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预知梦
芬德尼尔的污染并不是如同魔神残秽这样显而易见的存在,最初只是一场雪,一场轻飘飘地,看似毫无作用的雪,习惯了四季温暖如春的人民对此毫无防备心,降低的温度和不曾融化的落雪让他们生出了一点疑惑的不安,不多,大多数人的准备也只是在家中点燃炭火,换上几件厚衣服的程度。
“……迟早要有这一天的,我的孩子。”
芬德尼尔的白衣祭司低声说道。
“白树早该在多年之前就已经凋零衰败,梣木与白树交换了生机,共享了那位王的力量,芬德尼尔是在烈风之主的庇荫之下才苟延残喘地延续了几十年的时光……但是,任何东西总要有极限的,我的孩子。”
“天空不再爱着我们了么,母亲?”
“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孩子,”祭司回答道,“我无法去否认我前半生的信仰,正如我无法否认烈风之主的慈悲与仁爱。”
“对天的虔诚将在老身的脚步之后就此停止,去追随那一位风之主吧,作为芬德尼尔的末裔,比起所谓的信仰,你更应承担起的是引领人民的义务。”
公主看着自己的母亲最后一次走上天空的祭台,再也没有下来。
那是芬德尼尔最后一次向天空祷告。
那也是芬德尼尔最后一位仍然虔诚信仰天空的信徒。
公主让人封锁了祭坛所有的通路,并让自己的丈夫向蒙德的高塔递出了第一封求救信。
她看着蒙德的方向,呼吸在空中凝结成陌生的白雾。
“雪总会停的,公主殿下。”
有忠心耿耿的仆人开口安慰道,可公主摇了摇头,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不会的。”
她喃喃道。
这是来自天空的抹杀。
祭司之女无比清楚。
所以,在白雪覆盖群山的峰顶,冻结所有的溪流,如尘土一般掩盖所有子民冰冷的尸体之前……这场雪是不会停的。
天为何要如此彻底地否认芬德尼尔的存在已经无人知晓,最后的知情人将秘密一同带入了棺椁之中,她不会再去探寻真正的原因,正如她不会再仰望天空,而是等待着百年之前曾经吹散了蒙德万里冰原的烈风也可以来到群山之国,庇护她的子民。
而事实正如公主所说,这场雪绵延不绝,用绝望的低温冻结了山中所有的生机。
在最后一片青翠的叶子自枝头掉落,最后一条溪流被冻成坚实的寒冰的时候,蒙德封锁了所有下山的路,与之相对的,是亲自出现在芬德尼尔的烈风之主。
——那双青空一般的眼,是芬德尼尔的人民最后看到的属于天空的颜色。
女王俯身,亲手扶起匍匐在地的公主,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抬起头来,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
——所有人都以为会迟早停下的雪,下了十年仍未曾停歇。
来自天空的惩罚,即使是烈风之主也无法立刻解决,所以女王只是扬起如旧蒙德一般的屏障,不散的风雪与混沌的白雾取代了昔日群山之间的青葱苍翠生机盎然,让芬德尼尔看起来像极了一座被割裂在人间乐土之外的苍白死城。
即使是她,目前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王自己也很清楚。
魔神的力量虽然强大,但若是要如此鲁莽地直接与天空对抗仍然是太过荒谬——既然如此,那么就用死寂的白色掩饰最后的生机吧,至少在迷惘的冰冷白雾之中,人民尚且可以得到喘息生存的机会。
人习惯的速度总是快得可怕,王室的旧宫如今成为了女王临时的住处,炼金术第一次如此大规模地运用:水源,粮食,海盐,等等一切人类生活所需源源不绝地从旧宫送出,芬德尼尔的人民很快就重新忙碌起来——可能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勤快,人类的期待总规不过就是这一句话而已,他们曾在暴风的冰原上流浪,来到这里的初衷也不过是比任何人都渴望可以活着。
公主只在最初的两三年里还需要出面安慰她的臣民,等到现在,女王在人民之中的威信已经取代了原本的一切。
公主身侧侍奉的老仆在一开始还会安慰她,雪会停的,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连他们也不在意这件事了。
我们有王在呢。
只要那位陛下不曾离开,我们就能活下去。
他们都这么说,也都这么想。
公主很想和他们一样,彻底放下所有的不安和对未知的恐惧,全心全意信任着,将一切都交给那位陛下去处理就好了……但是还不行。
她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个声音这么告诉她。
还不行。
在现在的芬德尼尔,无论是多么保暖的衣物也难以抵御芬德尼尔外界的寒风,公主只在屋外看了一会雪景便躲回了房间里,群山之国已经称得上被被世界抛弃的冰冷地狱,终年不见天日,有的不见星与月的漆黑永夜。
人们只能依靠计时器和行走在街上的不同装扮的肃正骑士来分辨早晚的时间,在最绝望的时候,好在人民从骑士闪烁银光的铠甲上汲取活下去的勇气——
在这样的地方,信仰就是最后的精神支柱。
也许正如仍留在旧宫之中负责记录一切的乌库所说,这个看似自由又广阔的世界,到了这一刻,却也只有一位神明还没有放弃他们。
公主正准备回到书桌旁边给丈夫写信安慰他这里一切都好,却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妈妈。”
男孩走过来,趴在了母亲的腿边。
在同龄人已经是身姿挺拔亭亭玉立的时候,这孩子仍然维持着幼童的容貌和心性,芬德尼尔王室的血脉极大限度延缓了他成长的时间,公主原本以为这是白树的庇护,但是在凛冬常驻的冰冷死城,人类拥有太长的时间反而是一种扭曲的诅咒。
“沙尔。”公主为他取了故国的名字,最后的沙尔,最后的血脉,她放下手中的纸笔,将孩子抱在怀中,温声道:“怎么了?”
男孩把自己缩在她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她,在确定母亲的情绪还算稳定后,这才轻声开口:“我们现在是在女王陛下的庇护下生活的,对嘛?”
风雪的残酷无情不会因为孩童的天真无邪有所区别对待,在风雪中出生长大的孩子都知道这世界最残酷的一面,正如他们出生开始就已经理解了烈风的存在等同于芬德尼尔的延续,居于旧宫的那一位是唯一愿意继续庇护他们的神明。
在得到了母亲的确认后,男孩仰起头,怯怯地又问道:“那么,乌库爷爷也是尊敬着女王陛下的,对么?”
公主微微一怔,还是柔声回答道:“当然是的呀,宝贝。”
男孩撇下嘴角,却是露出了纠结又难过的表情。
“我做了梦,妈妈。”
他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低声说道:“我在梦中看见了乌库爷爷……他变得好老好老,像是个奇怪的怪物,爷爷身后的一切都像是被冰雪封住了,什么人也没有,他的手上捧着一顶白色的王冠……好奇怪啊,妈妈,我在梦中感觉那应该是陛下的王冠,但是陛下的头顶不是没有佩戴王冠吗?”
公主的呼吸变得僵硬又缓慢,她感觉到冰冷的死气正顺着自己竭力压制的呼吸游走在自己的肺腔之中,一点点穿透全身的血肉与骨骼,芬德尼尔的王室同样是这个国家的祭司,这孩子的身上流淌着一半王室的血……她以为在白树凋零之后,这种力量也将随着白树一同枯萎消失,但是此时此刻,祂却出现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为什么?
“那只是个梦,宝贝,没事的。”
公主强自镇定地说道,她亲了亲儿子的额头,哄着他回去睡觉,只是公主自己却无法如此迅速地冷静下来,她重新拿起笔,许久之后却只写下了几个扭曲又潦草的字符……
她做了一次颤抖的深呼吸。
请只是个梦。
她在心里神经质地反复念诵着,也感受到陌生的冰冷空洞正在心口缓缓扩大。
公主哆嗦着双手披上斗篷,推开仆人们的阻拦一路匆匆下了山,白树仍在那里,只是生机不在,只剩下了如银的苍白枯木。
祭司之女从其中截下一截还算完整的树枝,重新返回了家中。
在将树枝放在心口闭上眼睛的时候,她仍在祷告。
……白树啊,庇护了一国的白树,让我们坚定信仰至今的白树,请您告诉我,无论如何也请您告诉我,您残留下来的力量并不具有预言的能力,我所听到的一切不过是个孩子无知的梦。
公主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进入了沉眠的梦乡。
——她梦见了万物静止的雪山,梦见空无一人的街道,梦见冰雪笼罩的古国废墟。
而在位于山顶的旧宫之中,枯守在那里的乌库的身姿已经只能用扭曲的怪物姿态来形容,他仍维持着人类的形貌,脸上却带着非人的笑意,老人孤身一人行走在冰雪覆盖的纯白宫殿之中,身后不远,便是女王的玉座。
只是那里早已被冰雪侵蚀,余下一片无人侵扰的纯粹纯白。
玉座之上,空无一人。
乌库的面前站着的是身着华丽大氅的陌生男人,他戴着花纹陌生的面具,拥有着一双印刻星辰的眼睛。
他站在那里,以一种沉默却傲慢的姿态俯视着旧宫最后的记录者,乌库对此毫不在意,那双如乌黑朽木一般的手掌颤抖着捧起白枝与灵玉的宝冠,脸上仍挂着意味不明的虚伪笑容。
——拿去吧。
老人对他说道。
异国的客人……你若是真的能唤醒这玉座之上沉睡的英灵,那就把它拿去吧。
我主确实将最后的魂灵存于此,后人若是有着踏过风雪的勇气,破解谜题的智慧,将手越过神明的玉座伸向宝冠的执念,那么她也会最后一次回应来自人类的期待。
但是——
不敬神明的愚者,冒犯玉座的疯子,亵渎女王宝冠的狂徒……
你并不知晓自己即将犯下何等可怕的原罪。
老人这样说着,却不曾放下托起宝冠的枯干双手。
尊贵却无知的客人,你终将承担起与这份狂妄同等的诅咒。
王会聆听你的愿望,但她不会庇护你的灵魂;
王会回应你的期待,但她不会接纳你的忠诚。
男人只是满眼冷漠地看着他,对老人自认恶毒的诅咒无动于衷。
“我来自无神的国度,从来都不需要神明的怜爱,也不需要她来接受我的忠诚。”
他沉声开口的同时,已经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向了女王最后留下的宝冠。
“更何况,无论你们再如何吹嘘她曾经的强大,今日的迭卡拉庇安也只是一位在魔神战争中就已经战败死去的魔神……既然如此,你们的女王是否会庇护我,接纳我,我根本不在乎。”
第82章 基座
“有关白树所连接的地脉……”
公主不经通报匆匆赶至旧宫的时候,女王正与各区域的负责人商量着什么事情,坐在末位安静记录着交谈内容的乌库先一步看见慌慌张张跑到这里的公主,她气喘吁吁地站在那儿,手扶胸口死死盯着王座上的女王。
她像是从一场绝望的恐怖梦魇中猛然惊醒,脸色惨白,长发凌乱,鬓角的发丝被冷汗浸湿贴在了脸颊和额头上,这副从未见过的狼狈样子让乌库脸上温和的笑意稍有减少,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笔走了过去。
“小公主?”
