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师尊只是不善言辞(3)
也许过了很久, 也许只是一瞬,如潮水般的痛苦才渐渐褪去。
祁元修浑身湿透,像是从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缓了一段时间才站起来, 对沈明恒躬身行了一个礼:“师尊。”
沈明恒从始至终在原地安静地看着他,如同从前的每一次那样。
祁元修弯腰的动作突然停住,他呆了好长时间,才僵硬地抬起头,“师尊,我好像晋级了。”
而且是从练气初期连升三级, 如今已是练气大圆满,距筑基一线之隔。
虽然筑基在天衍宗只是入门, 与他同龄的天骄们已经金丹的比比皆是, 但是他只是一个五灵根,他生来就被判断永远叩不开大道之门。
沈明恒一直面无表情的脸忽然露出几分浅浅笑意:“为师知道。”
他不常笑, 神情仍显平淡, 眼中笑意却明显。
这幅画面太过惊艳,与从前狞笑、讥笑、诡笑的沈明恒重叠交错,让祁元修不由得失神片刻。
他开始怀疑, 从前是不是都是他痛苦到极致产生的幻觉。
沈明恒接着淡淡言道:“不可生骄, 以你这些年服下的丹药, 换做旁人,至少金丹起步。”
“丹药?”祁元修顿时流露出几分茫然无措来,掺杂着浓烈的不敢置信:“师尊,你是说那些丹药都是助我突破的?”
“不是, 只有其中药力起到了些微末功劳。你能有此造化,全在你一身。”
五灵根意味着突破至少要比常人多出五倍灵力, 但修炼速度又比常人慢了至少五倍。
祁元修将远超出身体所能承受的灵力纳入体内,若是不死,总该有所回报。
也多亏他个性坚韧,这三年地狱般的折磨都没能让他心生退怯。
沈明恒微微蹙眉,看着祁元修瞬间通红的眼眶,无奈叹了口气:“罢了,允你高兴一天,剩下的等你真正筑基后再高兴。”
祁元修绝对有资格骄傲,放眼天下能有他这样心性的屈指可数,可他的路还很长很长,决不能这么早就开始骄傲。
哪怕沈明恒否认,祁元修依然很高兴,只觉得胸腔中有种难言的情绪鼓噪喧涌。
不是因为自己的成就,而是——
他的师尊没有不要他。
在那段晦暗时光里,他的天神依然守护着他,为他炼丹,助他突破。
“多谢师尊,弟子定不会让师尊失望。”祁元修当即跪倒,行了一个大礼。
沈明恒平静地看着他:“起,去换身衣服吧。”
祁元修这才注意到自己还穿着一身被汗水浸透的衣裳,但在这冰天雪地中却没察觉到冷意,他又感激地看了沈明恒一眼,躬身道:“是。”
*
虽然行李在外门,但祁元修还是祁家少爷的时候就有储物戒,换洗的衣服还是有的。
其它的房间他都不能进,唯一能进的又被昏迷的妹妹占去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整座浮光峰上只有他们三个人。
祁元修换好衣服回来,正准备去看看有什么能替师尊做的,结果刚靠近两排竹屋就被人抱住。
祁元修吓了一跳。
祁兰倾紧张地抓着他的手臂:“哥哥,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祁兰倾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在确认自己还活着此处不是地府之后反而更害怕了,唯恐是被人掳走要用来威胁哥哥。
毕竟祁元修从来对她报喜不报忧,沈长老亲传弟子这名号也挺能唬人。
她也不认识旁边摆着的阵法,也不敢乱动,直到凭直觉感受到祁元修回来,才忍不住跳下床跑了出去。
“兰倾,你醒了?”祁元修惊喜地嚷了一声,而后才解释:“此处是师尊的浮光峰,你突然发病,昏迷不醒,师尊救了你,又带你来此修养。”
“原来如此。”祁兰倾松了口气。
沈明恒在她心中一直是个严厉却也不失温柔的长辈形象,她迟疑了片刻,小声问:“哥哥,我需要当面谢过真人吗?”
祁元修笑着摸了摸她的她的头,“你先回房,待我问过师尊。”
祁兰倾乖乖地点头回去了,祁元修的笑意却逐渐显得艰难苦涩。
他突然想起来,当时是沈明恒带着祁兰倾回来的,所以会不会他在房门外跪着的时候,屋里根本就没有人?
而他那时的怨愤、那些矫情的自怨自艾,全都是无病呻吟,并且极为狼心狗肺?
祁元修垮下脸。
他可真该死啊。
“师尊。”祁元修期期艾艾地走到门口。
沈明恒正漫不经心地在炼丹房里把原主留下的丹药做分类。
这瓶可以回炉重造,这瓶扔掉销毁,这瓶没什么用,拿去骗人……做人情好了。
他淡淡抬眸,看到门边鬼鬼祟祟的祁元修,“何事?”
祁元修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还没谢过师尊救了兰倾。”
“你谢过了。”沈明恒面无表情地提醒:“你谢过很多次。”
自见面以来,不是求就是谢。
祁元修笑了笑,没有解释,又问:“师尊怎么知道兰倾状况不好?而且还知道弟子住在何处。”
因为他是渡劫期。
沈明恒瞥了他一眼:“你快死了为师也能知道。”
祁元修还要再说话,却见沈明恒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祁元修虽不解其意,还是乖巧侧身让路,而后又自然地跟在沈明恒身后。
两人刚走到雪地,半空中便落下一个人来。
看上去不过中年,笑意盈盈,可见是友非敌。
沈明恒微微颔首,“宗主。”
祁元修这才知道来人身份。
三年前他入宗时与各长老隔着高台,他只能感受到落在他身上如针刺般的审视目光,并未亲眼见过。
他躬身行礼,“见过宗主。”
段知衍对他有些印象,也笑着回了一句“不必多礼”。
他对门下弟子一向宽和,但这不算亲近。
因为他很快又看向沈明恒,没好气地说:“都说了别叫宗主,我是你师兄!”
这话里的宠溺意味太过明显,祁元修有些好奇地悄悄抬眼。
沈明恒道:“礼不可废。”
一板一眼的样子,像个老古板。
段知衍有些诧异。
自他接任宗主之位后沈明恒就改口再没叫过师兄,他那时以为是小师弟对没能继承天衍宗的耿耿于怀。
毕竟沈明恒是师尊膝下独子,在被称为五长老前,天衍宗上下都称呼他“少宗主”。
谁曾想最后关头,前宗主沈宿会越过他把位子传给大弟子段知衍。
师尊曾经对他说,明恒的性子过于偏执,段知衍觉得是师尊太严格了。
沈明恒从小顺风顺水,于修炼一途上就没经历过磨难,他还没出生,沈宿就为他积攒好了足够他用到渡劫期的灵丹宝器。
这样一来,心性难免不成熟,会对某样东西有占有欲实在太正常了,哪里算得上偏执?长大就好了。
看,现在不久很沉稳吗?
……就是有点沉稳过头了。
段知衍起了逗弄师弟的心思,他揶揄地问:“旁边那个小丫头是谁?”
祁兰倾听到声音出来,正扒拉着房门向外张望,听到这句话知道自己被发现了,顿时有些紧张。
祁元修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忙回道:“禀宗主,是弟子的妹妹。”
“哦,弟子亲眷,那应该在外门才对,怎么会在浮光峰?”他如同抓到了把柄,一咏三叹地反问:“师弟,礼不可废?”
沈明恒面色不变:“无妨,浮光峰没这条规定。”
段知衍被哽了一下,神色无奈,“敢情有没有礼是你说了算啊。”
沈明恒不置可否,“礼制门规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行了,说不过你。”段知衍说回正事,“师弟,我这次来是提醒你,三日后便是天衍宗十年一次的收徒大典了,我知道你平日里不爱出门,但如此盛会,你可务必要到场。”
沈明恒干脆利落地拒绝:“不去。”
段知衍劝道:“连老四都收了三个徒弟了,你只有一个,而且这个弟子还……不闹腾,你这浮光峰看起来太冷清了。”
段知衍很快意识到当着人家兄妹的面说些贬低的话不太好,然而他话头转得快,祁元修还是明了其中的未尽之意。
他低下头,说不出反驳的话。
以他的资质,确实给师尊丢脸了。
沈明恒仍是拒绝:“一个就够了,他很麻烦的。”
祁元修抬头看了沈明恒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只觉得有一束光直直照到他心底去。
他也不知道为何沈明恒明明是在说他麻烦,他却能感受到一股暖意。
大概是因为,只有被重视、被关爱着的人,才有成为麻烦的资格。
沈明恒见段知衍还要再喋喋不休,当即从储物戒里掏出一个药瓶塞到他怀里。
段知衍:“?”
段知衍疑惑地举起瓶子,“这是什么?你新炼的丹药?”
沈明恒微微点头:“贿赂你。”
段知衍:“……”
段知衍被气笑了,“好好,我不管你了,但是你浮光峰总要有人出席吧?”
他动作极快地把瓶子塞到怀里。
沈明恒想了想,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到祁元修身上。
祁元修茫然:“师尊?”
沈明恒对段知衍说:“祁元修去。”
“一个练气?”段知衍脸色为难,但想了想自己刚收下的贿赂,妥协道:“三天后,我来接他。”
祁元修代表着沈明恒,在这种宗门盛会上,总不能让人欺负去了。
第62章 师尊只是不善言辞(4)
段知衍走后, 祁元修小心翼翼地觑着沈明恒的脸色:“师尊刚才说,兰倾住在这里……”
他是不愿意向师尊提请求的,只不过浮光峰上灵气充裕, 对祁兰倾的身体有好处。
沈明恒点了点头, “你们的住处要自己搭。”
祁元修大喜:“多谢师尊。”
师尊果然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尊!
至于以前为什么没让他们住下来……这不是以前他没提吗!
“师尊,弟子先回去收拾。”祁元修告退。
在大多数人眼里,沈明恒是高高在上的天衍宗五长老,自身实力又高,还是赫赫有名的炼丹师。
想拜他为师者多如牛毛,结果祁元修横空出世, 凭借一枚玉佩成了沈明恒唯一的弟子。
才不配位,可恶至极。
内门弟子自恃身份, 外门却不会放过他。
凭什么他们有的已经筑基了还只能在外门苦苦挣扎, 你一个练气初期却能一飞冲天?
主角自带腥风血雨的特性,祁元修这趟回来得低调, 依然被惯爱找他麻烦的外门弟子发现。
不过这对于修为大有进益的祁元修而言已经不是什么难事, 他的战斗本能是在生死边缘磨炼出来的,每一步都走得扎实,越级战斗更是常态。
于是在把他们教训了一通又翩然离去后, 祁元修练气大圆满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半个外门。
练气大圆满不算什么, 可众所周知, 祁元修是五灵根啊!
而且前两天他还是练气初期,怎么可能进步这么快?
他们当然不会经此一战就幡然醒悟,觉得祁元修是个绝世天才,毕竟他今年十九岁, 要天才早就天才了。
他们只觉得那位传言中贼会炼丹的明恒真人果然恐怖如斯,随随便便就能让一个废物短短时间跨越好几重境界。
至于为什么祁元修拜师三年现在才有进步……当然是因为从前明恒真人不满意这个徒弟了。
祁元修又不是明恒真人自己选的徒弟, 不过是看在给予祁家人玉佩的前宗主份上,完全是出于孝道才收下的。
现在这小子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哄得真人开心,自然就一步登天了,实在可恨。
*
一道山门,隔开的是两个世界。
凡人散修望仙门弟子如云上皎月,可对于内门亲传而言,区区外门也不过云下一点尘埃。
祁元修的事情在外门引动轩然大波,却没能在内门留下一点涟漪。
他就这么和祁兰倾在浮光峰住了下来。
浮光峰连竹子都不普通,祁元修要用尽全力才能砍断一棵,在他发现体力耗尽时修炼能够让他蜗牛般的速度快上一点点之后,他更是爱上了砍竹子这项运动。
“耗尽”这两个字看起来简单实则极为不易,人在疲惫时会想休息是本能,非大毅力者撑不到最后,更别说还得提起精神修炼了。
等到两栋竹屋搭好,他也顺理成章地突破了筑基。
三天后,段知衍如约来接人。
他不死心地想和沈明恒说几句话,说不定就能劝得这人改变主意,但张望半天也没看见沈明恒。
随意放出神识探查是一件很不礼貌的行为,段知衍看向祁元修:“你师尊呢?”
祁元修今天换上了内门弟子服,代表着浮光峰的紫色云纹绣在袖口,腰间佩了一枚玉佩,衬得他丰神如玉,如翩翩贵公子。
他先对段知衍板正地行了一礼,才回道:“师尊正在炼丹,不便打扰,宗主若是有话可否让弟子转告?”
段知衍莫名憋屈,“算了,没事。”
考虑到祁元修还没学会御剑飞行,这么大的孩子自尊心强,估计不喜欢被拎着,段知衍找来两只仙鹤。
“你是明恒的弟子,不必称宗主,叫我师伯便是。”段知衍和蔼地说。
从前三年他没说过这样的话。
段知衍打量着祁元修,心想资质虽然差了点,但天衍宗又不是养不起一个人,只要能哄得他师弟开心,他也不是不能多一个师侄。
祁元修自然知道原因,无非是看在师尊的面子上罢了,只有师尊会不问缘由地疼爱他!
祁元修心中对沈明恒的感激又上了一个层次。
他迟疑片刻,从善如流道:“是,师伯。”
“礼不可废”明显是师兄弟间的玩笑,其他人最好不要忤逆宗主,更不要觉得他的话是客气时的托词。
清醒一点,没多少人能有让段知衍客气的资格。
段知衍很满意他的识相,“这次的弟子里有几个好苗子,你师尊可有交代你他收徒的标准?”
“这个……”祁元修有些尴尬,“师尊说他无意再收弟子。”
事实上,沈明恒的原话是——“与你一样优秀,为师便收。”
祁元修觉得挺难的,要在人才济济的天衍宗找到一个除他之外的五灵根,概率几乎为零。
段知衍不觉得他有胆子撒谎,只好无奈作罢。
仙鹤带着他们到了大殿,段知衍没有架子,先把祁元修送到了位子,“这里是浮光峰的尊位,你师尊既然发话由你代表,便入席就坐吧。”
在场的修为都是大乘以上,段知衍这话是说给其他人听的,以免他们看轻了祁元修。
祁元修谢过段知衍,又朝其他人作揖行礼:“浮光峰明恒真人座下大弟子祁元修,见过三位长老及诸位峰主。”
天衍宗前宗主共有四名弟子,大弟子段知衍接任宗主,其余三位连同他的儿子皆是护宗长老。
值得一提的是,天衍宗没有大长老,因为他们几个嫌叫起来不方便,要不然大长老排行第二、二长老排行第三、老四其实是三长老什么的,多少有点乱。
这是天衍宗最核心的战力,虽各长老都独享一座灵山,譬如沈明恒有浮光峰,但其实都被称为主峰一脉。
除此之外,天衍宗另有十八峰,司职、道法、主修各有不同,入内门的弟子需择一峰拜入。
若能拜入宗主、长老、峰主门下,便为天衍宗亲传弟子。
道统之争谁也不肯落后于人,今日收徒大典,十八峰主全都来齐了。
他们看着不卑不亢的祁元修,内心有些微不可查的起伏。
三年前也是这样的场景,祁元修穿着不合身的衣物形容狼狈地跪在大殿正中,三年后,他坐的位置犹在他们之上,可见世事无常。
虽然沈明恒不在现场,但看在宗主的份上,他们也不能为难,俱皆淡笑颔首以示回礼。
二长老倒是多看了祁元修几眼,心里啧啧称奇,心想她这小师弟也不知道怎么教的,这孩子虽然才筑基,但这气度可不弱于其他天骄。
……慢着!筑基!
她神识漫过,确定祁元修还是五灵根,他的资质没有改变,修为却十分扎实,灵力强横程度说是筑基中期都有人相信。
如果不是在天衍宗这样的大宗门,三十岁之前突破筑基,已经能被称为天才。
祁元修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被窥探,段知衍与其他三位长老反倒发现了。
“二师妹?”
“师姐?”
温轻澜收到了几人的神识传音,她也用传音回复:“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孩子的修为?”
祁元修太弱了,他们一时还真没注意,此番被温轻澜提醒才多用了两分心神。
“筑基?!”
祁元修不知道几位长老为什么突然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段知衍叹了口气,“应该是明恒的功劳,我到时候问问。”
当然得是明恒的功劳,不然还是祁元修自己的努力吗?
他们收回目光,头疼地想,小师弟可还真会给他们出难题。
收徒大典严格来说七天前就算开始,如今三道试炼全数完成,优胜者也已经来到了大殿之上。
祁元修老老实实的当一个工具人,看着各峰都向他们满意的苗子伸出了橄榄枝,他一言不发。
直到此次获得头名的弟子婉言拒绝了宗主,“弟子对明恒真人仰慕许久,只想拜入真人门下。”
在场众目光不由得看向祁元修。
长老峰主们的座位是没有阻隔气息的阵法的,毕竟以他们的修为也用不上这个,于是祁元修的修为就毫无保留地显示了出来。
通过试炼的弟子修为最低的也是筑基后期,其中金丹也不少,论修为天资胜过祁元修不知凡几。
十八峰峰主顾虑到宗主和各长老,眼神没什么异样,弟子们却忍不住露出几分轻视和不屑,还暗藏着浓浓的羡慕。
渡劫期的师尊好找,可这是一个炼丹宗师唯一的弟子,所有资源都用在他一个人身上。
这种待遇,就算是宗主的弟子都比不上好吧!
陆星赫就是这么想的。
如果他能成为沈明恒的弟子,就能一个人独享一峰资源。至于还有一个师兄?嗐,一个五灵根能用多少东西?
在所有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中,祁元修起身,学着沈明恒的样子摆出平静的神情,“抱歉,师尊事先交代过,此次大典不收徒。”
他行了一个平辈的礼节,从容不迫,进退有据。
还行,没给师弟丢脸。
段知衍与长老们对视一眼,眼神中纷纷流露出几分满意,歇了出口解围的心思。
陆星赫回了一礼,不肯退让道:“师兄不如问一下真人,说不定真人知道我后会改变主意呢?”
狂妄。
但十八岁的金丹中期,火属单灵根,天衍宗收徒大典三场试炼皆是第一,他确实有狂妄的资本。
祁元修声音中多了几分强势:“何须打扰师尊?师尊将此事全权交由我负责,我来做决定便是。”
他抬眼,微微笑了笑:“师弟,抱歉。”
“那我不当亲传了。”陆星赫愤愤不平,“我拜入浮光峰,当个内门弟子总行了吧?”
祁元修神色一凝。
第63章 师尊只是不善言辞(5)
试炼前三的弟子有权选择自己想入的灵峰, 陆星赫信心满满。
内门弟子的待遇确实比不上亲传弟子,但浮光峰就他们三个人,他的待遇绝对不会差。
更何况, 只要见了沈明恒, 他这么优秀,还愁不能让沈明恒收下他吗?
浮光峰虽名义上是主峰一脉,但各峰历年来招收弟子都是单独的,祁元修若是想用“可选灵峰为主峰不包含浮光峰”作借口多少有些强词夺理。
他眸色微沉。
段知衍想了想师弟那“礼制门规岂是如此不便之物”的大道理,也颇有些头疼,“陆星赫, 你可想清楚了?若是现在反悔,你依然可以是本座的亲传弟子。”
陆星赫坚定道:“弟子想清楚了, 弟子不悔。”
段知衍没办法了, 他是一宗之主,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枉顾门规。
“既如此, 即日起, 你便是浮光峰内门弟子。”段知衍道。
“多谢宗主成全。”陆星赫笑嘻嘻地行礼,又看向祁元修,微微躬身, 状似恭敬实则眉眼挑衅:“见过师兄。”
祁元修面色不变, “师弟。”
段知衍看着这兄友弟恭的画面满意点了点头, “收徒大典结束,都散了吧,你们两个随我来,我送你们回去。”
温轻澜等人也随之起身, 自然地跟在段知衍身后。
祁元修:“?”
祁元修迟疑道:“三位长老可是有事吩咐?”
四长老随口道:“我们师兄弟几个许久没见了,打算趁此机会聚一下, 你有意见?”
“弟子不敢。”祁元修垂首告罪。
陆星赫幸灾乐祸,茶言茶语道:“师兄,长老们之间的事,咱们做弟子的还是不要多嘴吧?”
“师弟说的是。”祁元修微微一笑:“只是我身为师尊膝下唯一的弟子,师尊不在,自然需担起待客之责,这其中的道理,师弟怕是没机会懂呢。”
“唯一”两个字还不忘用重音强调,后半句话更几乎是在直说沈明恒不会收下他了。
陆星赫咬牙切齿。
长老们装作听不出来两人言语中针锋相对,清官难断家务事,浮光峰的事情让沈明恒自己处理去吧。
以后师弟更喜欢哪个弟子,他们再偏帮哪个。
人多,段知衍召来一只大型些的飞鸟。
空中段知衍问:“元修,你是如何突破筑基的?”
祁元修愣了一下,老实道:“是师尊襄助,弟子也不知。”
他三天前吃完那个黑不溜秋的丹药后,莫名其妙就炼丹大圆满了,师尊说也有从前吃的丹药的功劳,但具体的他也不了解。
这回答倒是没有出乎几人的意料。
温轻澜好奇地问:“师弟给你吃了什么丹药?”
祁元修神色窘迫:“弟子也不知。”
“师弟没跟你说?”
“师尊他……有些寡言。”祁元修说。
“也是怪了,用丹药突破根基居然还能这么扎实,我当初苦修,筑基时也不过如此了吧?”四长老赞叹了一声。
祁元修不好意思地道:“或许是因为弟子三年来吃的丹药有些多。”
几人同时一顿。
段知衍问:“你这三年,吃了多少丹药?”
祁元修想了想,答道:“不计其数。”
以修士的记忆力,能够让祁元修数不清楚说出“不计其数”四个字……
几人又是明显地一顿。
在这一刻,就算是他们心中都不可自拔地升起了几分浅淡的嫉妒。
有一个炼丹宗师做师尊真好,可以拿丹药当饭吃。
陆星赫眼眶都有些湿润。
师尊!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徒弟啊师尊!
出自沈明恒之手的丹药能是什么普通货色,想他出生也算显赫,但是和祁元修一比,他以前过的是什么贫苦日子。
大概是受到了打击,陆星赫后半程路上安安静静,沉默地蹲在角落装蘑菇,让祁元修觉得很没有成就感。
他们到浮光峰的时候沈明恒正好炼完丹。
浓郁的药香瞬间溢满了浮光峰顶,雪依旧在落,但是雪地里却忽然开出了一片花海,美得惊心动魄。
祁元修瞪大了眼睛,陆星赫张大了嘴巴。
段知衍被呛了一下,匆匆忙忙地摆出阵势打算硬抗天雷,温轻澜几人一边提起警惕一边也在心中暗骂小师弟行事冲动。
炼这么厉害的丹药之前不说找几个人全程护法,至少提前跟他们说一声啊!
