拉开他的手,往他嘴边怼近了一些:“张嘴,我一个男同都不磨叽,你一个直男磨叽啥。”

    “……行。”

    单冲这句话,梁星灼也就着柳应白的手把蛋糕吃了。

    吃完,梁星灼把自己餐碟旁还没用过的甜品勺跟柳应白的换了一下:“你用我的,我也还没吃。”

    柳应白不以为然地笑笑:“直男就是讲究。”

    梁星灼纠正:“这样卫生,跟性取向没关系。”

    “你说啥就啥吧。”柳应白把甜品勺给梁星灼,自己用梁星灼的勺子挖了一颗草莓吃。

    与此同时。

    不远处,陪老婆孩子出来逛街的程诉,不动声色将柳应白喂梁星灼吃甜品这一幕记录了下来。

    程诉点开周归与的微信头像,选中刚才偷拍的视频和照片,点击发送。

    一脸揶揄编辑文字。

    [看看我出门碰见谁了]

    [咱弟弟绝对谈恋爱了吧,还谈了个大美女,这漂亮的]

    [该说不说男才女貌真般配啊,对我眼睛很友好]

    052

    周归与去icu看了三个重症病人的情况, 回办公室刚带上门,白大褂里的手机就接连响了好几声。

    经常这样给他一口气发好几条消息的人,只有梁星灼一个。

    他的微信已经两三天没有这样响过了。

    周归与站在原地掏出手机, 在点开聊天框之前,嘴角弧度都是上扬的。

    看见程诉头像右上角的红色数字, 嘴角唰地抿成了直线。

    周归与将手机息屏放回口袋,面无表情走到办公桌前, 拿起水杯喝了口已经冷透的茶水。

    手机又响了一声。

    看与不看都烦躁,周归与把水杯放在一旁,倚着办公桌, 再次掏出手机, 点开程诉发过来的未读消息。

    ……看完更烦躁了。

    烦得周归与把那段喂甜品的小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 试图从里面找出那只是普通朋友关系的蛛丝马迹。

    反复看反复找,怎么都找不到, 反而随着观看次数上升的, 他也开始认可程诉的评价。

    确实一个很漂亮的女生,不是之前他以为的双马尾。

    确实郎才女貌, 在程诉没有技术可言的瞎拍瞎录里, 两个人看起来还是那么登对般配。

    从视频和照片不难看出,相较于之前那个双马尾女生, 梁星灼跟这个漂亮女生的行为举止更加熟络亲昵。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后面还程诉还偷拍到他们互相挖对方餐碟里的甜品吃。

    梁星灼养在他身边这十年,从小学到高中, 他没见梁星灼跟哪个女生的关系这么好过,就算是关系最好的宋嘉航, 梁星灼也不跟宋嘉航喝同一瓶水。

    周归与悲哀地意识到,越是了解梁星灼的人, 越能感受他和这个女生非比寻常的关系。

    程诉无所谓周归与回不回,当他在忙,还在那头发表围观感言。

    [这大美女星星跟你提过没?打扮挺成熟的,应该是个大学生了]

    [咱弟弟还谈姐弟恋呢,臭小子]

    [你说我要不要上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哈哈哈哈哈哈哈星星估计见我跟见了鬼一样,你信不信]

    看到最新这一条,周归与打字回复:[别去]

    程诉秒回:[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凑上去,人小情侣气氛正好呢,咱做哥的干不出那欠登儿事儿]

    [怎么样,兄弟,对你这个未来弟妹感觉如何?]

    那两字刺眼得很,周归与冷呵,字里行间带了些许情绪:[怎么就弟妹了?]

    程诉贱嗖的:[哟,弟控这就醋上了,这味儿酸的]

    周归与不想回了,手机搁在一旁,拿起水杯离开了办公室,去洗手间把茶水倒了,杯子洗了,再回来重新接水。

    这三四分钟的时间,程诉又发了好几条。

    [你还真别不信,我和我老婆不就是高中谈到结婚的吗?现身说法在此]

    [不过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要是我家宝贝儿长大了往家里领回一个人,本老父亲也是心情复杂]

    [兄弟我没啥好建议,只能跟你说提前开始适应吧,孩子长大了,这都没办法的事]

    [话又说回来,星星都谈上了,你这个当哥的还单着算怎么回事,我老婆又想给你介绍对象了,说真的,咱见见呗,你还真打算单一辈子啊]

    程诉今天莫不是老天爷派来给他添堵的。

    周归与草草回复:[不见,别整]

    [不聊了,忙去了]

    程诉发了个叹气的emoji。

    [算了,你以后跟秦彦作伴住养老院去吧]

    [你俩出生的时候应该都被抽情丝了]

    周归与心想他俩可不是被抽情丝了,非要说,算是情丝长歪了。

    程诉最后这两句吐槽周归与没再回。

    眼下无事,暂得清闲。

    忙起来求都不求来的清闲,此刻却让周归与坐立难安。

    前几天在家把梁星灼惹生气之后,周归与一直处于一种矛盾状态。

    梁星灼的心结似乎因为那番药物作祟的说法解开了。

    他的心结却因为梁星灼解开心结变成了死结。

    ……能把人绕晕的说法。

    周归与自己也晕,更烦。

    说起来他控制不住回想那晚的细节,色欲熏心四个字也没冤枉他。

    尝过甜头就渴望更多,人是很难得到满足的生物。

    同时人跟动物的区别是人有理性思维,人拥有跟本能情感对抗的武器。

    时而本能胜利,时而理性胜利。

    敌对方随时随地在周归与脑子里交战,硝烟弥漫,他愈发迷茫。

    周归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和梁星灼的关系。

    梁星灼心结解开,已然恢复以往的坦荡。

    他越来越无法坦荡。

    他迟早要在梁星灼身上把贪嗔痴全犯一遍。

    要是再像以前借着兄弟之名亲密靠近,脆弱的底线绝对又要失守一次。

    梁星灼是弟弟,是直男,甚至……已经有了喜欢或者交往的对象。

    周归与背靠椅背,阖上眼睛,理性和本能在脑中激烈冲撞。

    程诉说得对。

    他是该提前适应了。

    梁星灼会恋爱,会在他的视线里越走越远是迟早的事。

    梁星灼是自由的,你亲口说过。

    你怎么可以不让他自由,周归与。

    周归与睁开眼睛,盯着白色天花板。

    拢共就几句话,他在心底对自己说了一遍又一遍,如下咒一般。

    初八开学,进入高中最后一个学期,梁星灼也变得忙碌起来。

    高三下学期,三四五月各有一次大考,俗称一模二模三模,是全省统考,方方面面都会按照高考的标准来。

    通常情况,模拟考分数跟高考分数出入不大,极具参考性,高三老师、学生以及学生家长都很看重这三次考试。

    眼下距离三月底的一模只剩一个月。

    一开学,何道安就在班会上花了二十分钟强调一模的重要性,让他们收心、用心、专心迎接这次考试。

    班会结束,班上原本就分秒必争的学习气氛又绷紧了一根弦,下课时间都没几个人离开教室,一眼看过去都在座位上刷题。

    宋嘉航直呼受不了,拽着梁星灼和柳应白去走廊接水,透透气。

    “这样下去我非抑郁不可,一个个搞什么,又不是明天就高考了。”宋嘉航拧上瓶盖,从教室出来,嘴巴就嘚吧嘚个不停。

    梁星灼淡声说:“如果明天高考,大家就不会紧绷成这样了。”

    宋嘉航“啊”了一声,不解:“为什么?”

    “没有冲刺的余地,脚步反而会慢下来。”

    水接得差不多,梁星灼碰了下出水键,停止出水后还要流一会儿,他没着急把杯子拿走,等水流完,杯子正好接满。

    “我们现在就像生活在跑步机的履带上,不往前跑就会掉队,掉队到一定距离就会摔下去,不过……”话没说完,梁星灼余光留意到宋嘉航的表情,轻笑出声,“你干嘛,一副天要塌了的表情。”

    宋嘉航脸如菜色:“阁下真是太会安慰人了,听君一席话,不想死的人都要去跳个楼。”

    梁星灼:“……”

    柳应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星灼白了爆笑的柳应白一眼,跟宋嘉航强调:“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还有转折呢!”

    柳应白笑得不行:“你可赶紧转吧,回头人都跳楼了你开始伸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

    梁星灼:“柳应白你的笑声吵到我了,请你闭嘴。”

    柳应白一边笑一边sorry。

    梁星灼无语!

    想跳楼那个还保留一丝生存欲望,追问梁星灼:“不过什么?”

    “不过,履带旁边有防滑边条,觉得累了不是只有停下掉队这个选择。”梁星灼对宋嘉航挑了挑眉,“你也可以站着看别人跑一会儿啊,还是俯视,爽吧。”

    宋嘉航的焦虑一下子被梁星灼抚平了。

    “爽!”

    宋嘉航冲梁星灼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出过书的,大作家说话就是有水平!”

    柳应白这会儿终于不笑了,听到这话,看向梁星灼,惊讶:“你出过书?”

    宋嘉航与有荣焉,抢先帮梁星灼回答上了:“出过,星星可厉害了,初二写的第一本小说就在网站火了,连载期有好几家图书公司联系他出版!”

    “可惜他那时候不懂行情,如果等完结再签约,稿费还要翻好几倍。”

    柳应白:“我靠,初二?天才吧你!什么小说,我去看看。”

    “悬疑小说。”宋嘉航报了个文名给柳应白。

    柳应白听完愣了愣,想在回想什么,片刻后恍然道:“原来这书是星星写的啊,我表弟给我推荐过,他爱看悬疑,说这书的案子设计得特别牛逼,结局给他看哭了。”

    想着想着又是一声“我靠”,笑道:“如果他知道是初二学生写的,不知道要吃惊成啥样。”

    宋嘉航点头如捣蒜:“是很牛逼,你去看吧,写得特好!”

    “马上下单。”说完柳应白就要掏手机,被宋嘉航眼疾手快按了回去,“疯了你!走廊有摄像头。”

    柳应白遗憾松手:“那回教室下单。”

    梁星灼听两人这么夸,不好意思地插嘴:“你不用买实体,我回头把全文文档发你,用手机就能看。”

    柳应白不干:“那不是看盗文吗?我从不白嫖。”

    梁星灼无所谓:“没事,你不外传就行。”

    “不要,我要正版付费观看,这是对你基本的尊重。”柳应白扭头问宋嘉航,“首发哪个网站?”

    宋嘉航报了个网站名。

    柳应白记下:“那网站能打赏吗?就像短视频平台给主播打赏那种。”

    宋嘉航点头:“可以投雷,便宜的一块,最贵的一百。”

    梁星灼出声制止:“别给我打赏,浪费钱。”

    柳应白自有打算,转而问:“你还在写小说吗?”

    梁星灼摇头:“上高中就没写了。”

    宋嘉航可惜道:“我过年翻你专栏,预收下面还有读者哀嚎呢,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开新文。”

    柳应白更好奇了:“是学习太忙还是没兴趣了?”

    梁星灼却回答:“不想让自己分心,我没办法同时做好两件事,初二写完第一本文,我学习成绩降了很多。”

    柳应白本来以为问题是挺严重,结果宋嘉航悠悠补充:“冷知识,很多是指从年级第一掉到年级第十。”

    梁星灼莫名:“这还不多?”并反思,“我哥高一高二在排球社的时候,每天下午放学都要训练,时不时还请假去外地参加比赛,哪怕这样,他都从没考过年级第一以外的名次。我只是课后写个小说而已,名次就掉了这么多,跟他比,我差远了。”

    从没考进过年级前十的两人:“……”

    宋嘉航:“谢谢,又想跳楼了。”

    柳应白:“陪一个。”

    梁星灼以为被误会了,赶紧解释:“我真的不是在凡尔赛,你们可能不了解我哥,他是那种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到满分的人,我不是……”

    宋嘉航拍拍两梁星灼的肩膀,打断:“你紧张什么,我开玩笑的,谁会觉得你在凡尔赛,不了解你哥还不了解你吗?你不一直这样,我早就习惯了。”

    柳应白也说:“我也习惯了,虽然没认识多久。”并评价,“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活得最用力的一个。”

    宋嘉航“哇”了一声,附和:“好贴切的评价!你也可以出书了!”

    被评价的本人却似懂非懂:“什么叫活得用力?”

    柳应白解释:“高自尊高要求,同时低认同感。别人完成一个目标收获成就感,觉得自己很棒,你完成一个目标获得落差感,因为你只会往上看,而这个世界永远人外有人,比如你的上面永远有你哥在,你哥是不可超越的,你一直追逐,一直追不上,你一直没认可过自己。”

    “梁星灼,除了你自己,没人会把‘差’这个字眼放在你身上。”

    “你看你在学习上这么拼,可我见你每次考了第一也不高兴。你总是马上去看自己丢了哪些分,复盘怎么丢的,看其他人丢没丢,你总是在责怪自己,别人是被外力pua,你是自己pua自己,就这么问吧,迄今为止,你有为自己感觉骄傲过吗?哪怕一次。”

    柳应白说完这些,上课铃也响了,三人顾不上闲聊,匆匆回班。

    这些话倒是在梁星灼脑中回响了一整天,让他产生了些许迷茫。

    他在回忆里找了翻找了一天,最后得出答案,没有。

    迄今为止,他一次也没有为自己骄傲过。

    初二写小说,成绩远超预期,签订出版合同那天他也开心过。

    可是第二天期末成绩下来,看见名次居然后退到年级第十,那份开心立刻被懊恼自责取代了。

    他很长一段时间活在名次后退的紧绷感里,哪怕后来考回年级第一也因为那次后退产生了一份质疑,直到现在还存在着。

    ——这次考第一了又怎么样?你下次还是第一吗?你又不是没后退过。

    而他确实做不到次次考第一,每失误一次,这份质疑就会加重一点,日积月累,变成压在他身上的一块石头。

    柳应白说他活得用力确实没说错,他不敢不用力。

    用力才这么个结果,不用力他会是什么样子,他想都不敢想。

    至少周归与为他用力的结果骄傲。

    比起让自己骄傲,他显然更渴望得到这个。

    捋顺逻辑后,梁星灼的迷茫感消失,第二天继续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

    市医院。

    年后第一次大查房结束,周归与被科主任叫到了办公室单独谈话。

    科主任跟周归与扯了三分钟的闲天,切入正题:“归与啊,医院今年上半年的医疗援助项目开始筹办了,这个事情你知道吧。”

    周归与放下纸杯,回答:“知道。”

    市医院每半年就会成立一个医疗队,前往帮扶的各个贫困县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医疗援助。

    援助期间条件艰苦,很少有医生愿意主动去,院方考虑到这点,在选定成员的时候也是尽量挑有晋升需求的医护。

    医院晋升考核有一项硬性条件,要求该人员至少三年内参与过一次医疗援助工作。

    “你上次参加医疗队是刚来医院那年吧,我记得。”

    “是的。”

    “归与,你是咱们医院特别优秀的人才。”科主任笑着说,“当初你拒绝京柏肿瘤医院的offer,到咱们医院来任职,又进了咱们科室,我那时候就想,这可是个好苗子,必须好好培养。”

    周归与客气道:“主任您过誉了。”

    “优秀就是优秀,不必谦虚。”科主任绕一圈又说回正题,“这三年你的工作成绩和科研成果,全院都有目共睹,再过两年,不出意外你一定是咱们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

    “你自己的前途你也得上心哪,我昨天看了咱们科室这次参加医疗队的申请表,怎么没有你的名字?”

    周归与:“主任,我打算下半年或者明年再参加。”

    “但现在你手里没有科研项目,是最合适的时机。”科主任不紧不慢地问,“你推迟到下半年才参加,难道是觉得离晋升还有两年不必着急吗?”

    话里话外有指责周归与对自己前途不上心的意味。

    周归与并非如此,他思索片刻,实话实说:“主任,我弟弟今年六月份就高考了,我家的情况您也清楚,这个关键时期我不想留在他一个人备考,前往外地工作。”

    科主任顿了顿,在这之前倒是忘了考虑这一层。

    他面露了然,试着跟周归与出主意:“家里没有其他长辈可以暂时来照顾三个月吗?你弟弟高考固然重要,但你也有你的事业。”

    “没有。”周归与态度坚决,“主任您说得对,但是在紧迫性这一点上,我认为我弟弟高考才是第一顺位。”同时也领情,“谢谢主任对我的关心,工作方面我会继续全力以赴,不辜负院方对我的栽培。”

    一番话说得圆满周到,又没留出可商量的余地,绕是科主任还想再游说两句也找不到地方开口了。

    最后只能叹口气:“好,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周归与再次:“谢谢主任。”

    一周后,医疗队成员名单面向全院公示,公示一周会正式确认。

    领队是胸外科的一名年轻医生,比周归与大五岁,也是科室重点培养的人才,这两年能往上晋升。

    胸外科的人见名单上没有周归与的名字,纷纷感到惊讶。

    大家想法跟科主任一样,凭周归与的工作水平和科研成果,两年后晋升副主任医师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过就是走个流程,而流程中最重要的一项,医疗救援经验,今年上半年是最好的参加时间。

    如果等之后手里又来科研项目了,再去外地参加医疗救援,属于两头忙、两头耽误还两头丢不开。

    人群中不知道谁先提了一句“周医生弟弟六月份就高考了吧”,大家一下子又理解了。

    难怪不参加。

    弟控嘛,天大的事情当然也没弟弟的事情重要啦。

    一时之间,这件事情又变成医院工作人员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

    中午周归与去食堂吃饭,吃完出来,在架空层碰见秦彦,他在贩卖机前面买水。

    视线正正撞上,周归与正准备开口打招呼,没料到秦彦竟然先开了口:“这次医疗队你不参加?”

    去年接秦彦出院,两人在车上不欢而散后,这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说话。

    周归与不确定秦彦有没有对之前的事情释怀。

    姑且当作以前闲聊那样回答:“嗯,不参加。”也主动说了一句,算是礼尚往来,“我在名单上看见你的名字了,挺意外的。”

    秦彦问:“意外什么?”

    “这次援助去平邑县,周边乡镇是靠海渔村,气候挺潮湿的,开春了蚊虫也多。”

    秦彦自嘲:“你是想说我娇气吧。”

    周归与想不到他会这样曲解,解释道:“你误会了,我是想着你一贯害怕虫子,去平邑县应该很不适应。”

    这下轮到秦彦意外了。

    他沉默了好几秒,倏地轻笑。

    “真受不了,你怎么就不是一个人渣呢。”

    周归与没听懂:“什么?”

    秦彦心知肚明,周归与只是在乎朋友,在乎朋友,所以记得朋友一贯害怕虫子,而不是拿他当什么特别的人。

    周归与只是人好而已。

    是他自作多情,忍不住拿这种不具备特定意义的好,作为自己万一是特别的一种依凭。

    直到现在还会一闪而过这种念头。

    已经被明确拒绝过了,秦彦不可能再舔狗到自爆,而是高傲道:“没什么,你不必知道。”

    周归与一时词穷。

    秦彦紧接着问:“你不参加是因为你弟要高考?”

    窗户纸都没有了,人都被拒了,他现在也懒得再爱屋及乌,跟着周归与叫梁星灼的小名。

    他的情况秦彦都清楚,周归与没什么好装的,直接承认:“是。”

    “你是不是……”

    秦彦才问了个开头就停下来,顿了几秒也不继续往下问,到此打住:“算了。”

    周归与又一头雾水:“我是不是什么?”