公主闻声侧过头,她的眼神尚有些昏沉的恍惚,却在看见乌库靠近的那一刻瞳孔骤缩,下一步向后退了一步。
乌库一怔,但也跟着体贴地停下了脚步,温声问道:“……是做了噩梦吗,小公主?”
公主的喉咙抽搐了一下,她压在领口上的手指还在发着颤,但她听见自己强自镇定地扬起嘴角,嘶哑回声:“是的……乌库叔叔,做了个可怕的噩梦。”
“做了噩梦就要来找女王,您还是个孩子呢。”
乌库无奈地摇摇头,他的脸上已经可见苍老的纹路,但是这也只是一位看上去五六十岁左右的温和又慈爱的老人。
公主的眼神仍有梦中惊醒的惶然空洞,但她现在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乌库,旧宫的书记官只有记录历史的工作,前半生的养尊处优和芬德尼尔的环境让他的双手白净又修长,只有几根手指生着茧子,有些常年握笔导致的细微畸形。
而梦中的那双托起宝冠的双手,却已经是枯干消瘦,像是两节以人类骨骼做支撑的枯朽老木,公主恍惚着抬起头,老人担忧凝望自己的眼神也带着人类鲜活的温暖,他仍是一位风度翩翩温和有礼的老者,而非在冰雪的旧宫中那副恐怖诡异的疯癫非人之态。
看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老人并未多说什么,只当是最近又一次的降温让芬德尼尔王室最后的血脉忧心不安,于是温声安慰道:“所有的问题,陛下都会解决的。”
公主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却仍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怎么了?”
女王的声音在此刻响起,最后一位分区的负责人已经恭敬告退,女王也终于有时间转头看向这边,公主仍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听见女王声音的那一刻,下意识向着她的方向踉跄几步。
“这孩子应当只是做了噩梦想要寻求您的庇护,陛下。”乌库体贴替不曾回答女王疑问的公主开口解释道,“您今天也是忙了一整天呢,是否要先去休息一下?”
“无妨。”伊莱恩语气淡淡,平静道:“芬德尼尔的风之屏障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解除,这件事你们必须清楚——除此之外的问题并不是很难,基本上已经可以找到应对的方法了。”
归根究底,是因为这里的地脉已经被单独割裂出来,最早被污染的对象并非天空的落雪而是从地脉流淌生出的水源,白树为了净化水源吸干了最后的地脉,这才导致了最后的屏障破碎,降下了直接污染土地的落雪和足以冻死一切生命的低温。
但正如小公主最初告诉她的那样,芬德尼尔为何被如此敌视的原因已经跟随上代的芬德尼尔王一同死去,伊莱恩也无意再去追究最初的原因,问题既然已经出现,解决麻烦才是唯一的重点。
“接下来,余会将‘星之锚’的真正完整基座设在这里,各个分区的负责人已经商议好了各自的工作内容,等到重新固定了这里的地脉,风之屏障就可以散去了。”
比起乌库瞬间的喜形于色,公主却只是微微张开了一点嘴唇,苍白的脸上仍然不见一点欢欣雀跃。
王看着她,只是转头对着乌库吩咐道:“你先下去吧,乌库,这段时间的记录也辛苦你了。”
“很高兴还能为您效劳,陛下。”
眼见着书记官的背影也消失在门后,女王这才对公主重新问道:“你继承了祭司的血脉,是梦到了余的末日吗?”
公主打了个寒噤,嘴唇瞬间失去了被宫殿的暖意好不容易温出来的一点柔软血色。
“无须在意,芬德尼尔的小公主。”
出乎意料的是,王的再度开口却是在安慰她惶惶不安的灵魂,她的眼中重新拥有了温度,声音亦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在许多年之前,芬德尼尔的白衣祭司就已经前往高塔对余说过白树的预言,所以余也很清楚,会在未来迎接什么样的结局。”
公主抓紧了自己的衣领。
“……这一切都会变好的,对么,陛下?”
她踟蹰许久,最后也只问出了这有一个模糊的问题。
“一切都会变好的,包括您,是不是?”
伊莱恩看着面前满眼祈求的公主,露出了她来到这里以后第一个温柔的微笑。
“已经很晚了,小公主。”
她说。
“你应该回去睡觉了……放心吧,这一次不会有噩梦与你相伴。”
什么是变好,什么又是变坏?
这种问题,哪怕是迭卡拉庇安也给不出一个绝对完美的答案。
在最初的蒙德,烈风之主建立王城张开屏障庇护一方子民,对于那时的人类来说这就是一切都在变好;可到了她灵基回归的那一刻,王城的屏障却也成了封锁的囚笼,让里面的人苦不堪言。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永恒不变的理所当然。
正如她在许久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星之锚的术式,却从来没有想过圣枪伦戈米尼亚德的术式最后却是运用在了这个地方,这范围不会太小,等到彻底完成的时候,整个群山之国都将成为圣枪的基座——
王在王座上,轻轻地长舒一口气。
如此一来,至少算是稳定了这里的地脉。
芬德尼尔临海而立,她的炼金术研究方向本就更加倾向于转化和修正,圣枪的基座会将海中魔神的怨念全部吸收,无论是被污染的邪祟还是被抵抗在外的魔力,都会在这里完成适应提瓦特大陆本身的力量。
从谱写人间万事的剧院到记录人类智慧结晶的藏书库,从守护人类本身的高塔骑士的到她坚持贯彻至今的蒙德立国之本,一切都是为了建立最初的英灵王座,风起之地将成为人类英灵最后的归乡。
但是迄今为止,还有最后一块最合适的拼图没有找到,女王伸出手,只看见自己空荡荡的掌心。
足以贯穿天地与海洋的,毋庸置疑,是即将自山顶拔起的星辰之锚。
只是这个基座尚且还缺一少部分才能真正完成……她缺少一个可以确定的锚点,就像是防止松动起到紧固作用的螺母,微小,但是非常必要。
当女王仍在思考什么东西才能被圣枪贯穿还不会碎掉、要不要她在地上造一个差不多的想办法扔到天上去这种不靠谱的想法都已经在脑子里溜达了好几圈的时候……芬德尼尔已经开始紧张地开工了。
王要将群山之国打造成圣枪的基座,同时还要兼顾城本身的可居住性,这里面牵扯到的问题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人民不懂女王的想法,但是他们知道了哪里可以重新接到可以饮用的活水,哪里的土地可以重新种植作物生产粮食……
冰雪仍未融化,但是他们已经可以真正活下去了。
芬德尼尔的人民不同于自由之地的蒙德人,他们天生就习惯于在山中避世而居,所以即使女王只开放了几条必要的商路,芬德尼尔人也没有多少人有着想要下山的打算。
对此,伊莱恩有些惊讶,但也接受良好。
天生宅属性是吧。
开始的时候她还真有点担心有人和风暴壁障里面的蒙德人一样,嚷嚷着这里太封闭了要出去什么的……虽然有点担心这种拒绝对外交流的宅属性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不过至少对现在来说这样也不错,她做事也方便了不少。
女王最后迁走了居住在临海一面的山民,在海上流浪已久对陆地虎视眈眈的魔神有的是,她只需要在这位置的结界开一个小小的口子对外放出一点小小的诱饵,自然有的是想要获得一片土地的魔神魔兽挤破头往这里来凑。
伊莱恩亲自在那附近守了一阵子,没过多久就在附近建立了风暴之锚自动索敌的发射术式,兴致缺缺地回去了。
没有大鱼。
没有可以抽了骨头做大船的大鱼。
王对芬德尼尔附近的海洋生态圈感到非常失望。
如此一看,当年那只骚扰了蒙德海域一段时间就跑没影子的大鱼,倒也称得上她的梦中情鱼了——就是可惜这么多年都没见后续的影子,活不见鱼没关系,倒是把骨头架子给她留下来啊。
芬德尼尔人搞不懂女王想要什么样的,但还是按着要求,山顶的哨岗每侦查到一只形迹可疑的魔兽或是在海上游荡的阴影就及时报告,女王在连续回复了“不要软体动物”“不要触手类”“不要节肢类”“不要海虫子!!!”等等奇奇怪怪的文件报告后,到最后干脆相关文件往旁边一扔,完全不想看了。
没过两天,她就又跑到了海边调整了术式发射的强度和准度,撤走了一部分哨岗的巡逻,力求下一次过来的时候,只需要直接让人拖走骨头架子就行。
在风暴之锚发射的轰鸣声几乎快成了芬德尼尔的日常后,终于有一天,女王听到了哨岗负责人兴奋的报告声。
什么“不见本体的类蛇长尾”、“之前在临近埃利亚的位置徘徊”、“带着金色祥云纹路的金褐甲片”、“离开方向疑似是归离集”等等一系列报告说明,女王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跑过去,却只看到了海边的一片碎礁废墟。
伊莱恩:……
……她的骨头架子呢?