沈明恒开炉收丹,走出房间,看着半空中把武器都了拿出来一脸凝重望着天边的几人。
沈明恒:“……你们在做什么?”
段知衍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碧如洗的天空。
段知衍:“……”
四长老不觉尴尬,他自然地把剑收回储物戒,摘了一朵花:“师弟,你这丹效果这么好,怎么没有天雷?”
沈明恒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地上的花海,下一刻灵力微动,浮光峰顶终年的落雪就此停消,“会引来天雷的丹药都是残次品。”
真正完美的丹与器,天道保护都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得销毁。
“是吗?那为什么只有高级丹药才能引来天雷?”四长老没学过炼丹,但常识还是知道的。
沈明恒轻描淡写地说:“因为太低级的丹药天道看不见,有瑕疵也无所谓。”
陆星赫欲言又止。
为了拜沈明恒为师,他是下功夫学过炼丹的,沈明恒这说法岂止是闻所未闻,简直完全颠覆了炼丹界的定理——要知古往今来,所有的炼丹师都以能引来天雷为荣。
但陆星赫看着宗主、长老们恍然大悟的神情,看着他那便宜师兄一脸崇拜的目光,他还是硬生生将这段话咽了下去。
别管,明恒真人说的都是对的。
沈明恒注意到多了一个人,他幽幽地看向段知衍:“宗主?”
段知衍赶紧解释:“明恒你听我狡辩师兄知道你不想收徒师兄没打算逼你但是这孩子说仰慕你死活要拜入你门下说是不当亲传当个内门弟子也没关系所以师兄才带来让你看看……”
求生欲极强。
他也不在乎祁元修、陆星赫还在场,到了他这种层次,已经不用顾虑任何人的看法。
段知衍补充:“他在三场试炼中拿了头名。”
所以这个要求不太好拒绝。
陆星赫很有危机意识地“扑通”一声跪倒,大声道:“弟子陆星赫,仰慕真人许久,求真人收下弟子。”
见沈明恒没说话,段知衍再补充:“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就带他离开。”
管他难不难办,师弟更重要。
沈明恒默默地看了陆星赫一眼,“不必,让他留下吧。”
原剧情里,陆星赫也在拜师大典上提出要拜沈明恒为师,只是原主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同意。
陆星赫作为试炼第一的少年天骄,许多长老弟子都对他有印象,又出身中洲陆家,有家世背景做后盾。
他又不像祁元修好拿捏,没个在乎的、疾病缠身的妹妹,对原主来说就是个纯粹的麻烦。
大概是原剧情里原主去了现场,陆星赫直面了原主坚定的态度,故而没太坚持,顺理成章地成了段知衍的关门弟子。
不过从小到大都被人哄着的少年没受过这种委屈,沈明恒愿意收下祁元修却拒绝收他,难道他连一个五灵根都不如?
于是在天衍宗内门一直像个透明人的祁元修突然就被人注意到了。
虽然陆星赫一开始的目的是找他麻烦,但是一来二去,陆星赫也隐约察觉到浮光峰的异常。
沈明恒是渡劫期,他们人微言轻,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相信了也不会为他们出头,只能另寻出路。
祁兰倾那时已经不在了,祁元修想离开天衍宗,还是陆星赫帮的忙。
他们最初认识时关系并不好,后来成了可以在生死关头托付后背的挚友。
沈明恒觉得让他们提早相处也挺好的。
祁元修没想到沈明恒这么干脆地同意,他有些无措,“师尊?”
陆星赫大喜,忙应承下来不给反悔的余地,嘴甜地说道:“多谢真人,弟子一定努力,扬浮光之威。”
“行了,元修你是师兄,先带星赫去住处安置吧。”段知衍含笑道。
祁元修知道这是要支开他与陆星赫,见师尊没有反对才躬身行礼,带着陆星赫告退。
沈明恒面无表情,眼神疑惑。
他明明年岁已经不小,脸上也不见稚气,偏偏眼神格外清澈。
这样的沈明恒总是让他们几个没办法。
温轻澜话语出口时语调都忍不住又放柔了三分,“明恒,你替祁元修突破筑基,知不知道会给你自己带来麻烦?”
“不知道。”沈明恒坦然问:“为什么?”
“因为修士的修为受灵根所限,按道理来说,祁元修不该到筑基的。”世家门派靠垄断资质出色的苗子保持统治地位,资质差的就应该乖巧认命,这才构筑了修仙界平稳而安定的秩序。
沈明恒目光仍然不染半分阴霾,“谁定的道理?让他来与我对峙。”
段知衍无奈道:“自古以来,所有人都这么说。”
“那我来证明这个道理是错的。”沈明恒油盐不进,“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如果要信天命,何必修仙?”
段知衍不知道怎么向他的小师弟解释这其中关于人心的阴私,他踟蹰片刻,试探道:“不然我对外放出消息,祁元修其实是受了伤导致灵根斑驳,现在伤好之后发现,原来他是双灵根?”
“为什么要撒谎?”沈明恒皱眉,“不要,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第64章 师尊只是不善言辞(6)
祁元修把陆星赫带到了他刚建好的其中一间竹屋前, 这原本是他给自己留的住处,不过没办法,浮光峰上没别的可以住的地方了。
既然是沈明恒同意留下的, 他作为师兄, 总不能让师弟露宿山野,“师弟,你今后就住这。”
“师兄你呢?是住在隔壁吗?”陆星赫指了指旁边的竹屋,得意地说:“我要是有不懂的,可以过去找你请教吗?”
祁元修冷淡道:“不可以,我不住那儿, 我会再在你旁边建一栋竹屋,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住哪儿了。”
陆星赫奇怪:“那这里是谁在住?”
祁兰倾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 她愣了一下, 很快便落落大方地上前见礼:“哥哥,这位是?”
“兰倾。”祁元修目光温柔了几分, “这是浮光峰新来的弟子, 陆星赫。师弟,这是我妹妹,祁兰倾。”
祁兰倾没有修为。
在陆星赫所受的教育里, 修士是应该让着凡人的, 他没再摆出在祁元修面前的欠揍神情, 正经了许多:“你好,祁妹妹。”
祁兰倾也礼貌回礼,又小声问祁元修:“哥哥,是真人新收的弟子吗?”
“不, ”祁元修用正常音量回她:“只是内门弟子而已,并非师尊亲传。”
祁兰倾声音虽小, 但还是完全落入陆星赫耳里。
他不甘示弱地强调:“只是暂时的内门弟子!”
说罢他才反应过来,忽然有些心虚:“所以我住的是你的房间?那你住哪?”
“无碍,我再建一个就是,明天就能建好。”祁元修说。
陆星赫干咳了一声:“还是算了,我修为高,一晚不睡也没什么。要怎么建,你告诉我,我自己来。”
我修为高……
祁元修顿了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平静道:“师弟养尊处优,搭出来的房子怕是不能住人,何况……”
他微微一笑:“师尊的炼丹房旁为我留了一处住处,师弟不必担心。”
虽然他曾经以为那是专程拿他试药时的刑房。
正聊着,便见段知衍等人的身影御空而去。
两人对视一眼,极为默契地转身,打算回去见沈明恒。
祁兰倾看着他们默契的动作,想了想方才的针锋相对,满头雾水地回了房间。
*
沈明恒让祁元修单独进了房间,渡劫期的神识散开,无形表露出拒绝的态度。
被区别对待的陆星赫幽怨地看着祁元修的背影,也不肯离开,可怜兮兮地坐在门外。
祁元修心里也有几分忐忑,“师尊,弟子知错,不该多次拒绝师弟入浮光峰……”
沈明恒淡淡抬眼,“是为师的命令,你何错之有?更何况,你是为师亲传,浮光峰首席,一个内门弟子,收或不收,你有权做主。”
他有些不解:“你胆子为何这么小?倒是不像从前的你。”
“我……”祁元修羞愧地说:“让师尊失望了。”
从前他一无所有,没有东西可以失去,所以毫无畏惧,反正,最差也不过是死而已。
可是现在他怕自己做得不够好。
他已经是个不称职的弟子了,不能为师尊争光,如果再连一些小事都做不好,师尊不想要他了怎么办?
这世界有太多仰慕师尊的人,有太多天骄想要拜师尊为师,他们资质都比他好,天赋都比他优秀。
沈明恒摇了摇头:“为师永远不会对你失望。”
他手指微动,从储物戒里飞出了两样东西,悬浮在祁元修面前。
左边是一枚灵韵浓厚的丹药,右边是一本古朴的秘笈。
沈明恒说:“此丹是为师方才所炼,为师将其名为升灵,顾名思义,服下后,你便能成为单灵根,你的天资将不会弱于陆星赫,再也不必艰难苦修了。”
祁元修愣了一下,他目光久久徘徊在丹药之上,半晌才勉强一笑,“师尊应该是让弟子做选择吧?那弟子总得知道另一边是什么。”
沈明恒眼中露出了几分笑意,温和地说:“那是我为你、为天底下所有的五灵根写就的功法。选择此法,你未来能达到的高度将不受天赋限制,但是你会吃很多苦,要付出远超常人的努力。”
“你能有什么样的修炼速度,能拥有什么样的境界,全都由你决定。可是为师必须提醒你,这条路会很难很难,你要比其他人辛苦许多,才能得到一样的结果。”
一个是一步登天,一个是艰难跋涉。
现在的祁元修没有后来的胸怀与远见,出于人之常情,他想选丹药。
他目前为止的短暂人生中吃过了太多因天赋造成的苦了。
假如他是单灵根,也许他父母不会死,他不必背井离乡,不必遭人白眼,不必受了三年折磨才突破筑基。
祁元修想,陆星赫修炼时应该很简单吧,应该不用痛到死去活来,也不需要把自己累到全身发软再打坐修行。
事实上他没有犹豫很久。
祁元修接过功法,展颜一笑:“师尊其实更想让弟子选这个吧?”
“是。”沈明恒并不隐瞒,他认真地说:“选你真正想选的,无需顾虑为师,不论你作何选择,你都是为师的弟子。”
祁元修看也没看丹药一眼,只挥了挥手中薄薄的一册书,“弟子已经选好了。”
“未来的日子,你将会无数次重复过去三年的经历,即便如此,你也要选?”
祁元修不知沈明恒是否是在试探他的决心,他眉眼微垂,声音轻微却坚定地“嗯”了一声。
“好。”
散发着阵阵丹香的丹药忽然无火自燃,祁元修惊了一瞬,他抬头,便见沈明恒眉眼带笑。
“既然做了选择,便无需有退路,那会动摇你的心境。”
“是。”祁元修应了一声,他神色有些迟疑,犹豫地问:“师尊为何不只把功法给我?”
如果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还有另一个选择,他应该会更加坚定。
“因为你是我的弟子。”沈明恒不假思索:“我是你的师尊,只要有我在,你永远有选择的权利。”
他目光和煦,浅浅笑道:“我说过,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无论你选了哪一条路,为师都是你的后盾。”
于这刹那之间,万籁俱寂,祁元修能清晰听见一朵花盛开,柔嫩的草叶拨开沉积多年的雪,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
他不知道沈明恒说得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这话有多长的时效,但他不敢赌。
出门前,祁元修突然停下脚步,状似玩笑地问:“师尊,如果我选了丹药呢?”
“那也没关系啊。”沈明恒不知道祁元修为什么总是纠结这一点,他想了想:“大不了为师再收一位弟子。”
这个世界需要一座灯塔。
祁元修脸上的笑意极明显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他忽然意识到他不希望沈明恒再收别的弟子,大概并非是出于占有欲,他只是很害怕。
自父母去后,祁元修此生就没有退路了,祁兰倾重视他,但更多时候,他得作为祁兰倾的依靠,所以他的后方空无一人。
可“唯一”这个词本身就代表一种特殊。
假如沈明恒有了别的弟子,他还能拥有师尊无条件的偏爱吗?
祁元修心里百转千回,面上神情却没有变化,把门带上前还不忘乖巧地对沈明恒施了一礼。
沈明恒越来越满意这个徒弟了。
他手指轻点,桌上便出现一枚圆润的丹药,沈明恒拿了瓶子将它装起来放进储物戒。
系统:[?]
系统:[宿主,你刚刚不是把它烧了吗?]
[哎呀,这东西很贵的,干嘛浪费?]沈明恒觉得系统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系统疑惑:[那你干嘛要骗人?]
[这怎么能叫骗人?一些手段而已。]沈明恒振振有词:[我这是帮他破釜沉舟,免得以后找理由懈怠。]
[宿主你……]系统憋红了芯片:[心真脏!]
陆星赫还蹲在门口眼巴巴地张望,见祁元修出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先看到了他手上的书籍,顿时跳脚:“明恒真人给你的?”
祁元修看了看手上的功法,朝他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是师尊专程为我量身定制的修炼功法。”
眼见陆星赫炸毛,祁元修更开怀了,不紧不慢地接着说:“师尊原还想将他方才炼制的、使浮光峰转瞬花开的丹药赐予我,可我觉得太过珍贵,实在受之有愧。”
“不曾想,师尊见我不肯收便直接将丹药毁去,早知便问问师尊能否给师弟留着了。此事是为兄的失职,冷落了师弟,还请不要见怪。”
“你你,你!”陆星赫“你”了半天都没“你”出下文,像个无能狂怒的大猩猩。
“你们在做什么?”
陆星赫拂袖欲走,听见耳畔传来一道清冷的语调。
他转过身,便见沈明恒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如一泓清水,湛然澄澈,不知听到了多少。
“师尊。”
“真人。”
两人都有些心虚地俯身见礼。
沈明恒“嗯”了一声,“元修,你已突破筑基,明日起便下山历练吧。”
祁元修一愣,虽然觉得有些突然,但顺从地没有反对:“弟子领命。”
“真人,那我呢?”陆星赫神情纠结。
他从前极少出远门,少有的几次,身边也跟着长辈和一大堆护卫,没意思透了。
他也想出去历练,可一想到祁元修不在,他就有更多时间可以和沈明恒单独相处又有些心动。
陆星赫艰难而痛苦地说:“我留在浮光峰,替师兄侍奉师尊左右。”
历练以后也有去,拜沈明恒为师的机会错过一次少一次!
“也行。”沈明恒说:“你与兰倾看家,本座与元修一同下山。”
陆星赫:“……”
第65章 师尊只是不善言辞(7)
陆星赫腆着脸上前:“真人, 我改变主意了,我能一起去吗?”
沈明恒只觉得小孩子果然想一出是一出,他无可无不可, “想去便去吧, 你已是金丹,多见识些山河辽阔总没有坏处。”
“师尊,那兰倾……”祁元修不放心把祁兰倾一个人留在宗里。
“为师会留下禁制,其他人进不了浮光峰,兰倾很安全。你若是担心她会孤单,我便送她去主峰住一段时间?”
祁元修俯身下拜, 激动道:“多谢师尊费心,弟子这就去问问兰倾。”
祁兰倾不愿意离开浮光峰。
她见识过了太多太多的恶意, 即便是在天衍宗这样声名显赫、万人推崇的大仙门里, 她也并未觉得有多好。
只有她的哥哥和明恒真人是好人,除此之外, 她都不敢相信。
十四岁的女孩稚气未消, “哥哥不用担心我,兰倾一个人可以的,这是真人的浮光峰, 等闲宵小纵是想也不得靠近。”
她又对着沈明恒盈盈一礼, “劳烦真人费心了。”
她喜欢浮光峰, 这里不会有人欺负她。
虽然很不应该,但她庆幸自己病了这么一回,付出险些丧命的代价被接来了浮光峰。
她知道她这话说出来一定会让哥哥难过,也会让真人觉得她不懂事, 所以她还是偷偷庆幸好了。
沈明恒没有勉强,他想了想, 储物戒里的灵玉微微颤动,给段知衍发了一条消息。
段知衍来得很快,不多时他就出现在了浮光峰。
“师弟,我才离开!”段知衍刚回到主峰,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收到沈明恒的传信,他抱怨道:“什么事刚才不能说?”
“因为我也刚决定。”沈明恒把祁兰倾往前推了推,理直气壮:“宗主,我要带着门下两个弟子离宗一趟,兰倾一个人在浮光峰,麻烦你照应一下。”
“离宗?做什么?去哪里?去多久?”段知衍完美避让开这话里地重点,转而追问起沈明恒的去向来。
沈明恒不答,他指了指祁兰倾,“她是隐灵根。”
“啊?啊!”段知衍震惊,他下意识地释放出神识扫描,而后沉默片刻,迟疑道:“师弟,既然是你开口,我一定会关照她的,那个……”
隐灵根虽然有个隐字,但拥有者都是极其耀眼的天才,像黑夜里的星火,藏不住的。
祁兰倾分明是个无法修炼的凡人,怎么可能是隐灵根?
沈明恒自然能猜到段知衍在想什么,他淡淡地补充:“但是绝灵体质。”
“绝灵体质也……什么玩意?”段知衍猛然转头看向祁兰倾,向来万物不萦于怀的宗门之首如今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没看出来,但却觉得沈明恒没有骗他。
如果祁兰倾是绝灵体质的话,那岂非说明,她真有可能是隐灵根?
段知衍如同一个饿了三天的人看到一桌美味佳肴,却被告知这桌菜有毒全都不能吃一样,露出极端惋惜与痛心的神情。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祁兰倾的气运,上天给了她这样顶尖的天赋,却偏偏又给了她一个不能修炼的体质。
不得不说,能同时集齐这两种放眼整个修仙界也许都找不出十例的稀有体质,多少也算另一种层面上的得天道钟爱了。
“我能治。”沈明恒说。
段知衍惋惜的神情僵在了脸上,“师弟,你下次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他松了口气,兴致勃勃地问:“你真的有办法?可体质不是天生的吗,不是病也能治吗?”
他嘴上用的是疑问句,但显然并不怀疑沈明恒的话。
“天生的又如何?我说过了,人定胜天。”沈明恒语气仍是淡淡,偏偏又足够让人觉察出他的认真,“我这次离宗,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为她寻药。”
段知衍按耐不住激动:“需要什么?我来想办法。”
宗门的力量总是比单打独斗强。
沈明恒摇了摇头,“需要的草药比较稀有,而且一旦采摘下来就需要用特定手法处理,否则半个时辰后就会失去效用。”
这就没办法了,整个天衍宗,没有人的炼丹造诣能够比得上沈明恒。
老实说,在不久前看到丹香生花的场景之后,段知衍觉得恐怕修仙界所有人的炼丹术加起来都不如他师弟。
“好好,你放心去,这孩子就交给我了!”段知衍保证道。
这可是隐灵根啊,只要体质问题能够解决,未来至少渡劫起步,说不定用不了几百年,宗门里还能多一位真仙。
祁兰倾受宠若惊。
在仙门多年,她也听过隐灵根,但显然不够了解背后的含义,所以段知衍铿锵有力的保证对她而言还不如沈明恒说要为她寻药来的感动。
什么灵根不重要,她想修炼,她不想永远都当个拖累。
相比起他们的冷静来,陆星赫的激动就有些溢于言表了。
他一手抓着祁元修的衣袖,一手死死地捂住嘴,以免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嚎叫。
直到段知衍拉着沈明恒离开,说既然他要出远门那他们师兄弟几个一定要聚一下之后,陆星赫才松开手。
捂得太过用力,要不是他是金丹,差点把自己憋死。
陆星赫手舞足蹈地转圈,还试图拽一把祁元修让他也加入,“喂,师兄,你妹妹是隐灵根,是举世无双超级大天才,你怎么不激动啊?”
祁元修嫌弃地扯回袖子,“兰倾是不是天才,都是我妹妹。”
但见陆星赫满是全然的欣喜,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与邪念,他目光不觉就友好而温和了许多。
陆星赫转而去骚扰祁兰倾,语无伦次道:“妹妹,你以后一定要好好修炼,你说不定可以飞升!天呐,有生之年,我居然可以看见飞升!”
祁兰倾腼腆地笑了笑,“我当然会好好修炼,不过你想看飞升,明恒真人和哥哥说不定会快一点。”
陆星赫以为她不懂,摇头道:“不行的,真人飞升不了的,不过渡劫也很了不起就是了。”
这句话里,甚至没提到祁元修。
并非是出于不屑,而是事实如此。
身为火属单灵根的陆星赫,有可能因为欠缺几度悟性、几许运道、几分勤勉而永远止步金丹。
但木火双灵根的沈明恒,欠缺了一点天赋,注定最高只能到达渡劫。
在修仙界这片时时刻刻都充满着传奇的土地上,有人或许一生都没能触碰到天赋的顶端,但也有很多人,早早就止步于终点。
陆星赫将这其中的道理掰碎了讲给祁兰倾。
祁兰倾问:“这是谁说的?他怎么得出的结论?”
“你不信吗?”陆星赫神情纠结:“可是一直以来,所有双灵根的人没有一个突破渡劫成为真仙。”
“那只能说明,从前的双灵根没有飞升,不代表双灵根一定没办法飞升。”祁兰倾很固执。
她认认真真地说:“我不是觉得我做不到,但是哥哥和真人都比我厉害,如果我可以,他们也一定可以。”
“啊?这……”陆星赫觉得细究概率究竟为0.01还是0挺没有意义的。
他有很多话可以反驳,譬如“只是你主观觉得他们比你厉害,实际上不是”、譬如“现在比你修为高不能代表任何事情”。
但他最终都没说。
陆星赫迟疑了片刻,不是很坚定地说:“既然如此,那我觉得,我也可以。”
*
去边陲小城显然就失去了历练的意义,虽然祁元修才只是筑基,但沈明恒认为,要玩就玩个大的。
“真人,我们真的要假扮散修去参加赤曜门的招生试炼吗?”
陆星赫像是觉得有趣般嘿嘿一笑,嘚瑟道:“我是没问题啦,但是师兄可能过不了第一关。”
沈明恒疑惑地问:“为什么?赤曜门明文规定不收五灵根吗?”
“这倒不是。”陆星赫的表情比沈明恒还要更疑惑,“可师兄只是筑基啊!”
举凡有点名气的门派都要脸,就算看不起资质差的修士也不能表现出来,他们只会提高门槛标准。
陆星赫是不用担心的,他连在天衍宗都能拿到第一,区区一个下三门之一的赤曜门自然不在话下。
但抛开作为对比的天衍宗,能在广阔浩瀚、英才辈出的修仙界榜上有名,能在风云涌动的中洲传承过千年,赤曜门显然不是什么小门小派。
君不见,除了上三宗,谁敢称呼他们一句“下三门”?