    “不想问了,没什么。”

    秦彦捏着水转身离开,不知道是说给周归与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最后来了句:“我才懒得管你的事。”

    周归与搞不懂秦彦突如其来的情绪,思考了几秒,没头绪便作罢,转身往反方向走,也回科室了。

    变动发生在名单公示期的第五天,周四。

    被任命为领队的年轻医生,他怀孕六个月的妻子突然腹痛进了急诊,在妇产科检查后说母体和胎儿情况都不太好,建议生产前住院保胎。

    年轻医生当天向科室说明了情况。

    他和妻子家里只有自己的母亲可以照顾妻子,其他至亲要么身体不好,要么已经不在人世,母亲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眼下他没办法撇下家人去外地工作,提出退出这次医疗援助。

    科室和院方了解情况后,于情于理都不好再让他参加了,从医疗队名单上划掉了他的名字。

    可是这么一来,领队的职位就悬空了,剩下的成员没有能够胜任领队的。

    退出的成员的胸外科的,这个空缺自然由胸外来补。

    科主任在科室里挑了一天,周五下班前也没物色到周归与以外的合适人选。

    资历够格的不必去更不想去,想去的不够资历,两头难全。

    实在没办法,科主任又找上了周归与。

    不同于上次,周归与这次再拒绝就只能科主任自己顶上了。

    但科主任都五十了,平邑县那个环境,五十岁的人怎么吃得消。

    周归与只好答应。

    心里琢磨着,平邑县离沽南三个小时车程,大不了像以前在京柏读大学那样,周末往返,生活上有邹姨照料,梁星灼年龄也比那时大,更不成问题。

    好好跟梁星灼说明情况,他会理解的。

    周归与这边一松口,科主任欣慰到不行,火速上报,连夜出了新名单,第二天重新公示。

    这种公益性质有利于医院形象的消息,向来是官网官博公众号视频号各发一遍,充分曝光,医院各个展板也会粘贴。

    考虑到梁星灼周六还要上课,周归与打算周六下了夜班,周日回家再跟梁星灼说医疗援助的事儿,免得影响他上课的心情。

    一模将近,周六只上半天课,下午的两节课全部换成了自习,课表上的科任老师会到教室守自习,方便学生随时上去问题。

    第一节自习结束,宋嘉航神神秘秘凑到梁星灼旁边,问他:“有个八卦,想听不想听?”

    梁星灼似笑非笑:“我如果说不想,你是不是会憋出内伤?”

    宋嘉航骂了一声靠,命令他:“那就赶紧说想!”

    梁星灼顺着他:“好好好,想听。”

    “最近到处都在传,只要冯植一模考过你,苏漫羽就跟他交往。”

    梁星灼听着荒谬:“假的吧,谁说的?”

    “我也觉得假,不过昨天有人去问了苏漫羽,你猜她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苏漫羽说‘你还真觉得他能考过啊’。”宋嘉航连声“啧啧”,“这话说的,攻击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梁星灼没做评价。

    宋嘉航又说:“不过冯植这次搞不好真有东西,听说他整个寒假都在一对一补课,找的培训机构的特级教师,押高考题很牛的。”

    “还有你没发现他每节自习课都去问题吗?咖啡每天也喝老多,他是不是都不睡觉啊。”

    柳应白在后排听着,忍不住插话:“小宋你再说下去,咱们梁班长也不想睡觉了。”

    小宋捂嘴,连忙住嘴,改口:“梁班长我没有刺激你的意思,你莫要再卷自己了,请珍惜生命!”

    “……”

    梁星灼无语:“我没那么容易被刺激吧。”

    柳应白和宋嘉航同时看向他,一字未说,但怀疑的眼神仿佛都写着一句话:你没有吗?

    “……好吧,我是挺爱跟人较劲儿的。”梁星灼承认,不过!

    “但我不会走极端,该一点睡觉还是一点睡觉,他努力我也没闲着,没什么好不安的,各凭本事呗。”

    宋嘉航欣慰:“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柳应白持保留态度:“你别偷着卷然后哪天突然晕倒了。”

    梁星灼:“……我不至于如此。”

    柳应白:“你最好是。”

    梁星灼:“我就是!”

    这个八卦梁星灼原本听过即过,没太放在心上。

    下午放学,梁星灼帮何道安去教务处跑了个腿,再回教室,班上的人都走完了。

    梁星灼收拾好书包也准备走。

    周归与今天上夜班,一般六点多才从家里走,现在回去还能见他一面。

    过年到现在,他和周归与关系一直不冷不热不尴不尬的,话也说,也互相关心,但经常说几句就沉默了。

    忽然之间,他们除了日常的关心,开始不知道该跟对方再说些什么。

    但尽管如此,他也想每天见周归与一面。

    见过面,至少有实打实的证据证明,他们的生活还有重复的部分,而不是只靠干巴巴的心理安慰。

    梁星灼现在就盼着一模结束,他考个好成绩,让周归与开心开心。

    说不定周归与一开心,家里的气氛就缓和了,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梁星灼走到楼梯口,迎面跟回教室取东西的苏漫羽碰上。

    点了点头算是招呼,梁星灼继续上楼,苏漫羽继续下楼。

    擦肩而过后几秒,苏漫羽停下脚步,转身叫住梁星灼。

    梁星灼闻声停下,回头看过去,问:“怎么了?”

    苏漫羽抿抿唇,心一横,问他:“一模你肯定能考过冯植,对吧?”

    梁星灼当然是这么打算的。

    但他没有考前立flag的习惯,何况还是对关系一般甚至有点微妙的人。

    “分数没下来前,谁考过谁都说不准。”

    苏漫羽也意识到自己这个说法有点强人所难,可是又很想在梁星灼这里要一颗定心丸:“冯植从来都没有考过你,上学期期末,总分也比你低27呢。”

    梁星灼想起宋嘉航下午说的八卦。

    试着问:“所以你真的答应了冯植……”

    “我没有答应!”苏漫羽连忙否定,解释,“我没有答应他!是他自己到处瞎说……”

    如此,梁星灼更奇怪了:“那你怎么不阻止他?如果你因此苦恼的话,比起指望我,阻止他更有效不是吗?。”

    “我……”苏漫羽犹豫了一会儿,如实说,“寒假我的狗差点在大马路上被车撞,是冯植救了它一命,我欠他个人情,他说实在想还就不要否认这个赌约……”

    梁星灼消化了几秒:“如果他真的考过我,你……”

    苏漫羽:“考过你,我也不可能跟他交往啊!我根本不喜欢他!我只是答应不否认,可没真跟他打赌。”

    梁星灼顿时感觉这个事情没那么荒谬了。

    “既然结果都是不会交往,冯植搞这么一出图什么?”

    苏漫羽烦得很,没好气道:“鬼知道他的,神经病一个,图个嘴瘾吧可能。”

    梁星灼中肯评价:“是挺神经的。”

    苏漫羽再次:“所以你一模一定要考过冯植!我不想他一直拿这个事说个没完,很烦……”

    梁星灼想了想,也只能说:“我会全力以赴的。”

    苏漫羽感激道:“谢谢你。”

    梁星灼:“不用谢我,我本来就会全力以赴。”想了想,补充,“倒是你,如果实在困扰,也不必受制于那份人情,本来就是冯植挟恩图报为难你。”

    苏漫羽顿了顿,对梁星灼笑了笑:“好。”

    “那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苏漫羽走了两步,停下来,悄悄趴在楼梯栏杆往下看。

    梁星灼一层一层往下,在她视线里晃过一下又一下,直至底楼,再也看不见。

    苏漫羽垂眸,怅然出神。

    这个人哪哪都好,非要说哪里不好,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苏漫羽苦笑,下一秒就在心底反驳了。

    ——那点不好也算不上不好,只是没如她所愿罢了。

    梁星灼紧赶慢赶回到家,一开门,低头瞧见鞋柜旁边整齐放好的周归与穿的拖鞋,整个人愣住。

    再看时间,还不到五点半。

    周归与这就上班去了?这么早?

    “邹姨。”梁星灼匆忙蹬掉球鞋,只穿着袜子进屋,书包没摘直奔厨房,问邹姨,“我哥呢?”

    听见梁星灼声音,邹姨眼睛一亮:“星星你回来了,回来得正好!”

    梁星灼正纳闷,邹姨把旁边的饭盒往他手机一塞:“周先生上班去了,他接到医院电话说有病人,这不,出门着急忙慌的,我给他装好了饭,放在玄关呢,他都忘了带。”

    “正好,星星你跑一趟给他送去吧,灶上炖着汤,我走不开。”

    “好,我去送。”

    给周归与跑腿,梁星灼乐意至极。

    他把书包摘下来往客厅沙发一扔,回卧室拿了手机揣兜里,拎着饭盒又出门了。

    周归与这时候估计还在忙,没时间马上吃饭,梁星灼还是着急给他送到,在小区门口打了个车。

    坐车的时间,梁星灼翻了翻手机的未读消息。

    自从他和周归与不互相报备后,他放学回家收到的未读消息都变少了。

    消息没两条,翻完后,梁星灼见关注的公众号有新消息推送,闲着无聊点进去瞧了眼。

    快翻完的时候,翻到市医院昨天发布的一条推送。

    医院推送没什么好看的,梁星灼完全因为这是周归与的工作单位才时不时留意一下。

    标题是什么医疗援助项目公示名单,梁星灼点进去草草翻了翻,在呼吸内科那一栏看见了秦彦的名字,他手指一顿。

    几乎是下意识的念头——梁星灼好奇胸外科有没有周归与的名字。

    转念一想,梁星灼感觉不可能有。

    去年要出差半个月,周归与都是提前一周告诉他的,这什么援助项目,上面写着一去就是三个月,时间这么久,周归与不可能不打招呼就报名。

    不至于不至于。

    他们只是最近关系怪怪的,在周归与那里,他还不至于变成外人呢,哪能跟他先斩后奏。

    梁星灼一边这么想,一边又往下翻。

    翻到胸外科那一栏,看见周归与这个名字排在第一个,前面还有一个领队头衔时,梁星灼感觉忽然天将一道雷把他劈了。

    整个人是懵的。

    难以置信。

    无法理解。

    梁星灼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每确认一遍,心就变凉一点,直到司机提醒他该下车了,到市医院了。

    梁星灼“哦”了一声,打开车门下车,拎着饭盒,脑子空白往医院里走。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特别不真实。

    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了。

    从医院门口到胸外科这一路,梁星灼一共在三个展板上看见了同样的公示,上面都有周归与的名字。

    梁星灼甚至在门诊咨询台假装患者问了在岗的护士一嘴。

    “你好,打扰一下,我看见外面展板上的公示了,胸外科的周归与周医生最近要外派是吗?想问问他的门诊什么时候截止预约。”

    护士回答:“目前是暂定周医生要带医疗队去外地援助三个月,不过名单还在公示中,具体出发日期没定,门诊您现在还可以在平台预约。”

    梁星灼捏紧饭盒提手,青筋凸起,指节泛白。

    他对护士笑笑,表面不动声色:“好,谢谢。”

    护士:“不客气。”

    梁星灼怔怔往电梯口走。

    他觉得自己愚蠢得可笑。

    事实明摆着还不愿意接受,还执着认为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电梯口还没走到,倒是又被路过的路人提醒手机在响,他走神到恍然未觉。

    梁星灼掏出手机,垂眸一看,来电显示一个字。

    哥。

    053

    梁星灼木然地按下通话键, 把手机放在耳边的同一瞬间,听见电话那头叫他:“星星。”

    连周归与叫他的这一声,梁星灼都觉得不真实, 跟梦一样,虚虚的, 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邹姨说你来给我送饭了,你到哪了?”没听见回答, 周归与又问他。

    梁星灼开口想回答,张嘴竟然发不出声音,喉咙涩得仿佛灌满了沙子。

    “星星?”

    梁星灼深呼一口气, 缓了缓, 终于能发出声音, 只是很沙哑:“我在门诊大厅。”

    周归与听出梁星灼声音不对,马上问:“声音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

    梁星灼体质弱, 容易感冒, 每次一感冒就折腾大半个月,痊愈了人也瘦一圈。

    感冒不是大病, 不过周归与这些年也被折腾怕了。

    哪怕因为职业的关系经常面对生死, 只要梁星灼身上稍有不对,他还是控制不住紧张, 做不到习以为常。

    “没感冒,只是口渴。”梁星灼注意前方电梯快到一楼了,加快脚步往前走, “电梯来了,你在办公室吗?”

    周归与:“在, 你直接过来吧。”

    梁星灼:“嗯。”

    周归与原本还想问梁星灼是不是不舒服,还没开口, 电话就被挂断了。

    周归与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看了好几秒。

    梁星灼从没这么果断挂过他的电话,虽说马上就会见面。

    周归与把手机揣回兜里,往办公室走,有意克制自己不要多想。

    平常心平常心。

    从电梯口到周归与办公室,中间需要经过胸外科的护士站。

    梁星灼经常来医院,胸外科的大部分医护人员都认识他,知道他是周归与的弟弟。

    一看梁星灼拎着饭盒,护士站的人纷纷关心梁星灼是不是来给周归与送饭的,又感叹他好久没来了,高三学业是不是很忙呀,夸他真懂事还来给哥哥送饭,最后以“你们兄弟感情真好”收尾。

    以往听着美滋滋的话,今天听着五味杂陈。

    梁星灼跟周归与的同事们寒暄几句后,得以脱身,拎着饭盒往周归与办公室走。

    周归与办公室的门没关,大开着,应该是知道他马上要来,特意给他留的。

    梁星灼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走进去。

    他急于知道真相,又害怕真相并不如自己所愿。

    周归与正低着头,在办公桌的抽屉里翻翻找找,没注意到梁星灼来。

    梁星灼就这样拎着饭盒站在门口,无声注视了周归与好一会儿,直到周归与找到东西,抬起头。

    四目相对。

    周归与顿了顿,纳闷问:“怎么不进来?”

    话音落,周归与起身朝梁星灼走过来。

    离得近了,梁星灼看见周归与手上拿着润喉糖。

    是刚才他在抽屉里找的东西。

    每次梁星灼嗓子不舒服,周归与都会让梁星灼吃这个润喉糖,药味儿不重,是梁星灼难得愿意吃的辅助药物,医院和家里都常备。

    梁星灼垂眸,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他有意不看周归与,低声回答:“刚来。”

    刚才梁星灼那样,分明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不过周归与没有细究这个事情,而是先:“进来坐。”

    周归与顺手接过梁星灼手里的饭盒,把润喉糖递给他:“电话里听着你声音不对,吃一颗。”

    梁星灼看着手心里的润喉糖,心情特别矛盾。

    周归与顺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饭盒往办公桌上一放,周归与又去给梁星灼倒水。

    办公室有梁星灼专用的水杯,梁星灼有一阵子没来这里,水杯在柜子里闲置久了,周归与瞧了瞧,还是觉得要洗洗再给他用。

    “你等我两分钟,我去洗个杯子。”

    梁星灼“嗯”了一声,坐在椅子上发呆。

    周归与洗完杯子回来,用温水给梁星灼冲了一支梨膏。

    “喝点儿,水不烫。”

    梁星灼态度淡淡的,说谢谢哥。

    周归与在梁星灼对面坐下,明显感觉他情绪不对,直接问怕他不回答,于是绕着弯先关心:“你饿不饿?一起吃点儿?”

    梁星灼干脆拒绝:“不饿。”

    润喉糖和梨膏水放在梁星灼面前,他都没动。

    周归与隐约察觉到梁星灼对他的推拒。

    周归与不再绕弯子,直接问:“星星,今天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梁星灼终于抬眸看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梁星灼的眼中已经蓄满了泪,眼眶通红,写满难过。

    周归与被梁星灼的眼泪吓到,连抽几张卫生纸,站起来要给梁星灼擦眼泪,结果一伸手就被他躲开了,留周归与的手悬在半空中,看起来有些僵硬无措。

    梁星灼想体面冷静地问周归与医疗援助的事情,所以他一直在忍。可是他根本不是擅长隐忍的性格,越忍就越想哭,越没办法维持什么体面冷静。

    最终还是控制不住情绪,爆发了。

    梁星灼哭得双肩微抖,情绪激动地问周归与:“你参加医疗队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名单都公示了,我居然还什么都不知道!”

    周归与被梁星灼问得愣住了几秒,随即解释:“我没有要瞒着你,我是打算今天下了夜班跟你说,免得影响你上课的心情。”

    “你还知道会影响我心情啊,真体贴。”眼泪顺着脸滴在办公桌上,梁星灼好笑道,“你根本没想过跟我商量,只是通知我。”

    梁星灼失望透了,站起来,扭头往外走。

    周归与冲上来拦住梁星灼。

    “你误会我了,星星,我原本不打算去,中间出了一些意外状况才导致这个结果,听我跟你解释,好吗?”

    梁星灼越哭越凶,摇头,听不进去。

    “你不用跟我解释……”他哭着说。

    周归与弯腰与梁星灼平视,用卫生纸帮他擦眼泪,同时安抚:“怎么不用,我最该跟你解释,是哥不好,哥这次考虑不周,让星星伤心了。”

    “别哭了宝贝,对不起。”

    ……

    在周归与一声又一声的安抚中,梁星灼渐渐平静下来。

    周归与揽着梁星灼的肩膀,把他重新带到椅子上坐下。

    “喝点水,嗓子都哭哑了。”周归与将梨膏水再次递给梁星灼。

    梁星灼怔怔,这次接过喝了。

    小口小口抿着喝。

    周归与感觉梁星灼现在能听进去自己的话了,慢慢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一遍。

    “……这次实在是情况特殊,哥答应你,每周末只要有时间就会回来一趟,别担心,哥不会撇下你三个月不闻不问的。”

    梁星灼抿抿唇,低声问:“你参加医疗队,只是这些原因吗?”

    “是啊。”周归与耐心反问,“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

    梁星灼犹豫了片刻,别别扭扭提起:“我在名单上还看见秦彦了……”

    周归与“嗯”了一声,面色坦荡:“是,他也要去。”

    “你不是因为他要去才去的吗?”

    周归与莫名:“我为什么要因为他去?”