不过倒也不难猜测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比如说某个家伙路过这里的时候,不知为何忘了挪走自己的尾巴,于是这停留的片刻就被风暴之锚的术式自动锁定当场打了上去,对方显然实力强横鳞甲也足够坚硬,这么被冷不丁打了一下也不见血色,但是打得很疼却是在所难免的。
于是,对方因为疼痛下意识疯狂甩动的尾巴便不小心抽碎了附近的礁石,也不知道是出于心虚还是什么理由,等她过来的时候,作为罪魁祸首的已经没影子了。
女王不心疼礁石,也不心疼自己的术式,也不在乎自己打了水漂的魔力。
她站在那儿,满脑子就只有一件事。
——骨头架子,没有了。
第83章 回家
——他迟早有一天,要因为“不敲门就直接进了摩拉克斯的房间”这个原因被他找个理由打死。
打着招呼径自推门而入的若陀龙王,看着据说是刚刚才回来的老友这样想着。
堂堂岩王帝君,此刻却是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撑着桌子站得颤颤巍巍,一副被暴力重伤腰椎位置后极难起身的狼狈样子,而摩拉克斯瞬间杀过来的目光,也让若陀龙王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但是他会改吗?
他当然不会了!!!
若陀龙王非常理直气壮。
若陀无比嚣张地无视了摩拉克斯想要杀人的阴沉眼神,看对方已经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并放下扶着后腰的手,一脸的幸灾乐祸:“小心点呀,摩拉克斯,毕竟也都是几千岁的魔神了,从同族的同龄人来看你已经是老人家了呢~”
摩拉克斯仍然只是面无表情。
“如果你只是来和我说废话的话,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若陀龙王大笑起来。
“哪里——!我这不是看你好容易回来了,见见老朋友么?”他兴致勃勃的问道,眼中调侃笑意也淡了几分:“你去看了一圈,感觉情况如何?”
芬德尼尔作为邻邦之一,国家遭受天灾的消息归离集这边自然也是知道的,那里和之前的埃利亚有些相似,名义上仍然维持着独立,实际上却已经与蒙德的属国没有太多区别。
一开始摩拉克斯并未太过在意这样的消息,受灾的国家那么多,即使是天□□人的魔神也不会有心思和时间挨个看过去,不过蒙德与归离集多年交好,他跟着多听听与其有关的消息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蒙德那边的消息来的最快也最多,最让帝君在意的就是在芬德尼尔出事以后,烈风之主亲自登上群山之国,自那以后就再也不曾出来这件事。
迭卡拉庇安多年来闭关锁国不问世事,连蒙德自己的事情也不曾亲自露面指挥,虽说蒙德总体虽并未受到太多影响,但是想想迭卡拉庇安之前的能力和手段,能让他都感觉到棘手的事情,肯定不能简单。
而就在不久之前,封闭多年的芬德尼尔的结界却出现了缝隙,引来了无数魔兽和蠢蠢欲动的魔神试图借此登陆占领,出于一位邻居应有的友好态度,也是难得可以趁机在卡拉庇安那个雁过拔毛的记仇小心眼那里留下人情债的好机会,摩拉克斯自然就理直气壮地去了。
——然后,就是被架在山脊上一排风暴之锚精准击中,结结实实地轰了一遍。
该说不说的,那个力度肯定是迭卡拉庇安亲自调整过的,用作芬德尼尔的自动防御绝对绰绰有余……以及,下次如果有机会切磋的话,那么提前准备玉璋护身还是很有必要的。
虽然一轮轰下来因为龙甲坚硬,又因为岩元素天然属性阻绝了大部分的伤害,但是哪怕缓了这么久又变了回来,他的腰椎位置现在也仍然还在隐隐作痛。
若陀龙王摸摸下巴,却是琢磨出一点别的味道。
“不过你为什么要用本尊法相去?”他一脸奇怪,“且不先说你现在这样子是不是更加不好对准也更方便些……被风暴之锚打了,你居然没当场打回去?”
摩拉克斯的反应也很冷静:“若是我这副样子过去,直接攻击的就是迭卡拉庇安本人了。”
若陀龙王:“……人家为什么这么恨你啊。”
摩拉克斯:“不,严格来说只是一种条件反射,如果是他直接出现我说不定也会做同样的反应。”
“……”
龙王不想说话了。
在这两位的治理之下,归离集和蒙德还能友好往来这么多年,真的是一种奇迹。
帝君忍耐着仍在隐隐作痛的后腰,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至于说他打没打,严格来说,也是打了的。
不过可能是之前几次手滑的结果太过印象深刻,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了归离集,这样如果再跑回去打回来未免太过幼稚孩子气,完全没必要。
“说的真有道理。”若陀龙王很诚恳的跟着点点头,“如果你能放下扶着腰的手,那我信的会多一点……话说你不是真的年事已高对吧,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不动声色地放下了不知不觉重新摁回去的手。
除此之外,其实也有些额外的发现。
迭卡拉庇安亲自坐镇芬德尼尔,即使只是微微打开了一点结界的缝隙给了海上群魔自以为可以趁机而入的机会,那一眼透露出来的东西也足以让岩王帝君心生警惕了。
“若陀。”
“什么?”
“……若是此世的污染之物,不止是横行于世的群魔妖邪,也有世界本身的排斥与拒绝呢?”
若陀龙王闻言一怔,他脸上戏谑褪去,换成了一种更加严肃的凝重。
“你在芬德尼尔的海上看到了什么东西么?”
摩拉克斯却没有再多说了。
有些东西,即使是最亲近的友人他也不能直接告知——他亲眼看到,和他亲口说出,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不,没什么。”
帝君并未做过多迟疑,他只说了这样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便转开了目光,平静吩咐道:“只是一些感慨罢了,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有些地方,可能要重新安排一下。”
“比如呢?”
若陀龙王却没有和过去一样,对此兴趣缺缺转身就走,而是难得拿出严肃认真的态度,更进一步地问道:“你要减少和蒙德之间的贸易往来吗?”
他并非对这世界一无所知的普通生命,那些忌讳的,逃避的,不可言说的,在某种程度上他可能比摩拉克斯了解得更多。
能让他的这位老友露出这样的表情、另一位烈风之主多年研究也不曾完全解决的麻烦,不会是一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麻烦。
但是若陀龙王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
“无需担心太多,你如果已经做好了选择,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帮你。”
若是此刻的摩拉克斯要因为芬德尼尔的原因和蒙德绝交,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的身边。
在邻国的安危和本国的存亡之间,他们总要做出一个选择,这个选择本身往往就是极为冰冷且残酷的……最正确的决定,却也不一定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决定。
“不。”
摩拉克斯却如此回答道。
“如今的芬德尼尔毫无疑问已经是蒙德的一部分了,抵触芬德尼尔就是抵触蒙德本身,以蒙德和归离集的关系和地理位置,无论我们如何割舍都不可能彻底断掉,藕断丝连,唇亡齿寒,这样的道理若陀你应该也很清楚;所以,疏远蒙德,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必要。”
“有关芬德尼尔的事情,我并不是觉得烈风之主做的哪里不对……我想说的是——”
摩拉克斯下意识开口想要继续解释的时候,却是顿了顿。
他想说的是什么呢。
岩神微微蹙起眉头。
大抵是迭卡拉庇安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将本该用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完成的事情压缩到了几十年的时间,魔神天□□人的本能他自然可以理解,可是他没有料到迭卡拉庇安居然连这么一点时间也舍不得。
他甚至不知道烈风之主是否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
“——那石头以为自己是在和谁说话?余当然清楚。”
伊莱恩不满道。
与蒙德通商的相关政策,归离集默不作声地做出了一部分的调整,相关文件第一时间就放在了女王的书桌上,她简单看了一遍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两国目前不算是绑在了一条船上,但也算是做出了相应的回应,若是参考她打开结界诱惑海兽的时间,归离集的反应也称得上很快了。
只是她翻了翻文件,总觉得这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摩拉克斯亲自经手过的,许是想着烈风之主必然会亲自过目这些文件,所以那块石头在文件里借着机会弯弯绕绕拐弯抹角说了不少,絮絮叨叨的样子看得人就头疼。
乌库在旁守候着,冷不丁就听见女王极为不满地对着空气抱怨起来。
“陛下?”