沈明恒“嗯”了一声,“不是还有十天吗?到时候他就不是筑基了。”
作为门派极重要的新生力量,弟子与宗门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所以很悲哀的是,天资出众一点的都更愿意争取最顶尖的势力。
赤曜门这种夹在中间比上略有不足比下绰绰有余的门派尤为尴尬,差一点的他们看不上,好一点的又看不上他们。
所以只好将招收弟子的时间安排在上三宗收徒大典稍迟些,说不定还能收到几只漏网之鱼。
“十天?十天能有什么用?师兄现在才筑基中期,离金丹还远着……筑基中期!”陆星赫眼睛都瞪大了,他也不顾随意用神识扫描多少有些冒犯,下意识地仔细探查起祁元修的修为。
毫不掺假的筑基中期。
可是他明明记得曾听段知衍说起,祁元修才突破筑基不久啊!
沈明恒一幅见怪不怪地模样,他眨了眨眼:“你知道什么叫做龙傲天吗?”
第66章 师尊只是不善言辞(8)
“龙傲天”这个词对现在的修真界还是有点太超前了。
陆星赫不明觉厉:“什么傲天?”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没有, 你听错了。”沈明恒若无其事,“我是说,假如人的天赋是由心性、努力、信念而非灵根体质所决定, 我的徒弟定然是最瞩目的天骄。说是当世第一也许太过傲慢, 但前十绝对是有的。”
祁元修脸色微红:“师尊过誉了。”
他对那些极尽恶毒的谩骂侮辱可以无动于衷,几句普通的夸赞反倒让他失了镇定,他打定主意今后要更勤勉一些,不让师尊失望。
陆星赫只觉得,自从他离开家前往天衍宗拜师,接受了太多奇奇怪怪的观念。
且不说沈明恒这句话里对祁元修的夸赞是否言过其实, 这“假如”本身就很没有道理,假如“假如”有用的话, 他早就假如了!
陆星赫仰头期待地看向沈明恒:“是因为真人赐下的功法吗?弟子也想要。”
祁元修不敢提出要求, 陆星赫要肆意坦然许多。
他是从小被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永远不惮于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 向长辈撒娇卖好而后索要好吃的好玩的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领。
祁元修有些羡慕。
“可以。”沈明恒答应得很是轻易, “不过你师兄这修炼速度,功法只起到了一部分原因,更大的功劳在他自己。”
祁元修难以置信这居然不是自己身为亲传弟子的独特待遇, 师尊甚至没有过多思考, 难不成……撒娇真的有用?
不不, 师尊不可能这么肤浅,都是陆星赫太不要脸了!
祁元修眼中染上警惕。
正围着沈明恒甜言蜜语的陆星赫忽然察觉到一道诡异的目光,他左右看了看,正对上祁元修的眼神。
陆星赫:“?”
这是什么意思?羡慕他能说会道贴心乖巧得师尊……哦目前还不是, 得真人喜爱吗?
陆星赫友好一笑。
祁元修:“?”
挑衅?
祁元修:“呵。”
*
每当大门派有盛事的时候,附近依附于他们的下属城池往往都会很热闹。
沈明恒不差钱, 在这所有客栈都爆满的时间,他还能租下一处院子。
院子不小,但陆星赫打定主意要找出祁元修进益这么快的原因,说什么都要与他住一个房间。
只要不是想和沈明恒一起住,沈明恒就没意见。
祁元修也巴不得陆星赫不要去骚扰沈明恒,出于近距离监视的念头,也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当晚,陆星赫睁着眼睛看祁元修修炼,神情逐渐从惊恐变得麻木。
有一说一,他们修士是可以不用睡觉,但是人多少应该休息一下吧!
不然长时间聚精会神多累多难受啊。
但祁元修好像不这么觉得。
夜晚已经过去一半了,他仍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周身涌动的灵力昭示这并非虚张声势徒有其表。
陆星赫的表情又从麻木转为崩溃。
这是五灵根应该有的修炼速度吗?你跟我说这是五灵根?!
他一个单灵根都没这么夸张!
陆星赫从前自恃天赋,修炼算不上勤勉,但今天看着祁元修莫名就升起了危机感,好似他再这么蹉跎光阴就是十恶不赦似的。
陆星赫苦着脸盘膝坐好,往日得心应手的灵力运转忽然变得困难无比。
祁元修周围翻涌的灵力让他很是焦虑,以至于难以静心,他越是静不下心,又越是焦虑,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恶性循环。
陆星赫:“……”
就不该和祁元修住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
沈明恒推开门,就见门口蹲着一个神情憔悴的陆星赫。
很难想象一个金丹修士,仅仅一晚上没睡竟然就长出了这么大的黑眼圈。
沈明恒低着头看他,神情无奈中带着困惑:“你昨天半夜就在我门外蹲着了,这么等不及吗?”
边说着边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枚玉简。
陆星赫眼睛“噌”一下发亮,“多谢真人。”
绝不可能是他的问题,现在他和祁元修都有了同样的功法,他一定能静下心来好好修炼!
入夜后,陆星赫信心满满拿出玉简。
他在脑海中将内容过了一边,只觉甚是高深,他有些看不懂。
不过没关系,他不用懂,照做就行了。
陆星赫让灵力顺着玉简上的指示运转。
“啊!”一阵剧痛袭来,陆星赫没有防备,猝不及防下吃痛哀嚎了一声。
被打断的祁元修睁开眼睛,默默地看着他。
“好痛,痛死了。”他重新翻阅了一遍玉简,“不对,我没有练错啊,怎么会这么痛?”
是沈明恒出错了?还是……
陆星赫下意识地看向祁元修,那人神情平淡,似是毫不意外。
陆星赫咽了口唾沫,在这瞬间心头升起了极强烈的敬意,他讷讷道:“你,你怎么这么能忍啊?”
祁元修怔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陆星赫迟疑了这么久居然问了这么一个略带天真的问题,让他颇有些哭笑不得。
到底还是个十八岁的小孩,祁元修轻叹了一口气,“我习惯了,其实你没必要像我一样,你是单灵根,修炼速度本来就很快了。”
陆星赫目光复杂地低头看了一眼玉简,神情几经变换,最后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能走到这步,他靠的也不仅是天赋而已,一往无前的道心,不甘落后于人的信念,他也是有的。
陆星赫深吸一口气,灵力再次涌动,然而还没来得及按照功法运转就被驱散。
陆星赫神情心虚,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师兄,你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你也是五灵根,自然就能做到。”祁元修如实回答。
“有道理。”陆星赫想了想,表示赞同。
这份功法与他而言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所谓,但对祁元修而言却是必需品。
这么想着他竟然还有些羡慕:“要是我也是五灵根就好了。”
祁元修:“……”
祁元修无奈,当做没听见这句话,“师尊所创的功法玄妙无比,坚持得越久效果越明显,师弟,你不如再试试?”
“我当然会试!”陆星赫信誓旦旦:“我才不要看着你超过我!”
祁元修于是不理他接着修炼去了。
如此又过了半夜,陆星赫生无可恋地睁开眼睛。
祁元修在院子里练剑。
放在昨晚陆星赫觉得有病的行为,他今天已经完全能理解了——祁元修只说坚持得越久效果越明显,没说痛苦也会加倍啊!
难怪他每到半夜就会结束打坐改成别的修行方式……
这样他居然都能坚持修炼大半夜……
这么痛苦居然还有精力做别的……
陆星赫无力地瘫倒在床上,在这一刻莫名回想起了沈明恒说过的话,他突然也鬼使神差地出现了一个念头。
——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飞升,那一定是祁元修。
——也只有这个人飞升,才能让他心服口服。
不对!
陆星赫猛然鲤鱼打挺地坐起身,眉头纠结地拧成一团。
他重新在心里措辞,把“一个人”改成“两个人”,又把沈明恒的名字放到祁元修的前面。
陆星赫觉得没有疏漏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明恒真人练的,也是这套功法吗?
*
如此十日过去,祁元修又突破了一次,如今已经是筑基后期。
陆星赫在祁元修的激励下磕磕绊绊改修了功法,虽然还是断断续续,但加起来一天也能有两个时辰。
就这两个时辰,胜过他从前一月苦修。
不过上了金丹后,每个小境界都如同天堑,突破的时间往往以十年百年计,所以他修为只是凝实了些。
陆星赫很羡慕:“我也好想突破。”
换做别人说这话,多少有些嘲讽祁元修实力低微的意思,但祁元修知道陆星赫没那个脑子。
他平淡地说:“筑基只是入门,结丹后才算入了修行路。”
有大背景出身的人有些不到十岁就突破了筑基。
对于修仙界顶尖的九个门派来说,筑基不算什么,金丹之后才能看出一个人究竟能走得多远。
陆星赫很快又雀跃起来:“不过以师兄现在的实力,入选肯定没问题。”
大宗门招生都有年龄限制,一般是三十岁以下。
他们早就打听过了,除了陆星赫之外,这次修为最高的也就一个金丹初期。
而且祁元修这人奇怪得很,不能常规地以修为论实力,沈明恒说越级战斗是龙傲天的基本操作,可陆星赫还是不知道什么叫龙傲天。
“这次赤曜门会对所有成功入选的弟子开放秘境,秘境里有一味雾棠花,摘下后你们要在一个时辰内交到我手上。”沈明恒对他们说。
比起自己的对手,祁元修更关心沈明恒,他问:“师尊,你在外面等我们吗?”
陆星赫怂恿:“真人,要不你也隐瞒身份进去玩玩?”
这多少有些不要脸了,沈明恒严词拒绝。
“我自然有我的主意。”他高深莫测地说。
于是等祁元修和陆星赫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成功入选被带入赤曜门后,抬眼便看到沈明恒端坐高台,怡然自若,像是到了自己家。
祁元修:“?”
陆星赫:“哇哦。”
赤曜门长老陪坐在侧,半是恭敬半是骄傲:“明恒真人请看,这便是赤曜门此次入选的弟子,最前面那个还是金丹中期,单灵根!”
沈明恒抬眼看向他所指的陆星赫,淡淡一笑:“天赋不错。”
像是不认识一样。
第67章 师尊只是不善言辞(9)
众长老对沈明恒很是殷勤。
就算不知道沈明恒来的原因, 但上三宗的长老屈尊降贵来他们这里,无论如何是要招待好的,天衍宗护短起来可不讲道理。
更何况, 沈明恒是炼丹宗师啊!现在修仙界竞争这么激烈, 知道一颗高品质丹药有多难挣吗!
因为在比试中表现突出得到站在前排殊荣的陆星赫与祁元修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能看出对方的欲言又止。
师尊,明恒真人,虽然以您老的身份和实力,有这样的待遇很合理,但……您还记不记得我们是来抢劫的, 这样大摇大摆真的合适吗?!
原本一个单灵根的金丹中期,和一个五灵根的筑基后期应该会引起一番不小的震撼, 但碍于沈明恒在场, 那些争论、诧异、震撼全都被暂时压下。
赤曜门长老照例发表了一番勉励,而后打开了秘境小世界。
沈明恒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 淡笑着收回了目光。
原剧情里的祁元修参加过十年后的赤曜门秘境开放。
那时他在陆星赫的帮助下假死逃出宗门, 历经几度生死垂危也有了筑基后期的修为。
二十九岁的筑基后期,没有现在来得惊艳,但他是五灵根, 这就足够引起注意。
他同样通过了赤曜门的收徒试炼, 进入了秘境。
在里面获得了一个大机缘, 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得罪了一个大门派。
在这之后他的名字传遍天下,天衍宗也知道了他未死的消息,在原主的示意下对外宣告他叛宗并发出了通缉令。
祁元修初入金丹, 这片天地为他贺喜的礼物,是两个当世顶尖势力的追杀。
在外面也是能看得见秘境里发生的事情的, 到底参与者大多只是筑基,在大能眼里,多少有些小儿过家家的无趣。
为了收到满意的弟子,这是必要的过程,但他们担心沈明恒会不耐烦。
“真人远道而来,可要到门内逛逛?”招待长老试探性的问。
沈明恒来得突然,他们难免有些不安。
沈明恒目光仍停驻在呈现秘境内画面的水镜上,随口道:“方才进来时看到前方有座高塔,本座倒是对它挺感兴趣的。”
沈明恒偏过头:“那是做什么的?”
长老笑意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门下弟子的试炼之所,不值一提。”
他不敢让沈明恒再问下去,自然地转移话题,“听闻天衍宗收徒大典月前结束,真人可有寻到合心意的弟子?”
沈明恒轻描淡写:“没有,所以这不是才来你们的收徒大典看看吗?”
长老这次的笑意极明显地僵住了。
就算这是您老的真实目的,可这里是赤曜门,您老上人家的宗门抢人家的好苗子之前能不能稍微掩饰一下?
而更悲哀的是,长老能够预料到,沈明恒要是想收徒,这批弟子十个人里九个都会同意,还有一个不同意的估计是个傻子,那他们也不想要了。
长老笑意勉强,“不比天衍宗门下弟子天资聪敏,大抵是入不得真人之眼。”
“不过……”长老忽然灵机一动,“在下有个孙儿,自小就仰慕真人,金火双灵根,如今已至金丹,若是不打扰,在下让他来拜会真人?”
“双灵根?”沈明恒忽而轻笑了一声,“免了,挺打扰的。”
这笑意中带着几分嘲讽,长老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有些分不清沈明恒是在嫌弃这个资质,还是无意中发现了什么。
应该不是嫌弃吧?沈明恒自己也才木火双灵根,而且两个灵根都很平衡,虽然提升了他在炼丹方面的造诣,但这于修行上看天赋实在算不上出众。
所以他真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又知道了多少?
沈明恒不知他长老心中的百转千回,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水镜:“这两个本座挺满意。”
是改换了姓名面貌的祁元修与陆星赫。
长老送了一口气的同时心想他还挺会选,这两个是他们这次最看重的人了,真要论起来,祁元修的重要性还在陆星赫之上。
长老试探道:“二十八岁的金丹中期,火灵根纯粹,若是能与真人有师徒之缘,倒也是一段佳话。至于那位筑基……不过是五灵根,也不知用了什么邪术才有此番修为,何德何能配成为真人的弟子?”
沈明恒瞥了他一眼,微微皱了皱眉,不悦道:“你在讽刺本座?”
长老大惊失色:“在下岂敢?”
沈明很神情平淡,不怒自威,“普天之下,谁不知道本座仅有一个弟子,便是五灵根。”
长老是真的忘了,毕竟普天之下也都知道沈明恒并不在意这个弟子,不然也不会连拜师仪式都没办。
“说来他们年纪也相仿,正好回去还能做个伴。”沈明恒说的极为自然,仿佛根本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毕竟,对他来说,赤曜门算什么东西,难道还敢拒绝吗?
长老心知没办法劝说这人改变主意了,沈明恒在场他也不敢用神识传音,只迅速用灵玉发了几条消息。
门主与众位长老在得罪沈明恒与失去一个筑基后期的五灵根之间犹豫了许久,还是没舍得就这样放弃。
如果祁元修死在秘境里,他们不介意得到一具尸体,可沈明恒还能想要一个死了的徒弟吗?
这毕竟是有主的秘境,得人操控。
很快里面的弟子就发现情况发生剧变,凶兽集体发狂,而用来离开秘境的传送符居然也失去了效果。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只针对祁元修一个人,那也太明显了些。
所以啊,反正都是一群废物,连他们最看中的祁元修都能死,他们凭什么不能死?
招待长老不紧不慢,还带着几分笑意:“真人请看,这可是我等准备的最后一道试炼,事先不曾告诉他们,也算是一道考验。”
凶兽原本只守着天材地宝,弟子们若是不主动招惹也能相安无事。但此番突然暴动,他们不得不四处奔逃。
场面顿时变得血腥。
“传送符失效?”沈明恒偏过头,平静的问:“你们想害死他们?”
“真人说的哪里话?考验的一部分罢了。您瞧,我们安排了人进去,若是生死一线,他们自会出手相救。”
长老悲悯的叹了口气,“不过人力有时尽,天意命难为,总有些人来不及相救,丧命也是难免的。修行一套几多艰难险阻,他们踏上这条路,就应该有所准备。”
这点沈明恒倒是认同。
修士快意恩仇,与天争命,怕死的人修不了仙。
所以他没打算在这个世界建立政权强行制定一套严格的法律,或者说他曾经试过,差一点就成功了,但是发现结果并不如他所愿。
每个世界有选择自己想要变成什么模样的权利,这个世界的生灵选择了波澜壮阔,接受其史诗般的瑰丽,也接受背后的冰冷与残酷,他又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地打着为他们好的名义阻止?
而且这个世界并非没有规则。
这个世界有两条约定俗成的规矩。
以修士之能残害凡人者,人人得而诛之。
作恶多端心中有愧者,必将心魔横生,死于劫雷下。
更何况大宗门享受着附属小宗门、附属城池的供奉,也同样肩负着庇护此方的任务。
虽然阴暗处总有罪恶滋生,但总体而言,这个世界还是有序发展的,远远谈不上混乱。
罪恶之所以会在阴暗处,就是因为他们知道见不得人。
修士可以死在突破中,可以是在抢夺机缘下,甚至可以死在与对手的擂台上,唯独不应死在出于私心的算计阴谋下。
沈明恒目光晦暗,正打算出手,不多时便见水镜中陆星赫从凶兽口中把人救下,还不忘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
他像是天生具有鼓舞人心的本事,轻而易举的就把人聚在了一起。
“想必大家也都发现凶兽的情况不对劲,而且传送符用不了了,我们身在秘境,不知道是不是外面发生了变故,但现在我们不是作为试炼的竞争对手的关系。”
“同为人族,此时此刻,我们必须团结起来,共同对抗凶兽,才能有活下去的希望!”
“凭一己之力单打独斗是最愚笨的做法,各位,如果你们信得过我,不妨听我……和我兄长一言,我以我道心起誓,我们绝不会让你们去送死。”
陆星赫突然想到他并不擅长指挥,连忙把祁元修推了上去。
好在祁元修确实聪慧,对凶兽的弱点了解也颇多,三言两语间便能提出解开危局的办法。
周围的人自然信他们。
两人这些天都是以兄弟之名对外宣称,他们实力本就数一数二,又配合默契,倘若真的事不可为,他们也会是活到最后的两个。
他们俩愿意带上这么些拖油瓶,其他人庆幸还来不及。
于是祁元修和陆星赫身边聚着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借着地势与凶兽周旋,凶兽一时也奈何他们不得。
沈明恒安心地坐了回去看戏,终于体会到了养徒弟的好处。
他甚至想磕个瓜子,但是觉得与人设不符,还是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招待长老坐立难安。
传送符失效这么长时间,外面的人应该察觉到“不对”了,否则岂非坐实了放任他们去死?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们还怎么当名门正派?
他眼中闪过狠厉,下定了决心,指尖牵动了一丝灵力。
这灵力本该引导凶兽找到那批弟子,然而还未起效便悄然消散。
长老猛然抬头。
沈明恒朝他微微一笑:“好好看着,别乱动。”
第68章 师尊只是不善言辞(10)
秘境很大, 这批弟子在祁元修与陆星赫的带领下且战且退。
他们俩还记得沈明恒的吩咐,一路上都在寻找适合雾棠花生长的条件。
这花顾名思义,生长在雾气弥漫的潮湿处, 不能见天日。且它生长的地方, 周围必定寸草不生。
这样的地势还挺特别,一旦见过就不容易忘记,要是只有两个人也许不好找,但现在全秘境的人都在他们这里。
陆星赫只是随便问了一下,就轻易地得到了答案。
他和祁元修商量了一下,之后便有意识地往雾棠花所在的方向撤退。
长老们一开始不以为意, 只以为是他们的慌不择路,满心想着这件事的后续该怎么处理。
可随着祁元修等人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他们逐渐看出不对劲来了。
招待长老瞳孔骤缩, 忍不住起身惊叫道:“他们怎么会去这里?”
“这个地方怎么了?”沈明恒好整以暇:“长老看上去似乎很激动?”
长老后背渗出冷汗,他勉强笑了笑, 故作无事地坐下:“那是秘境中的一处禁地, 十分危险,在下一时担忧,故而夸张了些, 让真人看了笑话。”
沈明恒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不过长老不必忧心, 我看这些弟子挺不错的,况且此地凶兽大多都离开,想来不会有事。”
“到底是禁地,安全起见, 在下还是让人去带他们出来吧。”长老赔笑着说。
不仅他表现有异,已经有人进入了秘境, 正往那个方向赶去。
沈明恒慢悠悠起身,随着他淡淡抬眸,所有人被迫定住身形。
“别着急。”他轻轻笑了笑:“秘境之中居然有个禁止进入的阵法,本座倒是很好奇里面有什么。”
虚空忽然扭曲,赤曜门门主凭空出现在对面,他沉着脸:“沈明恒,我敬你远来是客,劝你不要太过分。”
一道渡劫后期的气势升腾而起,直直撞向几位长老身上被沈明恒下的禁制。
长老们见到门主到来心中一喜,“多谢门主!”
长老们动了动。
……长老们一动不动。
沈明恒下的禁制没被解开,他们仍被定在原地。
长老们惊恐地看向门主,救、救命!
赤曜门门主的神色也有些慌张,“你不是渡劫初期吗?”
“这不重要。”沈明恒微微笑了笑:“门主,一起看?”
这什么不重要,这该死的最重要了!
然而门主不敢反驳。
他看着沈明恒平静从容、矜贵如世家公子的神色气度,只觉得连发丝眉梢都写满了一句话:本座亲自邀请,劝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门主沉默片刻,浑身气势收敛得干干净净,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友好模样,“真人相邀,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陆师兄,这里好像有个阵法,会不会阵法后面就是出口啊?”
秘境里的弟子们这时候也发现了阵法的存在。
正常的试炼突然有了生命危险,饶是在陆星赫的组织下有了些许底气,他们还是有些慌张。
此刻发现了疑似出路的地方,他们迅速便振奋起精神来。
他们也没往禁地的方向去想。
毕竟这是为赤曜门掌控的试炼秘境,有他们看上的宝物肯定早就被收走,有太超过的危险他们肯定也早就拔除。
所以除了出口,还有什么地方值得用阵法拦住?
祁元修上前探查,“确实是阵法。”
他转身:“在场可有辅道为阵的道友?看看此阵能解否。”
这批弟子确实卧虎藏龙,他话音刚落就有几人自告奋勇,“是固汤阵,要破只能一力降十会。”
陆星赫很乐观:“我们这么多人齐心协力,定能破阵的。”
秘境外,赤曜门门主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何其天真?蝼蚁合力也难撼巨树。
果然,阵法在他们的攻击下纹丝不动。
祁元修犹豫片刻,自储物戒中掏出了一枚玉符,“这是出门前,家中长辈赐予我防身的,还请诸位道友稍稍避让些。”
见大家都走远了,他输入一道灵力,用力将玉符掷了出去。
赤曜门门主冷笑一声,不以为意。
然而玉符触碰到阵法,猛然释放出一道刺眼白光,分明无声息,却像是能泯灭一切,整个秘境都为之颤动了一瞬。
门主震惊地上前两步,还没等回过神,先从中察觉了一道有几分熟悉的气息。
他豁然转头,目眦欲裂:“是你?沈明恒!”