    梁星灼憋憋嘴,不说话。

    周归与思索几秒,会意:“我和秦彦没什么,你多想了。”

    梁星灼半信半疑,心道,你最好是。

    嘴上却也不再问了,答案没什么用,是与不是,总归都要跟秦彦同行。

    没人可以为未来的事情打包票。

    梁星灼把用过的纸巾团好,捏在手心里,人站起来。

    “你吃饭吧,我回家了。”

    周归与叫住他:“星星。”

    梁星灼:“我没事了,你解释得很清楚,事情原委我都了解了。”

    周归与直言:“可是你看起来不像没事。”

    “理解归理解,你马上要走三个月,我总需要时间消化一下这个信息吧。”梁星灼选择性说了一部分心里话,接着对周归与笑了笑,“放心吧,哥,我都成年了,再说还有邹姨照顾我,我生活上没问题的。”

    滴水不漏的懂事发言,听得周归与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梁星灼再次:“我走了,你慢慢吃。”

    周归与起身:“我送你。”

    “不用,没两步路。”

    “送你到电梯口。”

    梁星灼拗不过周归与,由着他送。

    两人一路沉默走到电梯口。

    电梯下行,等待的过程中,周归与再次跟梁星灼沟通:“星星,如果你心里还有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

    梁星灼很淡地笑了一声:“说了就有用吗。”

    周归与微怔。

    梁星灼自知失言,转了话锋:“逗你的,我没有不舒服,就是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你突然走这么久,过两天就好了。”

    周归与的歉意又涌上来:“对不起,这次是哥不好。”

    “怎么会,你又没做错什么,这都没办法的事情。”梁星灼笑了笑,反过来安慰他, “而且这也间接说明我哥很厉害啊,有些事没你不行,我特别为你骄傲。”

    周归与眉心微蹙:“星星,你没必要在我面前故意懂事。”

    他宁可梁星灼像以前那样,作一点、闹腾一点,至少,他可以从中知道梁星灼的真实想法。

    梁星灼却说:“我没有故意,这都是我的真心话。”

    电梯抵达楼层,轿厢门打开,梁星灼走进去,对周归与挥了挥手:“你回去吃饭吧,我走了,拜拜,哥。”

    周归与轻轻吐出一口气,只好说:“路上慢点儿,回家跟我发条微信。”

    梁星灼点头:“好。”

    轿厢门合上,周归与消失在视线里,梁星灼不再刻意展露笑容,两眼无神望着led屏上面变化的红色数字。

    电梯抵达一楼,轿厢门打开,梁星灼跟着人流走出电梯。

    回家这一路,梁星灼没有打车,而是慢吞吞地步行。

    太阳落山,天这会儿已经黑透了,路灯照亮街道,泊油路上行驶的汽车亮起车灯。

    零下十几度的凛冽寒风刮在脸上生疼,路上行人匆匆,呼吸化成白色的雾,升腾到半空,又消散。

    冬日黑夜,冷清萧索。

    梁星灼还有一些心里话没跟周归与说。

    刚才的气氛说出来像是气话,周归与会继续哄他,哄到他消气为止。

    没必要。

    梁星灼感觉有种名为不可抗力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拉开他和周归与的距离。

    谁都没错。

    谁也无能为力。

    054

    三月底。

    一模考试结束的第二天, 周归与随医疗队离开了沽南,前往平邑县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医疗援助。

    三天后出成绩,梁星灼不负众望, 又考了年级第一。

    至于冯植,也考出了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 年级第三。

    何道安让他俩准备准备,周六在家长会上分享一下学习方法。

    梁星灼放学回家把考第一和周六开家长会的事情, 一并告诉了周归与。

    可是一整晚都没有收到周归与的回复。

    一直到次日中午,梁星灼放学回家,接到周归与打来的电话。

    周归与在电话里解释说他们驻扎的第一个渔村条件太差了, 断水断电不说, 手机信号也差得不行, 这通电话是他坐船到临镇才打通的。

    梁星灼顿时心疼上了,替周归与感到辛苦:“怎么安排你们去那么偏的地方……”

    周归与笑道:“基层工作是这样的, 其实除了生活不方便, 其他都还行,每顿饭都能吃到海鲜, 天气也好, 而且这里没高反。”

    上次医疗援助,周归与跟随医疗队进了藏区, 还是下半年去的,去了没多久藏区就开始下雪。

    跟上次比,这次条件算好的。

    “家长会是上午还是下午?”周归与问。

    梁星灼回答:“下午两点。”

    打电话之前, 梁星灼不知道周归与援助的地方条件这么艰苦,听他说完, 梁星灼想法也变了。

    “家长会你就不来了吧,跑一趟怪折腾人的。”又是坐船又是开车。

    周归与却不介意:“不折腾, 我周六回去一趟。”

    还说:“不是每个家长都有一个次次考第一的孩子,我有此殊荣还不珍惜,会遭天谴的。”

    梁星灼听得直乐。

    “行,那你回来挨夸。”

    周六天不亮,周归与就从渔村出发了,紧赶慢赶,在中午饭点回到了家。

    不过几天,梁星灼感觉跟周归与分开了好久。

    周归与瘦了,也黑了,梁星灼不用细问也能想象他每天有多累,得知他今天为了赶回来给自己开家长会,天不亮就出发,更是愧疚感动。

    吃过午饭,睡了午觉,梁星灼跟周归与一起去学校。

    梁星灼除了要在家长会上发言,身为班委,还要给家长会做一些服务工作。

    忙忙碌碌的一下午。

    梁星灼和周归与就像两个大明星,被老师和学生家长围着夸,一下午下来,梁星灼感觉自己脸都笑僵了。

    散会时,冯植从梁星灼身边路过,狠狠白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在说你给我走着瞧。

    梁星灼没理他,全当他是个神经病。

    家长会结束,周归与陪梁星灼在外面吃了一顿火锅。

    难得相聚,两个人之间有说不完的话,好像回到了除夕之前。

    周归与在家睡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又离开了。

    周日梁星灼不用上学,周归与离开的时候没有叫他起来,等梁星灼睡醒,看着周归与给他留的字条,自己在卧室哭了一通。

    戒断反应带来的劲儿太大了,接连好几天,梁星灼都总觉得周归与还在家里。

    有一天邹姨叫他吃饭,他坐下看见餐桌上只有自己的碗筷,还纳闷问邹姨怎么不放他哥的,问完自己愣了,邹姨也愣了。

    梁星灼患上了严重的分离焦虑。

    最开始只是食欲减退,后来开始失眠,晚上睡不着觉,白天起不来。

    四月初。

    梁星灼在市医院公众号上看见新推送,关于上半年医疗援助的相关报道。

    有周归与出现的照片,梁星灼都看了好久,然后保存在手机里。

    翻到后面有一张照片,同时把周归与和秦彦都拍了进去。

    大概是抓拍的,周归与和秦彦正在说话,靠得挺近,露天,阳光正好。

    怎么说呢,两个帅哥同框,赏心悦目。

    照片本来没什么,是梁星灼自己有什么。

    擅自揣测,擅自脑补,最后被自己的想象力杀死。

    他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思维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梁星灼的失眠和厌食更严重了。

    严重到邹姨都发现他不对劲,背地里给周归与打电话了提了这个事。

    后来一次通话中,周归与问起梁星灼,梁星灼只说学习有点累,更关心他下次什么时候有时间回来。

    周归与抱歉地说,最近很忙,周末可能挤不出时间回去,争取五一长假回来一趟,让他好好吃饭睡觉,照顾好身体。

    梁星灼说好。

    在第三次因为上课打瞌睡被老师点名,课后叫到办公室谈话后,梁星灼感觉自己不能这么下去,偷偷去别的医院看了一次睡眠门诊。

    医生给他开了一些助眠的药物,叮嘱梁星灼按剂量服用,一旦睡眠调整过来就不要继续服药了。

    梁星灼当晚回家就吃了一次药。

    不知道是副作用太大,还是他身体不耐受,第二天他都困得要命,晚自习回到家又精神了。

    睡不着躺着也浪费时间,加上白天瞌睡连天,基本没怎么学,梁星灼自己暗暗着急,睡不着索性起来学习。

    没有周归与监督他,梁星灼自己熬夜没个头,一学就学到了天亮,他感觉困倦的时候,已经又该去上学了。

    恶性循环开了头就很难结束。

    二模在即,然而最近一次考试,梁星灼的总成绩竟然跌倒了年级五十名之外。

    科任老师轮番找梁星灼谈话,也向班主任何道安反应梁星灼最近上课老是瞌睡,经常迟到,作业时不时还完不成,学习态度很不好。

    梁星灼本来就着急,被老师们轮番教育关心,焦虑得更吃不下睡不着,人肉眼可见的消瘦。

    “你真的不要紧吗?最近上课你比我还爱睡。”

    宋嘉航私下忧心忡忡地关心梁星灼。

    梁星灼没什么精神地说:“我也不知道,我提不起劲头,明明已经四月份了。”

    宋嘉航提议:“你要不要回家休息一周?”

    梁星灼苦笑:“我哪里休息得了,每晚烦得睡不着,算了没事,焦虑的又不止我一个。”

    ……可是成绩后退得这么厉害的,重点班没有几个。

    宋嘉航不敢说这话,怕再增加梁星灼的心理负担。

    二模结束,四月进入尾声。

    梁星灼成绩再创新低,跌到年级93名。

    最后一堂英语考试,听力没结束梁星灼就睡着了,中途被监考老师叫过两次,人昏昏沉沉,整张卷子都没怎么写,卷面分只有40多分。

    英语老师看见梁星灼试卷时,据说脸都气绿了。

    伴随二模成绩单出现在何道安办公桌上的,还有一封匿名举报信。

    何道安左思右想,当天下午给周归与打了一通电话,在电话里简单说明了梁星灼最近一个月的学习情况,以及匿名信的事情,最后请周归与这周之内务必来学校一趟。

    周归与听完后立刻答应了。

    二模结束的当周周六。

    下午放学。

    宋嘉航和柳应白交换一个眼神,然后拍了拍梁星灼的肩膀,笑着说:“星星,咱们晚上去吃烤肉吧,吃完再去电玩城玩玩儿,小白说城西新开了一家,项目多,蛮有意思的。”

    柳应白附和道:“去我家打游戏也行,我爸妈最近出国了,就我自己在家。”

    梁星灼没有兴趣,埋头收拾书包:“你们玩吧,我要去自习室。”

    宋嘉航跟着改口:“那我也去。”

    听到自习室三个字柳应白就皱眉头,心一横,还是说:“……我也去。”

    梁星灼抬眸看向两人:“我想自己去,你们不用陪我,我没事。”

    说完继续收拾。

    宋嘉航愁得不行。

    梁星灼已经好几天这样了,不跟人说话,上下课都在座位上刷题,饭也吃得很少,咖啡当水喝。

    简直变成了冯植2.0。

    宋嘉航还想再劝劝梁星灼,张池这时从门外冲进教室,跑到梁星灼跟前,说:“星星,你哥来了!”

    梁星灼身体一僵,随后恢复正常,头也没抬,淡声道:“别拿这个逗我玩儿。”

    张池:“谁逗你了,你哥真来了,就在老何办公室,我刚才路过都看见了!”

    梁星灼抬起头,满眼错愕:“你说真的?”

    “不信你自己看去,不过我劝你别去,去了等于主动……”送上门当炮灰,老何绝对跟你哥告状呢。

    话才说一半,梁星灼已经扔下书包跑了。

    宋嘉航叹气,莫名奇妙有些欣慰:“让他去吧,他现在这状态,感觉被他哥臭骂一顿都会傻笑。”

    柳应白:“同意。”

    张池一头雾水:“为啥?”

    宋嘉航&柳应白:“你对兄控一无所知。”

    张池:“……”

    梁星灼一口气跑到办公室门口。

    日思夜想的人,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梁星灼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唯恐这也是自己梦里的场景。

    办公室里,何道安和周归与聊了四十来分钟,谈话也进入尾声。

    周归与起身说:“好,我回家会跟他好好聊聊,这段时间麻烦您了,何老师。”

    何道安语重心长:“哪里的话,这是身为老师应尽之责,不过我能做的有限,梁星灼是个好苗子,眼下离高考就临门一脚了,千万不能让他自毁前程。”

    “嗯,我明白,学校这边还麻烦您多费心,有情况我们随时沟通。”

    “应该的,应该的。”

    何道安先注意到门口的梁星灼,叫了他一声:“梁星灼。”

    梁星灼局促地应了一声,没有往里进。

    周归与及时说:“何老师,那我先带他回家了。”

    何道安:“好。”

    周归与走到办公室门口,抬手揉了揉梁星灼的头,语气一如每次来接他放学那样,耐心且温柔:“去收拾一下书包,跟哥回家。”

    055

    梁星灼听到最后四个字, 情绪就有些绷不住了。

    他垂着头,低声说:“对不起,哥……我让你失望了……”

    周归与轻声说:“哥没有失望, 不用道歉。”

    “是你对自己失望了,所以你才这么难受。”

    梁星灼控制不住眼泪, 啪啪往下砸。

    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擦。

    周归与捏捏梁星灼的后颈, 帮他平复情绪。

    “还有时间,不着急,一次考试能证明什么?我们只是太累了, 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你应该允许自己休息的, 不是吗?”

    梁星灼说不出话,死死抿住嘴, 拼命擦眼泪。

    放学时间, 走廊人来人往,他无法接受自己在外人面前哭。

    周归与用身体挡住了大半个梁星灼, 肩膀搭在梁星灼肩上, 两人身体朝外,在外人看来, 他们俩不过是站在聊天而已,没人发现梁星灼其实在哭。

    几分钟过去。

    梁星灼终于平静下来。

    周归与陪他往教室走,到了门口, 周归与轻拍了拍梁星灼的背:“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梁星灼冲周归与“嗯”了一声, 低头走进教室。

    周归与看着梁星灼的背影,轻轻吸入一口气, 又缓缓吐出来。

    如此反复,平复情绪,让自己保持冷静的思考。

    他心里也乱,远没有看起来这么淡然。

    何道安在办公室给他看了那封匿名举报信的内容。

    内容是打印机打印的,无法通过字体看出举报人是谁,就简简单单一行字,说梁星灼跟本班的女同学苏漫羽正在谈恋爱,两人平时举止亲密,来往频繁。

    举报信里还附带了十几张照片,都是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或是走廊或是楼道,亦或是食堂、校门口,诸如此类,一看就是偷拍。

    平心而论,很难从照片里看出二人行为有亲密之处,非要说更像是偶然碰到的正常交流,只是被有心人刻意拍成了独处的感觉。

    这一点周归与在看完举报信内容后,跟何道安进行了交流。

    何道安对此持保留意见。他还认为比起照片,梁星灼猛降的学习成绩更具备早恋的说服力,身为老师和家长,不能不引起重视。

    周归与心里其实有其他怀疑对象,比起照片上这个女同学,上次程诉撞见那个“女大学生”显然八字更有一撇。

    不过周归与选择了保密,不管梁星灼是否早恋,也不管他跟谁早恋,周归与都不认为那是造成梁星灼学习成绩下降的原因。

    要说这一个多月以来梁星灼的生活存在什么变数,只有他自己的工作调动了。

    是他影响了梁星灼。

    周归与收回视线,捻捻指腹,梁星灼的眼泪好像还在。

    宋嘉航和柳应白担心梁星灼,一直在教室没走,眼瞅他进来,眼眶还红红的,马上凑上去:“靠?怎么哭了,你哥真骂你了?”

    柳应白从桌肚里掏出湿巾,拿了两张递给梁星灼:“擦擦,脸都哭花了。”

    梁星灼接过,但没拆。

    “谢谢。”

    再看了眼宋嘉航:“我哥没骂我。”

    宋嘉航追问:“那你怎么哭了?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梁星灼三两下收拾好,顾不上解释了,背起书包:“回头再跟你们说,我先走了,我哥等我呢,拜拜。”

    “欸,你等——”

    宋嘉航话没说完,梁星灼已经跑远了。

    柳应白“啧”了一声,跟宋嘉航说:“你就多余问。”

    望着渐渐消失在教室外面走廊的兄弟二人组,宋嘉航:“……我也这么觉得。”

    柳应白评价:“他就算哭也是喜极而泣。”

    宋嘉航抬手给他点了个赞:“你是懂兄控的。”

    柳应白轻笑:“我懂的可不只这个。”

    宋嘉航没懂:“那还有什么?”

    “没什么。”柳应白垮上包,转而问,“烤肉还吃么?就剩咱俩了。”

    宋嘉航:“吃啊,位置都定了为什么不吃,走走走。”

    周归与今天回沽南前给邹姨打过电话,让她不用做晚上的饭。

    上车后,周归与先开车去了趟附近的商超,买晚上做饭的食材,也给梁星灼买了不少零食。

    尽管问他想吃什么,梁星灼回答都是,没有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周归与只能按照梁星灼平时的喜好买了些东西。

    买完单,拎着三个购物袋,两人开车回家。

    邹姨没来,回家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梁星灼把书包一放,随时准备接受周归与的训话,结果周归与回房间换了家居服直奔厨房,做晚饭前,还用才买的水果给他做了一杯鲜榨果汁。

    “要喝冰的自己加冰块,别加多了。”

    梁星灼讷讷接过,又讷讷地看着周归与,欲言又止。

    周归与笑道:“怎么了?有话就说。”

    梁星灼握紧杯子,忐忑都挂在脸上:“你怎么不教育我?我二模考这么差,这两天老师们找我谈的话,比三年加起来都多……”

    周归与没有直接回答梁星灼的疑问,而是说:“你看起来很累。”

    梁星灼微怔。

    “你看起来很累,星星。”周归与又重复了一遍,轻叹一口气,“该说的话老师们都跟你说了,而且你自己也并非不明白道理和当下的紧迫性,比起那些,我现在更希望你能好好吃一顿饭,再好好睡一觉。”

    “高考不是你全部的人生,充其量也就占据你一生中的两天,可是宝贝,人生有三万天啊。”

    梁星灼又想哭了。

    这段时间安慰的话、指责的话,他都听了很多,他每时每刻都感觉自己人生马上就要完蛋了。

    可是只有周归与跟他说,高考不是你全部的人生。

    这个被无数人视为头等大事的东西,周归与却告诉他只占据了一生中短短两天,仅仅是个三万分之二。

    压在他身上,快要把他压垮的大山,原来轻于鸿毛。

    梁星灼声音哽咽,通过有些极端的询问来确认自己真的得救了。

    “你不害怕自己是在溺爱我吗?如果我就此放弃,不高考不上大学了,现在告诉你,我要无所事事当一辈子闲散无业游民,你也不收回对我的这些话吗?”

    “不收回。”周归与毫不犹豫,语气也认真,不是哄小孩儿的口吻,“如果这是你的真实想法,我也支持你,养你一辈子又不是养不起。”

    “星星,自始至终,我对你的期待只有健康平安和快乐,其他成就都是附带的,有没有,哥都一直爱你,一样爱你。”

    周归与揉揉梁星灼的头,苦笑道:“可是你总是不相信,你总觉得被爱是有条件的,这让我感觉很无奈。”

    梁星灼吸吸鼻子:“可能是我太贪心了。”

    周归与疑惑:“贪心?”

    梁星灼“嗯”了一声:“我跟你说过的,我是无法被填满的深谷。”

    周归与回想几秒,想起来了:“记得。”

    “你要有人永不停歇地爱你,让你随时确认爱是否还在,爱都存在。”周归与跟梁星灼确认,“是这么说的,没错吧?”

    梁星灼:“没错,所以是我太贪心了,不怪哥,是我的问题……”

    “那你随时确认不就好了。”周归与不以为然地说,“我不认为你贪心,假如你不确认就感受不到,那你就确认。”

    梁星灼小声说:“那我会很麻烦的。”

    “比如?”

    “比如,我还是想让你跟我报备,像以前一样,什么时候在做什么。”

    周归与愣了愣,随后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没问题。”

    梁星灼趁机问:“没问题那你之前怎么不给我报备了?”

    “我以为你不需要了。”

    “谁说我不需要了?”

    周归与被问住。

    倒是也没人说,只是那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太别扭了。

    周归与不想翻旧账,索性认下:“……我自己以为的,抱歉。”

    梁星灼也好哄:“没关系,原谅你了。”

    周归与接着问:“还有其他的吗?”