“无事。”女王冷着脸回道,“想起来一块硬邦邦又相当讨人厌的石头罢了。”
不过那块石头会这么劝她,倒也不奇怪。
意气风发,锋芒毕露,岩王帝君这么多年未尝败绩,身边跟的又都是实力强横的仙众和魔神,他还没有迎来属于他的巅峰,更无从谈及巅峰之后的落寞和时光带来的磨损。
少说活了两三千年的老石头心性却还是个年轻人,有些东西距离他还远得很呢。
同为魔神,岩峦的神主始终没什么变化,倒是对他来说,自己说不定才是这几十年就忽然变得性情大变的那一个——会小心翼翼竭力委婉劝自己接受人类的生老病死不要一下子太过走极端,也的确是不懂人心不解风情的硬石头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这些东西余没什么想改的地方了,”王坐在桌案后面,单手撑着头,脸上难得有些倦怠之色。
“摩拉克斯既然都已经写完了,那么就按着他的意思来吧。”
“一点都不改了么,陛下?”
“总归是契约之神亲手拟订的文件,那块石头亲自写的东西从来都不需要担心什么,尽管去做就是了。”
女王说完以后,还没等部下反应过来,自己反而却先愣住了。
她的目光有些放空,最后回神的那一刻却也只是轻笑一声。
“……余在这旧宫已经多久了,乌库?”
老人低头,恭恭敬敬的回道:“已经二十年了,陛下。”
——换句话说,她已经离开了蒙德高塔二十年的时间。
王有些出神。
她在芬德尼尔避世这么多年,排除掉要解决污染的客观原因,主观上也的确是不想待在高塔,不想待在处处都是旧人痕迹的地方。
这方面,倒是被摩拉克斯说中了一部分——她与人同行的时间太久,越在意几十年之后的分离之痛,磨损之苦,便也越容易陷入其中。
能重新看清这种事情,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
她是已经亲身经历,而摩拉克斯却是还没有来得及。
——还没来得及,也是好事。
石头就该是硬邦邦的样子,风太过容易被其他的因素侵染影响,坚硬的磐岩却无需担忧这样的问题,磨损带来的疼痛太重了,她还不至于自己感受过,就满怀恶意地期待其他人也感受到同等的诅咒。
你最好能一直这么和我说话,摩拉克斯。
王冷哼一声。
磨损对你不会是好事情,王不需要他理解,也不期待他能够理解,风可以转化为千种形态,但顽石的磨损必然是伤筋断骨——想必那时她已经习惯了现在的摩拉克斯,她可不想再花时间去习惯另一个状态之下的顽石。
“出来了这么久,我也应该回去看看了,乌库。”
老人听见了她的话,呆愣了许久后,才苦笑着重新低下头:“我倒是忘了……您是群山的守护者,更是蒙德的王。”
但很快的,他就重新打起精神,问道:“我送您下山吧?”
“不必。”
王如此回答。
——最后一次,她想要自己走走。
风俯瞰着沉默的雪国,静寂的雪境成就了群山之间全新的景色,掠过山间的风终于重新回到了温暖如春的平原之地,蒲公英漫天飞舞,一如芬德尼尔终年不散的风雪。
在不远处的地方,年轻的吟游诗人吹奏悠扬轻快的笛声,飞扬的发丝间绕上最后一丝属于雪境的寒凉。
雪境的寒风只吹起一瞬,便又重新融入蒙德温暖的风中。
温迪若有所觉地放下手里的竹笛,他转过头的那一刻眼睛倏然亮起,立刻从石头上跳下来,一路小跑来到了女王的身边,先一步牵起了她的手。
“等你好久啦~特瓦林都要睡着了。”
温迪半真半假地抱怨着,声音却仍然是柔软的,意外地不含半分抱怨或是委屈;女王安静地看着少年,任由他牢牢地抓住了自己,神色平静又温柔。
他歪歪头,对她笑了起来。
“好了,”温迪的声音多了些安抚的意味,属于蒙德的温暖传递给女王早已习惯了冰雪旧宫的冰冷手掌,他感受着对方的手重新染上属于人间的温度,这才轻声道:
“我们回家了。”
第84章 放权
王即使离开了高塔二十年,蒙德也并未发生太多的变化。
伊莱恩回来的时候并未惊动太多人,只有高塔的神官侍奉在侧,阿莫斯自始至终保持着一种格外压抑的沉默,她温顺地垂着头颅,始终不曾仰头看着女王的眼睛,倒是赫乌莉亚和她聊了一会,在她的口中惯常不闻国事,只是说了些日常琐碎的轻松小事。
女王无需多问蒙德的政务,她并非会因为肉身限制就失去对臣民管控的人类君主,即使身处旧宫多年也不曾懈怠对这边的管理,除去那些已知的,王毫不在意的有关人员变更的问题,倒是温迪亲自来和她讲的。
伊莱恩有些意外,但也还是安静听完了温迪和她简单明了的说完了二十年的变化,不多,但也不少。
少年的脸上仍有洋洋自得等待夸奖的可爱表情,但是他也早已不是当年天真懵懂不问世事的风精灵,正如此刻他对女王桌上的文件了然于胸的自然,他的确很好的做到了昔日和首席骑士在高塔中的承诺——
伊莱恩不愿意去记住的那些东西,他全部都记住了。
只是与初代不同的是,次代以后的更迭换代明显快了许多,开国之臣的权威和压迫感自然不是他们年轻的后辈可以比拟的存在,自然也做不到一生都能稳坐长桌之侧;只是蒙德初代建国的重臣如今只剩下了用炼金术延续寿命的劳伦斯,其余的已经全部换上了崭新的面孔。
“不过劳伦斯在你离开后的第三年就把财务大臣的位置转给了本家的另一位担任代理大臣,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他一个同胞弟弟的后代……”
温迪摸摸下巴陷入思考,不过换上来的小家伙是孙子还是重孙子,他就不清楚了,人类繁衍后代的速度太快了,他记名字是答应过的事情自然能记住,但是要分清辈分还是不要了,好麻烦。
“他不愿意侍奉其他人,也不想看到王座的空位,不过因为他现在也称得上是怪物级别的老祖宗了嘛,脑袋上没顶着那个名头,其实本质也没什么区别。”
“怎么样,刚刚回来,要开会吗?”
温迪坐在她的书桌上,优哉游哉地荡着腿,笑眯眯的看着伊莱恩。
“人不是认识也没关系哦?伊莱恩不想记住的东西,我全都记住了。”少年扬起笑脸,语气轻松又得意:“所以遇到叫不出来名字或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我都会告诉你的。”
王没有立刻点头。
她抬眼看着少年轻松又自在的样子,抬手伸过去的那一刻,少年眼神微动,脑子快过身体,已经从桌子上跳了下来瞬间凑了过去,直接把脸颊凑到了她的掌心。
直到这一刻,他才有勇气重新让眼中浮现脆弱又依恋的光,温迪早已不再是当初娇小又轻盈的风精灵,但是他仍然可以把脑袋枕在女王的腿上,感受着她的手掌抚过自己的头顶和脸颊。
“有在好好努力呢。”她微笑着夸奖道。
我亲爱的孩子,我所深爱的孩子……
终归还是彻底放弃了无忧又纯净的童年,选择越过他曾沉溺的一切如梦的美好,走向了更加真实的未来。
她期待,却也不期待。
“你做得很好了,温迪。”
王温声说道。
时间就是这样残酷又美好的东西,成长必然伴随着撕裂的阵痛,在这段时间里,她的孩子承受的痛苦不会比她少,却仍然愿意为她做的更多。
女王在精灵的引领下,在时隔二十年后的今天重新坐在了长桌的首座,两侧的人都已经不再是最初的模样,他们战战兢兢,神色紧张,但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却也不曾因此就怯懦地低下头,他们的身上带着久违的旺盛生命力,脸上同样难掩激动的兴奋。
这是奠定了初始蒙德的烈风魔神。
这更是创立蒙德如今一切辉煌伟业的至高君主;
神明与君主融为一体,即使远离王座二十年的时间,她也不曾失去过对蒙德最高的掌控权——当在昭示权力的位置上坐的越久,就越清楚这样的手段有多么可怕。
越了解,越崇拜,也就越兴奋。
除此之外,也有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好奇与一点压在心头的跃跃欲试。
初代的长桌据说是女王的一言堂,但是女王远离高塔二十年的时间,他们早已习惯了凡事自己做主的感觉,只是如此一来,争吵和辩论自然在所难免,办事效率自然远远比不上初代的那群怪物们。
大多数人正想着如果女王接下来要说的东西与他们现在思考的完全相悖的话要怎么办的时候,王已经开口了。
“你们来说吧,接下来的讨论,如非必要,余不会开口。”
她收回了打量所有人的视线,慢慢说道。
“二十年的时间足够你们初步掌控一个国家,余不知道你们能做到什么地步,但是这二十年之后的蒙德足够证明你们的实力,既然如此,那就继续证明下去吧。”
年轻的群臣面面相觑,比起之前预期的激动和欣喜,他们此刻的心中更多的是一种茫然和不知所措。
他们还不至于会认为烈风之主离开了高塔二十年的时间就不知道要如何掌控蒙德了。
“您……不打算亲自命令吗?”