“呀,是雾棠花!”水镜中随之传来陆星赫雀跃的声音。
赤曜门门主冷笑一声:“那五灵根是你的徒弟?原来真人是为了雾棠花,上门夺宝来了。”
门主怒气中掺杂了几分委屈——你要雾棠花,你倒是早说啊,他们又不是不给,闹这么大做什么!
雾棠花的珍贵源自其稀少,至今无人知道它完整的生长条件是什么,也就无法人为培育。
它又娇贵,就算连它生长的土地一块挖走,也会在一个时辰后准时死亡,而有本事用它入药的炼丹师也是少之又少。
所以对于很多人来说,雾棠花其实相当鸡肋,指珍贵,但毫无用处。
“上门夺宝太难听,本座分明是行侠仗义来了。”沈明恒没有半点心虚,他目光清凌,像是能够洞察世间血腥罪恶,带着冰冷的嘲意。
沈明恒挥袖,秘境顷刻间破碎,里头的弟子满满当当重新落在大殿之上。
他们犹带着战时的警惕,衣裳染血,发丝凌乱,因为突然换了地方眼神有些茫然。
“这是什么情况?”
“明恒真人和门主长老们打起来了?莫非天衍宗要吞并赤曜门?”
“所以我们的传送符失效不会是明恒真人干的吧?关我们什么事啊,我们今天才入门!”
祁元修在发现自己要被传送出秘境的时候下意识地摘下了雾棠花,还没来得及心焦怎么在规定时间内把花交到师尊手中,就看到了与赤曜门门主对峙的沈明恒。
他松了一口气,拿着雾棠花走到沈明恒身后,陆星赫也乖巧跟上。
他们两个本就是在场弟子的目光中心,这一动,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们。
祁元修恭敬地双手递上雾棠花:“师尊。”
陆星赫也俯身行礼:“真人。”
众弟子:“……”
事情变化太快,他们有些看不懂了。
已知祁元修与陆星赫是沈明恒的弟子,又知这两人在秘境中救了他们,可得沈明恒没想杀他们。
所以,凶兽暴动、传送符失效,到底是谁的问题?
沈明恒接过雾棠花,现场没机会处理,便先用灵力简单下了一个封印。
还有一个时辰,绰绰有余。
赤曜门门主冷冷地看着他:“真人想要的拿到手了,可以离开了吗?”
“门主似乎很担心本座久留。”沈明恒笑意不达眼底,“这秘境中,阵法背后,莫非有何见不得人的事情?”
“真人不是看见了?仅有一朵雾棠花,如今正在真人手里。”
“雾棠花。”沈明恒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气势忽而变得肃杀,“雾棠花只会生长在灵兽的坟场,上万只灵兽的死亡,才有可能长出这么一朵,门主,赤曜门的秘境中为何会有雾棠花?”
赤曜门门主悚然一惊。
他脊背僵硬,干巴巴地回:“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莫非还能以此问罪我们?”
灵兽不同于凶兽,灵兽开了灵智,自成一族,与人族守望相助。
沈明恒不想和他多说,他手指结印,给殿内的弟子们布了一道防护,而后长剑穿透屋顶,大殿轰然倒塌。
沈明恒腾空而起,纵身往方才问起的高塔而去。
他打算来做这个发现秘密的人,倒要看看赤曜门敢不敢追杀他。
门主大惊失色,哪怕隐约感觉到他不是沈明恒的对手还是义无反顾地追了上去。
途中他捏碎几枚传信玉符,“召请护宗长老!”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转眼原地只剩下一片废墟,废墟中是动弹不得被砸了好几下的几位长老,和被灵力牢牢护住的弟子们。
陆星赫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师兄,真人的意思是不是赤曜门杀死了很多灵兽当花肥啊?难怪要置我们于死地呢,原来是想灭口。”
众弟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能够通过赤曜门试炼的在自己家中也都是天才,出门一趟本来想拜师学艺,怎料差点丢了性命,顿时义愤填膺。
见沈明恒的灵力护着他们,也不害怕了,当着长老们的面就开始骂。
“这是什么邪门歪道,居然杀了这么多灵兽,幸好我还没进去,要不然迟早有天心魔缠身!”
“要不要脸啊?自己干这种坏事不避着人,还大摇大摆让人进去试炼,他们就想找借口杀了我们吧?”
长老们又羞又恼,偏偏又不能阻止,只能木然地听着。
老实说,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隐蔽了,专程选在秘境里面下手,还是因为秘境作为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屏蔽天机。
——所以他们连天机都考虑到了,沈明恒究竟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
谁知道那么多灵兽死了才会长出雾棠花啊?他们一开始还挺兴奋来着。
长老们在心中祈祷,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几位护宗长老能够杀了沈明恒,再将在场的人全都灭口。
虽然沈明恒死了会有点麻烦,但也好过这件事公之于众。
然而祈祷的话还没念到第二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高塔寸寸坍塌。
……完了。
长老们悲哀地想。
第69章 师尊只是不善言辞(11)
赤曜门不知何时起就有了一座高塔, 位于门内边缘、灵气不丰之处,平时少有人踏足。
没有人知道那是做什么的,偶尔有弟子好奇, 向师长问起, 也没有结果。
只知道那是一处禁地,不仅有重重阵法,守卫也很森严,他们平时就算是远远地看上几眼也不被允许。
今日高塔被人从中间劈开,自上而下破碎掉落。
在无数惊呼声中,弟子们这才发现, 原来塔高十二层,层层浸透了血腥。
——里面囚禁了上千只灵兽, 高品阶如玄鸟腾蛇, 低品阶如邬兔佘狸,丰富到简直是一座灵兽馆。
但这显然不是灵兽馆, 因为不论品阶、等级高低, 他们全都遍体鳞伤。
灵兽的肉身相较于人族可谓得天独厚,体质与自愈能力都远胜于同境界的人类,正是因为所有人知道这一点, 这一幕才显得犹为惨烈。
众人从没见过这么多、这样消瘦、伤得这么重的灵兽。
他们被锁链绑缚, 脖颈上被扣着御兽环限制了妖力, 因为伤重全都现出原形。
像是浑身血液都被抽干般,瘦骨嶙峋得蜷缩成一团。
像是平地落下一道惊雷。
*
赤曜门自诩名门正派,狼心狗肺的到底是少数,大多数弟子仍是以除魔卫道以己任, 是以这一幕根本不可能瞒不住。
沈明恒也没给他们留面子,他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赤曜门, 逼得所有参与的门主与长老跪在地上陈述他们的阴暗与罪孽。
随着众多弟子叛宗、这一批通过试炼还没入门的弟子的家族联合起来对赤曜门宣战、灵皇向人族施压要个说法,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修真界这地方虽然不太平,时不时也会有杀人越货、抄家灭族这种事情发生,但这样恶性的事件还是少见。
“赤曜门疯了吗?居然用灵兽做实验,妄图研究出人为提升天赋的手段,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先天天赋在灵兽之中体现得更加明显,不同的种族从出生那刻起起点就不一样,无怪赤曜门动了这个心思之后会从灵兽下手。
但与生俱来的东西,千万年来无数人都求而不得只能妥协,要改变谈何容易?
事情的艰难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背后血腥的浓重程度。
没有一只灵兽能够在其中活着超过一月,多少年来,这座塔无数次重复着填满、清空、再次填满的过程。
他们做得隐蔽,塔身遍布着屏蔽探测的阵法,又在宗门内部一处不引人注意的禁地,断绝了外人、弟子擅闯的可能。
就连濒危将死的“失败品”,他们都会集中送到秘境中斩杀,他们希冀,这样可以免于被天道发现他们手上沾满人命。
修真界从来不缺毁尸灭迹的手段,秘境中的阵法不过是心虚下的多此一举。
本来这事做得天衣无缝,就算有人有些猜测,也会成为他们的命运共同体,天知道沈明恒是怎么冒出来的。
“我看了现场的影像符,三天没吃下东西,一群畜生,这特么怎么下得去手!”
“不过,大哥,我听说这事好像成功了……”
被称为“大哥”的人顿时拍桌而起:“你敢动这种歪心思,老子立刻就结果了你!”
那人噤若寒蝉:“不敢不敢,我就是说说。”
“没想到明恒真人这么厉害,以前只知道他炼丹造诣高,不擅打斗,这次一个人对抗整个赤曜门,居然还赢了。”
“上三宗果然不是赤曜门能比的,他们的护宗长老可是渡劫巅峰,联合起来都不是明恒真人的对手,莫非真人已经晋升真仙?”
“不能吧,真人是双灵根。哦对了,他那个弟子,明明还是五灵根,前些天已经结丹了。大哥,这也是邪魔歪道吗?”
而境界不明疑似可以媲美真仙的沈明恒与他那两位在赤曜门招生试炼中大出风头的弟子正在挨训。
段知衍板着脸,苦口婆心:“明恒,你们只有三个人,随便到别人宗门闹事,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幸好这次没事,要不然我怎么跟师尊交代?”
“我知道你素来正直,眼里容不得沙子,下次这种事情,你先跟师兄说一声,师兄想办法解决,不要仗着本事高就横冲直撞,稳妥些好。”
沈明恒解决完赤曜门的事就找了个地方助祁元修突破金丹,顺便将雾棠花炼制成药液备用,而后才返回宗门打算回他的炼丹房炼丹。
不曾想本应该日理万机的天衍宗宗主整日蹲守在浮光峰,他们刚回去就被逮到了。
祁元修与陆星赫低着头认错,别管心里怎么想,至少明面上态度诚恳。
而沈明恒倒是还老老实实坐在对面,但目无焦点,一看就没有听进去。
就连担心地守在门口的祁兰倾都比他认真!
段知衍憋屈住口。
或许是发现周围没了喋喋不休的声音,沈明恒茫然回神:“宗主说完了?”
“你!”段知衍愤怒了两秒,随即自己劝好了自己。
他叹了口气:“你想要雾棠花怎么不告诉我?我让赤曜门送过来就是,哪值当你亲自涉险。”
祁元修试图为沈明恒辩解,“可是赤曜门不会愿意吧?”
“啊?为什么不愿意?”段知衍诧异道:“我们看上的东西,赤曜门不用来朝贡,留着用来当被我们打一顿之后的赔偿吗?”
陆星赫的头垂得更低了点,也不敢问为什么是天衍宗打了赤曜门一顿,还得对方出赔偿。
可能这就是宗门间来往的礼仪吧。
说起雾棠花……
沈明恒眨眨眼,果断道:“雾棠花是用来给祁兰倾重塑体质的,再不炼成丹就没效果了。”
段知衍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咆哮道:“你怎么不早说!”
沈明恒师徒三人被赶了出来。
终于看见碧蓝的天空,沈明恒深沉地叹了口气:“你师伯真啰嗦,对吧?”
祁元修讷讷不敢言。
他们师兄弟之间的事情,他哪里敢说话?
陆星赫倒是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段知衍:“……”
他用更大的声音咆哮道:“我听得见!”
当他渡劫巅峰的修为是摆设吗?!
隐去身形躲在虚空中的三位长老下意识藏得更严实了些。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心惊胆战道:“还是过一会儿再下去吧,师兄心中正攒着气,小师弟可能没事,我们要是下去了就是个靶子。”
沈明恒无事发生地炼丹去了,师姐弟三人小心翼翼躲在屋顶上偷看段知衍的状态。
段知衍都要被气笑了,“滚下来!堂堂天衍宗长老,鬼鬼祟祟像什么样子!”
三人“嘿嘿”一笑。
温轻澜率先翻身下来,“师兄,不就是砸了赤曜门吗?一点小事,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段知衍无奈叹气:“我是在生气赤曜门的事吗?明恒性子直,我是担心他会出事。”
“不至于吧?”三长老不以为意地笑着说:“我们天衍宗也不是吃素的,怎么会让小师弟受委屈?”
段知衍愈发无奈:“你们啊……真以为赤曜门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就算人族正道一无所知,那么多灵兽失踪,其中不乏种族珍稀的,灵皇就真的一点没察觉?”
温轻澜坐直身子,眼中染上微微的凝重:“灵族居然也有参与?我以为最多也就太清宗有干涉。”
太清、碧霄、天衍合称为上三宗,但公认太清实力在他们之上,为三宗之首。
他们的太上长老张庭鹤是目前修仙界已知的唯一真仙。
四长老惊诧:“不会吧?师兄,会不会是你想多了,灵兽弱肉强食,下手没个轻重,伤亡大些也正常,灵皇或许就是没察觉?”
段知衍摇了摇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灵兽开了灵智,又怎么能例外。”
“别人我管不着。”温轻澜冷笑一声:“我们天衍宗要是有人参与,我拿刀活剐了他!”
段知衍好笑道:“你当我这宗主是吃干饭的?放心,太清宗的手再长,伸不到我天衍宗来。靠魍魉手段造出来的天才,我们也不稀罕。”
一开始段知衍确实没有发现,但当赤曜门有了些成果,批量生产出几个“天才”之后,他就隐约有了些猜测。
从别人身上夺来的东西,再怎么掩饰都不伦不类。
赤曜门倒是尝试过拉他入伙,段知衍没有半分通融余地地断然回绝,也就是他本身修为不低,又背靠天衍宗,否则早被灭口了。
但赤曜门有太清宗做后盾,段知衍也不敢过分干涉,双方在试探中确认了彼此的底线,而后便当做无事发生。
所以段知衍知道的也不多,他以为赤曜门最多也就拿几只灵兽做实验,没想到居然是一笔这样庞大的数字。
“这么说,确实成功了?”温轻澜眉头微蹙,有些担忧。
段知衍沉吟片刻,猜测道:“应该只能算成功了一半,以我目前见到的,这种靠掠夺他人灵根提升天赋的行为,应该最多只能提升到双灵根,而且就数量来看,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既然确认可行,赤曜门如今的名声扫地根本无法让他们停手,他们只会做得更隐蔽。
而尝到了甜头,他们一定会更加肆无忌惮。
温轻澜忽然有了可怕的猜想:“师兄,你说,他们真的只是用灵兽做实验吗?”
长期没有进展,他们甘心只用灵兽做实验吗?
那些人造出来的天才,原材料又是什么?
段知衍苦笑:“所以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了吗?”
以沈明恒的性子,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也不会在乎背后有多少个利益团体。
第70章 师尊只是不善言辞(12)
时值正午, 无风无雨,碧空如洗,耀日下却忽然聚拢了一团斑斓云气, 比晚霞还要多彩。
天现异象, 必有异宝出世。
幸好浮光峰上有阵法,屏蔽了丹云的同时,也遮掩了弥漫峰顶的怡人丹香。
段知衍四人浑身一震,连忙起身往炼丹房去。
虽然沈明恒说过只有失败品才会引来丹雷,但他们还是有点不放心。
到的时候正赶上沈明恒起炉收丹,珠圆玉润的淡紫色丹药悬在半空, 散发着浅浅的丹蕴。
明明丹药不会发光,但莫名让人觉得, 它就是闪耀着的。
祁元修、陆星赫、祁兰倾三个小辈跪坐在丹炉边, 张大了眼睛,目眩迷离。
段知衍欣喜地问:“小师弟, 成功了?”
果然, 他就知道,他的小师弟是举世无双的超级天才!
他们天衍宗很快就会多个隐灵根了!
相比起众人的喜形于色,沈明恒平静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也不知道。”
“啊?”段知衍不解:“可是这是你炼的丹?”
沈明恒微微颔首:“我也是第一次炼, 不知道算不算成功。”
众人兴奋的神情顿时僵住。
四长老挠了挠头, 苦恼道:“这要怎么办?这个丹只有一枚,也没法找人试。”
天衍宗再富有,有些药草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就说那雾棠花, 也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第二朵。
而这么多珍贵稀少的药草,在炉中熔铸, 最后只炼成一枚丹药。
养个隐灵根真贵啊。
三长老翻了个白眼,“四师弟,就算能有第二枚丹药,你能找到第二个绝灵体质的隐灵根吗?”
找到了他们也不会舍得用来试药好吧。
陆星赫也挠了挠头,“那怎么办?”
其实如果是他,他会选择吃下,反正修行一途总会遇到许多不成功便成仁的选择,而且他相信沈明恒的炼丹技术。
祁元修也是这么想的,他贫瘠的前半生中,几乎每一个决定都是拿命去赌。
但是换成他的妹妹,他就有点不敢做这个决定了。
一瞬间他想,要不就这么算了吧,大不了他求师尊一辈子用符咒压制祁兰倾的体质,不死就行。
可他开不了口,他知道不能修炼有多难受,他也知道师尊找齐原材料有多不容易。
祁兰倾从容地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忽见沈明恒灵力化刃,于丹药上切下小小的一片。
“小师弟。”段知衍莫名其妙:“你要做什么?这么小的分量应该也检测不出效果吧?”
“试一试就知道了。”沈明恒用灵力包裹着丹药碎片,干脆利落地吞服了下去。
他动作太迅速,其他人甚至没反应过来。
“小师弟?”
“师尊!”
“真人?”
“沈!明!恒!”
最后一句是段知衍叫的,他咬牙切齿,肉眼可见的愤怒。
沈明恒半点没察觉到其中的危险,他自顾自地感受了一下效果,满意地点点头,浅笑道:“有用。”
“呵。”段知衍冷笑一声,假如怒气可以化作刀子,在场所有人都得变成刺猬。
温轻澜三人本来也挺生气,但是看到段知衍这幅模样顿时化作鹌鹑。
四长老第一个受不了这氛围,闪身出了屋子,“大师兄,我想起来我养的花今天还没浇水,我先走了啊。”
沈明恒后知后觉地看了段知衍一眼,默默起身:“我也去帮忙。”
“坐着。”段知衍平淡地说:“他养的是仙人掌,不用浇这么多水。”
沈明恒顿了顿,又看向温轻澜。
他的目光仍是清清冷冷的,却莫名透露出几分求助。
温轻澜有些心软,但她迟疑片刻,还是没敢惹这种情况下的段知衍。她轻咳一声:“我徒弟找我,那个,我也先走了啊。”
三长老额头渐渐渗出冷汗,在沈明恒的目光看向他之间,他赶紧跟在温轻澜身后飞了出去:“师姐等等,我给师侄准备了礼物。”
沈明恒:“……”
沈明恒默默地坐了回去,委屈道:“宗主,你念叨吧。”
大不了他屏蔽听觉。
段知衍阴恻恻地问:“沈明恒,谁教你炼完丹自己试的?”
沈明恒觉得他很不讲道理,辩解道:“你也说分量太小给别人测不出效果,但是我可以!”
这世上没有人对药效的了解能比得过他,除了他,换成任何人都不会相同的效果。
“你还敢狡辩?”段知衍简直要气昏过去,“蓿齿草可断骨再生,白蒂参是止血良药,但这二者一同服用,却是入口封喉的剧毒,这道理你不懂吗?”
“我……”沈明恒想说他还不至于犯这么愚蠢的错误,而且以他的修为,即便有个万一,他也能撑到自己给自己炼完解药。
但他总觉得这话说出口会引来更强烈的怒火。
祁元修忍不住开口:“师伯您别生气,师尊一时想岔,他以后不会了。”
“乖,你们三个先出去。”段知衍对他们倒是和颜悦色,只是脸上的笑意过于浓烈,以至于有了几分阴森,他声音轻柔:“我有话和你们师尊——单、独、聊、聊。”
陆星赫不可自抑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一手抓着祁元修,一手抓着祁兰倾跑了出去,“好的宗主,您二位慢聊。”
不大的竹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段知衍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顿了顿,也给沈明恒倒一杯。
“第几次了?”段知衍问。
沈明恒不假思索,“第一次!”
说完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再次肯定道:“第一次!”
“是吗?可我看你的动作很熟练。”段知衍怀疑地望着他:“我记得你以前也拿出过很多自创的丹药。”
沈明恒反驳道:“不是我,以前是祁元修试的。”
段知衍嗤笑一声,“你可真行啊沈明恒,拿你徒弟当挡箭牌。”
“?”沈明恒神色狐疑,他请教似地问:“你是不信吗?可我说的是真的。”
段知衍不置可否,他平静地说:“罚你抄写门规千遍,若再有下次,我定不饶你。”
沈明恒瞪大了眼睛,都绷不住平静的神色,他难以置信地重复:“罚抄?”
虽然对他一个渡劫期来说不至于累,但是……这种惩罚手段是不是太幼稚了?
“我不!”沈明恒还没受过这种委屈,不过是这个小世界的一宗之主而已,有什么资格罚他?
段知衍无动于衷,自顾自地说:“此事我也有错,我没有看好你,没有及早发现,这一千遍,我替你抄一半。”
这话其实毫无来由,沈明恒已经不是小孩子,而仅仅出于“同门师兄弟”的身份也不足以让他凭白承担这份责任。
沈明恒叛逆的反骨长了一半,又讪讪地缩了回去。
他嗫嚅道:“师兄,我错了,不用你,我自己抄。”
难得听沈明恒改口不称“宗主”改唤师兄,段知衍欣慰异常,“你知道错了就好,方才炼丹也累了吧?师兄就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记得跟我说,不许再一个人这么莽撞知道吗?”
他又念叨了几句,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
段知衍离开后,祁元修三人才像做贼般小心翼翼进来。
“师尊,师伯没把你怎么样吧?”
沈明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忽而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师有事,弟子服其劳。”
“啊?”祁元修不明其意,还是认真地答道:“是,但凭师尊吩咐。”
沈明恒满意点头,“天衍宗门规,你二人一人抄五百次。”
陆星赫没想到这其中还有他的事,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沈明恒不答,他想了想,补充道:“要亲手写,不可用灵力拓印,最重要的是,字迹须得一样。”
他感觉没有遗漏的了,于是拿出了丹药,“我与兰倾要闭关几天,浮光峰便交由你二人做主。兰倾,随我来。”
“是,真人。”祁兰倾眉眼弯弯,她朝祁元修挥了挥手以示道别,迫不及待转身跟上沈明恒的步伐。
系统毫不意外,甚至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它就知道沈明恒不会乖乖认罚,它这宿主极其擅长认错,就是从不改正。
心可脏了,狗得很。
要不是人设限制,系统觉得沈明恒能说一箩筐好话,说不定还能哄得段知衍以后再不干涉他的行为。
陆星赫羡慕地看着祁兰倾离开的背影,拍了拍祁元修的肩膀,“师兄,你是在担心吗?没必要,真人很厉害的。”
他哀嚎道:“比起兰倾妹妹,你不如担心一下我们,天衍宗的门规可是有整整两百多条啊。”
祁元修魂不守舍,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从前他服用的丹药,究竟是试验品,还是沈明恒已经确定了的成品?