    当然有。

    梁星灼还希望周归与一直待在沽南,他们可以像以前一样,每天见面,一起吃饭,而不是联系一次都要隔好几天。

    不过他说不出口。

    周归与本来去条件那么差的地方参加医疗援助已经很累很辛苦了,他应该体谅的,而不是还一味要求。

    梁星灼想了想,说:“暂时没想到,想到再说吧。”

    周归与:“好。”

    “你休息会儿,我去做饭,晚上给你做糖醋排骨吃。”

    “我给你打下手。”

    “不用,你进厨房我心惊肉跳的。”

    梁星灼不满:“喂!”

    周归与笑了笑:“行了,没两个菜,不用你帮忙。”

    “好吧。”

    梁星灼去冰箱加了两块冰放进果汁里,搅一搅,尝了一口,好喝。

    他端进厨房找了根吸管,插上,递到周归与嘴边,跟他分享:“哥也喝。”

    周归与喝了一口,便说:“哥不喝了,你自己喝。”

    梁星灼应了一声好,但是站在一边,不说话也不走。

    周归与以为他还有什么事,主动问:“怎么了?”

    梁星灼摇头,看着周归与:“我想跟你待一会儿,好久没看见你了,多看看。”

    不知道周归与什么时候又要走,下次回来又是什么时候。

    他想一次性把周归与看够,分量足以支撑到下次再见面之前。

    这些话往外说别人可能都觉得矫情,拢共就三个月,一个季节变换的时间,何至于此。

    但梁星灼至于。

    只不过跟周归与分开一个月,联系困难一个月,见不到面一个月,他就像被海洋抛弃的孤鲸,搁浅到岸边,一复一日,等待他的死亡。

    大概是感知到了梁星灼的情绪,周归与思忖片刻,把手边一包待处理的油麦菜放到水池里。

    “那你来把油麦菜洗了,洗完择一下。”

    被分配任务的梁星灼眼睛一亮,顿时笑开了:“好!交给我吧!”

    放下水杯,挽起袖子,梁星灼一脸笑意站在周归与旁边,帮忙处理油麦菜。

    梁星灼一直笑,一直笑,笑得周归与都忍不住发问:“傻乐什么,洗个油麦菜跟捡着黄金似的。”

    “捡着黄金都没这么开心。”

    “洗油麦菜就开心了?”

    “开心,只要跟哥在一起,干什么我都开心。”说着说着,梁星灼又笑了,眼尾上弯,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

    周归与手上的动作一顿,过了几秒,他失笑道:“傻不傻。”

    梁星灼乐呵呵地回答:“就傻就傻。”

    看着梁星灼的笑容,周归与忽然意识到,真正需要他、必须是他的地方不在远方,而在眼前。

    原本在心中只有一个雏形的念头,悄悄变成了非做不可的决定。

    056

    吃完晚饭, 梁星灼跟周归与一起收拾完厨房,准备回屋学习。

    “休息吧今天,别学了。”

    周归与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 一边说:“找部电影一起看,我今晚也不工作。”

    “好。”

    梁星灼嘴上这么答应, 内心暗暗琢磨,今晚熬夜多学会儿, 把时间补回来。

    周归与一眼洞悉梁星灼的想法,打破他的如意算盘:“看完电影就洗澡睡觉,不准熬夜。”

    “……”

    梁星灼小声嘟囔:“你会读心术吗, 真神了。”

    周归与耳朵尖, 还是听到了:“我不会, 只是太了解你了。”

    梁星灼惊讶捂住嘴。

    周归与笑道:“所以要不要看电影?”

    梁星灼点头。

    “你来挑。”周归与把遥控器递给梁星灼。

    梁星灼松开捂嘴的手,接过遥控器, 在视频app上面挑选。

    趁这个时间, 周归与去切了些水果,方便看电影的时候吃。

    梁星灼挑了一部悬疑恐怖片, 口碑不错, 他和周归与一直没看,快三小时的时长, 看完洗澡睡觉差不多。

    周归与把家里窗帘都拉上了,灯只留了玄关和走廊的,这样观影效果比较好。

    这电影前面基调轻松, 喜剧似的,随着第一个受害人的死亡, 惊悚感顿生。

    梁星灼一开始还跟周归与各坐一个沙发垫,还有心情吃水果和零食, 跟着剧情乐乐呵呵,看到后面,案子越来越扑朔迷离,恐怖镜头一个接一个猝不及防跳出,吓得梁星灼一点一点往周归与身边挤。

    电影过半,梁星灼已经一手抱抱枕,一手抱周归与胳膊,人缩成小小一团。

    周归与一直对这类惊悚恐怖片无感,学医之后更是,见梁星灼怕得这么厉害,他失笑道:“要不别看了,换一部。”

    梁星灼目不转睛盯着屏幕,摇头:“不换,我要看,我要知道凶手是谁,看我猜没猜对。”

    一副又害怕又爱看的样子。

    周归与问:“你猜的谁?”

    “卖油条那个大爷。”

    要不是梁星灼提到这人,周归与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角色。

    周归与:“他戏份有没有两分钟?”

    梁星灼不以为然:“这跟戏份没关系。”

    周归与来了好奇心:“你为什么觉得是他?”

    “直觉,还有他的眼神,感觉背了八条人命,这男的绝对不只是一个卖油条的。”梁星灼反问周归与,“你觉得是谁?”

    周归与回答:“主角那个女房客。”

    梁星灼:“为什么?”

    周归与:“案发那晚,只有她没给不在场证明。”

    梁星灼听完了然笑笑:“这种刻意给的引导性信息一般都是烟雾弹,悬疑小说的惯用伎俩。”

    周归与调侃他:“还是火勺老师聪明。”

    梁星灼写小说的笔名取得随便,直接用的真名拆解,叫日生火勺,以前的连载期的时候,被追更读者叫火勺大大。

    三次里知道梁星灼写小说的,只有周归与和宋嘉航,现在再加上柳应白。

    梁星灼好久不写了,冷不丁听到这个名字,都没能马上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还愣了几秒,随即笑道:“我也是乱猜的,别这么捧场,一会儿猜错了可丢脸。”

    周归与不知道为什么很笃定:“不会丢脸,我觉得你是对的。”

    梁星灼眯眼瞧他:“你是不是偷偷搜剧透了?”

    周归与摊开双手,无辜道:“天地良心,我手机在卧室充电。”

    梁星灼不管,擅自决定:“你这么相信我,我猜错了你也要跟我一起丢脸。”

    周归与“嗯”了一声,配合他:“以后咱们家要用脸的时候,就上外边儿借。”

    梁星灼笑出声。

    “你咋这么能贫。”

    周归与视线落回电视上,提醒他:“再不看剧情跟不上了。”

    梁星灼“啊”了一声,回神去捞遥控器:“倒回去倒回去,每秒钟都是线索。”

    周归与感觉梁星灼真的太可爱了。

    看个电影都这么一板一眼的认真。

    周归与抬手揉了揉梁星灼的一头蓬松小卷毛。

    梁星灼不明所以看过来,像是在问,干嘛突然摸我头?

    周归与佯装看电影,口是心非地回答:“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梁星灼“哦”了一声,头转回去继续看电影了。

    十一点左右,电影放完。

    杀人凶手果然跟梁星灼猜的一样,是那个卖油条的大爷,但也正因为中途交流过,猜中了凶手,后面剧情的反转没有带给他们太多惊喜。

    周归与看完评价:“剧情还没有你写的那本小说精彩。”

    梁星灼受不起:“你太抬举我了,这电影拿过大奖的。”

    “那又如何。”周归与理所当然地说,“你也可以拿奖。”

    梁星灼听得直摇头:“我都不写了,还拿奖。”

    “以后也不写了吗?”周归与看向梁星灼,认真道,“你说过喜欢写小说,是因为学习才暂时搁置,那等考完试就可以捡起来了。”

    梁星灼迟疑片刻,变相否定:“再说吧,大学感觉也没那么多精力分给爱好,哥你那时候那么忙。”

    周归与:“学医是比较忙,有些专业还是挺轻松的。”

    梁星灼:“那不就得了。”

    周归与后知后觉听出梁星灼的潜台词:“你打算学医?”

    梁星灼点头。

    周归与委婉劝他:“理科能报考的专业挺多的,你不用只考虑重理的专业。”

    梁星灼只回答:“你和妈妈的母校,如果我能考上,我感觉也挺不错的。”

    “星星。”

    周归与忽然叫他。

    梁星灼内心微颤。

    随后听见周归与说:“你不用沿着我们的轨道前进,没有人在这样要求你,你更不要这样要求自己。”

    “如果余阿姨还在世,我相信她会跟我说一样的话,让你去做自己喜欢的做的事。”

    梁星灼垂眸不说话。

    周归与拍了拍梁星灼的肩膀,轻声说:“还早,你不用现在做决定,先去洗澡。”

    梁星灼低低应了一声好。

    洗完澡出来,梁星灼跟这一个月来那样,在床头柜拿了助眠的药,去厨房接水,准备吃。

    周归与正在厨房给梁星灼热牛奶,见他手上拿了药片,问了一嘴,一听是安眠药,神色严肃地关了火,像平时询问患者病情似的,把梁星灼为什么吃药,在哪开的药,检查单药方全部问了个清楚。

    最后,梁星灼的安眠药全部被周归与没收了。

    没收完,周归与跟梁星灼确认:“药都在这里了吗?”

    梁星灼老实巴交点头:“都在。”

    周归与严肃道:“你如果偷偷藏药,偷着吃,哥会生气的。”

    梁星灼只差举手发誓了:“我没有,你不要我吃,我肯定不吃了。”

    “好。”周归与语重心长地跟他说,“睡眠不能依赖药物,失眠这个事你也不要有心理压力,哥会想办法帮你的。”

    梁星灼乖乖说好。

    “去吹头发,喝了牛奶再刷牙。”

    梁星灼对周归与笑:“谢谢哥。”

    周归与:“谢什么。”

    “全部。”梁星灼发自内心地说,“有哥真好。”

    周归与竟然回答:“有弟更好。”

    如果是“也好”就罢了,他说的是“更好”,这让梁星灼不免好奇,追问了句:“为什么是更好?”

    周归与轻笑,用“这还用问?”的语气说:“因为我弟是梁星灼。”

    梁星灼听得脸好热。

    “……我去吹头发。”随便找个了借口跑了。

    一进卫生间,梁星灼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浇了好几捧冷水。

    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人。

    脸不仅没降温,连耳朵都泛着红。

    都怪周归与,梁星灼心想。

    平时不爱说腻乎话的人,突然来这么一句,杀伤力可太大了。

    梁星灼又往脸上浇了两捧水,想到周归与刚才说的话,自顾自笑起来,好像有一百只蝴蝶在他心里煽动翅膀。

    喝完牛奶梁星灼就回屋睡觉了。

    今晚没吃安眠药,入睡更加困难。

    睡不着也就罢了,看了惊悚片的后遗症,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爆发了。

    梁星灼感觉四周危机四伏,怕得打开了台灯,有光亮,恐惧感减弱不少,可是更难睡着了。

    一直折腾到半夜一点多,困意没来尿意反倒来了,梁星灼掀开被子,起来上厕所。

    从卫生间出来,梁星灼往周归与的卧室看了眼,门缝下竟然还透着光。

    周归与还没睡?

    梁星灼走过去敲了敲门。

    下一秒果然听见里面传来:“星星?”

    梁星灼推开门,往里走。

    周归与抱着笔电半躺在床上,台灯亮着。

    这可让梁星灼抓住小辫子了:“让我不熬夜,结果你自己偷偷在熬。”

    周归与理亏,只好说:“有点工作没处理完。”然后问,“你睡不着吗?”

    梁星灼:“嗯,看了恐怖片东想西想的。”

    周归与笑他:“成年了胆子还这么小。”

    梁星灼无奈:“我有什么办法嘛。”说到这,他灵光一现,“哥,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啊?”

    小时候怕黑睡不着,梁星灼都会跑到周归与卧室跟他一起睡。

    周归与没料到梁星灼会突然提这个要求,愣了几秒,还是同意了。

    “可以。”

    “太好了!”

    说着,梁星灼走过来,掀开被子就要躺下去。

    周归与及时拦住他:“你去把你自己的被子抱过来。”

    梁星灼纳闷:“为什么?你被子很大啊,两个人盖没问题。”

    “不行。”周归与态度意外的坚决。

    有除夕夜的前车之鉴,周归与再也不敢放任自己跟梁星灼亲密接触。

    他的自制力在梁星灼面前,就如同雷暴天里的茅草屋,都不用雷劈,风一吹就散架了。

    梁星灼乖乖服从,转身去自己房间拿被子。

    走到一半,梁星灼忽然福至心灵般懂了他哥。

    哒哒哒踩着拖鞋走回来,开门见山问他哥:“哥,难道你们男同跟男的盖同一床被子都会硬啊?”

    057

    “……”

    直男直起来真有种不顾男同死活的爽朗。

    周归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梁星灼。

    梁星灼也因为周归与没能马上回答, 在沉默中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冒昧。

    原本已经快遗忘的回忆画面又涌上来,梁星灼后知后觉意识到尴尬,连忙:“抱歉。”

    “当、当我没问。”

    留下这么一句话, 梁星灼脚底抹油逃了。

    拿个被子拿了五分钟。

    等梁星灼做好心理建设,抱着扭扭捏捏回到周归与房间的时候, 他已经没有在工作了。

    笔电收好放在电脑桌上,电热水袋正在充电, 咔哒一声,电充满了,提示音熄灭。

    站在旁边守着充电的周归与也一下子回神, 拔了充电器, 把电热水袋装进毛绒绒的外袋里。

    做完这些, 周归与抬眸,见梁星灼抱着被子在门外傻站着不进来。

    周归与出声叫他:“进来睡觉了, 很晚了。”

    梁星灼讷讷“嗯”了一声, 梗着脖子走到床边,把自己的被子铺好。

    周归与把电热水袋放进梁星灼的被窝里。

    “冷就抱着。”周归与对梁星灼说。

    马上就五月份了, 街上已经有不少人穿短袖, 梁星灼体质弱,夜里感觉凉时不时还会开电热毯。

    周归与是穿短袖那批人, 他不怕冷,电热毯这种取暖设备在他房间是没有的。

    半夜三更去把梁星灼房间的电热毯扯过来铺上太麻烦了,幸好家里还有电热水袋, 效果差不多,可以代替一晚。

    梁星灼又被周归与的细心触动到了。

    同一时间, 周归与白天跟他说的话在耳边回响。

    说会一直爱他,一样爱他。

    梁星灼“嗯”了一声, 掀开被子上床躺下。

    热水袋被梁星灼抱在怀里,而梁星灼感受到的暖意,远远超过了热水袋本身带给他的。

    周归与也掀开被子躺下,留着台灯还没关,他问梁星灼:“要不要开着灯睡?”

    梁星灼:“关了吧,晃眼睛。”

    “好。”

    周归与伸长手,“啪”地一声,台灯灭了。

    入目一片黑暗,眼睛没能马上适应环境,视觉跟盲人一样。

    梁星灼有些害怕,在黑暗里叫哥。

    下一秒,周归与的左手穿过梁星灼的被子,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不怕,睡不着我们就聊聊天。”除了言语上的安慰,周归与还捏了捏梁星灼的手。

    梁星灼侧身,面朝周归与那边,又叫了他一声哥。

    周归与也侧身面对他,回答他时,呼吸似有若无扑在梁星灼脸上,无比熟悉又安心的气息。

    “哥在。”

    “哥。”

    “嗯。”

    “哥哥。”

    “嗯。”

    ……

    梁星灼重复叫了周归与十几声,周归与就应答了他十几声。

    不厌其烦。

    十几声哥哥叫得梁星灼心里暖暖的,鼻子酸酸的。

    他悄悄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问了一个幸福到冒傻气时才会问的问题。

    “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为什么还能像妈妈一样爱我?”

    梁星灼很轻地笑了一声:“说一句你可能又要教育我的话,有时候我都觉得我不配你这么爱我,我没那么好,妈妈爱我因为我是她生的,你爱我又是为什么呢?”

    “我很烦人对不对?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就好像你跟我说八百次爱我,我还是问你第八百零一次,哥哥爱我吗?哥哥会一直爱我吗?”

    周归与:“我也很想问你一句,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没安全感?”

    梁星灼想不出所以然来,开始卖惨:“不知道,可能我是个孤儿吧,孤儿就是比较患得患失敏感多疑啦。”

    “你是孤儿那我是什么?”周归与阴恻恻地吓唬他,“你牵的是鬼的手吗?”

    要不是怕扰民,梁星灼已经在尖叫了。

    他在黑暗中瞪了周归与一眼:“大晚上不要说这些!吓死人了!”

    周归与不背这个锅,甩回去:“不知道是谁先说的。”

    “……”

    梁星灼理亏,但梁星灼不想承认。

    “坏人。”梁星灼还倒打一耙。

    周归与轻呵,手往外抽:“那别牵坏人的手了。”

    刚发力就被梁星灼抓住,两手抓住,牢牢抓住,生怕周归与真把手抽走了。

    胆小鬼可怜巴巴地认怂:“我坏,我是坏人,你是大好人。”

    周归与不动了。

    梁星灼松口气,心有余悸:“别吓我了,你知道的,我最怕这些了。”

    周归与借题发挥:“那你也不要再说什么不配的话,我不爱听。”

    梁星灼只能答应:“好嘛,不说了。”弱弱反问,“不过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

    周归与无奈了:“哪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我们是一家人,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可是我们最开始不是一家人啊。”

    “对啊,所以我也不是最开始就爱你。”周归与轻呵,“你不会忘了吧,我是个不喜欢小孩子的人。”

    梁星灼哼唧唧:“我才不会忘,某些人一开始可不喜欢我了。”

    认识的第一年,周归与和梁星灼互相不喜欢的状态,持续了大半个暑假。

    打破僵局是暑假尾声的一次意外。

    那天,余妍和周旭东都有各自的工作,走不开,梁星灼被交给周归与照顾。

    周归与接到周旭东电话的时候,正在学校体育馆打球。

    正在兴头上,被长辈叫回去照顾一个小孩儿,周归与那时自己还是个半大小子,十五六岁的年纪,正贪玩儿,放个暑假谁愿意给小孩儿当保姆啊。

    周归与非常不乐意地回了家。

    梁星灼看动画片,他在房间玩游戏,各不理睬。

    快到晚饭点的时候,周归与接到程诉电话,说球队有聚会,让他过去,周归与推了几句推不掉,还是去了。

    临走前给梁星灼叫了外卖,叮嘱他一些安全事项。

    梁星灼倒也不烦人,随便他走不走,一个好脸色都没给他。

    结果当天晚上,梁星灼发高烧,烧到高热惊厥,幸好周旭东工作提前结束回了家,发现得及时,把梁星灼送到了医院。

    这件事没人怪周归与,余妍和周旭东都认为是自己做大人的照顾不当。

    但周归与心里那道坎儿过不去,愧疚难当。

    事后周归与主动提出陪床照顾梁星灼,这一照顾就照顾到了现在。

    也是那次意外,让两个人对彼此的看法产生了改变。

    如今回想当年的事情,周归与感觉他改变的只是对梁星灼的看法,而不是对小孩子的看法。

    周归与如实说:“其实我现在也不喜欢小孩子。”

    “是吗?”梁星灼挺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周归与好像确实是这样。

    之前程诉的老婆生了孩子,他和周归与一起去家里探望,程诉和他老婆都让周归与这个干爹抱抱小宝贝,周归与愣是没下手抱。

    他说自己不会抱,看一看就足够了。

    别人不会抱那可能是真的,周归与可是学医的,轮转期各个科室都去过,包括妇产科,抱婴儿这种基本操作,周归与怎么可能不会。

    好在程诉和他老婆都了解周归与,知道他什么性格,不抱也没有不高兴。

    想到这,梁星灼忍不住感叹:“这么看来,你不喜欢小孩子跟你是同性恋,这两件事还挺互相成全的。”

    这个说法新鲜,周归与第一次听。

    “好像是。不过就算我不是同性恋,我也可以选择丁克,不喜欢小孩子跟性向不冲突。”

    梁星灼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小孩子呢?”