“至少现在,没这个打算。”
王回答道。
“你们原本准备在这张长桌上拿出来的东西,慢慢说,余会听的。”
“说对了是很好的。”
女王的语气不再是他们从长辈口中得知的威严与不容置疑,她的声音开始变得温和,像是蒙德人最习以为常的温暖柔风,安抚着在座群臣隐隐不安的心脏,“说错了,做错了,也没有关系,如今的蒙德已经有了可以试错的基础,你们的祖辈耗尽一生的心血建造了最初的城,绝非让你们在这里固守成规,连向前的步子也不敢迈出一步的。”
“那么……”有人试探着提出疑惑,“若我们做出了当真无可挽回的错事,又要怎么办?”
女王的目光看了过去,她已经记不得他们的名字,记不住他们的身份,但是那一头如流淌黄金般的长发,还是让她的目光停住了片刻。
“那也无妨。”
王承诺。
“余既然已经允许,那么自然也有承担承诺之后一切后果的义务,诸位放手去做就好了,无需担心太多,也无需顾虑太多——因为余还在这里。”
“最初的城已经自你们的祖辈手中亲手造好,这是人类所建的城市,要如何走下去不会是风的一意孤行,你们自己已经完成了权力的过渡和信仰的交接,既然如此,无需在这里停留。”
走下高塔吧,年轻的后辈们。
离开高塔,离开神明的注视,开创归属真正人类的时代,
去代替天空诸神的指引,
去成为人间最璀璨的群星。
千风庇护你们的前路,
你们总要走上只属于自己的路,去寻找只有人类自己才能体会的自由。
“你们应当去学习如何建立属于人类的国度了。”
***
对于王的命令和承诺,人们最初只是半信半疑。
但是王的确如此承诺了……
那么,至少试试也不算坏?
女王所期待的人类的未来啊,人类的自由什么的……这种话题实在是太遥远啦,但是因为有了女王的承诺,所以他们反而可以放手去做一些之前只敢想想的事情。
至少现在,王放手了绝大部分的权力,她似乎已经放弃了引导,但似乎又没有放弃。
真正让他们注意到风仍在以另一重的方式引导着他们的时候,是很久以后的某一天。
——那是全新的灾难,却也是与他们毫无关系的灾难。
要如何做出属于蒙德自己的选择,女王将决定权交给了人类自己。
***
“……归离集洪灾,陛下。”
出于道德和邻邦身份的考虑,相关救灾的物资都已经准备完毕,但是在是否帮助归离集、又要帮助到什么程度,以及后续的重建以及蒙德商贸路线因此产生的影响和后续损失等等……仍然是需要继续讨论的话题,当然,说是讨论是委婉一些的说法,人与人的想法各不相同,这个话题通常说到最后,会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你们不是已经讨论出好几种方案了么?余还以为这种问题你们还是会选择自己解决的。”
伊莱恩已经许久不曾走下高塔,还有些刻意避开臣子纯粹只为讨好的拜访,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无人敲响书房的大门,他们吃惯了闭门羹,便也知情知趣地不去打扰女王的清闲。
只是这一代年轻的骑士首领主动要求面见女王的时候,她并没有拒绝。
“我们只是不知道要如何选择,陛下。”
这个选择简单么?
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却也没有那么简单。
若是用女王很久之前的话来说的话……
是明哲保身,在这场天灾之中优先顾全蒙德本身,只付出一部分的援助,无视更多的灾难和人类同胞的痛苦;
还是从现在就开始赌一段异国未知的友谊,选择人类共存、携手前进的未来?
女王久久地看着踟蹰不安的年轻骑士,然后她笑了。
“看在你们的骑士宣言理解的相当不错的份上,给你们一点小小的帮助吧。”
她合上了手中的书放在一边,转而端起了一旁的红茶,声音平静又温和。
“若是有人不敢去赌归离集未来是否会回赠同等价值的友谊,或是顾忌蒙德如今的国库无力支付这样庞大的代价,但是你们之中相当一部分仍执意如此的话——可以。”
“高塔的宝库你们可以启用,余来支付这其中所需的全部,无需动用国库。”
她看着骑士倏然亮起的目光,递出了宝库的钥匙。
“不过,余最后一个小要求需要你们去做。”
女王看着眼睛亮晶晶等待着自己命令的骑士,笑了笑,说道:“将高塔骑士的旗帜改成金狮的图样吧。”
白马,银枪,金狮旗。
——这将成为高塔骑士的象征。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面属于人类自己的旗帜、一面象征着抗击一切苦难,追逐人类灵魂的自由,不违逆本心,不背弃灵魂的旗帜……
她希望是金狮旗。
“愿为您效劳,陛下。”骑士手扶胸口,恭敬垂首:“赌上高塔骑士的荣耀,会为您带回最完美的结果。”
“说错了,年轻人。”
女王抿了一口红茶,已经悠悠然转开了她的目光。
“这是人类自己做出的选择,是人类决定要帮助自己的同胞,结局如何也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和余毫无关系。”
第85章 金狮旗
当突如其来的洪水吞没了归离集繁荣兴旺的城镇,城市淹没于滔天的洪灾、人民被迫失去家园流离失所的时候,第一位为异邦的友人挥舞起手中雪白利刃的,是镇守废墟之地的鬼之少女。
除了与她共同镇守魔神残骸废墟的夜叉,无人知晓少女的名字,更多的时候她只是脚步匆匆往来各个战场之间,不愿与归离集的人类产生更多的交流;但是人们仍然记住了她的刀,她头顶的鬼角,她秾艳如玫瑰般的赤色眼眸。
“这里并不是你们可以前进的地方。”
她站在那里,对着人类说,也对试图以这片土地作为突破口走上陆地的魔物说。
那是以鬼为名的少女,比归离集的夜叉更加擅长享受战场的杀戮,挥舞的刀刃与踏出的脚步始终如舞步旋飞般带着残酷优雅、与敌人飞溅的血液共舞的是飞扬的振袖和飘逸的长发,宛如绮艳的猩红绯樱点缀在她的裙摆和振袖上。
这下子,就真的如同厉鬼一样了。
又结束了一场厮杀的少女挥去刀尖上的血,满不在乎的想着。
与少女的满脸恍惚相对应的,是归离集的人类一如既往的聒噪声音:“千代大人,请您过来喝一碗热汤吧!”
千代:“……”
千代:“我不爱喝姜汤。”
少女这样嘀咕着,但还是冲着人群走去。
她不会阻止人类躲到自己身后的行为,但会拒绝他们邀请自己前往安全的地方避难的请求。
陛下没有让我离开。
她总是这么说。
被她庇护的人类对她的固执无数次表达了无奈,蒙德与归离集的确交好,但是这一次是海上魔神带来的灾难,蒙德也许会帮忙,但更多的,想必他们也是无能为力了。
归离集损失惨重,城市被淹、家园覆灭,帝君和仙人们需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他们救下了很多人,但归离集的地方这么大,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第一时间得救。
能得到千代大人的帮助,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可少女仍然固执地摇头。
“陛下没有给我离开的命令。”
人们面面相觑,露出无奈的神色,少女的固执让他们无法理解,哪怕只是让她和他们一起暂时前去安全的地方她也不愿意,一部分人商量着想要离开,另外一部分想要留在这里继续陪伴少女,埃利亚的污染已经祛除了绝大部分,但这里同样是一片广袤的平原,被海上汹涌的海浪淹没,也是迟早的事情。
再进一步,便是异国的蒙德与已成禁忌之地的芬德尼尔,后退一步却是他们无法再回去的家园,正当人们无比忧愁的商量着接下来要怎么做的时候,留云借风与歌尘浪市已经御风前来,人们纷纷跑上前去,欢呼着仙君的到来。
可比起已经开始安抚人民的留云借风,歌尘浪市却是目光慌乱,神色匆匆,不掩焦急。
她先一步看见了被人群忽略在后面的千代,女孩守着她的白刀坐在火堆旁边,全然不见战场厉鬼的凶悍姿态,一双赤红的眼被火光映衬的乖巧又无辜,她看着歌尘浪市犹犹豫豫的样子,还是乖乖问道:“找人吗?”
歌尘浪市一愣,还是犹犹豫豫的点点头。
于是少女抬手遥遥一指芬德尼尔的方向,又重新收回眼神,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火堆。
……有什么问题吗?
被她这么一引,歌尘浪市这才慢半拍地注意到被风雪迷雾笼罩的神秘群山,群山临海的那一面始终闪烁着凌厉的白光和连绵不断的轰鸣声,以及完全无法忽略的、此起彼伏的属于魔兽的死前悲鸣。
歌尘浪市:“……”
仙君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忽然就被这是一种不停的惊人轰响渐渐安抚了……与之相对的,是她的脑袋开始感到了一种久违地、难以压制的微妙疼痛。
“我先失陪一下。”
歌尘浪市对着千代彬彬有礼的点点头,毫不留情地扔下了频频看向自己的留云借风,冲着芬德尼尔的方向飞了过去。
***
她离开后没过一会,就见着歌尘浪市毫不客气地夹着个灰头土脸的少女回来了。
留云借风真君的惊愕根本掩饰不住,她看那灰扑扑的少女在歌尘浪市阴沉的目光中乖乖往火堆旁边一坐,一抬小脸对她们两个笑得满脸讨好,惊声道:“归终……怎么在这儿!?”
归终一缩脖子,目光有些心虚地左右游移。
歌尘浪市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低着脑袋的归终,冷冰冰地说道:“她之前就一直好奇能打到帝君的术式机关到底是什么,前一阵子也不知道找到了什么办法,自己摸过去了。”
留云借风真君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连帝君都会被……”她一转头看看附近尚未疏散的人群,果断吞回了后半句话,直接问道:“然后你就躲到了现在?”