这二者的意义完全不同,如果是成品,他就必须进而考虑到一个很大的可能性。
——沈明恒试过,就像这次一样。
他不知道祁兰倾这颗丹药服下是什么感觉,可他知道从前的每一次,都不是愉快的体验。
沈明恒现在的炼丹术再高,也总是从微末走来,他一定不会每一次都成功,他一定也经历过失败,他一定……吃过比他以为的还要多的苦。
陆星赫还在碎碎念:“我就说宗主不会为难真人吧?宗主看真人的眼神,简直就像是我爷爷看我一样,要我说就算真人不抄宗主也不会怎么样的。”
“最多也就嘴上狠,说什么要你好看、决不轻饶之类的屁话。诶,算了,表面样子还是要做的,随便抄抄吧……”
祁元修回过神,只听到了“决不轻饶”的半句,下意识地激动强调:“认真抄!”
对上陆星赫怪异的目光,他狼狈地避过脸,“师尊的事,怎么可以敷衍?”
第71章 师尊只是不善言辞(13)
段知衍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折返的温轻澜。
“师兄。”温轻澜脸上带着温婉笑意, 只那笑意假模假样,有种怪异的危险。
到底是师兄妹,段知衍一看就知道温轻澜此刻气极了, 他问:“师妹, 发生了何事?”
“我收到了太清宗的传信,他们想邀请小师弟与他的弟子到太清宗住一段时间。”温轻澜神色讥讽:“打的旗号是论道交流,当我们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吗?”
在这种敏感的时刻,沈明恒刚把他们的摊子掀了,逼得他们与灵族不得不维护自身形象亲自剿灭赤曜门,而他们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对沈明恒发出邀请?
傻子都能看出心怀鬼胎, 宴无好宴。
段知衍神情也冷淡了下来,“全都推拒, 就说明恒在闭关。”
“已经拒了, 但是师兄,我觉得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温轻澜负责天衍宗与其他宗门的来往交际, 上三宗同气连枝, 虽然平时交流并不多,但关系不差。
是以她轻易便能察觉到这封传信背后的强硬,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元修以五灵根体质结丹, 怕是碍了许多人的眼了。”
段知衍冷笑一声, “不必管, 有本事让他们亲自来抓人,要是能来天衍宗把明恒带走,我这宗主让给他们当。”
有赤曜门一事做对比,仿佛祁元修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但实际上, 剥去表面上灵族连番诘难、世家修士齐声声讨造起来的喧腾气势,真正去倾听底层修士的声音, “祁元修”三个字出现的频率一点也不会少于“赤曜门”。
祁元修结丹的地方在人来人往的闹市。
这师徒俩艺高人胆大,一个敢在备受打扰的喧嚣中突破,一个自恃能力足以护住所有人因而毫不在意。
赤曜门附属城池里的居民,除了已经结丹的,其他人可以发誓这辈子没有离劫雷这么近。
隔着一层灵气筑起透明防护罩,他们仰着头,看着紫色劫雷在穹顶游走,与他们一线之隔。
即使骇人声势被阻隔,这画面也自带压迫感。
想必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祁元修的结丹劫雷电都将会是热门谈资。
他金丹的气息货真价实,可他突破时斑驳的五属性灵气同样做不得假,两相对比,怪异得不合常理。
众所周知,天赋代表了一个人能达到的上限,可上限太高太远,也太飘太渺,所以其实修仙界还有另一套评判标准。
修仙界公认,三十岁前能达到的境界,决定了一个修士的下限。
假使三十岁前能够突破筑基,那么百年之内,定能突破炼虚。
倘若再多几分气运机缘,便能突破合体,成为一方大能。
要知合体之上便是大乘,大乘再往上就是渡劫,在如今这千年无人飞升,仅有一位真仙修士的修仙界,渡劫已是当世顶尖战力。
这么看的话,祁元修就显得十分矛盾。
他才十九岁,十九岁的金丹,下限早已高出上限不知凡几,衬得那五灵根的命运像个笑话,所有人忍不住在“这是否是一种新型邪术”中来回徘徊挣扎。
沈明恒是第一个发现赤曜门私底下的勾当并将其公之于众的人,祁元修作为他惟一的弟子,想来应当也是与这种行为势不两立。
……可就算如此,又能代表什么呢?
祁元修是天衍宗亲传,师尊又是炼丹宗师,他能拥有的资源常人连想象都想象不出。
所以怎么敢希冀他们可以重复祁元修走过的路,以被人唾弃的资质,走到从前只能仰望的高度?
他们起点仍是不同的啊。
但不管怎样,有人悲观,有人不屑一顾,也有人升起几分希望。
有人开始收拾行囊,前往天衍宗拜师学艺。
虽然天衍宗收徒大会刚刚结束,虽然以他们的能力或许无法通过试炼,但……万一呢?
万一沈明恒收了一个五灵根的弟子,把他培养得这样优秀,又为他选了这样盛大而独特的结丹方式,就是想给全天下苦天赋久矣的平凡修士一条出路呢?
*
在沈明恒闭关的时候,天衍宗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段知衍作为一宗之主,难得与温轻澜亲自迎接。
毕竟方闻丘虽然只是大乘,对他而言不值一提,但到底是张庭鹤的弟子,出于对这位名义上的正道之首的尊重,段知衍还是得给几分面子。
至于另一位随行长老……那就是给方闻丘跑腿的,不值一提,段知衍连名字都懒得记。
温轻澜一边面上与两位客人寒暄,一边给段知衍传音,声音戏谑:“师兄,他们真的亲自来了,你要把宗主的位置让给他们吗?”
“我说的是他们要能把明恒带走!上门而已,谁不可以?”段知衍恨声道:“要真能在我眼皮底下带走明恒,那我这宗主不做也罢。”
方闻丘从这眼神交流中猜测对面两人应该是在神识传音,事实上他们也只是礼节做到位,根本不曾掩饰对他的轻蔑。
可是没办法,他修为低,也听不到两人说了些什么内容。
方闻丘一直以来都是被敬着的,哪受过这种轻视,他含笑地打断两人的传音:“段宗主,不请自来,还望不要见怪。沈长老修为大有进益,此是我修仙界正道的一大喜事,合该庆祝一番才是。”
“修仙之人,没有这么多讲究,礼到了就行,何必亲自上门?”
段知衍转头看向方闻丘,眼神意味深长:“方长老,你带的礼呢?”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空手上门吧?说好的祝贺呢?
方闻丘眼角剧烈抽动了一下。
修仙界储物戒指的存在,让他们很轻易就能把全部家当带在身上。
方闻丘肉疼地拿出几株珍贵药草。
给一个渡劫修士的礼物不能太差,他感觉心里正滴着血,偏生面上还要若无其事地笑着说:“是我一时疏忽,竟差点忘了拿出来。”
他恋恋不舍地把药草递到段知衍手里,只能安慰自己反正也不会炼丹,“不知能否当面向沈长老贺喜?”
“当然不能。”段知衍笑容和煦了许多:“你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配吗?”
方闻丘震惊。
这是可以直说的吗?
读书人之间的含蓄呢?宗门来往的面子工程呢?
而且他什么身份,他身份怎么了!
“开个玩笑,方长老当然是配的。”段知衍含笑说道:“不过明恒还未出关,这确是不赶巧。”
方闻丘心想这一点也不好笑,然而他敢怒不敢言,“是我没这个缘分,今我远道而来,既无缘得见沈长老,不知可否见见他的高徒?”
“一个小辈,有什么好见的呢?本座是明恒的师兄,方长老若是对明恒感兴趣,不如直接问本座?”段知衍轻描淡写。
方闻丘停下脚步,大抵是说到了关键话题,他陡然从容了许多,抬眼间似笑非笑,“段宗主,你总不能让我徒然来这一趟吧。”
天衍宗知道太清宗来的目的,太清宗也知道天衍宗知道,有些话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们应该彼此都心知肚明。
揣着明白装糊涂,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拒绝。
但天衍宗做好与太清宗彻底决裂的准备了吗?
“我又不是那等爱限制小辈的宗主,只是见一面自然不成问题,就怕你们把我的好弟子拐走了。”段知衍淡笑着说。
方闻丘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而绽开笑意:“段宗主说笑了,我太清宗又不是做人贩子生意的。”
远远望去,两人似乎相谈甚欢,仿佛这话里的硝烟并不存在。
方闻丘没再打探试图打探沈明恒与祁元修的消息,看似太清宗退让了一步,但他到底还是在天衍宗暂住了下来,没被赶出去。
不是某一方的退让,是彼此权衡下的妥协。
他们也都知道对方不会死心,但为了大局着想不能撕破脸皮,只能各自暗地里找机会,这大概也算是他们的默契。
段知衍盯死了方闻丘,就连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太清宗不知名长老都没敢放松警惕,唯恐对方打的是声东击西的主意。
事实证明,对方意外的诚实,说负责人是方闻丘就不会把任务交给跑腿长老。
但某天夜里,即使段知衍做了充分的准备,方闻丘还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浮光峰。
一个大乘期,躲开了渡劫期的监视,视堂堂天衍宗密布的阵法禁制如无物,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地进入了一个长老的住所。
这实在不能不称得上一句荒唐。
方闻丘负手站在竹屋外,透过半掩的窗户看着里面闭目修炼的少年,目光幽深。
他没有隐藏身形,但祁元修也好,隔壁的陆星赫也好,都没察觉到异常。仿佛他就像这里任何一棵竹子,如从始至终就生长在这里般自然寻常。
一丝淡淡的黑气突然从方闻丘指尖蔓延,混进漆黑的夜色里毫不起眼,慢悠悠地顺着四周的灵气向祁元修涌去。
然而还未曾靠近祁元修三尺之内,那黑气便悄然如烟般消散。
方闻丘猛然回头,一时难以掩饰眸中的震惊。
——有人在这附近,可对方出手之前,他竟毫无察觉!
——对方之于他,犹如他于祁元修。
那份诧异、惊悚、不安在他脸上只停留了短短一瞬,方闻丘很快整理好神情。
“我道是谁,原来是出关了的沈长老,修为进境果然不俗。”
“我道是谁,原来是见不得人的张仙人,许久不见贼眉鼠眼一如往昔。”
沈明恒凭空出现在不远处,朝他微微一笑:“你想对我的徒弟做什么?”
第72章 师尊只是不善言辞(14)
被戳破了身份的张庭鹤不见半点心虚, 也不因沈明恒的冒犯而生气。
至少表面上,他仍是从容不迫,风度有加。
以神识侵占他人识海, 以此暂时控制他人身躯的术法名曰神降, 唯真仙可以掌握。
但持续时间不长,否则被控制者轻则变成傻子,重则丧命。
但张庭鹤并不在意,他含笑问:“远来是客,不请我喝杯茶吗?”
沈明恒淡淡抬眼:“未经允许私自闯入的,那是贼, 不叫客。”
“我很好奇,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你的底气是什么?”张庭鹤的确有好多年没有被人冒犯过了, 以至于在生气之前, 更多的反倒是新奇。
“凭你这区区渡劫初期的修为?还是凭这套怪异的功法?”
沈明恒一本正经:“凭我很会赚钱。”
张庭鹤:“?”
张庭鹤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沈明恒抬起一只手,他的手指修长, 像是一件精美的造物。
但这不是重点, 张庭鹤紧紧盯着他指尖悬着的一枚翠绿玉符。
“你、你要做什么?”张庭鹤内心有股极强烈的不安的预感,这个猜测过于离谱,因而他还存着几分幻想。
然而沈明恒的话打破了这份期待。
他无辜又残忍地说:“张仙人, 你也不想被别人知道你半夜做贼, 在窗外偷窥一个刚成年不久的良家少男吧?”
张庭鹤:“……”
他承认他不是什么好人, 但这种罪名传出去,跟他现在就死了有什么区别!
“竖子!”张庭鹤怒骂一声,纵身往前,灵力如席卷的利刃, 往沈明恒的手腕处绞杀而去。
神降会削减他的实力,但虽然没有真仙的水平, 一般的渡劫初期也不是对手才是。
沈明恒微微往后撤了一步。
这一步的距离尚不如蹒跚学步的小儿,但就是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张庭鹤的所有攻击,有种闲庭信步之感。
大能斗法本该四周都会被波及,可张庭鹤的灵力却被完整束缚在一定范围内,分明也不见沈明恒有什么动作,但所有的攻击超出距离便会被削弱至虚无。
“你绝不可能是渡劫初期!”张庭鹤死死地盯着沈明恒,他的神识还是属于真仙的神识,可不论他怎么看,眼前人周身气机确实是渡劫初期无疑。
沈明恒隐藏了实力,并且他看不出来。
怎么可能?世界上只有他一个真仙!
世界上也只能有他一个真仙。
“沈宿当年被称为最有可能飞升的人,你不愧是他的儿子。”
张庭鹤语气中满是恶意,正道第一人的身份被挑衅带来的巨大愤怒与恐慌让他维持不住形象,“早知你能有此番造化,我就该早些送你去见你父亲!”
沈明恒打斗时没有专门护着留影玉符,在两道强横灵力的对撞中,玉符被碾为碎尘。
总不能真把他徒弟牵扯进来。
张庭鹤的名誉不值钱,但他只有这一个徒弟,且一直到现在为止,他对祁元修都很满意。
沈明恒拂去衣袖上沾的碎片,不疾不徐:“你要是真能做到,我会感谢你,你死之后我都会为你烧纸。”
他说的是实话,他是真的很想早点回去见他爹。
张庭鹤觉得沈明恒在嘲讽他,眼见玉符破碎,他也没了顾忌,冷笑道:“小子,天衍宗上下,知道你这么狂妄吗?”
“谁在外面?”祁元修推开门,气氛凝重的竹林随着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嚷声才算是活了过来。
他的战斗意识远胜同境界的修士,这一声叫喊既是为了提醒不远处的陆星赫,也是想要吸引入侵者的注意。
而他话音还未落下,剑芒已经先一步发出,一点寒光刺破黑夜。
倘若来人猝不及防之下,确实很有可能中招。
但他对面的是沈明恒与张庭鹤。
两人难得默契地无动于衷,如同看着一个拿着木剑比划的孩童。
沈明恒一幅“看我徒弟多活泼”的与有荣焉,张庭鹤的目光犹如看到了两个傻子。
“师、师尊?”祁元修愣了一下,他尴尬地把剑藏到身后,弯腰行礼:“见过师尊。”
“真人。”那厢火急火燎打开门的陆星赫也愣在了原地,他怪异地看了一眼张庭鹤,总觉得那人似乎有些眼熟。
张庭鹤还保持着看向祁元修的姿势,忽然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瞬间软了下来,变得慈爱而和蔼。
“孩子,以你的资质,何必在天衍宗蹉跎?你可愿随我去太清宗?太清宗底蕴深厚,改变灵根的法子也不是没有。”
祁元修皱眉,“我什么资质?我的资质好吗?”
除了他的师尊,谁会收一个五灵根的弟子。
但凡张庭鹤对祁元修多一些了解,就知道这话里的嘲讽意味要多过疑问,可惜在此之前,他绝不会俯身看一个“废物”。
“不必妄自菲薄,人定胜天,你的天赋虽差,但只要跟我回去,各属性单灵根任你选择,我保你资质不会弱于你旁边那个小元婴。”
不久前刚晋升元婴的陆星赫:“……”
他忍不住呛声道:“不是,你有病吧?关我什么事啊?”
张庭鹤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一道无形气劲朝他压迫而去,“不知尊卑。”
沈明恒冒犯他也就罢了,陆星赫算什么东西?
沈明恒气势同样散发出来,逼得张庭鹤倒退了两步,他懒洋洋地说道:“你自己为老不尊,还好意思说别人。”
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过。
张庭鹤气冲冲地看向祁元修:“你是你师尊唯一弟子,可我怎么觉得他更重视这个小元婴?”
他冷笑了一声:“沈明恒分明有本事为你提升天赋,但他偏偏没这么做,还收了一个单灵根培养。我若是你,我定会为自己寻找出路。如何?可要随我回太清宗?”
见沈明恒给他撑腰,陆星赫顿时支棱了起来:“你是真的有病,大晚上的不修炼不睡觉跑这挑拨离间来了是吧?关你屁事啊?我师兄修炼速度比我快多了,你不如来劝我寻找出路?滚回你太清宗治病去吧,我呸!”
“你!”张庭鹤双眼猩红,只不过沈明恒在一旁盯着,他没再能出手。
张庭鹤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祁元修上。
只要能毁了祁元修,他这一趟就不算白来。
一个纯粹的、废得这么彻底的五灵根可不好找,而一个有着这样心性的五灵根,怕是天底下就这么一个。
张庭鹤笑容诡异:“沈明恒,如果你的弟子自愿跟我走,你总不能阻止吧?”
沈明恒微微颔首,礼貌道:“随意。”
张庭鹤信心满满地看向祁元修。
陆星赫也信心满满地看向祁元修。
祁元修淡淡浅笑,这一笑极尽嘲讽,尽得沈明恒真传,“这位太清宗道友,我师尊以雷霆手段覆灭赤曜门的时候,我也在场。若非我不够争气,修为低微,又怎会只是观战而已。”
所以凭什么会觉得,只要有“提升资质”这个噱头在,他祁元修就会毫无底线?
未免太看轻了他。
张庭鹤也难以置信有人会拒绝,手段不太光彩又怎么了?
这世界本就弱肉强食,能为他的大业而死,是那些废物的荣幸!
时间长了,段知衍终于发现人不在了。
他不知道方闻丘是怎么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但他知道对方一定是去了浮光峰。
他师弟闭关,浮光峰上就两个小孩,哪里是方闻丘的对手?
段知衍马不停蹄往浮光峰奔去,远远就看见一行人对峙,“方闻丘,你这畜……师弟?”
段知衍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师弟,你出关了?”
陆星赫也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会觉得对面的人眼熟了,他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方闻丘,张仙人的首徒!”
对面被戳破身份的人突然像是站不稳般晃了晃身子。
方闻丘闭了闭眼,而后复杂地看了一眼沈明恒,才朝段知衍拱手道:“只是随意走走,何必劳烦段宗主亲自来接?”
段知衍随口寒暄,传音问沈明恒:“师弟,没事吧?”
只单凭方闻丘做不到避开他出现在浮光峰,段知衍隐约有些猜测。
“小事,陪他玩玩而已。”
“那就好,我先带他走,明日再来寻你。”
段知衍本能不想让方闻丘与沈明恒有过多接触,是以虽然有很多话想和沈明恒说,他还是半强硬半礼貌地把方闻丘押走。
“真人真人,方闻丘怎么会来这里,他好奇怪啊,他是不是对你有意见?”
陆星赫吵吵闹闹,很快又把这件事抛之脑后,转而关心起另一件事来了:“兰倾妹妹没来吗?她还没出关吗?”
沈明恒挑着回答:“在修炼,隐灵根这些年憋得狠了,等她出关,至少也是金丹。”
祁元修跟在身后,他迟疑片刻,还是没忍住问:“方才……师尊是故意的吗?”
他们明明可以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沈明恒明明也可以更快把人赶走。
却还是任由他发现,任由方闻丘诱哄他,任由他回答。
是不信他吗?是在试探他吗?
“对。”沈明恒毫不犹豫,他眉眼舒展,显得有几分开怀,“我确实知道他来的目的,也是故意给他制造机会,让他问你。”
沈明恒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幸灾乐祸道:“你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多好玩啊。”
祁元修:“……”
这倒是没想到。
没想到师尊如此坚信他会拒绝。
没想到师尊性格里居然还有如此顽皮的一面。
第73章 师尊只是不善言辞(15)
方闻丘死了。
发现这件事的是跟在他身边的跑腿长老。
昨天夜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但跑腿长老全都不知情。
他一夜好眠,醒来后便自然地去找方闻丘,想问问有什么吩咐, 结果发现了方闻丘的尸体。
还是温热的, 刚死没多久。
“”
跑腿长老吓得差点也撅了过去,他和太上长老备受重视的徒弟一起出门,结果徒弟死了,他还活着。
那他岂不是也完蛋了?
作为重点监视处,这里的异常很快引起了段知衍的注意。
他与沈明恒联袂而来,看见地上横躺着的尸体时虽然有些意外, 但还是有种“原来如此”的了然。
“哟,方长老死了。”段知衍目露嫌弃, “死在别人家里, 怪不吉利的,真没礼貌。”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们!”跑腿长老声音尖利, 要知道宗门有他们的魂印, 方闻丘死的那一刻太清宗一定就已经知道了。
他不可能再回去了,哪怕方闻丘的死与他无关,他的修为弱于方闻丘也谈不上保护职责, 但他还活着, 毫发无损的活着, 这就是最大的罪过。
沈明恒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有证据吗你就乱说话?我还说是昨天半夜张庭鹤偷偷潜入我天衍宗杀的人呢。”
“昨日来时你们就与方长老发生争执,定是你们怀恨在心,趁夜杀人……”跑腿长老语无伦次。他必须要为此事安一个凶手,是不是天衍宗无所谓, 必须要有一个人为这件事负责。
“好好说话。”段知衍不轻不重地点了他一句。
跑腿长老倏然住口,他意识到太清宗已经容不下他, 他不能再得罪天衍宗了。更何况他如今还在别人的地盘,方闻丘已经死了,再多个他也没什么影响。
“在下……可是方长老死了……”跑腿长老语气干巴巴的,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本座自然知道他死了,你不必一直重复。”沈明恒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你若实在害怕,不如留在浮光峰?长老的位置给不了,倒是还缺一个看门的。”
只不过普普通通出一趟公差,便从上三宗之首的太清宗长老沦落为天衍宗打杂的普通弟子,诧异不可为不悬殊。
但跑腿长老没有意见,他几乎没有犹豫,大喜道:“见过宗主,见过明恒真人。”
一副担心沈明恒反悔的迫不及待。
别说看门,只要能活下来,扫大街他都干。他一个没背景的散修能混到这地位,靠的不就是识相吗?
跑腿长老看了一眼方闻丘的尸体,怜悯地想,能活着就很不错了。
段知衍对师弟越过他把人留下也没有意见,他“嗯”了一声,又嫌弃撇嘴:“真晦气,让刑堂赶紧处理掉。”
跑腿长老积极表现:“宗主,属下来,这点小事属下可以。”
为了不碍着沈明恒与段知衍的眼,他还专门把人先拖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再使用化尸散,事后还不忘翻土重新平地,务必不留下丁点痕迹。
看了一出不怎么有趣的戏,两人失望离开。段知衍还以为太清宗能有什么雷霆手段,原来也不过如此。
反正与太清宗对立已成定局,虽然有些难办,但怕是不可能怕的。
同为上三宗,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太清正道之首的称号,他们可没承认过。
段知衍又看向沈明恒,语带笑意地闲聊:“师弟总是这样心善。”
“举手之劳,能救便救了。”沈明恒说完忽然偏过头,他认真道:“宗主,你把我逐出宗门吧。”
段知衍猛地停下脚步。
段知衍深吸一口气,按耐下心头的怒火,不悦道:“你在胡说什么?”