    “首先,养小孩儿的乐趣我已经在你身上体验过了,体验一次足够了。”

    周归与笑着说:“其次,我不认为自己的生命有多特别,需要一个新的生命来延续。最后就是因为学医会比一般人更了解一个生命诞生的辛苦,既然我无法替我的妻子承担这份辛苦,这份辛苦又是可以避免的,那为什么还要当作人生必做课题来完成?”

    “当然,这是我的主观想法,并非一种主张,喜不喜欢孩子,要不要生孩子,都是个人自由。”

    梁星灼听完沉默了半分钟。

    “你居然会这么想。”梁星灼感叹道。

    周归与:“觉得异类?”

    梁星灼否认:“没有,我就是感觉你这样的想法,反而能做个好父亲。”

    并以身说法:“你也确实做到了,虽然你是我哥,辈分对不上,但你为我做的,跟一个父亲对孩子做的也没什么两样。”

    周归与笑了笑,接受了梁星灼的夸奖:“被你肯定还挺有成就感的。”

    梁星灼还想聊一聊,可惜困意袭来,他打了个哈欠。

    周归与察觉到:“困了?”

    梁星灼:“一点点。”

    “那睡吧。”

    “不聊天了吗?”梁星灼意犹未尽。

    “有的是机会聊,困了先睡觉。”

    周归与用另外一只手轻拍梁星灼的胳膊,语速缓缓,也轻:“数羊吧,数着数着就睡着了,哥帮你数。”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周归与声音低低沉沉,富有磁性。

    拍胳膊的节奏跟缓慢的语速意外协调,让梁星灼有种回到幼崽时期的感觉。

    或许是妈妈的怀抱,或许是柔软的小床,窗外时不时吹进来一缕小风,耳边是妈妈哼唱的摇篮曲。

    那是一个跟现在一样静谧舒适的夜晚。

    被爱的小孩儿一夜好眠。

    058

    第二天, 周归与和梁星灼都睡了个懒觉。

    周归与九点多醒的,梁星灼还在熟睡,周归与让他睡, 没叫他,自己先悄悄起了床。

    今天周归与也没让邹姨来, 洗漱完,他给自己煎了两片吐司配咖啡, 简单解决早餐。

    昨天买的菜还有,时间也早,周归与不打算现在做午饭, 等梁星灼醒了, 问问他想吃什么再看着做。

    趁这个时间, 周归与把昨晚没写完的工作报告写了,再把下周工作安排的文件发到了医疗队工作群。

    医疗队的援助工作还有两个月才结束, 经此一事, 周归与不放心再把梁星灼一个人留在沽南备考。

    中途要退出的医疗队,他至少要找个能接自己领队职位的人顶上去, 否则医疗队的日常工作无法开展。

    从前几天接到何道安电话, 让他抽时间回来一趟的时候,周归与就在琢磨这个人选, 但直到现在都没想到能找谁,也就不知道怎么跟医院开这个口。

    周归与用职工号登录医院官网,在后台下载了一个主治职称以上的职员名单。

    他打算一个一个查一遍, 看谁近期需要晋升还没满足医疗援助条件的,这是最有希望答应接替他工作、并且符合领队任职要求的群体。

    周归与刚查三个人, 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秦彦。

    周归与一个人在客厅, 卧室门关着,吵不着梁星灼。

    他不想耽误手上的事情,接起电话开了免提,音量适中,手机搁在旁边,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对表,查人。

    电话接通,周归与先问了那边一声:“秦彦,什么事?”

    平时工作中公事公办的口吻。

    秦彦愣了几秒,也用这样的口吻问周归与:“你是不是打算退出医疗队?”

    周归与停顿片刻,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到手机屏幕。

    “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只是他脑中一个想法,直到昨天才真正下定决心去落实,他连梁星灼都还没说,怕最后办不成让梁星灼空欢喜一场。

    秦彦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你工位上的照片不见了,猜的。”秦彦轻呵一声,情绪不明,“我还猜得挺准。”

    周归与三月底离开沽南的时候,带走了一张他和梁星灼的合照,是他们几年前去冰岛旅游,背对极光拍的。

    当时天气太冷,两个人裹得跟熊似的,头顶戴着厚厚的保暖绒帽,拍照的时候把防风镜摘了挂脖子上,周归与搂着梁星灼的肩膀,两人都在笑。

    周归与不知道回答什么,转而问:“今天忙吗?”

    “不忙,下暴雨呢,没什么人来医院看病。”

    “嗯,正好休息休息。”

    秦彦打电话也不是为了来跟周归与扯闲的,又把话题转回去:“退医疗队的事情,你跟医院说了吗?”

    周归与:“还没有。”

    认识太久了,秦彦念头一转又猜到周归与的想法:“你打算找到接替你的人再跟医院说?”

    周归与“嗯”了一声。

    “怎么找啊?”秦彦叹气,“愿意来的之前就报名了,现在都开始一个月了,谁会愿意来接替你,光是履历上是否算一次完整的援助经历都无法保证,这种情况下,接手你的位置不是瞎耽误功夫吗。”

    “你说得对。”周归与的视线又移回电脑屏幕上,“不过我还是要试试,实在找不到再说。”

    秦彦过了几秒开口:“这真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周归与没接话。

    秦彦追问:“你着急回沽南,是不是你弟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不管成绩下降还是早恋,周归与感觉都是梁星灼的隐私,没必要跟秦彦提及,他含糊回答,“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了,我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备考,得陪着才安心。”

    秦彦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说出来都是会惹周归与不高兴的。

    他全咽了回去,回归问题本身:“你打算试到什么时候?明天工作日你不在岗,其他同事问起来,我怎么跟他们解释?”

    对此,周归与早有考虑:“下班前无论找没找到代替我的人选,我都会向院方提交退出医疗队的申请,你照情况如实说就行。”

    秦彦沉默了一会儿,笑得有些僵硬:“你还真是铁了心,不管什么情况,你弟都是你的第一顺位吗?”

    周归与毫不犹豫:“当然。”

    “哪怕把他跟你事业放在一起?”

    “是。”周归与回答补充,“你问的是极端情况,他们大部分时候不是对立面。”

    “现在不就是对立面吗?你舍了自己成全了你弟。”

    “没那么严重。”周归与态度淡淡的,“我晚两年升副高对我个人没什么影响,这算不上舍了我自己。”

    秦彦隔了很久都没说话。

    周归与忙着对表查人,没看手机那边,以为电话已经挂断了,秦彦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找别人代替你,肯定要欠人情吧。”

    “周归与,你明明最不喜欢欠人情了。”

    周归与感觉秦彦话里有话。

    气氛变得微妙前,秦彦一句话把微妙感冲散了。

    “真服了,原来你这个天才的脑子也有转不过来的时候啊,有我这个现成的朋友不拜托,跑去欠外人的人情做什么。”

    上次挑明说开后,不管是周归与还是秦彦,都没有再在对方以朋友自称过。

    秦彦冷不丁自称朋友,周归与恍惚间回到了从前,一时没能接上话。

    “我资历跟你差不多,职称也够,顶你的领队职位绰绰有余,之前院方听说你不参加这次援助的时候,托我们科主任来问过我的意思,要不要当这个援助的领队,我嫌麻烦推了,现在你要退出,我顶上,院方应该也没什么意见。”

    秦彦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但因为之前发生了不愉快,周归与一开始就把秦彦排除在了人选之外,现在秦彦主动提起,对周归与而言,无疑是解决难题的捷径。

    周归与想了想,试着说:“领队挺忙的,是一个麻烦差事,要不我还是再……”

    “看看别人”四个字没说完,话就被秦彦打断了:“给你台阶你下了得了,这么推三阻四的显得我很舔欸,我都说了是朋友,朋、友,这两个字你听不懂吗?”

    周归与怔住。

    秦彦还在输出:“给你三秒,过了这村没这店了,我可不是什么菩萨,随时随时善心大发。”

    “三。”

    “二。”

    “一。”

    “好。”

    秦彦数到一的时候,周归与跟他同时开口。

    “好。”周归与又说了一遍,他拿起手机,“朋友帮忙就不算欠人情了,那我就欠你一顿饭吧,等援助结束了,你回沽南我请你吃饭。”

    秦彦递过来的与其说是台阶,不如说是重新做回朋友的邀请。

    周归与自始至终都在朋友的位置站着,秦彦想向前一步,周归与不想,所以他们的关系变得不尴不尬。

    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只要秦彦放弃,只要秦彦也不再向前,退回朋友的位置,如此即可。

    去年被周归与拒绝的时候,秦彦没想过,自己会有放弃的一天。

    他以为自己最少也落个跟周归与不来往。

    放下喜欢了十年的人,这种事他不知道要怎么做到。

    秦彦想,可能他没想象中那么喜欢周归与,只是习惯了喜欢他的感觉,所以放弃也可以是一瞬间的事情。

    也可能他比想象中还要喜欢周归与,喜欢到了一种无私的地步,想要成全他的愿望。

    怎么都好。

    不重要了。

    他邀请了,周归与接受了。

    他不回头看。

    秦彦笑着说:“行啊,我可不会帮你省钱的。”

    周归与:“不用,你想吃什么我都请。”

    秦彦:”“好,那我可得认真想想怎么宰你一顿。”

    周归与:“躺平任宰。”

    挂电话前,周归与郑重地跟秦彦说了一声谢谢。

    秦彦听得心情复杂,但最后还是笑了。

    “朋友一场,不用谢。”

    说完,秦彦挂断了电话。

    周归与放下手机,有了合适的人选,他也就不用继续对表找人了。

    周归与在微信上找到负责医疗援建的领导,点开头像,整理措辞说明自己退队的事情。

    他忙得专注,没注意到主卧的门已经打开了好一会儿。

    梁星灼是被尿憋醒的。

    上完厕所回到床上,躺了两分钟,渐渐恢复清醒。

    周归与已经起床了,旁边的床单是凉的,睡过的被子叠好放在了枕头下面。

    床头柜的手机充满电,周归与也给他拔了。

    梁星灼拿过手机,一看时间都11点了。

    粗略算算,他竟然睡了快八个小时。

    要知道,他这个月失眠严重到每天能睡三个小时,都算睡了个好觉。

    梁星灼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起床,一推开门准备叫哥,就听见了秦彦的声音。

    秦彦不知道在跟周归与聊什么,在倒数三二一,数到一的时候,梁星灼听见周归与说了声好。

    第一声听得不太真切,没两秒周归与又重复了一声,这声听真切了,哪怕没看见周归与的脸,梁星灼也能听出周归与在笑。

    心情蛮愉悦的。

    后面周归与跟秦彦的对话也证实了这一点。

    周归与要请秦彦吃饭,两人说说笑笑的,周归与还说自己躺平任宰。

    那个语气……

    以前周归与好像不是这么跟秦彦说话。

    昨天周归与突然回来,不仅没责怪他成绩下降的事情,还花时间开导他,陪他看电影,陪他睡觉,还帮他数羊。

    梁星灼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开心到有些忘乎所以,忘了周归与不止是他的哥哥,他在其他人那里,可能还有其他的身份。

    眼下秦彦这通电话,好像是老天爷故意安排来提醒他的。

    梁星灼难免感觉失落。

    他特别依赖周归与,想一直跟他一起生活。

    他讨厌每个有可能把周归与从自己身边抢走的人。

    同时又觉得自己这样耽误了周归与的幸福。

    这份矛盾的心情,他迟早要与之做个和解。

    或许……周归与追求自己的幸福,周归与一直爱他,一样爱他,二者是可以共存的。

    他如果从现在开始试着这么相信,是不是就会多一些安全感,少一些私心。

    梁星灼顶着难过这么劝说自己。

    周归与一直在电脑前忙,梁星灼站在门口发了十分钟的呆,最后缓缓吸入一口气,再轻轻吐出来。

    他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

    如果事情注定要发生,在事情发生之前,他不要再透支焦虑。

    本来跟周归与单独相处的时间就很珍贵,他更不应该浪费在胡思乱想上。

    梁星灼整理好情绪,摆出刚睡醒起床的样子,虚着眼睛,睡眼惺忪地往客厅走,嘴里懒懒地叫:“哥。”

    周归与停下打字,头从电脑屏幕前抬起来,看向梁星灼:“醒了,昨晚睡得好吗?”

    “特别好,我好久没睡这么舒服了,连梦都没有做。”梁星灼嘿嘿笑,揉着肚子问,“哥,我们中午吃什么?”

    周归与:“菜在冰箱里,你看看吧,饿的话我先给你做个三明治?”

    梁星灼摇头:“不用,我吃点零食就行了,吃多了午饭吃不下。”

    他走到冰箱前看了看,然后点菜:“好多蔬菜啊,那中午做麻辣香锅吧哥……咦?还有鸡翅,可乐鸡翅也想吃。”

    周归与的信息差不多编辑好了,眼看着要到中午,他怕做饭耽误恢复,先把草稿保存到备忘录,准备吃完午饭再发给负责人。

    “行,想吃都做。”

    周归与合上笔记本电脑,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厨房走,中途拍了拍梁星灼的背:“去洗漱,我做饭。”

    梁星灼帮周归与把中午要用的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跟昨天一样,说:“我洗漱完来帮你打下手。”

    周归与知道梁星灼黏人,由着他黏。

    “好。”

    在梁星灼洗漱的时候,周归与有意把不需要动刀,只需要洗一下、用手掰一掰择一择的活儿留着没做,自己去做别的。

    梁星灼洗漱完就来帮周归与准备午饭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有梁星灼帮忙,省了些备菜时间。

    起锅烧油的时候,梁星灼被周归与赶出厨房了,怕油溅着他。

    在家两个人吃饭,周归与一般做三菜一汤,品类多,梁星灼会多吃一点,营养摄入更均衡。

    午饭摆上桌,每道菜梁星灼都夸好吃。

    吃饭的人捧场,做饭的人也会有成就感。

    饭吃得差不多,喝汤的时候,梁星灼问起周归与:“哥,你下午是不是就要走了?”

    事情还没落定,周归与打算缓缓再跟梁星灼说退出医疗队的事情,于是回答:“不用,我请了假,多待两天。”

    梁星灼眼睛一亮,肉眼可见的欣喜,语气雀跃:“真的吗?!医疗队还可以请假的啊,太好了!”

    周归与含糊道:“都是工作,当然可以请假。”

    “真好。”梁星灼笑眯眯地看着周归与,“我还可以多吃两天你做的饭,想想就幸福。”

    周归与失笑:“怎么了?邹姨最近做的饭不合你胃口?”

    梁星灼摇头:“这倒没有,只是我最喜欢哥做的饭,哥做的饭跟妈妈做的饭一样好吃。”

    周归与:“就你会哄人。”

    “什么哄人,我实话实说嘛。”梁星灼喝完碗里的汤,眨巴眨巴眼睛,继续提要求,“哥,那你这两天可不可以送我上下学啊?”

    周归与知道梁星灼黏人,没想到这么黏人,都有些无奈了:“你是三岁小朋友吗?不怕同学笑话你啊,高三了还要家长接送。”

    “爱笑不笑,我不在乎。”梁星灼伸出脚,脚趾钻进周归与的裤脚腿,在桌子下面蹭他的腿,闹他,“行不行嘛,我想让你送我。”

    梁星灼的脚趾灵活,好像有手在摸周归与的脚踝,轻轻缓缓,痒痒的勾人,一路往上。

    周归与后背似有静电穿过,带起一阵酥麻。

    几乎第一时间,周归与就把自己的腿缩回了椅子下面,不让梁星灼再碰。

    嘴上也制止:“不要闹,好好吃饭。”

    梁星灼轻哼一声,恃宠而骄:“你答应我,我就不闹你了。”

    周归与克制自己不要去回味刚才的触感,表面还要装作无事,“嗯”了一声,妥协:“行,送你。”

    梁星灼直呼好耶,主动站起来收拾碗筷。

    周归与难得坐着没动,让梁星灼自己收拾忙活,他拿过手机假装回复未读信息,多坐了十来分钟才起身。

    起来后,周归与用余光扫了一眼自己的下腹。

    家居服宽松,这会儿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周归与吐出一口气,这才进厨房收拾。

    吃过午饭,梁星灼回房间写作业,周归与在客厅办公。

    下午上班时间,负责人看完周归与的消息,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怕打扰梁星灼学习,周归与去阳台接的。

    电话打了十多分钟,中途负责人挂了两分钟,去联系秦彦,确认秦彦真的愿意顶领队职位后,同意了周归与退出医疗队的申请。

    同时也告诉周归与,因为他中途退出,之前一个月的援助经历不会计入履历,以后他要晋升,需要参加新的援助项目,从头开始。

    周归与表示了解,没有异议。

    过了一个小时,科主任又给周归与打了一通电话,说的内容和负责人差不多,都是劝他慎重考虑,见周归与态度坚决后,叹了口气,随他去了。

    周归与顺便在电话里科主任请了两天带薪假,称家里有事,周三再回医院上班。

    科主任批了。

    傍晚送梁星灼去上晚自习的时候,周归与把退出医疗队的事情告诉了梁星灼。

    梁星灼听完跟他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周归与逐一耐心回答。

    这给梁星灼高兴的,到了校门口还抱着周归与不撒手,反反复复说哥哥真好,星星最爱哥哥了。

    要不是快迟到了,周归与都不知道梁星灼要抱着他腻乎多久。

    黏人精一走,车里恢复安静。

    周归与回想刚才梁星灼那副激动的傻样,自顾自地也笑起来。

    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段关键时期,梁星灼离不开他的陪伴,他也因为梁星灼对自己的需要而感觉幸福。

    且有且珍惜吧。

    毕竟,梁星灼会恋爱,会在他的视线里越走越远是迟早的事。

    他不会一直这么需要自己。

    另一边,教室里。

    宋嘉航比平时早到半小时,他周末给梁星灼发了好几条微信,关心他情况,梁星灼隔天才回复,就两个字,没事。

    这哪里像没事的!别是回家被周归与训自闭了吧!

    梁星灼那么兄控,周归与要是对他说了什么重话……天,梁星灼绝对要碎一地。

    宋嘉航提心吊胆等了半小时,结果当事人踩着上课铃进的教室,脚步轻盈,春风满面。

    “?”

    宋嘉航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神情复杂问后座的柳应白:“他瞧着怪渗人,已经疯了吗这是?”