归终大袖一合,一脸虔诚地闭上眼睛:“当时的情况很复杂,反正就是我出也出不去躲也躲不掉,所以我就在山脚下等着了——总之,赞美万能的许愿之神。”
她当时其实是想出来的,但是结界的缝隙却没有再对她开放。
归终很清楚,所谓的结界缝隙不过就是烈风之主默许自己可以进去研究她的术式,她可以去学习,但也只能接触到这一点点东西;归终自然是无比珍惜这样的机会,也的确是真的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可当她注意到归离集遇到了危险,她反而被困在了这里,无法离开了。
小小的尘之魔神被风暴和冰雪封在了芬德尼尔的山脊上,正满心慌乱不知所措的时候,就见山脊上假设的三十六架风暴之锚已经开始运作起来,直接对准了海面。
三十六架风暴之锚同时开启是个什么概念呢——
帝君当时“偶然路过”的时候,这里只响了八声。
归终躲在风暴之锚的下方,看着正对着自己面前张开的结界缝隙若有所思,于是她小小地释放出了一点自己的元素力,引得海上的魔兽蠢蠢欲动,接下来嘛……
她就只需要捂住耳朵欣赏海上的烟花表演了。
看着归终现在活蹦乱跳的样子,歌尘浪市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她和留云借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感慨。
“这一次,我们可的确是欠了个天大的人情……”
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烈风之主愿意帮到这个地步,但是若不是她先是同意了归终进入山中研究她的术式,更是在之后动用风暴之锚清理了一部分来自海上的威胁……他们会失去的,可能比现在更多。
“来了。”
正当两位仙君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千代忽然抬起了头,她的目光看向了蒙德的方向,无比坚定地说了一句。
……起风了。
留云借风真君拢起一缕耳畔吹起的碎发,怔怔想到。
那声音自大地的远方传来,绝非仙人的御风而行,而是人类才会有的脚踏实地,那声音显得缓慢,却也坚定,稳重,不容置疑。
在远方出现的,是所有人都不曾预想的一支队伍。
白马,银枪,金狮旗。
那面精美的金狮旗第一次在这片土地上飞舞,如同阴霾散尽天光乍破的第一道明光,自自由之地升起,吹散了归离集腥咸苦涩的海风。
他此时是一面旗帜,代表了自由与抗争的人类骑士将为他们的同胞毫不吝啬地伸出援助之手;在这之后它会成为一道象征,铭记在诸神并存的时代,无论之后的世界如何变化,人类也的确拥有过不亚于神明威权的耀眼荣光。
为首的骑士先一步下马,走向了已经站了起来的鬼之少女,他的面容对千代来说太过陌生,可他们却仍然记得这位鬼之少女的容貌。
“这是陛下额外托我转交给你的东西,千代大人。”
骑士从驮兽的身上取下一个箱子,千代原本以为是什么特别严肃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箱子,却在看清里面东西的时候忍不住愣了一下。
那里有的只是一件无比精致华丽的和服,一套与其相配的首饰,还有用一个装满了她喜欢点心的小盒子,一张羊皮纸放在最上面,是女王的字迹。
“余下事情已经皆有安排,无需你再费心劳神,安心休息就是。以及,姜可驱寒,不许挑食。”
骑士见千代看完信后就鼓起脸,非常不情不愿地去给自己倒姜汤喝,他有些忍俊不禁,但还是很克制的转开了视线,对着两位仙人微微颔首,示意她们看向队伍所带来的物资。
“此次援助,不为利益,无关私情,亦非国与国之间的援助交好,只是一方人类深陷苦难之中,于是他们身处另一处的同胞愿意为此奔赴而来——以我等骑士的荣耀起誓,愿为拯救同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因为高塔骑士的选拔制度,他们来自不同的家庭,不同的地方,甚至可能是来自不同的国家,但是他们此刻同处一片旗帜之下,为了同一个理想,同一个未来而奉献自己的力量,无需他人的证明与赞同,能站在这面旗帜之前背负起这身铠甲的重量,他们就已经足够满足。
骑士铠甲掺杂了芬德尼尔的星银矿石,当他们齐聚在金狮旗之下,闪耀的铠甲和明亮的瞳眸,正如星光倒映人间。
“先不用忙着思考如何拒绝我们,归离集的仙人们。”
年轻的骑士扬起温和的笑脸,比起之前的正直诚恳不卑不亢,此刻年轻人的眼中却已经浮现出一抹与他年纪相符的灵动狡猾。
“毕竟我猜你们在救灾这方面,并没有太多可以参考的经验。”
——的确如此。
无论是摩拉克斯还是归离集骁勇善战的夜叉与其他仙众,归离集的繁荣持续了太多年,而他们对于灾难之后的重建还处于最初的摸索阶段:除了基础的物资发放以外,人员调遣,物资管理,灾民情绪的安抚以及受灾人员的感染和隐藏的伤亡问题……
这些堆积的琐事杂务,原本自然都是有归离集的人类自己处理,可灾后的人民伤亡惨重,人类尚且自顾不暇,只能由帝君亲自处理。
只是杂务太多,哪怕是摩拉克斯也要焦头烂额好一阵子。
而蒙德前来的这支队伍,带来的不仅是援助的各类物资,就连骑士本身都可适用于各个岗位,在得到了帝君的许可之后,这些骑士立刻开始着手整个灾后的种种问题处理,几乎全部都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们保持着极好的分寸感,除了援助人类本身以外,并未过多过问归离集的后续。
而在帝君决定将人民迁至璃月港的时候,也是高塔骑士与他们的告别之时。
“无论如何,仍是要感谢你们的帮助。”
分别之际,岩王帝君亲自对着为首的骑士开口道谢。
“不敢。”
年轻的骑士只微微俯身回礼,不曾因此展露出半分的诚惶诚恐。
摩拉克斯看着已经整装待发的高塔骑士,许久不曾开口。
“既然如此,便帮我转达一句话给烈风之主吧。”
骑士闻言肃容,抬起头等待着岩神的话。
“——属于归离集的过往已经逝去,而新生的璃月不会忘记。”
“无论百年,千年,万年;哪怕磐石磨损,千风静寂,我等亦不会遗忘今日的友谊。”
岩王帝君微微垂下眼睫,对着面前的骑士颔首致意。
“等到一切结束后,我会亲自前往蒙德,同烈风之主道谢。”
第86章 初见
帝君亲自前往蒙德,此事自然是非同小可。
在群仙反复商议之后,大多数还是觉得这件事还是尽快为好:一来是璃月初建百废待兴,正如最初的蒙德极端依赖与归离集相关的商路一样,哪怕只是站在人类自己的角度,他们也需要尽快恢复和蒙德的商贸往来;
二来则是站在仙众们的角度,虽然当时的骑士着重表达了这是人类自己的互帮互助,可对蒙德稍有了解的都很清楚,以那位烈风之主对本国的掌控能力,这种级别的物资调遣和人员分配,除非本尊亲自出手做出安排,哪怕是蒙德宰相亲自到位也不会做得更好了。
于情于理,摩拉克斯都需要走一趟。
然后,仙众们就发现,帝君的表情仍然显得格外严肃——甚至可以说,他这一次稍微有点严肃过头的感觉。
……因为之前打得太多了吧?
仙人们明面上安慰帝君,私下里却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并对着最后结果纷纷点头,予以高度肯定。
应该就是因为之前打太多了呢。
帝君并非没听到仙人们隐含调侃的戏谑讨论,只是此时的璃月的确需要一些轻松对话调解氛围,所以他也只是无奈地看了众人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而且……也的确有这样的理由掺杂里面。
迎着魈忧心忡忡的目光,帝君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他与烈风之主见面次数其实不在少数,之前每一次都称得上针锋相对,本质就是因为他们两个互不相让,有一点矛盾都要当场打回来,以至于到后来见面就打都快成为了默认的条件反射。
但是这一次,自己无论如何都是需要先低头的那一个。
“无需担心。”他对着这里应该称得上对烈风之主最了解的小夜叉开口安慰道:“我自有分寸。”
“可是,帝君……”魈眼中忧虑不减反重,他想了又想,还是不安道:“您当真知晓对烈风之主的分寸吗?”
摩拉克斯:“……”
好吧他不了解。
岩神难得有点自暴自弃的想着。
于是生平第一次,魈有了给帝君反过来上课的珍贵经验——虽然如果可以的话,本人很不想要这样的经验。
但是魈还是很认真地开始,秉持他一贯直来直往的习惯,和帝君强调的第一句话就是:“您必须要顺着烈风之主的脾气来,包括她说的所有的话。”他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哪怕一开始听起来会觉得很奇怪,甚至对您来说可能会不可接受不可理喻,也不行。”
摩拉克斯反射性皱起眉头。
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迭卡拉庇安所做的一切判断都没有错误,但是如果亲自和他谈话,还会发现这位昔日的高塔暴君,但是说话习惯仍然存着几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傲慢,这也就导致了他说出来的话有些是很难和他的所作所为挂上钩的。
比如说之前的骑士和援助物资,明明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就是迭卡拉庇安的安排,但所有骑士却半点不提蒙德之主,一口咬定,这就是人类自己的决定。
所以,帝君也总是会因为这种事情生出疑惑:“既然已经想好了怎么做,为什么不直接说清楚呢?”