他突然想起刚才,沈明恒对跑腿长老说“留在浮光峰”。
不是“留在天衍宗”。
三字之差,好似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将浮光峰与天衍宗分离彻底。
段知衍顿觉头疼,深感小师弟的不省心,“你把师兄当什么人了?”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沈明恒说:“我自己可以解决,把你们牵扯进来,不过是让弟子们跟着忧心,何苦来哉?”
“什么叫牵扯?你的事就是天衍宗的事,师弟,你是师尊的独子。”
沈明恒好笑道:“宗主,这又不是凡间皇位继承,天衍宗也不是我家的。”
段知衍知道自己这师弟虽然话少,但等闲说不过。
他也不多争论,只坚定表态:“天衍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弟子,此事勿复再议。再者说,太清宗门风不正,即便没有师弟,我们迟早也会与他们一战的。”
沈明恒抬眼,见他坚持,无奈道:“好,我不说了。”
*
太清宗太上长老、修仙界唯一真仙张庭鹤的弟子不明不白死在了天衍宗,张仙人大怒,逼迫天衍宗给个说法。
两大正道顶尖势力毫无征兆对立,别说其余修士,两大宗门的弟子都有些莫名其妙。
可这显然不是在开玩笑,因为紧随之而来的,是太清宗颁发的悬赏通缉令——通缉害死方闻丘的凶手——沈明恒与他的弟子。
天衍宗的态度也很明显,他们摆明了要保沈明恒,不惜与太清一决生死。
这下最为慌张的绝不是处在风暴中心的这两家势力,而是普通散修。
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其余修士不仅担忧自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还担心正道实力受损邪道趁虚而入。
最诧异最不解的也不是两家宗门弟子,而是碧霄宗。
一觉醒来,身边唯二的两个好朋友决裂了,他们却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同为上三宗,碧霄有种被孤立的愤怒与茫然。
傻子才会相信是因为方闻丘的死,这充其量只是一个借口,要本身没这个念头,方闻丘全家死绝都不会打起来!
太清宗虽然有个真仙在,但渡劫修士的数量、弟子们的实力都要略逊天衍宗一筹,以至于虽然一致认为太清是正道之首,但其实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修仙界如同一根崩紧的弦,谁也不怀疑,只需要一个契机,双方表面上用对峙维系起来的和平状态就会彻底被撕破。
但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他们才有些恍惚。怎么仅仅一个晚上,修仙界的局势突然就乱起来了?
这个契机来的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快。
天衍宗一队精锐弟子外出历练,归来时遇上太清宗护法长老,双方一言不发就打了起来。
太清宗护法长老是渡劫大圆满,他亲自出手针对一些修为不过化神的弟子,多少有些无耻。
幸而沈明恒及时赶到。
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并且得到消息后居然不是告诉段知衍,而是自己亲自来。
结果他一个渡劫初期,不仅救下了所有弟子,还轻而易举地杀了太清护法。
这事刚流传开,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覆灭赤曜门的时候,对于沈明恒实力的争论就已经兴起过一段时间,不过一直都只是胡乱猜测,沈明恒与天衍宗一言不发。
本来这事总会慢慢淡化,结果才没过去多久,这人又十分嚣张地杀死了一个渡劫大圆满。
打败和杀死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即便是真仙,也不敢打包票说一定能杀死一个渡劫大圆满,所以能做到这一点的沈明恒究竟是什么实力?
难道修仙界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又多了一个真仙吗?
太清和天衍的对立本就吸引了近乎整个修仙界的目光,而今沈明恒疑似真仙的消息一出,顿时为这其中的热度再添了一把火。
还没等众人讨论出一个结果,沈明恒又高调宣布,他的浮光峰自成一派,与天衍再不相关。
太清宗打出的名号是沈明恒杀了张庭鹤的弟子,如今沈明恒与天衍宗决裂,无异于一份宣告与宣战——他摆明了要一人担负这件事。
而既然他有此番担当,张庭鹤如果还执意把太清宗扯进来,未免有些太不明事理了。
这件事于是从两个大宗门的斗争变为两个真仙的仇怨,虽然说事情也没小到哪里去,但相比起“两个宗门”,“两个人”听起来给人的压力要小许多。
真要打起来,最多也就这两人里死一个,他们躲远一点,血应该不至于溅到他们身上。
所有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如此想着。
只有段知衍很不开心。
段知衍连着堵了沈明恒三天,沈明恒借口要帮祁兰倾突破,始终不见人影。
大概是觉得实力已经暴露,沈明恒也不再掩饰,任凭段知衍用尽一切手段,连他的衣角都抓不到。
气得段知衍在浮光峰住下,霸占了沈明恒的房间赖着不走。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沈明恒徒弟还在浮光峰上,他迟早得回来。
祁元修很为难,他期期艾艾地上前拜见:“师伯,你是天衍宗的宗主,还是不要随随便便来我们浮光峰吧?”
天衍宗和浮光峰已经分家了来着。
段知衍翻了个白眼:“沈明恒让你传话?你让他自己过来跟我说。”
祁元修红着脸,“师尊也是为大局着想,其实师伯心里也清楚的,这是最好的决定。”
段知衍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忽然冷笑一声,朗声道:“沈明恒,你有本事把你徒弟推出来,没胆子当面跟我说?”
祁元修脸色又涨红一度。
分明躲在旁边给他传音是沈明恒出的主意,但心虚惭愧的反倒是他。
可见人的道德底线不能太高。
沈明恒仍旧不吭声。
正僵持着,陆星赫忽然神情恍惚地走了过来。
他定了定神,低声道:“宗主,弟子来辞行。”
第74章 师尊只是不善言辞(16)
段知衍一时没反应过来, 随口问了一句:“去哪?现在不适合出门试炼。”
为了弟子们的安全着想,他们连在外面试炼的弟子也全都召回了,十八峰峰主亲自外出接人, 就是怕先前的事情再发生。
陆星赫闻言面色羞愧, 声音愈发低微:“弟子……回中洲。”
中洲陆家。
段知衍微怔。
也不怪他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所谓天地君亲师,在修仙界,师的地位其实还隐隐高于君亲。
那是引你入道、授你长生的人,大概率也是未来在修行一路上陪你最久的人,是将来会守望相助, 扶持着度过一场场劫难的人。
所以叛宗是一件非常可耻、也非常少见的行为。
除非宗门犯下大错,譬如赤曜门, 那弟子叛宗自然无可指摘。
可天衍宗显然不是赤曜门, 陆星赫在这个时候提出告辞,只可能有一个原因——慑于太清宗的威胁, 他不愿意与天衍共进退同生死。
段知衍犹有些不可置信, 他无意让弟子们去送死,他近日一直都在思索万一当真两宗决战,他该如何在保证胜利的情况下最大限度保全弟子。
假使宗门真到了不绝如缕的时刻, 即使陆星赫他们不说, 他也要强行送弟子们离开。
可显然还没到那种地步, 沈明恒的修为超乎他的预料,让他的把握也更多了几分。
自事情发生以来,陆星赫是第一个向他提出辞行的。
如果只是单纯回家看看,陆星赫不用摆出这幅羞愧又难为情的神色。
段知衍皱了皱眉, 他犹担心误会,直白问到:“你是不打算回天衍宗了是吗?”
陆星赫低垂着头, 愧疚道:“对不起宗主,我愿意自废修为,立下心魔誓,再不修习天衍功法。此番离宗,是我无义,请宗主责罚。”
段知衍心中确实有几分生气,然而天衍宗宗主的身份不允许他在外人面前喜怒形于色,他淡淡地说:“自废修为便不必了,你入门时间尚短,宗门并没教你太多。责罚也不必,宗门道统皆是个人选择,为这点小事动刑,倒显得我天衍宗多在意你似的。”
陆星赫听出这话里的嘲讽,他本就问心有愧,这下更是难以承受般无力跪倒。
并非是见礼的半跪,他双膝着地,深深叩首:“弟子对不起天衍宗,对不起宗主。”
一副不得已而为之的痛苦模样。
段知衍懒得深究他背后的苦衷,左右不过是狼心狗肺与懦弱无能的区别,对他而言都没差。
祁元修也沉默,他原有股难言的震怒,只那份愤懑随着陆星赫隐忍神情渐渐转变为无奈。
受到羞辱与挑衅的是他引以为傲的师门,他说不出原谅,可陆星赫也是他欣赏、承认、且还有几分喜爱的师弟,他也无法责怪。
所以他只能一言不发。
段知衍整了整衣袖,负手在后,“立下心魔誓,你自去吧,从今往后,不得以天衍宗门人自居。”
在旁边偷听的沈明恒这下忍不住了,他凭空出现在段知衍身前一寸,恰好挡在段知衍与陆星赫中间,好似陆星赫跪的人一开始就是他。
沈明恒打断陆星赫立誓,他语气平淡:“你修习的功法是我自创,能不能练应该是我说了才算吧?”
段知衍觉得沈明恒是在点他,他气急败坏,“你现在舍得出来了?敢情我刚刚说的都没用,比不过你小徒弟的一句话是吧?哦不对,他甚至连你徒弟都不是!”
“师兄。”沈明恒仍神情平静:“陆星赫是浮光峰弟子。”
段知衍冷笑:“怎么,嫌我多管闲事了?”
祁元修不得不硬着头皮打圆场,“师伯,师尊他不是这个意思。”
“师兄生气了吗?”沈明恒茫然地眨了眨眼,“我给师兄道歉。”
“你……”段知衍霎时间心软,他看着沈明恒无辜的神情,感觉头又开始疼了。
小师弟为人太过简单,他眼里有界限分明的是非黑白,只看得见正确与否,理智地做出每一个选择,便时常忽略了自己。
就像现在,他知道沈明恒道歉不是因为认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让他担忧,不过是想要让他消气,为此这人便可以道歉。
或许在沈明恒眼里,是不是他的错不重要,让师兄消气才最重要。
又譬如这次见面,沈明恒总叫他师兄,不是存了赌气的心思,也不是想要向他示好,只是这人觉得浮光峰已经不是天衍峰所属,所以再称呼宗主不合适而已。
他从小被护得太好,养成了一眼可以看到头的简单心思,养成了近乎天真的正义热忱。
段知衍还能怎么办呢?沈明恒根本不知道他因何生气,他要是还斤斤计较,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仗着沈明恒不会反抗欺负人之嫌。
可他怎么舍得欺负沈明恒。
段知衍叹气,“师弟,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心善不是错,他们没本事,护不住自己的小师弟,只能希望小师弟的实力能够在这修仙界横行无忌。
沈明恒想了想,谦虚道:“飞升之下第一人。”
段知衍被呛了一下,没好气地道:“你还真敢说啊?就算你是真仙,张庭鹤比你早那么多年突破,你怎么这么猖狂?”
“如果时间能够等同于实力,那怎么区分天才?”沈明恒如实说:“我没有猖狂,这只能代表他比我老而已,证明不了别的。”
听起来有些自负,但沈明恒的脸色却很平静。
他这话说得认真,像是深思熟虑过的胸有成竹,以至于虽然没有证据,但段知衍居然也有些相信。
他无奈道:“好吧大天才,你心里有数就好,但张庭鹤成名已久,如若你对上他,万不可莽撞,不可掉以轻心,最好是能叫上我。”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正色道:“张庭鹤的事我暂且不说,师弟,你可知太清为何会对你……我们发难?你可知,假使再这样下去,整个修仙界的势力都会与我们为敌?”
“师尊,师伯。”祁元修神情纠结,踟蹰地打断他们。
不是他不懂礼貌,但这个话题听起来阔大得很,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完的。
可是……
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陆师弟还跪着……”
段知衍顿了顿,脸色颇不耐烦,他想说让姓陆的滚蛋,想说管他去死,但思及沈明恒维护地态度,还是憋屈地说:“你浮光峰的弟子,你自己处理。”
陆星赫还保持着叩首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一座石像。
沈明恒浅浅叹了口气,他轻轻抬手,柔和灵力将陆星赫“扶”了起来。
“人生在世,总不能事事如意的,既非你本意,你又何苦自咎自责?”
陆星赫抬起头,满脸斑驳泪痕:“弟子……”
“安心,两难下做出的选择,既然我都不曾怪你,你便无错。”
段知衍发出一声不明意义的嗤笑音节,以表明自己的存在。
沈明恒见陆星赫还是一副哀切模样,又是叹了口气:“你应该不急着走吧?不如留下来一起听听师兄与我的谈话?”
陆星赫拼命摇头,“弟子不急。”
其实挺急的,家中来接他的人已经到了宗门外,若不是不能再拖,他也不会现在就辞行。
“这时候又想到我了?”段知衍阴阳怪气,又在看到沈明恒目光的下一秒缴械投降,“行吧行吧,都进屋坐,我给你们泡茶。”
熟稔得像是在自己家。
祁元修当然不可能让段知衍动手,他主动地先他们一步将桌椅、茶杯摆好,从储物戒中拿出茶叶,而后灵气化水泡茶。
他忙上忙下,陆星赫无措地站在一旁,时不时下意识地伸出手,又无数次收了回来。
他本来该一起做的,或许还会给祁元修捣个乱添点麻烦,但现在祁元修是这家的主人,他连客人都算不上,怎么敢有过多动作。
虽然沈明恒说是与段知衍谈话,但坐下后他第一句却是对陆星赫说的,“不要怨恨你的家人,他们送你来天衍拜师,又召你回家,都是为了你考虑。”
旁人的好意,哪怕无法接受,也该多一分宽和。
但正在气头上的陆星赫是听不下去的,他眼泪不住流淌,一方面是被亲人逼迫的委屈,一方面是对沈明恒的感激。
幸好沈明恒理解他,幸好沈明恒知道,他不是那等狼心狗肺之人。
陆星赫恨声道:“他们哪里是为了我?当初要我为家族争光,现在又怕我为家族带来灾祸,全是一己私心,哪里有为我考虑。”
假使真有半分顾虑到他,又怎会枉顾他的意愿,苦苦相逼?
“心忧家族是真,爱你也是真。”沈明恒说:“浮光峰与太清宗一战,已成必然。”
就连这两个大宗门都一致将影响与争斗控制在浮光峰与张庭鹤之间,其他人哪来的胆子敢随便站队。
“我又不怕!”陆星赫大声表态。
沈明恒“嗯”了一声,“你不怕,可你不能让你的亲人与你一同送死。”
他语气轻松,内容却骇人。
陆星赫突兀止住泪意,讷讷道:“怎、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中洲陆家纵然不如六大宗门,但也是一方庞然巨物,陆星赫自小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极少有过不得已下的妥协。
沈明恒平静地看着他:“所以你从未想过,张庭鹤为何突然对我发难吗?”
第75章 师尊只是不善言辞(17)
陆星赫陡然噤声, 他显然从未想过这一点,委屈与愤怒僵在脸上,伴着斑驳的泪痕, 显得格外怪异。
一旁的祁元修抬起头, 迟疑地问:“是因为我吗?”
祁元修对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也懵懵懂懂,但他后来回想,猜测方闻丘死前的那个晚上,他见到的应该是张庭鹤。
虽然不知道原因,可祁元修确信当时,张庭鹤对他有种异样的关注, 甚至如果不是沈明恒在场,他或许已经死在了张庭鹤手中。
让修仙界这段时间风声鹤唳的起因居然是个小小金丹, 这个玩笑说出来比“是因为方闻丘之死”还要有趣, 不过段知衍听完表示赞同:“你这么说也没错。”
沈明恒不赞同,“师兄, 你别吓唬他。”
“就你护犊子。”段知衍打趣了沈明恒一句, 还是认真地解释:“确切地说,是因为你的修为。元修,不要怪我说话不留情, 你应该知道, 按照你的天赋, 你本不该结丹。”
祁元修摇了摇头:“我知道宗主没有恶意。”
他不是蠢笨的人,段知衍略微提点三两句,他就捕捉到了重点,“那天方长老……他说可以为我提升天赋, 所以他针对我是因为我天赋不够?”
陆星赫难以置信:“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管的也太宽了吧。
“父母双方的资质越高,越有可能诞下天赋出众的后代。陆星赫, 这点你应该很清楚,像你陆家这样传承多年的修仙世家,族内几乎不会有无灵根的孩子。”段知衍说。
陆星赫点了点头,不知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他犹豫地问:“怎么了?”
段知衍浅浅叹了口气,“你没发现吗?这是一件互为因果的关系。”
强大的家族保证了后代的不凡天资,给了他们远超乎常人的起点,而出色的后辈同样会反哺家族。
向上突破的路被天赋限制得越死,他们的地位就越坚不可摧。
“张庭鹤的反应这么大,倒是超出我想象。没猜错的话,那天晚上我到之前,应该还发生了一些事情?张庭鹤应该发现了什么,譬如……”
段知衍看向祁元修,目光幽深,意味深长:“你不是特例,是一条切实可行的、崭新道路。”
祁元修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猛然转头看向沈明恒,在这一刻,瞬间明了他的师尊会希望他选择功法的原因。
——沈明恒要挑战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潜规则,要与所有世家、宗门作对,要对抗整个修仙界妄图永居高位不许他人踏仙途的修士大能。
“怪不得……”祁元修喃喃自语。
怪不得所有人都说天赋决定上限。
漫漫仙途,那么多奇迹随时可能发生,偏偏这话就能说的果决万分。
原来不是上天不容更改的定数,而是他们不容违逆的阴暗私心。
陆星赫也后知后觉地想到了这段对话里的未尽之意,他喉咙有些干涩,哑声道:“我家也是?”
二十八岁的年纪,放在修仙界还太小了,他见的也太少,满眼都是被遮掩过的风花雪月良辰景。
他连从小学的剑招的堂皇光明,以降妖除魔、匡扶正义为己任,相比起他的家族很可能是愚弄天下人的罪魁祸首之一,他宁可接受他的家人只是胆小。
是怕被太清宗针对,而非为了不被超过斩断继来者后路的自私恶鬼。
沈明恒温声安慰:“是与不是要你自己去看,我们说的都不算。可是,星赫,你要知道,假使不同流合污,便会被当做异己排除,不是所有人都像师兄一样有拒绝的底气。”
“我希望你记得,不论你家族的决定和立场是什么样的,他们一定有过比你想象中还要多的纠结与权衡,不能只看结果,你要多一点耐心。”
陆星赫突然想回去了。
他一开始那样排斥离开,是因为不肯抛弃风暴中心的师门独善其身,但他现在发现,好像家族也挺需要他。
“错了便是错了,我不会包庇的。”陆星赫低声说,他朝沈明恒行了一个大礼:“弟子,拜别真人。”
“去吧。”沈明恒抬手在他眉心布下一道符咒。
“保平安的。”他轻描淡写,“至于我教你的功法……练与不练,全看你自己选择。”
陆星赫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沈明恒给的功法是让祁元修没变成特例的最重要的原因,是真正横亘在张庭鹤、乃至所有大能心中的那根刺。
他没有给承诺。
而今他终于认识到,这世间承诺与虚妄无差,今日岂知来日?怕是纵然他竭尽吐露真诚,段知衍他们也不一定会信。
他再度拜倒:“弟子走了。”
感受到山门外陆星赫与来接他的人汇合,段知衍收回神识。
“你既然都清楚,那旁的话师兄也不多说了。”段知衍原本担心沈明恒是一腔热血趋使下的冲动行事,但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也就放下心。
“你和张庭鹤的斗法,师兄管不了,但若是他们以多欺少,你不能阻止我。”
他要带着天衍宗给师弟撑腰。
沈明恒不置可否。
他突然觉得他的师兄也挺天真的,要知道天衍宗的弟子,几乎也全出身修仙世家啊。
*
祁元修结丹的消息传开以后,那些说要上门拜师的差灵根修士陆续到达天衍宗山门外。
他们也不闹事,就安安静静地在山脚下结庐而居。
在所有人都离两大漩涡中心避之不及、唯恐被牵扯其中的时候,他们这种行为已经很能体现诚意与决心。
沈明恒放出话来,浮光峰作为独立的宗门,只有两三个人不合适。
他决定对外收徒,不限修为、不限年龄、不限资质、不限数量。
当天天衍宗门外的十几个修士就被接进了浮光峰。
这显然是一种极大的鼓舞,于是越来越多受天赋所困的修士往这边赶,让太清宗看得十分不顺眼。
修仙界广阔,沈明恒只有一个人,在浮光峰里的人还好,他能护得住,可正赶来的修士千千万万,他便有些分身乏术了。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沈明恒认真思考杀进太清宗的可能,感觉还是不太保险,他虽然自信他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但这点时间足够张庭鹤逃走。
一个对他充满莫大恶意的真仙,还是死了比较好。
沈明恒想了想,干脆宣告天下对张庭鹤下了战帖。
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用张庭鹤的下场警告天下人,无论如何不能对他的弟子们出手。
但凡张庭鹤还要脸,就得接下战帖与沈明恒正面作战。
结果出乎意料,张庭鹤居然没有接。
他推脱说因心爱的弟子意外死亡,导致修炼时险些走火入魔,如今正在调养,不方便动用灵力。
不知情的人感慨他与方闻丘师徒清深,但还是有不少人知道他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重视方闻丘。
——大家都是一丘之貉,也曾因为自家天赋不甚出众的后辈做过些见不得人的生意,谁还不清楚谁?
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张庭鹤退了一步,这是事实。
在有心人眼里,这个举动只传达出了一句话:他承认他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不肯自己独自对上沈明恒。
这下一直坐山观虎斗的世家主事人坐不住了,他们一边在心里暗骂张庭鹤没用,连个比他小这么多的晚辈都打不过,一边恭恭敬敬给他送上灵药美其名曰希望他早日恢复。
张庭鹤对礼物来者不拒,但就是不肯出头。
他又不傻,到底是个真仙,虽然不算真正与沈明恒交过手,但那次神降已经足够让他判断出沈明恒实力不弱于他。
张庭鹤活了这么多年,学到的最大的道理,就是永远不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别人。
假使他与沈明恒两败俱伤,岂非便宜了别人?
至于略微有些折损颜面?笑话,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是正道之首,谁敢说他半句不是?
沈宿风头最盛时连他都要暂避锋芒,可如今谁还记得那人当年的英姿?
想拿他当枪使,想学墙头草待他和沈明恒分出胜负后再择一方依附,门都没有!
失望的沈明恒只好先开始教徒弟。
这一批弟子虽然都是大宗门看不上的资质,但显然也有优劣之分,沈明恒按照不同程度自创了不同的功法,给所有人分发下去。
资质的差异造就了功法的细微差别,不过与祁元修、陆星赫修炼的同出一套,所以效果也都差不多。
这些原本不报太大希望赶来的修士万分诧异,他们拿着祁元修发下来的玉简,迟疑了许久,犹不敢相信。
“真人,这些真的……直接给我们了吗?您不需要给我们一些考验吗?”
高阶功法是立身之基,听说大宗门收徒都得过五关斩六将,沈明恒真的就对他们一点要求都没有?