    柳应白勾唇一笑:“嗯,乐疯的。”

    “卷王跌落神坛还有心情乐?”宋嘉航感觉柳应白/精神状态也堪忧。

    柳应白慢悠悠:“可是卷王他哥也回来了。”

    两人嘀咕间,卷王本人已经走到了座位前,并且颇有兴致跟他们打招呼:“晚上好哇,我亲爱的朋友们。”

    “……”

    毫不夸张,宋嘉航被梁星灼这一出吓得脸都白了,后背无端起阴风。

    柳应白则是一脸揶揄:“看来你跟你哥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末。”

    梁星灼拉开椅子坐下,大方承认:“嗯!非常愉快!”

    宋嘉航恍惚回神,问:“你哥没说你?”

    “没有。”梁星灼嘿嘿笑了一声,“而且我哥不走了。”

    宋嘉航一愣:“你哥不是参加了医疗队,不去了?”

    梁星灼点头:“他退出了,医院已经批了,过两天就跟之前一样正常上班,不会去外地了。”

    柳应白调侃:“啧,你哥对你真没得说。”

    梁星灼骄傲:“当然,我哥是全世界最好的哥。”

    宋嘉航这会儿也羡慕上了:“你哥真好,要是换成我爸,皮带都要抽断两根。”

    宋嘉航他爸是个暴脾气,年轻时练过拳击,武力值杠杠的。

    梁星灼拍拍宋嘉航的肩膀,语重心长:“那就好好学习吧兄弟,免遭劫难。”

    柳应白在后面开了句两人的地狱玩笑:“不要紧,小宋不具备从第一跌到九十三名的基本条件。”

    “……”

    “……”

    梁星灼和宋嘉航同时给了他一个白眼:“考七百多名的就不要说话了。”

    柳应白一脸无所谓。

    周归与陪了梁星灼两天。

    上下学接送,做早中晚餐,晚上额外陪梁星灼写一个小时作业,最后这一项,周归与说只要他不上夜班,会一直陪到高考前。

    梁星灼明白周归与是想帮他找回学习的节奏和状态,周归与这份心无疑给梁星灼增加了动力,一周的时间,梁星灼的精神面貌相较于前一个月好了很多。

    周五小测,梁星灼成绩回升不少,没有到最好的水平,但也进步斐然。

    何道安欣慰得特别把梁星灼叫到办公室夸了一通,让他再接再厉,争取三模考回好成绩,梁星灼说好。

    这次并非口头上敷衍,梁星灼确确实实有自信自己可以考回第一。

    好像舍弃“优秀才会被爱”这个想法之后,他在学习上的劲头有所消减,但又正因为这份消减,他多了一些从前没有松弛感,反倒觉得眼下的困境只是一时,他迟早能走出去。

    梁星灼能感觉到自己现在状态不错,高考的重压似乎化成他的翅膀,助力他飞往想去的地方。

    五一假期高三只放两天假,高考近在眼前,班上已经没人因为放假时间缩水而抱怨了,每天时间根本不够用,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过。

    周归与五一休息的时间跟梁星灼放假时间正正错开,两人取消了出行计划,上班的上班,在家学习的学习。

    梁星灼放假的第二天,柳应白一大早问他来不来工作室拍照,全当减负放松。

    距离梁星灼想还给周归与的二十万,还差三万块钱。

    周归与六月中旬生日,梁星灼想把这二十万当作生日礼物之一送给他。

    梁星灼看了眼昨晚睡前列好的to do list,今晚返校上晚自习还能做不少事情,挤出半天去工作室拍一套写真还是没问题的。

    [来,几点?我直接去工作室找你?]

    梁星灼回复柳应白。

    柳应白秒回:[吃完午饭吧?一点?我打车来接你,你在小区门口等我]

    梁星灼回复了他一个emoji的ok。

    转念想到今天周归与是下夜班,中午回家,下午补觉,一直到明天早上才会上班了,梁星灼赶紧问柳应白:[五点前能拍完吗?我想回家跟我哥吃个晚饭再去学校]

    柳应白也好说话:[你都这么说了,这饭我高低要让你吃上啊]

    梁星灼喜滋滋:[多谢老板]

    柳应白:[没事,还是因为你长得太漂亮了,你老板又是个没原则的颜狗]

    真能贫。

    梁星灼贫不过他,回了句下午见,打开卷子写题去了。

    周归与十点多交完班,十一点半到的家,洗个澡的时间,邹姨也把饭做好了。

    周归与本来不想吃午饭,想直接去睡觉,梁星灼一打听,听周归与说昨晚晚饭没怎么吃,粗略一算胃都空了十几个小时了,非拽着他把午饭吃了再去睡。

    梁星灼也借着吃午饭的时间跟周归与说了下午要出门的事情。

    还是老借口和老演员:“哥,下午我跟小航去自习室学习,晚饭回家吃。”

    一句话一下子触碰到周归与的敏感神经。

    上次梁星灼也是这么跟他说,接着梁星灼回家,他就在梁星灼身上闻到了女人的香水味。

    这次……

    周归与想起过年期间,程诉撞见跟梁星灼在甜品店的女大学生。

    梁星灼见周归与一直不说话,筷子上还夹着菜,整个人就这么愣在那里,奇怪地叫了声:“哥?”

    周归与回过神,应了一声“哦”,筷子上的菜没夹稳,又掉回盘子里。

    “发什么愣,人都傻住了。”梁星灼眉心微蹙,问,“你是不是太累了?吃完饭就去睡吧,睡到自然醒,别设闹钟了。”

    周归与顺着梁星灼的话说:“嗯,是有点累。”

    接着把掉回盘子的那根菜重新夹起来,放进嘴里吃掉了。

    梁星灼没做他想,往周归与碗里加了一块牛柳:“那你快吃,吃完去睡觉。”

    周归与说好,牛柳做得很嫩,本身好吃的东西,周归与却吃着味同嚼蜡。

    吃完午饭,梁星灼回房间换了身衣服,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出门。

    等周归与刷牙从卫生间出来,梁星灼拔了手机充电线,手机揣兜里,跟他说:“哥,我出去了,你快去睡觉。”

    周归与明知道梁星灼不是去自习室,不想拆穿他,可是眼睁睁看他走,去跟一个女生见面约会,心里止不住发酸。

    周归与跟着梁星灼走到玄关,看他换鞋。

    梁星灼无奈道:“不用送我,你快去睡!”

    “不差这会儿,我看你进电梯。”

    周归与顿了顿,看着梁星灼空空如也的背,还是问了句:“去自习室又不背书包?”

    梁星灼敏锐捕捉到“又”这个字眼。

    去年也有这么一回,他跟周归与说自己去自习室,出门跟周归与碰上,他也没背书包。

    梁星灼懊恼于自己马虎,为了避免周归与生疑,用了跟上回一样的理由;“不用,我作业写完了,去刷自习室留的卷子。”

    对周归与来说,这又何尝不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对自己有些无语。

    何苦一问。问了又能得到什么?

    既然不想阻止,就应该管好自己的心,什么都不要做。

    周归与“嗯”了一声,停止探问,像平时那样嘱咐梁星灼:“路上慢点儿,不赶趟就跟小航在外面吃吧,别耽误上晚自习。”

    梁星灼穿好鞋,挺腰站直,回头冲周归与笑:“赶趟,我要回来吃。”

    “走了,哥,快去睡觉!”

    周归与说好。

    站在门口,等梁星灼进了电梯他才带上门。

    邹姨收拾好厨房也走了,家里只剩下周归与一个人,冷清且安静。

    周归与回卧室补觉,精神疲倦但脑子清醒,反反复复都是梁星灼和女大学生同框的画面。

    忍不住猜测他们会去哪里,会做什么,会不会牵手,会不会……接吻。

    周归与感觉头都快炸了。

    翻来覆去一个小时,最后实在受不了,他起床找到之前没收的梁星灼的安眠药,按照剂量服用,重新躺下去,这才渐渐有了睡意。

    他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大人。

    明明要求梁星灼不要依赖要是睡觉的,自己却做不到。

    周归与苦笑一声,在完全睡过去之前,给手机设置了一个五点半的闹钟,到时候起床陪梁星灼吃晚饭。

    五一过后,高考的体检工作也陆续开展,紧接着是成人礼、三模考试。

    三模梁星灼考了年级第六。

    对于梁星灼没能在高考前考回年级第一这件事,老师们看法不一,但高考近在眼前,多以鼓励教育为主,毕竟这个成绩已经是重点大学随便挑着上了。

    三模之后的家长会是高中阶段一次家长会,会后,何道安跟周归与私下交流了十分钟,重心就一个,别给梁星灼压力,鼓励为主,不过还是希望梁星灼能再往上够够。

    周归与对此没要求,只说梁星灼是个有野心的孩子,不用人催着走,他自己也会跑。

    五月底,学校组织高三年级拍了毕业照。

    周末梁星灼又借口跟宋嘉航去自习室出去了一次,这次梁星灼背上了书包。

    可是在周归与看来这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

    周归与跟上次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梁星灼去,左右没因为这件事影响成绩。

    总能习惯的。

    周归与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遏制自己疯长的嫉妒,阻止自己做越过家长底线的事情。

    六月初,高三学生离校,回家自行备考。

    梁星灼被分到师大附中参加考试,附中离家距离一个多小时,周归与知道梁星灼考场信息后,开始在周边订酒店。

    高考期间,标间太难订了,周归与又注重环境,不是五星级不住,挑来挑去直接订了总统套房。

    周归与早在半个月前就请了6-8号这三天假,这三天他只做一件事——围着梁星灼转,给高考生做好后勤工作。

    酒店早中晚都可以叫餐,周归与怕考试期间突然给梁星灼换餐食,他的肠胃会不习惯,询问梁星灼意见后,还是决定买菜自己做。

    6月6号,学校统一组织应届考生看考场,看完再统一返回学校。

    何道安再三叮嘱明天考试必须带的用品,强调考试时间,最后祝大家金榜题名。

    今天也是苏漫羽的生日,梁星灼在散场后叫住她,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她。

    “生日快乐,也祝你考个好成绩。”

    苏漫羽接过礼物,意料之中地笑了笑:“我猜到你会回礼。”

    梁星灼避重就轻:“同学一场,应该的。”

    “谢谢你。”苏漫羽犹豫几秒,问,“梁星灼,你打算考哪所大学?会留在沽南吗?”

    梁星灼如实说:“我还没想好。”出于礼貌,他也问了一声,“你呢?”

    苏漫羽早有计划:“京柏医学院。”

    梁星灼微怔:“你要学医?”

    苏漫羽笑道:“是啊,这是我的梦想,我一直想当医生。”

    “你哥哥也是医生,梁星灼你想学医吗?”

    换做之前,梁星灼会果断回答,他想。

    可是现在梁星灼开始摇摆不一定了,因为周归与说过,他不比沿着别人的轨迹前进,希望自己去做喜欢的事情。

    梁星灼暂时想不到答案,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苏漫羽倒是惊讶,不过很快消失了,也祝福他:“那就先考个好成绩吧,志愿可以慢慢想。”

    “好,谢谢。”

    一直到梁星灼消失在苏漫羽的视线中,她也没有将他叫住。

    马上就毕业了,以后各奔东西,苏漫羽也想像其他人一样,跟喜欢的人表个白,给自己青春画上句号。

    可是话到嘴边,她又感觉不必说了。

    梁星灼不是愚笨之人,梁星灼什么都知道。

    但梁星灼什么都没做。

    这就是答案。

    她何必再亲耳听一声拒绝呢。

    体面的句号也是句号。

    梁星灼回家后,周归与已经把这两天住酒店要用的行李收拾好了,在家吃完晚饭,两人开车前往考场附近的酒店。

    套房有两个卧室一个书房,周归与让梁星灼住主卧,他住次卧。

    梁星灼早早洗了澡,明天第一堂考语文,这个节骨眼梁星灼已经不刷题了,他把课文和作文素材之类的东西过了一遍,差不多十点,周归与给他端来牛奶。

    “今晚就不要学到一点了,喝了牛奶就去刷牙,早点休息。”

    梁星灼说好,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牛奶。

    喝了第一口,他惊喜抬头:“今晚放蜂蜜啦。”

    梁星灼嘴边有圈奶沫沫,周归与忍住用手给他擦掉的冲动,说:“嗯,这三天都给加,奖励你。”

    牛奶是晾凉了一会儿,温温热热,喝着不烫嘴,梁星灼咕噜咕噜几口喝完了,舔舔嘴边的奶沫沫,满足道:“加了蜂蜜的牛奶就是好喝。”

    又问:“不过我还没开始考呢,怎么就奖励上了?”

    “谁说要有结果了才能被奖励?”

    周归与抬手揉揉梁星灼的头,弯腰与他平视,笑着说:“这些年读书这么用功认真,我们家的小学霸怎么不值得一个奖励呢。”

    梁星灼听得心口发热,视线飘忽,左顾而言他:“别人家这个时候都是让小孩儿戒骄戒躁什么的,你怎么反着来……”

    “因为你既不骄傲也不浮躁,还戒什么?”

    周归与挺腰站直,顺手把梁星灼看过的资料和书本收拾了,同时说:“保持平常心,就当做一次普通考试,在我看来你已经做足了准备,凡事尽力而为就不会留有遗憾。”

    梁星灼确实有些紧张,他忍不住问:“哥,你当年高考前一晚在做什么?又在想什么?”

    回想往事,周归与有些不好意思:“我在玩游戏,玩到十二点才睡,第二天要不是爷爷叫我起床,我都醒不了。”

    “至于想什么……睡前在想等考试完,一定要约程诉他们打球,打个痛快。”

    “还在想毕业旅行去哪里玩,看海还是爬山,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梁星灼震惊。

    随后感叹:“这就是状元心态吗,这该死的松弛感。”

    周归与却说:“不是什么状元心态,是我跟你一样,已经做足了准备,我有自信不会搞砸,所以提前畅想之后的事情。”

    还说:“星星,你不比我差什么,不管结果如何,考完那天,你都可以理直气壮跟自己说一声‘这十八年辛苦你了,你尽力了,你很棒,你没有放弃过’。”

    梁星灼被周归与说得想哭,站起来一把抱住周归与,头埋在他胸前。

    周归与失笑,轻声问:“怎么了哭包?”

    梁星灼哼唧,嘴硬:“没哭,不是哭包。”

    周归与有意忽略胸口的湿意,不拆穿某人。

    “哥哥。”

    “嗯?”

    梁星灼抱紧周归与的腰,学他说话:“这十年辛苦你了,正因为有你的辛苦,我才能只在学业上辛苦,而避免了生活上的辛苦。”

    “哥哥你很好,谢谢你没有放弃我,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是孤儿了。”

    周归与笑着“哎哟”一声,听梁星灼说这些,情绪也有点绷不住了。

    “……谢什么,别说傻话。”

    “说完了,我就说这一次。”

    梁星灼吸吸鼻子,松开周归与,许是觉得有些难为情,脚步飞快钻进了卫生间,关门洗漱。

    周归与深呼一口气平复情绪。

    低头垂眸,看见自己T恤上面的点点泪痕,刚平复的情绪更激烈地翻涌。

    周归与的眼眶也红了。

    059

    6月7号, 高考第一天。

    天不亮周归与就醒了,昨晚督促梁星灼早睡,他自己也睡得比平时早。

    周归与拿过手机看时间, 比设定的闹钟还提前了半小时。

    他躺了五分钟,无法再酝酿出睡意, 把手机闹钟关了,提前起床。

    起床也没事干, 时间实在太早了,周归与去厨房看了圈昨天购买的食材,拟定了一个吉利的菜单。

    是的, 继梁星灼去年生日那顿长寿面后, 周归与又一大早和上了面。

    这次是做油条。

    教程是现搜的, 做法是现学的。

    有上次长寿面的成功经验,周归与对自己做面食的手艺多了一些自信。

    按照教程揉好面团, 周归与用保鲜膜把面团包好, 放进冰箱低温发酵。

    紧接着,开始洗豆子, 洗好泡上。

    豆浆机哪怕有静音罩运行起来还是有点吵, 周归与打算等梁星灼起床了再打豆浆。

    早餐的准备工作做好,还不到七点。

    周归与先去洗漱, 洗漱完,又把梁星灼今天的考试用品和证件全部检查了一遍。

    书写用具除了确认是否有墨水之外,还找了一张纸, 一支一支试写,连备用的笔芯也没落下。

    要带进考场的矿泉水, 周归与也提前撕掉了标签,跟考试专用笔袋放在一起。

    周归与看着这堆东西, 脑子里同时也在过物品清单。

    两头都能对上,再无遗漏。

    自己当年高考都没这么谨慎过,当考生和当家长的心还真是不一样。周归与在心底感叹。

    无事可做,周归与又闲不下来,索性把梁星灼今天要穿的校服熨了一遍。

    熨到校裤的时候,主卧的门打开了。

    梁星灼睡眼惺忪从主卧走出来,眼睛还没适应客厅的光线,半睁不睁的。

    “哥,你起好早啊。”

    刚睡醒声音磁磁的,一声哥叫得比平时更腻乎,听得周归与很轻的笑了一下。

    “没多早,我也刚起。”周归与把熨斗放在架子上,给校裤翻了个面,“闹钟还没响,还可以再睡会儿。”

    “睡不着,不睡了。”

    梁星灼摇摇头,眼睛可以全部睁开了,这才看清周归与正在做什么。

    他惊讶道:“太讲究了,哥,我这校服不值得这么高规格的待遇。”

    周归与跟他开玩笑:“你这话校服听了会伤心的,人每天陪你上下学,风雨无阻。”

    梁星灼被周归与逗笑,还是说:“我哥真讲究。”

    哪里是讲究,紧张罢了。

    闲不下来,总想找点事情做。

    不过这些话周归与没跟梁星灼说,他不想让自己的紧张影响到梁星灼。

    谈笑间,校裤也熨好了。

    周归与放好熨斗,将两件衣服展开看了看,都没有皱痕后,递给梁星灼:“衣服上有熨斗的余温,过会儿再换吧,免得热。”

    梁星灼双手接过,捧着放在鼻子前,用力吸了一口,眯眼感叹:“好好闻,衣服上有哥哥的味道。”

    周归与理智上知道梁星灼说话就这样,情感上还是控制不住发散,随随便便一句感叹也听得他耳热。

    “是洗衣液的味道。”周归与弯腰拔了熨斗的电源,较真否认。

    梁星灼也较真:“对呀,家里一直用这个味道的洗衣液,所以也是你的味道。”

    “跟你一个味儿。”

    梁星灼想了想,说:“还是跟你一个味儿,你刚刚熨过。”

    再说下去没完没了,听得心痒痒的人还是他自己。

    周归与岔开话题:“不睡就去洗漱吧,我去做早餐。”

    梁星灼“嗯”了一声,好奇问:“早餐吃什么?”