又不是什么坏事情,就像金鹏最初那一次,为了照顾夜叉拐弯抹角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单论结果来说分明就是一片好心,但是在这个讨论的过程里,本尊就是死不承认甚至为此勃然大怒,不惜和自己大打出手。
魈:“……”
眼见着少年的表情迅速严肃起来了,摩拉克斯皱着眉沉默许久,然后才很勉强的点点头,退了一步:“我知道了,我不会问的。”
魈:……
怎么办,还是好担心。
“要不然……”少年迟疑许久,犹犹豫豫的问道:“我还是和您一起去吧?”
这一次轮到摩拉克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看着身侧夜叉们心有戚戚跟着一同点头附和的样子,岩王帝君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自我怀疑。
——他有那么需要担心么?
***
事实证明,还是有的。
这一次的拜访,最终定义为私人角度的致谢,并不涉及到两国之间的其它问题。摩拉克斯不愿在璃月初建的这个敏感时间留下什么更加未知的隐患,这一次若只是他本人同烈风之主致谢,那么无论接下来出现什么情况都可以归到他的身上。
他了解烈风之主的脾气,在这方面他一向很有分寸,如果只承认是摩拉克斯的问题,那么哪怕是惯常记仇的迭卡拉庇安,也不至于因此就迁怒新生的璃月。
而幸也不幸的是,迭卡拉庇安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高塔神官尽数退下,就连最尽忠职守的阿莫斯也没有待在这里,也许也可以说,正是因为摩拉克斯的到来,所以阿莫斯反而更不能待在这里了。
在担心打起来影响两国关系这方面上,迭卡拉庇安明显比他小心地多。
“但是相对的,您可以到处逛逛,陛下在后花园和赫乌莉亚大人一起,其余的请您随意就是。”负责接待他们的千代换了一身花纹精巧的堇色和服,她在说完以后就二话不说拉走了还在犹犹豫豫的魈,在埃利亚这么多年,一点虚假的战友情谊他们还是有的。
“……”
摩拉克斯没见过这样随心所欲的待客方式,但他只是想了想,便决定还是按着之前魈反复提醒的那句话来:迭卡拉庇安说什么就是什么,烈风之主自己都不在意他在大本营来回逛,他一个外来客有什么好替人担心的。
蒙德的风不同于归离集,也许因为这里坐镇的是风的主人,所以即使是空旷的大殿之中也有微风拂过面颊,从风车带出的研磨小麦的朴实香气到街头巷尾的馥郁酒香,岩峦的神主在风中寻到了塞西莉亚花的香气——那是蒙德的特殊品种,只在风急的高处盛开的清冷白花,但是她们如今安然盛开在蒙德高塔地势平坦的温暖后花园中,欣然为她们的风之主绽放出最美的姿态。
他顺着风的指引一路来到了后花园,在繁花馥丽草木葱茏的高塔花园,只有两位女性的身影立在那里。
其中一位捧着一束盛开的塞西莉亚花,神色柔顺,笑意如画,时不时侧过头和另外一位说着什么,摩拉克斯只需一眼就知道这应该就是那位性情柔善慈悲的盐之魔神,她如今已无神性,她站在那里,与这花园中任何一朵花都没有太多的区别。
而另一位背对着他所在的方向,手中剪子毫不留情地剪去了一株并蒂花的含苞一侧,她纤长白皙的手指拎着剪子的样子总让人觉得有些微妙的违和感,莫名让人觉得这样的人物不应亲自拿起这样粗糙冰冷的工具——赫乌莉亚明显也是这样想的,于是盐之魔神毫不犹豫地接过了她的剪子,又眼带嗔怪的和她说了几句。
当她转过头来,用那双青空一样的眼睛看着自己的那一刻,摩拉克斯因为那张预期之外的面容而生出的恍惚怔愣只存片刻,便无比坚定地在心里做出了选择。
——她就是烈风之主,迭卡拉庇安。
她的美貌,她的气质,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她身为王的本质,没有人会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还能单纯地去欣赏她的外表,正如此刻的摩拉克斯,只需要一眼对视,便不会错认烈风之主的身份。
“那么我先退下了,陛下。”
赫乌莉亚捧着怀里的鲜花,对着女王柔声说道,“今天神官们不在,您书房的花瓶还没有来得及更换呢。”
伊莱恩对她点点头,摩拉克斯的表情算得上意料之中,有些惊讶,但总体来说还是很平淡,她的确想象过在这张脸上看到更加戏剧化的表情,但是此时此刻,她也没什么欣赏石头变脸的兴趣了。
只留下两人的后花园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伊莱恩目送赫乌莉亚离开后,就自顾自地扔下客人不管去摆弄她的花草,而摩拉克斯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只是安静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这种微妙又沉默的气氛似乎只有他们两人不觉得尴尬,倒是高塔可以俯瞰后花园全景的一个房间窗户里齐刷刷探出来个脑袋看着这里,张脸表情各异,但是都有着同样的想法。
***
“应该不会打起来吧?”
千代最先开口,而她旁边第一个撺掇过来偷看的温迪表情还算镇定,但是唇角的弧度怎么看怎么僵硬。
“我有叮嘱过帝君,他也答应了不会乱说话的。”
魈在千代的另一边,他原本对这样的偷窥行为十分抵触,但是架不住温迪的反复撺掇和千代的死命拉扯,在女王待在雪山旧宫的二十年里,温迪往来埃利亚去找千代的同时总会遇到夜叉的身影,一来二去,彼此也算是蛮熟悉的。
“没关系没关系,伊莱恩最近的脾气很好了,应该不会打起来的。”
温迪想了想,作为主动拉着另外两个过来的主谋,他还是有必要安慰一下这两个忐忑不安的同伴,“你看我把你们两个带过来她都没有用手杖打我。”
千代幽幽道:“那是因为青金石的手杖比木头的打人痛多了,所以陛下也降低相关底线吧……”
少女话音未落,就被温迪拍了一下脑袋。
这一巴掌声音响亮但是并不痛,只是花园中的某一位已经若有所觉地抬头看了过来,个脑袋立刻低了下去,眼见着千代的鬼角还冒出来一个小尖尖没藏起来,两只手立刻不约而同地伸出来,把她往下压了压。
被猝不及防按得差点没摔下去的千代:……
迟早有一天,要把这两个全都干掉。
第87章 终于成功了
眼见着窗户边上的两点鬼角尖尖被按了下去,伊莱恩这才重新垂下目光。
在她看着高处藏着鬼鬼祟祟三只影子的房间窗户的时候,摩拉克斯却没有一同跟着抬头,他平静的目光越过身侧花丛,越过枝头飘落的花瓣,越过一切这花园里的美好景色,只是在看着她。
即使女王已经习惯了各类目光反复打量,欣喜的,敬畏的,爱慕的,亦或是满怀恶意的……但岩神的注视仍然令她有些难以忽略的感觉,于是她跟着转过头来,对上了那双琥珀凤瞳,问道:“这次应当算得上你第一次看见余的本相,有什么感觉么,帝君大人?”
摩拉克斯当真认真想了想,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我仅仅因为你是女子便选择留手,你会如何?”
女王闻言挑眉。
“你说的是仅有你我刀剑相交的战场,还是两国之间的各类交易谈判?”
“有区别?”
“严格来说,没有。”女王回答,她无甚兴趣的转开目光,又拿起先前被赫乌莉亚拿开的剪子,开始重新祸害起那几盆生长得过分茂盛的花草:“岩王帝君若是因为这种理由就愿意后退一步,余自然是求之不得。”
简单来说,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是趁着对方心软或是轻视的功夫多薅几把羊毛,还是先打一架等对方反应过来费尽力气讨价还价,这种事情女王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岩神的回答也很坦然:“我还以为你会因为这种事便觉得我在看轻你。”然后和他打起来。
“哎呀,说的就像您真的会因为我的性别就让我似的,”伊莱恩终于抬起头看着不知何时走过来的摩拉克斯,她看着岩神态度冷静,只是抱着手臂眉头紧蹙地看着自己修剪之后的花枝,又道:“你会么?”
摩拉克斯答得很干脆:“不会。”
解开风王结界之后,女王的声音听在对方耳中也终于恢复了自己的本音,虽然还是有些摩拉克斯习惯的阴阳怪气,但是也许是听得太多了早已习惯,而这里同样也是迭卡拉庇安的地盘,摩拉克斯心平气和地听完她说话,竟也没有什么手指发痒蠢蠢欲动的感觉。
女王这次盯着他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然后才转开了视线。
石头脾气忽然变好了,她还有一点不太习惯。
“……所以呢。”
被一块石头皱着眉盯着修剪花枝的手,哪怕是伊莱恩也有些不习惯,她终于放下了剪子,感觉到对方的眉头也跟着松缓了几分,这才问道:“岩王帝君亲自来见我,应该不只是为了看看蒙德的君主最近过得怎么样吧。”
“此番前来,意在道谢。”
岩王帝君放缓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归离集已经毁于洪水之中,但若非蒙德鼎力相助,也不会这么快便有今日的璃月。”他看着伊莱恩优哉游哉在花园里走来走去的身影,并未展现出与自己相同的严肃认真,还是耐心等着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这才神情郑重地对她行了一礼。
“无论如何,都要多谢蒙德之主的出手相助。”
女王站在那里,坦然受了这一礼,这才转开视线,平静道:“那是高塔骑士的自己做出的决定,他应该和你们说的很清楚了。”
摩拉克斯下意识正准备开口反驳,忽然感到上方一阵存在感极为强烈的目光看了过来。
他舌尖一僵,不由得抬起头看了过去,便对上了从在窗户边上探出一颗脑袋的魈的目光,少年眉头紧蹙,眼中写满了强烈的不赞同。
见帝君看了过来,金鹏的眉头皱得更紧,更是直接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摩拉克斯:“……”
倒也不必如此。
“……烈风之主此言有理。”但是被金鹏这么盯着,他还是极艰难地换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不过归终获救一事,我也仍然需要道谢。”
“哎呀~”伊莱恩眉头一抬,目光幽幽:“您要是不说这个余都要忘了,归离集的神明破开结界跑到了蒙德管理的芬德尼尔,帝君确定要和余细谈这件事?”