沈明恒微微摇头,平静地说:“功法本身就是考验,明日此时,假使你们还愿意练此功法,便可正式入浮光峰。”
众人面面相觑,试探道:“这门功法,很晦涩吗?”
难道又是另一种筛选资质的手段?用功法充当测灵石?
“简单通俗,人人可练。”祁元修说。
“啊?”
祁元修能看出随着他这话落下,许多人惊疑不定的神色下瞬间涌出的期待与狂喜。
他沉下神色,冷声道:“不要幻想能一步登天,也不要希冀功法能够让你们拥有单灵根天才的修炼速度,你们的路,依旧要比他们难走。”
但至少有了一条路。
第76章 师尊只是不善言辞(18)
第二天大多数的人神色都消沉了许多。
他们站在浮光峰的山顶上, 与昨日同样的位置,心境却完全不同。踌躇满志化作了萎靡踟蹰,他们思考是否要离开, 可又觉得不甘心。
那是沈明恒啊, 放在从前,他们连见一面都没有资格的人,哪里敢奢望入他门下、得他教导?
可要说留下,他们又委实吃不了这苦头。
没听说什么功法修炼起来会这么疼痛难捱的,他们一度怀疑沈明恒另有企图。
沈明恒给了他们一天,但大多数人断断续续修炼这个功法的时间, 加起来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见沈明恒与祁元修还未到场,他们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 打探同来者的意愿。
“我感觉有点不对劲,你说我们练的真的是正道功法吗?”
“我也觉得,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诡异的功法, 我昨天连一周天都运行不了。”
“我有点不敢练了,我怕我练的人不人鬼不鬼。”
旁边的人闻声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这怎么可能会是邪道?哪有邪道功法修炼起来这么艰难?”
邪道哪个不是一开始充满着一步登天的诱惑,巴不得一点苦都不让你吃, 轻而易举就突破晋级, 才好让你沉溺其中不可脱身。
陈据修炼了一天, 神清气爽,感叹道:“虽然是苦了点痛了点,但是吃苦能提升修炼速度,也挺踏实的。”
“你修炼了?真有用?”
“你们没练?为啥不练?”
他们两波人面面相觑, 神情一个比一个茫然疑惑。
最初说话的几人对视一眼,默契问道:“能把你的玉简给我们看看吗?”
“大家都一样吧?”陈据并不设防, 说着就把玉简拿了出来。
事实证明,虽然相差无几,但确实还是有细微的差别。
其中一人接过玉简,“烦请几位道友为我护法,我试试。”
这功法确实简单,运行起来并不困难。
不过须臾,这人便浑身颤抖了一下,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睁开眼,心有余悸,“你这功法修炼起来怎么会比我的还痛?”
“是吗?”陈据笑意不减,往日如鲠在喉的话题如今说起时也能轻描淡写,他带了几分礼貌似的浅淡艳羡,“说明你们的资质比我好,恭喜了。”
其他人:“?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不借助特殊的测灵石,灵根是看不出来的。
陈据顿了顿,难以置信地问道:“所以昨天一整天,玉简上的字,你们是一点儿不看啊?但凡运行一周天呢?”
正说着,沈明恒和祁元修也到了。
一天过去,修为有进境的人却不算多。
祁元修恨铁不成钢,只觉得师尊心血被凭白浪费,他声音冷淡:“大门就在右边,不想待的可自便。”
话音落下,没什么人动。
有人惊疑不定,有人坚定不移。
“不愿走?”祁元修冷笑:“可我觉得,你们并不看得上我浮光峰的功法道统。”
听得出他话中的怒气,如陈据一般勤勤恳恳修炼了整晚的人顿时有些慌张,“祁师兄,能蒙明恒真人授法,我等感激不尽,岂敢有二话?我等若有不当之处,请师兄指教,定当认罚悔改,但求师兄再给一次机会,不要赶我们离开。”
有人大着胆子问:“祁师兄,你修炼的也是这套功法吗?”
祁元修面色不变,“是,我是五灵根,你们修炼时有什么感觉,我只会比你们……”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有过之而无不及。”
假使沈明恒是在贩卖,祁元修就是最好的招牌。
用最差劲的资质,打败了一众天骄,化腐朽为神奇,效果好到出神入化。
有他作为先例,那些痛苦好似也不再那么不可承受,起码他们知道,努力、付出、辛苦是真的能得到收获,而不是无用之功。
这下即使是原来有些犹豫的人也没再迟疑了,他们本来就舍不得拜入浮光峰的机会,如今见到了切实性的好处,更加不可能离开。
哪怕不想修炼,在浮光峰混吃等死也比离开好,最起码这里安全有保障。
这么想的人只是少数,更多人还是很珍惜这次机会的,昨天没修炼不过是出于谨慎。
毕竟都是在这等多事之秋还敢来天衍宗拜师的修士,倘若没点决心、没点魄力,靠什么支撑他们走过这迢迢长路?
祁元修回头请示地看了沈明恒一眼,沈明恒微微颔首,“既无人离开,即日起,你们便是浮光峰的弟子了,隔壁是天衍宗,他们的门规便是浮光峰的门规,三日内自己找机会去刑堂领取一份背熟。”
“是,宗主。”
本想再唤“真人”,可既然浮光峰已经开山立派,似乎应该有个“宗主”。
新入门的弟子们信誓旦旦要做个好弟子。
“宗主,弟子们可需完成宗门任务?”
“嗯,去隔壁天衍宗任务堂领取。”
“宗主,弟子们一应生活所需如何安排?”
只有山顶沈明恒与祁元修住的地方有一片竹林,新入门的弟子被安排在半山腰,连住的房子都没有。
“去隔壁天衍宗领取。”
“宗主,不知宗门可有定期考核?可有试炼之所?”
“去隔壁天衍宗。”
“宗主,还有……”
“隔壁。”
祁元修:“……”
祁元修看着毫不心虚一本正经面色坦然的师尊,心想幸好师伯不在此处。
他打定主意要多花点精力盯着这群人,半个月后还没有进步的他全都赶出去,不能让他们占着师尊心善就赖在这里白吃白喝。
师尊小时候被上任天衍宗宗主宠着,前宗主故去后又有师伯们宠着,哪里懂得人心险恶?
他身为师尊唯一亲传弟子,这些俗务,他该多为师尊分担些。
把事情全部推给天衍宗后,沈明恒满意地点了点头,自觉已经安排得面面俱到。
他让新弟子们自由安排,而后带着祁元修离开。
修士耳聪目明,虽然走出了一段距离,祁元修还能听到新弟子们的聊天。
“我之前在山门外的时候结识了几个天衍宗的外门弟子,听他们说祁师兄半年前还是炼气初期。”
“可不嘛,我也听说了,就一天的功夫,他就从炼气初期突破到大圆满,又过三天他就筑基了。”
“唉,这功法厉害归厉害,就是有点太难熬了。说起来,我之前还以为祁师兄会有更好的功法来着,但是祁师兄刚才说起来的时候不像是骗人。”
“也没有骗我们的必要吧?不过他毕竟是宗主唯一真传,宗主居然舍得……搞不懂,你们说宗主到底在不在意祁师兄?”
祁元修眉头微皱,其实新弟子们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最多也就出于八卦,但是他无法容忍旁人随意议论、揣测他的师尊。
祁元修微微抬头看向沈明恒,沈明恒面色如常。
连他金丹的修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沈明恒不可能没听见。
他只是不以为意,并不将其放在心上。
祁元修压抑着怒气,“师尊脾气好。”
沈明恒微微偏过头,诧异地确认道:“我脾气好吗?”
祁元修一时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要是放在半年前,祁元修一定会冷笑一声。
那时他觉得沈明恒是长在人间的恶鬼,残忍而冷漠,端着一张仿佛所有人都欠他的脸,少言寡语下全是不可见人的诡谲阴暗。
他现在才察觉到自己的狭隘,师徒三年,他竟一点都不了解他的师尊。
其实沈明恒的性子与之前没有太大分别,依然情绪淡薄,不苟言笑,说话时言简意赅。
从前只觉得不论旁人怎么做都难使他满意,仿佛他总以满怀恶意的目光看着周围人。而今才发觉,沈明恒确实不怎么表现出开怀的态度,但他也极少生气。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欣然接受旁人对他或好或差的态度,是阿谀奉承他也好,是贬低挖苦他也罢,他都淡然处之。
仿佛他待人接物自有一份标准,而那份标准标准高于主观之上。
他以绝对的冷静、公平、客观面对他遇到的一切人或事,以至于他像一个全然的神明,摈弃凡人的七情六欲。
祁元修有时觉得,沈明恒仿佛是带着使命来这世上的。
他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当做救世主,把这个世界当成自己的责任。
“师尊。”祁元修忽然说:“弟子向您请命,外出试炼。”
沈明恒顿住脚步:“现在?”
“是。”
三思而后行,三十思他都不会改变主意。
就如同陆星赫离开前的那场谈话中所说,祁元修知道如果有机会,张庭鹤不会让他活着。
一直在浮光峰,有师尊的保护,张庭鹤是找不到机会的。
但他可以制造机会逼这人出来,因为他知道师尊不想让这个姓张的活着。
祁元修正色道:“弟子犹背负血仇,不报枉为人子。弟子恳请师尊允弟子离宗,手刃致使我家破人亡的贼子,以告慰家父家母在天之灵。”
他也没说谎,这也是目的之一。
沈明恒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想好了?”
报仇不必急在这一时,沈明恒略一思量,大致能猜出他的想法。
“师尊曾对弟子说过,若弟子将死,师尊必能有所察觉。师尊会救弟子的,不是吗?”祁元修答非所问,露出浅浅笑意。
“求师尊应允。”他不等沈明恒回答,再一次坚持道。
第77章 师尊只是不善言辞(19)
祁元修向沈明恒请命的时候, 沈明恒察觉到自己布下的一个阵法被触发。
他眉眼舒展,衣袖一翻便带着祁元修消失在原地,“兰倾出关了。”
祁兰倾结束闭关的时间比众人猜想的都要晚了许多, 但她出关时已是元婴。
天道是如此得厚爱她, 连破四个大境界,既无心魔,也无劫雷,可她的修为依然稳固凝实。
这些天里多少人羡慕祁元修半年升至金丹,倘若知道祁兰倾,不知又该如何作想。
沈明恒总是会对他的小弟子生出不忍来, 他问:“元修,你会觉得不公平吗?”
祁元修满脸都是欣喜, 他听到沈明恒的话愣了一下, 想了想回道:“说不会是假的,若非兰倾是弟子的妹妹, 弟子都该嫉妒了。”
“但是, ”他笑了笑:“那也没有办法,人生来总是有所不同,至少因为师尊, 我们的未来可以自己决定了。”
他字句都真诚, 毫无掺假, 沈明恒收回目光。
就好像某天身陷穷厄时结识了一位富翁,你知道对方随便一挥手就能给你足够挥霍后半辈子的财富。
可是祁元修拒绝了,他说他要靠自己赚钱。
倘若这只是一个故事,看到的人会夸他正直勇敢坚定, 但唯有身在其中,才知道那是一个多大的诱惑。
“相比起来, 弟子已经很幸运了,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弟子能拜您为师。”祁元修笑着说。
他是真心实意这么觉得,他半生流离孤苦,能有几分成就全是自己求来的,他不谢任何人,唯有这件事让他觉得三生有幸。
“你值得。”沈明恒眸光平静温和,“你吃了这么多苦,付出这么多努力,也该得到些什么。这都是你应得的,无论人间何种至宝,你尽可倘然受之。”
祁元修眼眶一热。
任何人的看法他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唯独在意师尊的评论。这话里的认可意味太过明显,还掺杂着师长对晚辈的疼爱,让他险些有了落泪的冲动。
他连忙低下头转移话题,说话时带上了几分鼻音,“师尊是同意弟子外出试炼了吗?”
“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沈明恒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以为师的实力,应该能给你兜底。”
“多谢师尊!”
祁元修不是受虐狂,就算原来还有几分自厌下的自暴自弃,在沈明恒毫不掩饰的偏爱下也全部消散。
他不是自寻死路才坚持要以自身作饵的,他只是想告诉天下人……
“师尊,您教出来的徒弟,自当也是天下第一、举世无双。”祁元修眼神亮晶晶。
救世主的弟子,也该是“小救世主”。
假使这是一种诅咒,他也甘愿永远生活在沈明恒带来的阴影下,哪怕从此不见天日。
祁兰倾破关而出,远远便看见沈明恒与祁元修在外等候的身影,心下霎时一暖。
她快步走进,盈盈一礼:“真人,兰倾不负所望。”
她抿唇,露出一个带着矜持的笑容,等着生命中最敬重的长辈与最亲爱的兄长的夸赞。倘若没有这两人参与,即便突破了渡劫,其欣喜都要削减几分。
沈明恒看了她一眼,满意道:“不错,元婴中期,正巧你兄长想外出历练,你们便一起吧,也有个照应。”
祁兰倾刚结束闭关不知现在的形式,虽然觉得话题进展得过于快了,但还是乖巧地应“是”。
沈明恒就下山后的事情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去找他师兄了,让两个小孩儿自己准备。
祁元修躬身行礼:“弟子恭送师尊。”
祁兰倾一头雾水地照做。
待沈明恒走远,祁元修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好似还没对他的妹妹表示祝贺。
“兰倾,恭喜你突破元婴,你现在的修为比哥哥还高了。”祁元修笑着说。
“只是运气好。”祁兰倾随口回了一句,而后真诚请教:“哥哥,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祁元修不假思索:“你问。”
“你和明恒真人是来做什么的呢?”她困惑中带着委屈,“难道不是来接我的吗?”
祁元修:“啊……这……”
怎么不算呢?
*
与此同时,陆星赫也回到了家中。
他的父母、玩伴都在家族,倒是不敢逃跑,要不然也不至于妥协离开天衍宗。
但听话是不可能听话的,他这一路上都在找事,一会儿要见义勇为除暴安良,一会儿又要寻山访水欣赏美景。
家族领命来护送他的护卫不胜其烦,最后用绳子绑了押上飞舟,一直到回了陆家都没解开。
陆星赫被绑着跪在祠堂,满脸不服气地挣扎,“爷爷,你看他们是怎么对我的?我可是你亲孙子!”
“你也知道你是陆家的子孙?”他的爷爷是陆家这一代的家主,闻言含怒道:“我听说你在路上很不安分,出去一段时间,连你姓什么都忘了吗?”
陆星赫大声抱怨:“谁让你们逼我回来?我在天衍宗修炼得好好的,已经拜入浮光峰明恒真人门下了,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多难得的机会!”
陆家主冷笑一声:“你是明恒真人徒弟?现在是个人都能拜入浮光峰,有什么稀奇?”
陆星赫停下挣扎的动作,愣道:“什么意思?”
“明恒真人的浮光峰对外收徒,不限年龄资质,凡至便可得他授道,即便后悔离去或是被驱逐出山,也不会收回功法。明恒真人允他们将功法带走,允任何人修习,不论是否是他的弟子。”
陆家主神情疲惫,“如今天下修士莫不追捧,以半师之礼待之……星赫,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行事前也该为家族多思虑些。”
“真人好厉害。”陆星赫欢呼了一声,他眨了眨眼,“爷爷,这样不好吗?你教过我,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真人如今不就在这么做吗?”
“我教你达则兼济天下的时候,也说过前面还有半句——穷则独善其身!”陆家主神情严厉:“星赫,这件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能掺和的了。”
陆星赫寸步不让:“不掺和一下怎么知道我们能不能掺和?爷爷,你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小?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死又有何惧!”
“因为你爷爷是陆家家主,我可以不怕死,但我不能害了整个家族。”陆家主淡淡道:“星赫,要灭绝一个道统其实也不会很难,我也不怕告诉你,如今以太清为首,已有超过十个宗门世家预备对浮光峰发难了。”
陆星赫毫不在意地“切”了一声,“一群乌合之众,才不会是明恒真人的对手。”
陆家主不知陆星赫对沈明恒的信任从何而来,沈明恒最多就是个真仙,他们这方也有一个真仙和数十渡劫,大乘不计其数,浮光峰要怎么赢?
他没理会陆星赫孩子气的言论,招了招手让护卫把人带回住处,“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你就先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我会让人盯着你。”
陆星赫眼珠子转了转,没再反抗,嘟囔道:“不出去就不出去。”
陆家主略微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是他认命妥协了,倒是有了几分欣慰。
*
陆家主说的这件事,段知衍也正与沈明恒说起。
段知衍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我一早就给你发了消息,你怎么才来!”
沈明恒言简意赅:“新弟子入门。”
段知衍:“……”
段知衍干咳一声,“那倒确实是正事。”
幸好他现在还不知道沈明恒安置新弟子的方式是全部推给天衍宗。
“麻烦吗?需不需要师兄帮忙?”段知衍关心地问。
沈明恒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必,没什么事需要处理,师兄找我何事?”
“哦对,你来看看这些传信。”段知衍拿出几枚通讯玉符,“这几家以上清为首,说你教的功法容易走火入魔,让我找你解散浮光峰,为此他们愿意从中说和,解开你与张庭鹤的误会。”
浮光峰刚刚建立,宗主又是孤高不合群的沈明恒,他们联系不上,只好从天衍宗下手。
功法究竟是个什么功法段知衍也不知道,他倒是听说这两天浮光峰风生水起,但知道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便也没太关注。
不像其余的势力,早早安排了探子进来。
沈明恒不查身份,每一个探子都能成功完成任务,唯一一个没混进来的还是在路上欺负小姑娘被见义勇为了。
是以沈明恒刚把功法分发下去,不到一刻钟就出现在了各大宗门领头人的桌案上。
沈明恒只看了一个就懒得再看,他统一回复了一句“已阅”,自认为非常有礼貌。
但段知衍不这么认为,他也不在意沈明恒回复时用的还是天衍宗的玉符,笑着说:“你这估计会把他们气到跳脚。”
短短两个字的杀伤力比不回还大。
沈明恒想了想,又回了一句:“择日上门拜访请教。”
落款“沈明恒”。
有种发死亡名单的威胁。
在这一刻收到消息的各大领头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已经化成飞烟的赤曜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要不是张庭鹤不肯出头,他们也不至于要联合共同发起反对。
可话又说回来,连张庭鹤都不敢出头,他们算什么东西?
沈明恒也没说什么时候来,当下纷纷开启护宗大阵戒备,同时祈祷自己家不会是他第一个造访的。
第78章 师尊只是不善言辞(20)
所有正道势力联合声讨是有些麻烦, 不过段知衍早有预料,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他换了一个话题:“你最近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听说还有许多人在赶来的路上, 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安排?”
沈明恒不假思索:“全部招收。”
段知衍无奈扶额, “师弟,我的亲师弟,你是不是对你的影响力有误解?全部招进来,别说浮光峰了,把天衍宗算上都不够塞的。”
沈明恒想了想:“那就只招收千人,先到者得, 剩下的半年后再说。”
“半年后?”
沈明恒眼也不眨,“半年后就把现在这一批赶走, 换新的。”
段知衍被哽了一下, “这不太好吧?”
“他们要是还想继续留着,就去参加天衍宗的招徒大典便是, 通过了我就没意见。”沈明恒不以为意。
段知衍觉出味来了, 好笑道:“敢情你的浮光峰是个免费学堂?”
半年一批次,换的还挺快。
而天衍宗就是高级学堂,需要考核, 通过者才能进去?
沈明恒煞有其事地点头。
见沈明恒心中有数, 段知衍也就……当然也不可能放心!
别看现在好像谁都忌惮沈明恒, 连张庭鹤都退了一步,但这是因为他们没找到机会,或者说没被逼到绝路。
他们还抱着能兵不血刃让沈明恒畏怯妥协的念头,故而不愿轻易开战。
但段知衍知道, 他师弟一向宁折不弯,想做的事, 绝无可能放弃。
段知衍掏出一个储物戒递过去,“张庭鹤拒战以后,其他势力纷纷送去了有助于提升实力的天才地宝,张庭鹤有的你也要有。”
沈明恒微怔,他把储物戒推了回去:“我不要。”
段知衍瞪着他:“你跟师兄客气?”
“自然不是。”有了最近被念叨的教训,沈明恒回得很快,他解释道:“这些都帮不上我,不如留在宗门里,看谁更需要。”
段知衍不依不饶:“那你说什么才对你有用?师兄去找。”
“多谢师兄,但我觉得靠抢来得更快。”沈明恒一本正经。
段知衍:“……”
段知衍从善如流收回储物戒,“师弟你说吧,先去拜访哪家?”
他把玉符摆到桌子上,那是沈明恒刚点下的死亡名单。
沈明恒也是临时起意,他随手翻看了一下玉符,微微诧异道:“碧霄没有参与吗?”
太清宗这么猖狂,居然连碧霄都没搞定?
上三宗其二都不站在他们那边,他们哪来这么大的自信敢对他叫嚣?
段知衍瞥了一眼:“也许是想先明哲保身看看风向,谁知道呢?”
毕竟碧霄虽然没附和太清,但也没声援天衍,中立得十分彻底。
……一直这么中立下去也好,否则最顶尖的三大势力超过半数都沦陷,这世道多少有些悲哀。
“那就,”沈明恒想了想:“先去玉虚,而后归藏。”
“下三门剩下的两个?”
“赤曜门没了,下二门也不好听,不如整整齐齐一起消亡。”沈明恒轻描淡写。
段知衍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你先别冲动,待我找个理由。”
他们必得是正义之师。
*
一个月后,修仙界少了一个玉虚门。
仿佛历史重演,先是沈明恒上门拜访,而后就莫名其妙打了起来,再然后便又扯出了一件滔天罪孽。
——玉虚门竟是赤曜门的帮凶。
赤曜门囚禁折磨的是灵兽,玉虚的实验品是出身低微但资质出众的修士。
每三年一次的招徒大会,像是九幽地狱里燃起的油锅,将落入其中的修士门吞噬殆尽,连皮骨都不肯放过。
这件事情传开时玉虚已经被迫解散,参与此事的全都死于沈明恒剑下,事先不知情的无辜者也都嫌恶地叛宗远去,昔日鲜花着锦的玉虚宗转瞬人去楼空。
在附近的修士实在气不过,几个素不相识的修士相约上玉虚门放了一把火。
大火烧了三天,火灭之后原地只剩焦土。
要知道上次赤曜门他们都没这么愤怒,不只是因为灵兽与人族同胞的关系,更重要的是——玉虚是公认上三宗下三门中最容易进的顶尖势力。
虽然门槛也没低到哪里去,但众所周知,玉虚门的长老们极其喜爱外出游历,时不时就会有偏僻地域的修士被收为弟子带回玉虚的传言。
其中甚至有牙牙学语的总角小儿。
父母强忍不舍与思念任由孩子被带走,希冀在看不见的远方,他们的孩子能如蛟化龙,腾云九霄。
可他们的孩子没有未来了。
死在父母轻信他人放弃他们之后,死在求助无门之时,死在绝望中,死后也没得到好好安葬。
谁家没有几个孩子?这怎么能不让人感同身受,怒火难消?