    “做好你就知道了。”

    梁星灼保留好奇心,捧着衣服走了两步,又回头跟周归与说:“哥,有你陪我考试真好。”

    周归与笑了笑:“快去洗漱。”

    “好嘞~”

    梁星灼捧着校服进了主卧,把校服规整地放在床上,欣赏了几秒,满怀幸福地洗漱去了。

    有哥的孩子是个宝。

    连校服都有人给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名贵西装呢。

    嘿嘿嘿。

    有哥真好。

    好爱哥哥。

    梁星灼幸福得刷牙都在对着镜子傻笑。

    他自己都感觉神奇,明明昨晚还紧张不安,觉得自己很多东西没准备好,结果跟周归与聊了天睡了一觉,这些情绪都没有了。

    一大早还看见他哥在给他熨校服。

    嘿嘿。

    怎么说呢,现在感觉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状态很好,有种不管怎么考都能轻松拿下的自信。

    洗漱完更是神清气爽。

    从卫生间出来,一呼吸,梁星灼闻到好香的面团味道,寻着味道走到厨房,周归与正在揉面。

    “哇,你大早上又要现做面食吗?”梁星灼凑近问。

    去年长寿面的味道,梁星灼到现在还记得。

    很美味的一碗面,现在想起那碗面,心里都是暖的。

    平板被周归与放在支架上,屏幕上面是油条教程。

    周归与做完第五步,拿过擀面杖开始擀面。

    “嗯,一会儿就好。”

    豆浆机里在打豆浆,电蒸锅也在运行中,梁星灼往里看了眼,蒸的是鸡蛋。

    不用问周归与,梁星灼也把早餐猜到了。

    “哥你还信这个呀。”梁星灼有些意外。

    一个油条两个鸡蛋,寓意考一百分,小时候每到考试,余妍也会这么给他安排早餐。

    不过余妍工作忙,每次都是去楼下早餐店买现成的。

    有妈妈的心意在,梁星灼平时不爱吃白煮蛋,但是到了那天也会全部吃完。

    余妍去世后,周归与和他都不讲究这些,没有在考试这天特意做过,邹姨当天做什么就吃什么,偶尔一次会碰到是油条鸡蛋,梁星灼每次都感觉怀念。

    这份早餐带着关于妈妈的回忆。

    周归与回答:“也不是信,好兆头,顺手做一做,反正有时间。”

    说着,他还有点抱歉:“昨晚没想到做这个,否则就做茶叶蛋了,早上现做来不及,今天只能将就吃白煮蛋了,要不我给你煎荷包蛋?”

    他哥周到至此,梁星灼哪可能还会挑三拣四,他感动都来不及。

    梁星灼笑着说:“怎么会将就,已经这么有心了,没事,我就吃白煮蛋,好兆头当然要吃整蛋啦。”

    “好。”

    周归与擀好面,用菜刀切割好,按照教程上说的,每两个条状叠加在一起,中间用清水刷一下放置粘连。

    面团的量掌握得刚刚好,叠完正正四根,够两个人吃了。

    最后就是起锅烧油,炸至金黄并膨胀起来即可。

    这没什么技术含量了,周归与洗干净手,把平板息屏,连带着支架一起交给梁星灼。

    “把平板拿出去,炸东西有油烟,会熏你身上,不好闻。”

    梁星灼留在厨房也帮不上忙,乖乖出去了。

    等饭的功夫,梁星灼也没有再利用碎片时间看书,考试之前,他一般会让大脑放松、放空。

    梁星灼拿起手机玩了会儿,在微信上各给宋嘉航和柳应白发了一条[考试加油,顺顺利利超常发挥]的祝福。

    宋嘉航没有回,估计考试期间手机被他爸没收了。

    柳应白倒是秒回。

    [考试加油,你就不用超常发挥了,正常发挥吧]

    [毕竟高考天花板只有状元]

    梁星灼看得一乐,跟他说了声谢谢。

    柳应白估计也闲得很,问他:[吃早餐没?]

    梁星灼:[我哥在做]

    柳应白发了个坏笑的表情包。

    [又幸福了星]

    梁星灼大方承认:[是的!]

    顺便炫耀了一番:[我哥一大早起来给我做油条,榨豆浆,羡慕吧!]

    柳应白也捧场:[羡慕死咯,谁让我没有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呢]

    [谢谢恋哥癖为我得红眼病添砖加瓦]

    梁星灼笑出声。

    这时,他听见厨房抽油烟机的声音消失了,估摸油条已经炸好了,梁星灼在微信上跟柳应白说:[我去吃早餐了,你也去吃吧,早点出门,别迟到]

    [祝你考个好成绩,小白]

    柳应白回复他:[好]

    [祝你金榜提名,高中状元,星星]

    梁星灼放下手机,起身去厨房,帮忙拿碗筷。

    周归与在餐盘下面先垫了吸油纸,再把油条夹出来放在上面。

    梁星灼等他装好盘,先端到了餐桌上。

    白煮蛋周归与捞起来放在了冷水里,梁星灼要上手剥,周归与没让。

    “烫手,等下我弄。”

    梁星灼又争着要盛豆浆,周归与还是说:“豆浆也烫。”

    以及赶人:“出去等吧,高考生。”

    梁星灼气笑:“干嘛呀!拿我当大熊猫啦,这不让干那不让干的。”

    两个空碗,周归与拿过白糖,往其中一个碗里放了一勺。

    周归与学梁星灼说话:“你是客人吗?这也抢着干那也抢着干,跟我客套上了。”

    梁星灼说不过他,只能笑。

    “没跟你客套,就是想帮忙做点什么。”这是实话。

    周归与握住豆浆机的把手,往空碗里倒豆浆,热气扑上来,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梁星灼听见周归与笑了一声。

    “什么都不用你帮忙,你坐着等吃就好了,高考期间我为你专人专门服务。”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阳光透着厨房的窗户照进来,明亮柔和的朝阳打在周归与身上,泛着金色的边。

    不刺眼,但温暖。

    晨光。

    水雾。

    周归与。

    梁星灼一时看晃了眼,片刻回过神,耳边尽是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怔怔地对周归与说了一声:“好吧,那我出去等。”

    周归与忙着倒豆浆,没看他,只应了一声“嗯”。

    梁星灼从厨房出来,恍惚拉开餐椅,再恍惚坐下,对着眼前这盘金灿灿又蓬松的油条发愣。

    心脏还是跳得很快,突突的。

    梁星灼莫名脸热,用手心贴着双颊,没几秒,手心也变得温热,再换手背,再过几秒,手背也温热。

    感觉躁躁的,又不明白具体在躁什么。

    梁星灼起身去卫生间,用冷水洗脸,洗了好几次,那股躁动劲儿终于下去了。

    从卫生间出来,周归与已经在餐桌前坐下了,手里在剥冷却过的白煮蛋。

    “怎么又去洗脸?”周归与问他。

    梁星灼拉开餐椅,在周归与对面坐下,视线有点闪躲,瞎说:“之前洗漱的时候忘记洗了。”

    周归与笑他:“这也能忘,快别犯迷糊了,九点还要考试。”

    “你才犯迷糊。”

    梁星灼拿起勺子搅了搅碗里的豆浆,碗底的白糖已经化了,他舀起一口,吹了吹,喝掉。

    周归与除了豆子还放了核桃仁和花生仁,豆浆喝起来醇香微甜,不是很浓稠,是梁星灼喜欢的口感。

    “豆浆好喝。”梁星灼开夸了。

    周归与把油条往梁星灼面前推了推:“尝尝油条,第一次做不知道好不好吃。”

    吃油条梁星灼就懒得用筷子了,他直接上手拿了一根,对半撕开。

    他先扯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咀嚼咽下,冲周归与竖大拇指:“跟外面买的一个味儿。”

    “好吃就行。”没翻车,周归与放心了。

    梁星灼捏着油条后半部分,把前半部分往豆浆里泡了泡,泡软了往嘴里送。

    这一口比上一口更好吃!

    梁星灼吃得赞不绝口,一直夸周归与,说他连做饭都是天才级别。

    面对梁星灼的浮夸式捧场,周归与十句夸奖接一句,接多了亏心。

    梁星灼今天早上食欲好,不仅吃完了两根油条,连两个白煮蛋都吃完了,加上一碗豆浆,肚子吃得饱饱的。

    八点左右,两人收拾好东西,从酒店出发,前往考场。

    酒店离附中近,走路就五分钟,路上行人大多是送考的家长和应届考生,车流量少,但热闹。

    校门口拉了警戒线,有交警在维持秩序,也有救护车停靠,送考家长只能送到警戒线之外。

    提前半小时入考场,他们到的有点早。

    这时太阳已经有点晃眼晒人了,两人找了一块树荫等着。

    周归与不知道第几次拿过梁星灼的笔袋检查。

    梁星灼无奈笑道:“哥,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周归与轻咳一声,视线还在笔袋里,逐一扫过考试用品,确认无遗漏,又还给梁星灼。

    “我不紧张,我是怕你丢三落四。”

    梁星灼:“出门前检查了,路上又检查,现在还要检查,这还能丢三落四?”

    周归与顿了顿,问:“我是不是影响到你了?”

    梁星灼摆手:“完全没有,我就是觉得有意思,很少看你这样。”

    周归与:“哪样?”

    “谨慎过头,对一件事悬着心,你平时总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周归与失笑:“我害怕耽误你,你说得对,我谨慎过头了,之后调整一下。”

    梁星灼拍拍周归与的肩膀,像平时他安慰自己那样:“你做得够好了,怎么会耽误我。”

    “我今天起床就感觉状态特别好,这都是因为有你陪着我呀。”

    又说这么扰乱心绪的话……

    周归与视线游离,嘴上说:“我们星星真的长大了,看起来比哥更可靠。”

    好在梁星灼没察觉到异样,自豪地接下这句夸奖:“那是,我也是成年人了好不好。”

    两人聊了会儿天,一晃就到了八点半。

    学校广播响起,通知考生可以依次进入考场。

    周归与不能再往前了,之后的路要梁星灼一个人走。

    最后,周归与替梁星灼整理了一下衣领。

    “好好考,哥在外面等你。”

    梁星灼认真点头,再张开双臂,抱了周归与一下。

    他不想立flag,但也想说点什么。

    “太阳晒人,你回酒店吧,睡一觉,踩着点过来就行。”

    周归与逗他:“这么乖,那不来接你是不是也行?”

    梁星灼果断摇头。

    “不行,你要来接我。”

    “考试结束我想看见你。”

    本来周归与就是逗他的,他怎么可能不来接。

    周归与揉揉梁星灼的头。

    “好。”

    “进去吧,加油星星。”

    梁星灼:“我走了,你也回酒店,说好了啊,别在校门口等。”

    周归与:“我知道,放心吧。”

    梁星灼跟周归与挥了挥手,跟着人流进入考场。

    人头涌动,考生都穿着款式差不多的校服,没一会儿,梁星灼就淹没在人海里了,周归与无法再锁定哪个是他。

    就算这样,周归与还是在校门口等到了九点。

    等到广播里说现在开始考试,四周变得寂静,周围等孩子的家长都不再大声喧哗后,周归与才离开,一个人先回了酒店。

    梁星灼让他回酒店睡一觉,他哪里睡得着。

    周归与开了电视,让房间里有点声音,不然安静得他坐立难安。

    听着电视里的节目,周归与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个小时的文献资料,十点多去厨房准备午饭。

    还是三餐一汤的配置,份量不多,一顿能吃完,晚上再现做。

    周归与想让梁星灼吃新鲜的食物,考试期间的食谱他提前一周就列好了,主要照顾梁星灼的口味,菜式偏清淡,免得吃了肠胃不适,耽误考试。

    一切都是按照计划来,有条不紊地进行。

    十一点左右,周归与备好了中午的菜。

    莲藕排骨汤在电压力锅里炖着,剩下的菜等接梁星灼回来直接炒就行。

    周归与洗了个手,换了身衣服,见外面太阳大,出门前又拿了把太阳伞。

    到了校门口,周归与才意识到他的计划还是有所疏漏。

    纵然提前了十五分钟到校门口,但今天可是高考啊,考点警戒线外已经被接考生的家长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根本挤不到前面了。

    太阳晒着,汗水留着,然而这些家长们毫不介意,依然站在烈日下等候自己的孩子。

    周归与打算下午提前一个小时来,至于现在,还是找个阴凉地方站着吧,反正显眼的地方也没位置了。

    十一点半,第一场语文考试结束。

    过了几分钟,考生一批一批出现在校门口。

    维持了两个半小时的寂静被打破。

    梁星灼不想让周归与久等,等监考老师说可以离开了,立马脚底抹油往校门口赶。

    结果校门口全是人。

    梁星灼好不容易走出人群,左右张望正找周归与呢,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回头看去,立刻笑了。

    “哥!”

    周归与半点不问他考得怎么样,考得如何,只撑开了太阳伞,揽了揽梁星灼的肩膀,说:“走吧,回去吃饭。”

    梁星灼自己倒是叽里咕噜分享考试体会:“作文题跟考前老师押的题目好像!还有诗词默写,都是我背得滚瓜烂熟的,阅读题的原文我之前也读过,哎呀,总之真的太幸运了,我感觉我们班的人都要开心死!”

    周归与被梁星灼的情绪感染,也笑了:“这么棒啊我们星星。”

    梁星灼挠挠头,想自夸又不好把话说满了,只能保守给了个总结:“我感觉挺好的,跟平时考试没什么区别。”

    “这样就对了,继续保持。”

    “嗯!”

    伞的面积有限,周归与撑伞基本顾着梁星灼那边,自己只差没直接站在太阳下了。

    梁星灼不想让他哥也挨晒,想了想,凑近挽住他哥的手臂,贴着走。

    “破例一次。”梁星灼先斩后奏。

    周归与想了几秒才明白梁星灼这句话的意思。

    去年在商场被店员误会是情侣后,他曾跟梁星灼说过,公众场合要避免亲密举止。

    梁星灼自那以后遵守得很好,没有在外面有人的地方对他起过腻、撒过娇。

    怎么这么乖。

    周归与心发软,主动说:“这两天都可以破例。”

    梁星灼眼睛一亮,抬眸看他:“真的吗?我牵你的手也可以吗?”

    周归与:“可以。”

    梁星灼直呼好耶。

    周归与说他是黏人精。

    梁星灼说建国以后不允许成精了,所以你要保密,不能暴露我的身份。

    周归与听得直乐。

    不过也间接感受到梁星灼心情确实很好,高考没有带给他负面情绪,这让周归与悄悄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三场考试跟第一场一样,周归与接送,周归与给做饭,晚上催睡觉,早上叫起床。

    考了两天,周归与就无微不至照顾了梁星灼两天。

    虽然平时也生活在一起,但周归与这样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分给自己,是第一次。

    梁星灼完全没有高考的紧绷感,度过了非常惬意放松的两天。

    最后一场英语考试结束,很多考生欢呼着、奔跑着离开。

    梁星灼倒没有想要高声宣泄的欲望,只是感觉自己的一个人生阶段结束了,但同时新的阶段也开始了。

    校门口附近有不少记者,各大媒体在采集高考生的素材。

    梁星灼因为长相优越,被记者叫住了好几次,问他考试感觉怎么样,考完想做什么,打算考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梁星灼被问得一头雾水,答得也模凌两可。

    感觉还不错。

    考完想出门玩一趟。

    想考的大学……没想好,想学什么专业……还是没想好。

    梁星灼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答得很呆,祈祷他这一pa被剪掉,不要播出。

    被记者拦了好几次,到校门口的时候人已经走了一些了,周归与老远就看见了梁星灼,刚要叫他,他又被一个记者拦住。

    周归与等梁星灼采访结束才迎上去。

    “大帅哥很受欢迎啊。”

    梁星灼叹气:“别提了,尽问我一些答不上来的问题。”

    周归与隐约猜到:“大学和专业?”

    梁星灼:“嗯。”

    周归与没催他:“慢慢想,现在考完有的是时间想了。”

    接着从兜里掏出梁星灼的手机,递给他:“微信有几条消息,可能是同学给你发的。”

    梁星灼解锁点开,全是宋嘉航发的。

    这货隔着网线在发疯,说自己解放了。

    “是小航。”梁星灼给周归与看了眼屏幕,展现宋嘉航的发疯实录。

    周归与轻笑:“你考完倒是淡定。”

    “当然,我可是稳重的成年人。”梁星灼顺杆儿爬。

    周归与问:“今晚聚餐在哪里?我一会儿送你过去。”

    梁星灼:“不着急,我跟你先回家,换身衣服,考完了不想穿校服了。”

    周归与:“行。”

    两人先回了酒店。

    周归与已经提前退好了房,两人坐电梯去地下停车场,开车回家。

    路上梁星灼微信响个不停,都是相熟的同学发的,互相问候考试情况。

    一到家,宋嘉航就给梁星灼闪了通电话,约他在外面见面,时间还早,找个地方玩玩儿,晚上再去班级聚餐的地方吃饭。

    梁星灼答应下来,换了身衣服,走之前看向周归与。

    嗯……突然有种把人用完就抛弃的罪恶感。

    梁星灼冲周归与干笑:“哥,我争取早点回来……”

    周归与看穿梁星灼的心思,说:“玩你的,今晚应该放开玩玩儿。”

    还说:“如果不回家跟我说一声,需要我接你就打电话,多晚都可以打,知道吗?”

    梁星灼说好,换上鞋子,跟周归与拜了个拜,乐呵呵出门了。

    班级聚餐玩到了半夜两点多才散场。

    有除夕喝酒断片儿的前科,梁星灼怕自己喝醉了在外面闹笑话,今晚没碰酒。

    柳应白和宋嘉航倒是没少喝,从ktv出来的时候,两个都摇摇晃晃了。

    梁星灼不放心他们两个人自己回去,挨个送回了家,等他到自己家的时候,已经四点了。

    周归与给梁星灼留了玄关的灯。

    梁星灼轻手轻脚换鞋进屋,在主卧门口看了眼,门缝暗的,没有光亮。

    想来也是,四点了,周归与怎么可能还不睡,再有三个小时他都要起床上班了。

    梁星灼也困得不行,赶紧洗了个澡,回屋睡觉去了。

    没有闹钟,不用上学,难得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梁星灼放假了,邹姨那边周归与暂时没让她来,后续要不要继续请她做饭,周归与还要跟梁星灼商量一下。

    大概率是不用了,梁星灼眼看着要上大学,在家的时间只剩假期,周归与平时上班忙,更不需要做饭阿姨。

    梁星灼自己点了个外卖吃。

    一闲下来感觉无所事事,说是考完要放松,可是怎么才叫放松,已经有点不知道了。

    梁星灼打开电视,决定先补这一年想看但碍于没时间看的电影。

    看两部一下午也就过去了,晚上周归与下班回家,梁星灼才感觉没那么无聊。

    隔天,宋嘉航和柳应白约梁星灼出门,商量毕业旅行的事情。

    柳应白过两天就要出国玩,跟他以前在外地上学的那帮朋友。

    至于梁星灼,这个13号是周归与的生日,没几天了,他想给周归与过完生日再出去。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时间定在了20号左右,等柳应白回国,正好跟他们去玩第二轮。

    时间定下来,旅行地点又商量半天,大夏天的,还是想往凉快的地方走,初步圈定了几个适合避暑的城市,今天就先到这了。

    宋嘉航晚上家里有聚会,先走了一步。

    梁星灼和柳应白慢悠悠离开咖啡厅,去路口打车。

    “对了,你出国前能抽时间把最后一套写真拍了吗?”

    梁星灼之前跟柳应白商量过,写真就拍到六月份结束。

    他不热衷于此,凑齐给周归与的二十万,就不想继续拍了。

    柳应白想了想日程安排,说可以。

    梁星灼提议:“那就明天?”

    柳应白:“行。”说完,他又补充,“最后一次陪我拍写真了,上午再陪我逛个街?”