利用父母对孩子的爱,是这世间最卑劣的算计。
但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玉虚门招供出来的同伙。
那些耳熟能详、饱含赞誉与追捧的名字,居然大部分都榜上有名。
他们的高高在上与宗门、家族的传世不衰,原来全都建立在皑皑白骨之上。
而更难以置信的是,灵皇居然也是参与者。
这让先前引起的舆论风波都显得可笑了起来。原来他们为了灵兽被残害的不平事据理力争,可为之而战的所谓正义早就名存实亡。
这算什么?把他们当做可以随意愚弄的蠢蛋吗?
早知这是上位者的游戏,他们何必怀着一腔孤勇闯入?
不过被点出名字的人自然是不可能承认的,哪怕他们的实力已经算得上当世顶尖,不必担忧被人寻仇,但是人都要脸。
他们当机立断与玉虚门划清界限,表示这纯属是沈明恒的无稽之谈,当不得真。
他们家族的后辈子孙更是一出生就资质不凡,那些剥夺他人天赋做养料的事情,完全子虚乌有。
这群人奇怪得很,他们在行事之初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只觉得那是一群生死都不值一提的渺小蝼蚁,可事情暴露后反倒在意起天下人的看法来了。
瞬间变得谦和得体,极力证明自己是个好人,像是中了某种怪异的诅咒。
这几日的修仙界,沿街所有茶馆酒肆,但凡有两个人以上在场,谈论的话题全都相差无几。
“反正我不信他们没参与,如果他们是无辜的,无冤无仇明恒真人有什么理由攀扯他们?我信明恒真人!”
“难道玉虚和赤曜可以一手遮天?不过区区下三宗,能瞒得过仙人?太清宗说自己不知情,呵,猪都不信!”
“因为我们出身低微,我们就该死吗?我们就不配修仙,活该生生世世都做人下人,任由你们驱使吗?”
“一边说天赋决定上限,一边又不给我们有天赋的机会,好大一盘棋啊,今后我再信你们一句话活该我魂消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倘若人再多些,话题谈论到最后,往往会变成争论。
“笑话,明恒真人就可信吗?他的出身比玉虚门主、张仙人都要尊贵,估计都懒得理会我们,也就是你们这些可怜虫才抱着妄想,觉得他会站在我们这边。”
“至少明恒真人为天下资质平庸的修士自创功法,并且没有任何条件,我们都欠他一份恩情。半师也是师,我劝你嘴巴放干净点!”
“不是说这功法是邪魔歪道吗?你们敢修?”
“狗屁的邪魔歪道,没让我杀人,没让我变得六亲不认,别说歪道,鬼道死道我都敢炼!”
“所以你们在吵什么?他们渡劫、真仙之间的事,你们倒是十分真情实感。吵赢了又怎样,如果是真的你们能去杀了张仙人吗?如果是假的你们能逼明恒真人认错吗?”
“我或许杀不了,但是我敢!”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怕死的,孬种。”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我今天就开始修习明恒真人创立的功法,迟早有天我要杀了他们!我要让他们知道,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一直颠倒黑白。”
若非祁元修已经和祁兰倾踏上了寻找仇人的道路,否则就会发现浮光峰上新弟子们对修炼的热情高涨了许多,几乎每天都有进益。
沈明恒这套被命名为“天行”的功法没点恒心与决心确实不好坚持下去,这也算是一个意外之喜吧。
只不过如果可以选,沈宗主宁愿他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起码这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明,世界还是安稳而祥和。
*
归藏门主分出一道神识,潜入虚空,不多时就到了一处人为开辟出来的小空间。
放眼望去,太清、少阴、苍狼、希仪、白虹等等被玉虚“招供”出来、被沈明恒回复了“择日拜访”的势力首脑悉数到场。
就连段知衍以为置身事外的碧霄也有两位长老到场,只是不知他们代表是宗门还是自己。
归藏门主难掩焦虑:“如今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艘船要是沉了,对谁都没好处。”
“赵门主,稍安勿躁。”少阴阁主掩唇轻笑,“我们知道玉虚出事让你很是焦心,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你也别太着急,正如你所说,大家同舟共命,怎会置之不顾?”
“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沈明恒来之前,玉虚给你们所有人都发过求助信号,可你们没有一个人管!”归藏门主色厉内荏。
他说这话的时候,选择性地忘记了自己也是看客中的一个。
第79章 师尊只是不善言辞(21)
收到玉虚的求助后, 他们虽然没有率人前去支援,但却始终关注这件事,
沈明恒的真仙实力毕竟不是他们亲眼所见, 会做出这个猜测是基于他单枪匹马灭了赤曜, 又杀了一个渡劫大圆满。
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张庭鹤的退让。
对他的实力到底没有一个的清晰概念,所以玉虚便成为了试探的棋子。
只不过没想到聪明的不只有自己,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以至于一个救援的人都没有,导致玉虚被灭的速度比赤曜还要干脆快速。
现在试探的结果出来了,他们果然不是沈明恒的对手。
归藏门主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恐惧, “赤曜亡了,玉虚被烧了, 如今下三门仅我归藏幸存, 沈明恒不会放过归藏的。无论如何,你们必须来归藏驻守。”
“都去你归藏, 那我等的宗门怎么办?”希仪殿主冷哼一声, “沈明恒可不止给你们发了拜帖,倘若他去的不是归藏,其余宗门守卫空虚, 岂非拱手送上?”
说来也怪, 沈明恒实力不明时他们恭恭敬敬称呼他一声“明恒真人”, 如今察觉他实力高于己方,反倒直呼起“沈明恒”来了。
归藏门主声音尖利:“沈明恒怎么可能不来归藏门?最危险的就是归藏门!”
太清宗主皱了皱眉,批评道:“赵门主,你也执掌一方, 怎如此不讲体统?大呼小叫,实在有失身份。”
归藏门主迟疑了一瞬, 忽然觉得事到如今没什么好怕的,于是也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你现在自可以安枕无忧,哪日沈明恒打上太清,指不定你我谁更不堪些。再者,值此生死存亡之际,张庭鹤为何不在?”
“放肆,谁允许你直呼本宗太上长老名讳?”太清宗主勃然大怒。
“都别吵都别吵,大敌当前,正是需要我等同心协力之时,怎么反倒内部先生乱?”
“太清宗主,依我看,你就给张仙人传信邀他一来吧。赵门主虽然激动了些,但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说的是,沈明恒那竖子实力不可小觑,正是需要张仙人作为主心骨的时候。太清宗主,劳烦你了。”
说实在的,在场的人早就对太清宗心怀怨言,要不是张庭鹤脑子进水惹上了沈明恒,这件事情也不会发生。
他们下意识忽略了赤曜门被灭一事在前,毕竟,以沈明恒的出身地位,有什么理由给那些卑贱的平民修士出头呢?
“太上长老闭关修行,这点小事哪里值得扰他老人家清净。”
太清宗主又何尝没有尝试过请张庭鹤一起来,可对方连消息都不回,他能有什么办法?
连沈明恒至少都会回一句“已阅”!
他不过空有宗主之名,从来都指挥不动张庭鹤。
于是场上又开始新一轮的争论,就“谁该为这件事承担主要责任”互泼脏水。
虽然张庭鹤人没到场,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似乎已经身败名裂。
*
张庭鹤不回太清宗主也不总是自恃身份,至少这一次,他是真的有事情要做。
他想杀祁元修已经很久了,不全是因为浮光峰上的那一次失手,他没那么幼稚。
也不只是因为祁元修作为榜样的激励作用,他没在第一时间铲除沈明恒,已经失了先机,如今修炼“天行”的人不知凡几,他已经阻止不了。
他对祁元修如此执着,只不过是忽然发现,原来构成天赋的似乎不只是灵根而已。
祁元修能成常人所不能成,能在修习同一套功法的情况下以最差劲的资质遥遥领先,他的神魂一定有独到之处。
张庭鹤困在真仙已经很久了。
当初沈宿后来居上晋升渡劫巅峰时,他就已经是真仙。
但整个修仙界仍旧公认沈宿是最有可能飞升的人,全然不觉他的修为更高。
张庭鹤面上若无其事,实际他在意极了,否则他也不会趁沈宿突破真仙渡劫时暗害于他,致使他伤重不治而亡。
能杀了沈宿意外与巧合居多,但却成为了他生平最得意最庆幸之事。
当年他恰好撞见从秘境中出来的沈宿,沈宿心有所悟,等不及回宗,只好就地突破。
天雷之下,他根本没费太大功夫。
只是没想到沈宿在渡劫失败、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居然还能逃走,他那时也提心吊胆了一段时间,再之后就听说沈宿死了。
张庭鹤与沈宿并没有仇怨,因为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清楚,所以他甚至可以坦然承认是出于嫉妒。
旁人对天赋有执念是想要到达更高的位置,张庭鹤相反。
他不择手段突破真仙试图飞升,只是想证明自己的天赋。
修仙界没有人知道张庭鹤的灵根,早些年他修为弱时知道过的人都死了,否则他们就会发现张庭鹤的天赋一变再变。
最初,张庭鹤也只是个五灵根而已。
虽然如今随着赤曜与玉虚的罪孽大白天下,“灵根不可更改”一说早已被证实虚假,但张庭鹤的天赋改变犹在这一切发生之前。
也就是说,他才是最早享有这场血肉盛宴红利的人,是这场罪恶的直接开创者。
可张庭鹤拥有天灵根已经很久了,这已经是修仙界最顶尖的天赋,然而他依旧困在真仙境界,距离飞升遥不可及。
张庭鹤有预感,祁元修或许会成为他破局的最后一把钥匙。
只要他能成功飞升,沈明恒算什么东西?
至于祁元修?能够成为一个仙人的养料,是他的荣幸。
张庭鹤尾随着祁元修、祁兰倾到了永城,这里距离天衍宗已经有一段距离,足够他在沈明恒来之前把祁元修掳走。
张庭鹤也猜到这种时候祁元修忽然离宗指不定就是个诱饵,但无所谓,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脆弱如薄纸。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确认一下。
——那个姓沈叫明恒的东西不在这附近吧?
*
永城也被称作“陆城”,与陆星赫的“陆”是同一个。
陆家家风清正,待下宽和,因此永城也算繁荣。
祁元修担忧陆星赫的安危,与他约好每日至少通信一回,甚至商量着确定了暗号。
三日前,陆星赫没再回复,他们最后的消息还停留在陆星赫抱怨家中生活无聊上。
祁元修知道陆星赫被禁足,只他到底是陆家主的亲孙子,陆家年轻一辈中天赋最高者,故而也没人敢给他委屈受。
说是禁足,其实也只是不能离开家而已。
按道理来说,陆星赫通讯玉符没有回复也不能代表什么,他入宗时宗门曾为他点了一盏魂灯,魂灯没熄灭,料想他应当没有生命危险。
但祁元修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陆星赫守诺,倘若无事,无论如何都会给他发一条信息以让他安心。
穿着黑衣的灭门仇人毫无头绪,但陆家的消息打听起来就要容易得多,祁元修与祁兰倾于是绕道来了永城。
然而陆家的家事就没那么容易打听了,祁元修在永城里转了一圈,险些把自己都搭进去。
“哥哥。”祁兰倾愁眉苦脸,她提议:“要不我们问问明恒真人吧?”
祁元修摇头:“师尊也很辛苦,我们能解决就不要麻烦他了,而且现在是什么情况都还不知道,万一让师尊白跑一趟就不好了。”
祁兰倾想了想最近他们听到的关于沈明恒灭了玉虚的谈论,赞同地连连点头:“哥哥说得对,明恒真人确实好辛苦的。”
天衍宗里,忙得焦头烂额的段知衍打了个喷嚏。
不过祁兰倾的话给了他一些想法,祁元修坚定道:“既然打听不到陆家里头的情况,那我们就进去自己看!”
祁兰倾疑惑:“混进去吗?”
就凭他们一个元婴一个金丹?
祁元修扬了扬下巴,带着微微的傲然:“不,我们光明正大走进去。”
祁元修带着祁兰倾敲响了陆家的门,“浮光峰明恒真人之徒,祁元修前来拜访。”
沈明恒风头正盛,并且来者不知是敌是友,陆家当即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陆家主亲自出门接待,他笑着试探问:“不知二位祁小道友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陆星赫装出一副跋扈面目,“陆星赫呢?好歹也曾叫我一声师兄,如今连见面都不肯?”
他嗤笑一声:“我又不会拿他怎么样。”
这句补充就很刻意,心里没藏点想把他怎么样的坏点子都说不出这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
陆家主心下一沉,面上若无其事:“倒是不巧,星赫回来后便闭关修炼了,如今还未出关。”
闭关是修仙界一个万能的借口。
祁元修冷哼,“真闭关还是假闭关?”
“闭关哪有假的?”陆家主仍是一副笑容煦然模样,似乎察觉不到其中的冒犯。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对了,只二位道友来吗?明恒道友可曾大驾光临?”
“师尊当然也来了,他才不放心我门两个小辈离宗这么远。”祁元修语气得意。
也就是祁兰倾对他有足够的了解,才能注意到他这话里极度的难为情与不自在,连耳朵都红透。
以沈明恒对弟子的重视,是以祁元修这假话说得十分真实。
陆家主心脏猛地跳了一下,笑意愈发真挚,唯恐展露出半分恶意。
藏匿在虚空中寻找机会下手的张庭鹤也惊了一瞬,忍不住又添了一层禁制。
第80章 师尊只是不善言辞(22)
祁元修兄妹俩被以贵宾礼仪接进陆家。
祁元修懂事得早, 没尝试过这种嚣张跋扈的人设,硬着头皮演出轻狂面目,而后居高临下地让他们把陆星赫叫出来。
幸好他的立场和谎言都很能站得住脚。
陆星赫叛宗在先, 段知衍与沈明恒或许能不与他计较, 但祁元修这种年纪的少年人最是眼里容不下沙子,为着师门荣辱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陆家主礼貌有加且轻描淡写地驳了回去。
为了他孙子的生命安全考虑,他都不能让陆星赫出来。
祁元修阴阳怪气:“陆家主担心我对师弟暗行不轨吗?你指使他叛宗的时候怎么不担心他死在天衍宗刑堂里呢?”
那当然是因为陆家主知道,段知衍无论如何不会因为弟子提出离宗就要他的命,天衍宗丢不起这个脸。
顶多受些皮肉之苦、修为被废,最差的结果不过是灵根受到损伤成为废人, 但是只要活着都还好。
他们陆家总能找到天材地宝,总能治得好他, 总能养得起他。
而且, 退一万步说,他也做好了也许会有意外的准备, 陆星赫的生死都是次要, 家族延续永远得排在最前列。
陆家主淡淡一笑:“我也已经训过他了,宗门道统对修士而言何等重要,不可冲动, 务必得选择合适的。”
“天衍宗贵为上三宗, 底蕴深厚, 星赫对齐仰慕许久。蒙贵宗厚爱,侥幸拜入浮光峰,然他资质愚钝,到底无福。”
他叹了口气, 歉然道:“天衍宗虽好,却不适合他, 故而……”
将宗门脸面粉饰成个人选择,事情仿佛一下子就小了许多。
祁元修还想再说话,陆家主却不欲再与他过多纠缠,试探出沈明恒不会为这件事出面后他就想要送客,怎料祁元修就是不肯离开。
不得已,陆家主让人安排了一个小院让他们住下,礼数周到但要求一概不予以满足,希望他们待腻了就主动离开。
祁元修折腾到了暮色四合,大概也觉得累了,总算暂时安分下来。
派来应付他的长老松了一口气,告辞离开后给自己灌了整整两壶水,心有余悸地想着祁元修要是再不走,他就得去找医师开些护嗓的药了。
当天夜里,祁元修房间的窗户悄悄被推开。
他给祁兰倾传音:“我觉得祠堂有问题,陆星赫很有可能被关在里面。”
祁兰倾瞬间明了他的未尽之意:“哥哥,你去吧,我留在这里吸引注意力。”
“兰倾,你要小心。”
祁兰倾笑意盈盈,半点不担忧:“说什么呢哥哥,陆家才不敢杀我们,我在这里很安全,倒是你千万别逞强。”
祁元修在夜色中辨了辨方向。
他一直都在面对比他强大许多的对手,所以即便并非有意,逃命的身法也练了出来。
*
不要小看一个大宗门数百年来的积累,玉虚覆灭之后,沈明恒突然发现了一条致富之道。
他去找了段知衍,一本正经地请教:“浮光峰只能招一千名弟子,是因为地方不够大,资源不够多,如果我把太清灭了,把他们的地和资源抢过来,是不是就可以招更多的弟子了?”
段知衍听得额头冒冷汗:“师弟,你为什么要用太清举例?”
“因为太清最有钱啊。”沈明恒求知欲强烈:“师兄,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段知衍轻咳一声,仍旧答非所问,遮遮掩掩支支吾吾道:“玉虚被烧成焦土了,重建也很麻烦,要不还是算了吧?”
段知衍多少还要脸,虽然现在修仙界对此的争议很严重,但大多数人还是认同他们是正义之师的。可要是灭完对方还把地盘给抢了,建一个浮光峰分峰……总感觉有些过分。
沈明恒若有所思:“师兄是提醒我是时候物色新的地盘了?”
被他发过“死亡回复”的有十个宗门,玉虚不行就换一个,反正也麻烦不到哪里去。
段知衍大惊失色:“是不是太快了一点?要不把太清宗留到最后吧?”
“我就是用太清举个例子!”沈明恒不满:“我很有原则的,说了第二个是归藏就是归藏,才不会变。”
“啊?”段知衍小心翼翼:“要不,还是变一下呢?”
“为什么?”沈明恒问。
段知衍叹了口气:“碧霄宗有两位渡劫期的长老叛逃,加入归藏门了。”
段知衍觉得最近世道当真乱得很,沈明恒只觉得修仙界的渡劫未免太多。
“碧霄宗没有表示?”
“有啊,但是太清宗从中说和,总不能为了两个叛徒和太清宗对上吧。”
但这件事也算打了碧霄的脸,碧霄宗主忍无可忍,联系了段知衍。
段知衍解释:“碧霄宗主发现那两个叛徒这段时间的动向很是奇怪,怀疑参与进这件事的人私底下还有联系。”
用“这件事”做代指,因为如果要为其中的血腥与罪恶做详细注解,那说起来就太过沉重了,远非三言两语能够概括。
反正任何人听了,都知道“这件事”到底指的是哪件事。
“他们大概是商量好了,把可以调派的力量全都布置到了归藏,为的就是防你。”段知衍劝道:“君子不立危墙,换一个吧。”
他把写着除了玉虚、归藏,剩下八个势力名字的木牌摆开,顿了顿,把“太清”也拿掉。
七个木牌一字排开整整齐齐,他豪迈挥手:“来,师弟,随便选!”
沈明恒瞥了一眼,“我不,我就要去归藏。”
段知衍:“……”
熟悉的窒息感再度涌上心头,段知衍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明恒,俗话说……”
“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沈明恒古井无波的脸上无端显示出几分兴致盎然:“师兄,我们现在就出门吧。”
沈明恒行动力很强,他说完这句话,没给段知衍阻止的机会过来身影就从原地消失。
反应过来的段知衍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椅子眼前一黑。
段知衍越来越能对“师弟修为莫名其妙就胜过他许多”这件事有着清晰的了解,他的神识向外蔓延,一直探到最尽头都没能发现沈明恒的影子。
段知衍觉得,或许他得找四师弟制一个可供吸氧的灵器,或是找小师弟要几颗救心丸。
心里骂骂咧咧,恨不得拿着鞭子把沈明恒抽一段,但行动上段知衍还是很诚实地起身,往归藏门的方向赶去。
下三门只剩下一个归藏幸存,所以很多人都有着和归藏门主一样的猜测,但也有人觉得沈明恒不会这么傻。
总不至于在明知归藏有等着他的天罗地网的情况下,还偏往虎山行。
与赤曜、玉虚快速到让人来不及反应的覆灭不同,归藏已经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甚至连近日见面时谈论的议题也从玉虚逐渐转移到了归藏上来。
是以归藏门主当真在门派上空发现来者不善的沈明恒时,他是有些懵的。
究竟是沈明恒太蠢、太固执,还是艺高人胆大?他是不是看不起他们!
为了不让自己的宗门步玉虚后尘,归藏门主主动凌空而起,不等沈明恒落下就把他拦了下来。
“换个地方?”归藏门主生怕沈明恒不同意,补充道:“你应该不会愿意伤及无辜吧?”
要看穿沈明恒是件极简单的事情,大抵好人天然便有着更干净的灵魂,哪怕当事人从来沉默寡言不为自己表态,旁人也能轻易看出。
换成别人,归藏门主会用别的代价做交易,但如果是沈明恒,这一个理由就已经足够。
所以说,归藏门主最喜欢和这种愚蠢的好人打交道了。
沈明恒欣然应允:“当然。”
他也不希望归藏变成又一个玉虚,那样重建还要花钱,浪费。
归藏门主的提议正中沈明恒的想法,他率先往偏僻一点的方向离去,还不忘礼貌地对归藏门主说一句“多谢。”
归藏门主:“?”
沈明恒是不是越来越傻了?
归藏门主不是一个人跟上的,包括背叛碧霄宗两位长老在内,数十位渡劫期凌空而起,跟在归藏门主身后。
傻子才会在意公不公平,他们只在乎结果。只要沈明恒死了,一切就能重回正轨,他们依然是受人敬仰的正道领袖。
修仙界安稳了数百年,魔道也就小猫三两只,成不了气候,故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规模的大战了。
十大宗门据点都在中洲,中洲修士修为普遍不弱,这种热闹也有人敢远远地看上一眼。
中洲很大,多的是人迹罕至的险境,他们没走太远,就在附近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巅上停驻对峙。
“不远”是对于他们而言的,前来凑热闹的修士赶路赶得累死累活。
所幸渡劫期有移山填海之能,这么多渡劫期站在一起,光凭气机牵动灵力就足够显眼,也不至于跟丢。
假使现在天色突然暗下,这片地方,光是玉符传送消息时闪动的光亮都能构成一方星网。
“早就知道这些大门大派不简单,肯定会有不可告人的底牌,*,居然藏了这么多渡劫。修仙界有这么多渡劫期,多我一个会怎样!”
“真渡劫还是假渡劫?可别是强行夺取了别人的天赋,又用邪术催生起来的渡劫吧?那还真是让人恶心!”
“一个归藏门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渡劫?千年前灵气复苏、百道争鸣,修仙界最鼎盛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了。明恒真人说的是对的,他们果然都参与了玉虚门的那件事!”
“诸位,你们是不是忽略了重点?不管这些渡劫是怎么来的,他们现在这么多人,明恒真人能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