    梁星灼秒懂:“又买女装?”

    “聪明。”

    “行吧。”

    “几点?”

    “也不用太早,十点吧,见面地点我回头发你。”

    “好。”

    两人在路口分别,各自打了车回家。

    周归与今天是夜班,梁星灼在外面解决了晚饭,回家打打游戏就睡了。

    第二天上午,梁星灼九点左右起的床,洗漱好,叫了个早餐吃。

    吃一半的时候,柳应白给他打来电话。

    一个人在家,梁星灼接通后按了免提。

    电话那头竟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星星,你起床没?”

    梁星灼正在嗦粉,听到这声音差点呛到,咳了两声,把粉咽下去,再看了眼来电人备注,确实是柳应白没错。

    他一头雾水地问:“你哪位?”

    再开口又是柳应白的声音了:“哈哈哈哈哈哈是我,我试了下才买的变声器效果,看来挺好的,把你都骗住了。”

    “……”

    梁星灼无语:“你买变声器做什么?”

    “玩儿啊。”柳应白打电话另外有事,“开个视频,你帮我挑一下哪身衣服好看,我选择困难症了。”

    “好。”

    电话挂断,柳应白发出视频通话邀请。

    梁星灼把手机放在支架上,一边吃饭一边帮柳应白参谋。

    柳应白又开了那个变声器。

    “……你能不能别整这个死动静?”梁星灼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眼看着一个大男人在视频里换女装就算了,一开口还是激萌萝莉的声音,简直不要太割裂!

    柳应白却乐在其中:“不行,要整,我觉得好有意思,对了,还可以调御姐音,要听吗?”

    梁星灼:“不了,谢谢。”

    “不懂欣赏。”

    “那你自己欣赏吧,我挂了。”

    “啊啊啊啊别!快帮我看看,别一直埋头吃。”

    梁星灼嗦粉的间隙瞄了眼手机屏幕。

    柳应白穿了套水手服,戴着假发,妆容也化好了,镜头里活脱脱一个女生样。

    梁星灼如实评价:“好看,我可以挂了吗?”

    柳应白拦下他:“还有一套呢,你等着,我换一下。”

    梁星灼嗦粉等待。

    柳应白换的第二套也是jk,款式不太一样,梁星灼看不出门道,只说都好看,随便穿吧。

    同一时间,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

    周归与下班回家,门一开就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女生声音。

    “哎呀你不能说都好看,这是敷衍我!”语气也娇。

    “我没有敷衍你啊,确实都好看。”为了证明不是敷衍,梁星灼还补充,“你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这话给柳应白听美了:“就你嘴甜。”

    “行了,你吃饭吧,一会儿见,地点发你微信了。”

    梁星灼:“好,一会儿见。”

    视频一挂,梁星灼马上朝玄关那边打招呼:“哥,你下班啦。”

    玄关传来低低的一声:“嗯。”

    声音听着没什么精神,梁星灼吃完最后一口粉,起身问:“上夜班累了吧,你吃早饭没?”

    周归与脸上闪过一丝梁星灼看不懂的神情。

    “在医院吃了。”

    梁星灼多看了周归与两秒,神情又没有异样了,转而说:“好,那你去洗澡吧,洗完睡觉。”

    “我要出门一趟,晚饭会回来吃的。”

    周归与没忍住,问了声:“出去做什么?”

    梁星灼跟柳应白的日程安排不好细说,他只能含糊回答:“跟朋友玩玩儿。”

    “哪个朋友?”

    “就小航张池他们。”

    周归与盯着梁星灼看。

    梁星灼被周归与看得更心虚,硬着头皮反问:“怎么了?”

    周归与垂眸,声音比刚进门的时候更低了,听起来特别疲惫。

    “没事。”

    “去玩吧,玩得开心。”

    梁星灼怔怔应了一声“哦”。

    感觉周归与怪怪的。

    周归与:“我去洗澡了,你走的时候关好门。”

    梁星灼:“好。”

    说完,周归与往房间走,没几秒,梁星灼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

    梁星灼看了眼时间,他也确实该出门了。

    梁星灼拎上外卖垃圾,换鞋出门。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梁星灼给周归与发了一条微信,告诉他自己出门了,让他洗完澡就休息。

    一上午过去,周归与都没有回复他。

    大概是上夜班太累了。梁星灼心想。

    下午五点多,拍摄结束。

    卸妆的时候,梁星灼拿起手机正想给周归与打电话,一亮屏,通知显示,一个小时前周归与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医院有事,我去一趟]

    梁星灼回复:[有手术?]

    卸完妆,从柳应白的工作室出来,周归与回了他消息:[不是,有个icu病人情况不好,我来看看]

    梁星灼:[现在怎么样了?]

    周归与:[再观察一小时,没事就回家]

    梁星灼:[好,我也准备回家了]

    周归与:[嗯]

    一坐上车,梁星灼想法就变了。

    他让司机转道去市医院。

    从这里过去四十多分钟,接周归与下班正好。

    邹姨不在,在家吃饭只能周归与做,可是周归与今天看起来好累,梁星灼不想让他回家还要做饭。

    正好今天拿了最后一笔拍摄收入,抛开给周归与的二十万,还有一些零头,够请他在外面吃一顿好的了。

    梁星灼下了车直奔门诊大厅,坐电梯去胸外科找周归与。

    三部电梯都要等,这个点门诊下班了,没有病人,等电梯的除了他,还有两个白大褂,正在闲聊。

    “奇了怪了,你说下个月去香港学习的名单,胸外科怎么没派周归与?”

    玩着玩着手机,梁星灼听到周归与的名字,翻屏幕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得罪领导了呗。”看好戏的语气。

    “得罪领导?”

    “你忘了他之前擅自退医疗队的事情了?”

    “噢噢,这倒是,他那事儿给办的……不过我听说是为了他弟?”

    “管他为了谁,这事儿办的就是得罪领导,要不是他技术好,院里哪会给他这个面子。”

    “有技术就是牛啊,高材生嘛。”

    “高材生怎么了?得罪领导一样,否则这次学习怎么不派他去?往常这种培养人才的机会,胸外科十次有九次都给周归与。”

    “照这样看,我看他过两年升副高的事情也悬咯。”

    “医院说到底也是讲人情的地方,他当医院是自己开的,想干嘛干嘛,狂得没章法了还,迟早摔跟头,瞧着吧。”

    他们等的是向下的电梯,左边那部一开门,两人就走了进去,一直到电梯关门都没停止嘴周归与。

    梁星灼等的是向上的电梯,跟他们不是同一部。

    他多等了半分钟,电梯才下来。

    梁星灼恍恍惚惚走进轿厢,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俩白大褂说的话。

    酸周归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透露出一个信息——周归与因为上次退医疗队的事情得罪了领导,现在院里有培养人才的机会都不安排他去了。

    周归与什么都不跟他说。

    难怪今天下夜班回家怪怪的,出了这种事,周归与心情怎么可能好。

    负罪感像大山一样压在梁星灼身上。

    如果不是因为他学习成绩下降,周归与担心他影响高考,上次也不可能中途退出医疗队,回沽南陪考。

    回想三年前,周归与拒绝京柏肿瘤医院的offer,也是类似的情况。

    尽管周归与嘴上说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想回来跟自己一起生活,可是如果没有他呢?没有他周归与是不可能回沽南的,他那么优秀,当然要留在最好的地方。

    梁星灼心事重重地走出电梯,到周归与办公室门口时,正好碰见他出来。

    “你怎么来了?”周归与看见他,惊讶地问。

    梁星灼撑出一个笑容:“来接你下班。”

    周归与愣了几秒,锁了办公室的门,说:“走吧。”

    梁星灼点点头。

    去停车场这一路,两人都很沉默。

    上了车,开车停车场,周归与打破沉默,问了梁星灼一句:“今天玩得开心吗?”

    梁星灼心不在焉地回答:“挺开心的。”

    周归与没了后话。

    梁星灼拐着弯跟周归与确认:“哥,你七月份有外出计划吗?”

    周归与回答:“没有。”

    看来那两个白大褂说的是真的。

    科室真的没有安排周归与去香港参加学习。

    梁星灼心口堵得慌,降了些车窗,吹着风,对着窗外发呆。

    周归与不明白梁星灼为什么突然问这么个问题,尝试猜测:“你七月份想出去旅游?”

    梁星灼:“没有,我随便问问。”

    不愿多言的样子。

    周归与今天心情也差,专心开车,没再说什么。

    一路无话回了家。

    这一路梁星灼想了很多,他悄悄在心里跟自己打了一个赌。

    如果周归与跟他说实话,他就不着急下决心,缓一阵……缓到大学开学再说。

    反之,他就趁此机会痛下决心,舍弃自己对周归与的私心。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再耽误周归与了。

    开门进屋,换上拖鞋,两人往屋里走。

    梁星灼叫住走在前面的周归与:“哥。”

    周归与回头看他。

    “你没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梁星灼暗暗攥紧了拳头。

    内心自私的祈求周归与跟他说实话。

    可惜没有心软的神明听见他的愿望。

    听完他的话,周归与眉心微蹙,看起来很疑惑:“什么事情?”

    梁星灼的希望全部落空。

    他在心底苦笑,果然,周归与什么都不打算告诉他。

    梁星灼一想到今后可能还会有无数这样,周归与牺牲自己来成全他的情况,他就觉得难过,并且控制不住讨厌自己。

    为什么他已经成年了,不仅没办法保护周归与,还在做他的负累。

    梁星灼努力让自己表情看起来很轻松。

    语气也随意:“没什么,我倒是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

    周归与喉咙发紧,莫名有种梁星灼要跟他摊牌,聊聊那个女大学生的预感。

    他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周归与停顿片刻,选择面对,沉声道:“你说。”

    梁星灼笑了笑:“其实也不算一个事情,应该说是我的一种想法?”

    “就……我已经成年了,该独立了,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

    “哥,你以后多考虑考虑自己的事情,别像现在这样总为我操心了。”

    这些话无异于主动把周归与往外推,梁星灼牙根都快咬烂了,才勉强稳住自己没当场反悔。

    结果周归与竟然摆出一张掉冰碴儿的冷脸问他:“你就这么喜欢她?”

    梁星灼:“?”

    谁?

    060

    这下轮到梁星灼眉心微蹙, 看起来很疑惑了。

    “我喜欢谁?”

    疯长的嫉妒吞噬了周归与的理智,他意识到自己连日来守着兄弟之间那条绝对不可逾越的底线,并非道德感有多崇高, 而是在擅自做一场交换——只要我守住了,我和梁星灼就可以保持现状。

    至少我和他可以保持现状。

    眼下这场交换也被梁星灼拒绝了。

    好像他不管再怎么妥协退让, 是否安守身为兄长的本分,都无法改变梁星灼会离开他身边这个结局。

    周归与不理解。

    明明几天前他们还好好的, 难道只是环境限定感带来的错觉?

    高考一结束,限定感没有了,梁星灼的世界又丰富起来, 他也就不被高度需求和依赖了。

    他和梁星灼朝夕相处十年了, 那个女生又跟梁星灼认识了多久?她的魅力就有那么大?大到梁星灼跟她见完面, 回家就对他发表独立宣言,什么叫他该有自己的生活?

    这分明是不想让他活!

    “我有干预过你吗?”周归与反问梁星灼。

    梁星灼越听越糊涂, 还没得及接话, 周归与的质问接二连三朝他甩过来。

    “你每次出去跟她见面,我有干涉过你一次?”

    “我有不准你谈恋爱吗?”

    “你编的蹩脚借口, 我一次都没拆穿过。”

    “我还不够开明?我到底在哪里束缚了你, 让你这么迫不及待跟我划清界限。”

    “……”

    梁星灼:?啊?

    周归与还在输出:“说话,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话在外面说完了是吗?所以回家跟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逐渐阴阳怪气。

    “…………”

    梁星灼终于跟上周归与的脑回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总之周归与应该把柳应白误会成他的女朋友了。

    ……什么荒谬乌龙。

    不过认识周归与这么久,梁星灼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破防?

    梁星灼好想笑。

    原来不是只有他介意周归与谈恋爱啊!

    年长他十岁怎么了?成熟稳重怎么了?哥哥看见弟弟谈恋爱还不是一样破防!

    该说不说怪爽的。

    嘴角快压不住了……

    周归与是不知道梁星灼此刻的想法,但他脸上这些微妙的表情, 都没逃过周归与的眼睛!

    “你还在笑?”

    周归与难以置信地反问:“我问了这么多,你一个回答没有, 居然还想笑?”

    他上手捏住梁星灼的下巴,逼他正视自己, 慢条斯理道:“平时一口一句爱哥哥,原来就是这么爱我的。”

    梁星灼“嗯”了一声,故作天真懵懂:“爱哥哥就不能爱别人了吗?”

    话音落的瞬间,梁星灼明显感觉捏下巴的力道变重了。

    他哼唧一声,矫揉造作:“哥哥弄疼我了。”

    周归与缓缓松开手。

    梁星灼再抬眸,周归与颓然的脸在他视线里一闪而过。

    没等细看,周归与已经转过身往卧室走了。

    宽肩窄腰,直挺的背,大长腿,背影和姿态与平时无异,可是梁星灼的心还是被刺痛了一下。

    哪怕只是一刹那的重合,他在周归与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那个双手抱膝在屋檐下躲雨,八岁失去最后一个亲人的梁星灼。

    梁星灼意识到自己刚才也让周归与的世界下起了雨。

    他不该跟周归与开这种玩笑的。

    梁星灼愧疚地追上去,从身后抱住周归与的腰,第一时间道歉:“对不起哥哥,是我不好,让你难过了。”

    周归与站在原地,没说话。

    “我没有喜欢谁,也没有跟谁谈恋爱,你误会了。”

    梁星灼绞尽脑汁,唯一能想起的蛛丝马迹,只有早上柳应白给自己打的视频电话。

    他赶紧解释:“早上你听到的女生声音,是我朋友用变声器弄的,我今天也是跟他出去玩的。”

    “是我们班一个男同学,坐我和小航的后排,你之前开家长会应该见过他妈妈,叫柳应白,还有印象吗?”

    说到这,梁星灼感觉周归与的后背绷得没那么紧了。

    他又轻轻叫了一声哥哥,像一种安抚。

    周归与就这么站着,任由梁星灼这么抱着,阖了阖眼,神情复杂地问:“今天是你朋友,之前呢?”

    梁星灼疑惑:“什么之前?”

    “去年,你出门我回家,我们在电梯间碰上,你说跟小航去自习室。”周归与顿了顿,自爆,“你走之后不久,我开车去了自习室,我在附近等了一个小时,没看见你去。”

    “你每次跟我说和小航去自习室,其实都是在骗我,对不对?”

    梁星灼惊讶道:“你居然去了自习室……”

    周归与为自己的窥私欲感到羞愧:“……抱歉。”

    梁星灼解释:“没,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我是太惊讶了。”

    周归与再次:“所以是骗我吗?”

    “……是。”

    周归与忽然泄了劲儿,不想再追问下去了。

    他想拉开梁星灼圈在自己腰上的手,刚掰开两根手指就被更用力地抱紧。

    “我是骗你了,但我骗你不是为了出去跟谁谈恋爱,我……”梁星灼不知道能不能说柳应白的私事,一时犹豫,最后含糊道,“我是因为别的事情,每次都是。”

    周归与“嗯”了一声,没有后话。

    梁星灼感觉他没信。

    情理之中……这么解释谁会信,狡辩一样。

    梁星灼左思右想,最后松开周归与,跟他说:“哥你等我几分钟,我去问问能不能说。”

    说完,梁星灼掏出手机,去阳台给柳应白打了一通电话。

    发微信太慢,他等不及。

    电话响了几声,柳应白接了。

    “星星,什么事儿?”

    梁星灼直奔主题:“小白,我跟你一起拍写真的事情,可以告诉我哥吗?”

    柳应白愣了一下,笑道:“可以呀,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感觉涉及你的隐私,一说你那个账号也瞒不住了,我哥知道你拍女装视频没关系吗?”

    “没关系啊,我都穿女装出门了,还能怕被人知道账号?”柳应白爽朗道,“别白看啊,让你哥给我点个关注点点赞。”

    梁星灼感激道:“好,肯定点!谢谢你小白,我回头请你吃饭!”

    柳应白好奇地问:“你怎么突然要告诉你哥这事儿了?之前不还紧张兮兮问小年他们,视频是不是完全认不出是你吗。”

    “额……这个……哎呀说来话长,回头跟你解释,我这边有点急事,先挂了。”

    “好,你先忙。”

    挂断电话,梁星灼回到客厅。

    他让周归与等,周归与当真没回房间,坐在沙发上等他。

    也不看手机,电视也不开,就这么安静坐着,打眼瞧过去,全是落寞。

    梁星灼忽然想到等暑假结束,他去上大学了,他哥一个人在家的场景。

    会不会也这么坐着发呆,什么都不做。

    梁星灼感觉很难过。

    不想跟周归与分开生活的念头,随时间流失,日复一日变得强烈。

    梁星灼暂时把情绪收起来,提起精神走过去,叫周归与:“哥。”

    周归与抬眸看向他,仿佛在等待一个审判。

    好坏他都无条件接受。

    梁星灼挨着周归与坐下,握住他的手:“因为这件事涉及我朋友的个人隐私,我不确定能不能告诉你。”

    “刚刚问过了,他说没关系,那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梁星灼在手机上点了点,打开柳应白的视频账号主页,递过去给周归与看:“我每次骗你,其实都跟柳应白出去拍写真了,他是女装爱好者,在平台有账号,主拍女装变装视频。”

    周归与微怔。

    视线落在梁星灼的手机屏幕上。

    梁星灼又递了递:“你先看看。”

    周归与接过手机,点了置顶的高赞视频,确实如梁星灼所说,内容是女装变装。

    “你同学长什么样我不记得了。”周归与如实说。

    梁星灼伸手在屏幕上点了点,退出短视频app,进入手机相册,给周归与看他这段时间跟柳应白拍的写真。

    “不记得他没关系,你总知道我长什么样吧。”

    “你往前翻,还有花絮照,我自己也拍了一些,妆前妆后都有。”

    周归与一张一张翻过,表情渐渐变了。

    看到女仆主题那套时,周归与指着梁星灼胸前耸立的两团,问:“p的?”

    讲真给周归与看自己的女装,感觉蛮社死的。

    梁星灼干笑两声,硬着头皮回答:“……垫的,硅胶的。”

    周归与评价:“很真。”

    翻了两张,又指着梁星灼白皙修长的大长腿……上面那双柳应白的手:“他摸你?”

    梁星灼汗流浃背:“额,拍摄需要。”

    过了十几秒,周归与看到一张梁星灼和柳应白对视,柳应白托着他的下巴,他闭眼,柳应白凑近。

    这套是水仙主题,亲密动作比较多。

    周归与指着两个人嘴巴之间的空隙,面无表情问梁星灼:“他还亲你?”

    梁星灼羞愤欲死,不让周归与再看了!

    一把抢过手机,涨红脸解释:“没亲到,只是拍一个要接吻的感觉!”

    并且强调:“也是拍摄需要!”

    周归与“哦”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梁星灼感觉解释这么半天,周归与心情好像更差了。

    果然下一秒,他听见周归与阴恻恻地来一句:“尺度挺大。”

    “说说看,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拍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