他想,他大概能理解为什么金鹏要和自己反复强调必须要顺着她的话了。
摩拉克斯有点无奈,有点想叹气,但是还是忍住了。
这明着阴阳怪气暗地里挖坑的性子果然还是他熟悉的迭卡拉庇安,不过蒙德的君主应该没有养成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她的声音,语气,眉眼表情的细节变化表现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看一眼就知道她想给自己挖什么坑。
提前有了心理准备而不再是猝不及防,摩拉克斯反而可以先一步冷静下来。
“道谢归道谢,这一次也只是我单独对您的协议,若是烈风之主仍然觉得归终之前冒犯的事情不可不谈,自然也是可以好好商量的。”
“……”
伊莱恩本来做好了反驳的准备,结果被摩拉克斯意料之外的顺从噎了一下子,忽然就有点不会说话了。
摩拉克斯看着她带了几分意外恼怒的眼睛,莫名有些扳回一城的从容,很认真的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
伊莱恩幽幽道。
她只是怀疑面前的摩拉克斯到底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完全不看气氛直接开口就问的石头,但女王还是很淡定地回答了后面的这个问题:“没什么问题,不过岩王帝君若是想要商量事情的话,余现在已经并不如何过问蒙德的国事,不必来这里问我。”
这一次,摩拉克斯终于露出了伊莱恩最熟悉的那种严肃且不赞同的表情。
他看着女王平淡的侧脸,神色收敛,肃然问道:“你是认真的?”
总感觉自己解开了风王结界用本来样子对着摩拉克斯,不是个很好的选择。
伊莱恩抽空想道。
因为她非但没有看到石头变脸,好像反而还一不小心给自己加了什么奇怪的麻烦,他跟上自己思路的速度快太多了,很不习惯……女王发散了一下思维走了一下神,然后很快就收回跑得太远的思路,转头看着摩拉克斯,答道:“自然是真的。”
摩拉克斯没有说话,仍然只是看着他。
但是他的眼神分明已经变了,那双琥珀金瞳原本还有些温和的、柔软的松弛感,但是当女王无比确定地点了头后,他的眼睛立刻又恢复了那种顽石般的坚硬冷漠。
她毫不怀疑,在这句话之前的摩拉克斯说不定真的会因为蒙德之前伸出援手而主动选择帮忙做些什么。
但是现在,不一定了。
……就因为她说自己暂时不想干了?
伊莱恩:“……所以呢,你这么看着我,是想说什么吗?”
“原来是有的。”摩拉克斯很淡定的点点头,淡淡答道:“但若是烈风之主无意继续亲自治理蒙德,那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伊莱恩:……
因为这种事情马上就改主意了,他是小孩子么?
只是比起恼怒,伊莱恩更多的是一种陌生且新奇的无奈和好奇,摩拉克斯毕竟不是温迪那种真的由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习惯了岩神的心思缜密冷静成熟的样子,这副态度意外的也挺有趣。
她耐下性子问道:“有什么问题?”
“若是烈风之主真的想问……”摩拉克斯沉吟片刻,还是坦然相告道:“那么,假设之后的蒙德与璃月之间的各类契约不再是由您亲自经手,我便不会回以和迭卡拉庇安在位之时同等的价值。”
从契约之神的口中说出类似“合约到期不续后续全部作废”这样的话,意义自然非比寻常。但是女王并没有生气,她有这样的准备,所以也只是心平气和地问道:“帝君信不过蒙德么?”
“迄今为止,我愿意相信的是迭卡拉庇安统治之下的蒙德。”摩拉克斯答得干干脆脆,坦坦荡荡,“我经手过无数的契约,也比任何人都了解人类在‘公平’上的理解存在着多么夸张的差距;有多少人愿意做到公平公正,就有多少人哪怕面对着神明也会试图寻找契约的纰漏。”
“即使余愿意同你保证,这一代的蒙德足够优秀?”
“是。”
摩拉克斯答得斩钉截铁。
“璃月固然可以相信这一代的人治的蒙德,可人类寿数不过百年,生老病死是必然的结果,若是没有神明做出最后的决定,那么,即使是我也不愿意相信失去迭卡拉庇安之后的蒙德。”
女王没再说话了。
“……太早了,迭卡拉庇安。”摩拉克斯看着她的侧脸,终归还是放缓了语气。这个距离之下他能够更清楚地看见对方垂下的眼睫和不愿与自己对视的冷淡眼神。
显然,蒙德的女王有些不悦,但是至少现在还不是针对自己的。
“你想要放手国家,将这一切归还人类本身,至少不能是现在。”
摩拉克斯见她还是不愿意搭理自己,便只好提起之前有意避而不谈的一件事:“没有神明庇护的芬德尼尔,你应该很清楚是什么样子。”
女王倏地抬起眼,冷森森地斜眼睨了他一下。
“……”
岩神很谨慎地迅速退了半步,他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的话和她现在的表情,基本可以确定一件事:在生气了,但是还不至于打起来的程度。
在其他地方打起来,和在高塔和这位打起来,概念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说起来,归终先前曾经误入芬德尼尔的结界,为此才在魔神的攻击中获救,于情于理,璃月都该予以回应。”
眼见着女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等着他的后续,摩拉克斯也渐渐琢磨过来要怎么和这位聊天才不至于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的程度。
不过这倒没什么大问题,知晓了正确的交谈方法以后,帝君也找到了一点久违的轻松感。
他甚至还有点奇妙的骄傲——这可是对着那个迭卡拉庇安,绝对是意义非凡的成功。
摩拉克斯一开始百般纠结要如何低头才行,真的聊起来反而是意外的从容,归终之前到处乱跑跑到人家封禁的地盘是事实,因为风暴之锚获救也是事实,他从这方面开口也不算有问题;
至于蒙德——他就算觉得不合适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迭卡拉庇安已经做好决定的事情,看这个表情态度就知道再说就麻烦了,但是自己顺着芬德尼尔的方向绕圈聊下去,她好像还是愿意听的。
过程有点麻烦,但是感觉意外地不算太坏。
已经和这位真刀真枪打了这么多年的帝君发自内心的觉得,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当然还是这样比较好。
不知过了多久,伊莱恩终于开口了。
“……余只会和你签订有关芬德尼尔的契约。”
“这是自然。”帝君答得无比流畅,语气也是格外严肃又真诚:“璃月初建百废待兴,同样也有许多事情需要蒙德这边的基础经验,我只能给出一个大致的方向,至于更多细节的问题,仍然需要人类自己的讨论交流。”
女王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眸中已然不见先前疏离冷色。
过了一会,她悠悠然转过身,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蒙德的茶和璃月的风格应该不太一样,但也算是精挑细选的好茶,您若是不介意的话,也请过来尝尝吧。”
摩拉克斯从善如流地跟上了对方的脚步,含笑称是。
“那就却之不恭了。”
第88章 重新执政
有关摩拉克斯的回应,女王最初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诸神与人类共存的时代,如她这般提前做好准备反而是极少数,大多数仍是璃月的岩神这般时时注视小心翼翼,但她仍然认为蒙德应该学习如何自己行走,而在此之前,她会遵循之前的说法:犯了错误也没有关系,因为王仍然在这里。
她会支付一切错误的代价。
芬德尼尔的情况太过特殊,如果说如今的蒙德已经是可以开始试着摸索高塔之外世界秘密的少年,那么芬德尼尔就是被彻底遗弃在世界角落的嗷嗷待哺的婴儿,她还需要呵护,需要保护,需要仔细照顾,摩拉克斯愿意以归终作为理由暗中帮忙这已经足够了,对方回以只有她才能理解的好意,女王自然也要做出一些回应。
但是,在她的计划中不应该包括这种完全预期之外的情况。
“……你的意思是,璃月那边的态度,是如果没有王印的文书,他们就无法走正常的流程?”璃月是新生的契约国度,除去与神明的契约,落实在人与人之间便是约束重重的各类流程和律法条款。
也许是灾后影响的关系,试图从这其中钻空子捞取好处的人太多了,璃月在与金钱相关的地方设立了种种复杂条款,表现出来的就是几乎可用冗赘来形容的各类流程,让习惯了简单的蒙德人实在是头疼不已。
在他们还是归离集的时候,蒙德就已经和他们建立了极为亲密的商业往来,这么多年倒也不是不知道他们会故意卡一些外来人的手续,蒙德却是从来不在此列,忽然提出重重前所未闻的要求,无论如何争辩甚至是拍桌暴怒,对方都只是一个软硬不吃的熟悉到令人抓狂的和稀泥态度。
——这是必要的流程呢~
蒙德人:“……”
一些不能搬上台面的蒙德粗口。
这让如今负责财务的大臣们头疼的要命,第一反应就是同女王求助——实在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毕竟他们的父辈,父辈的父辈就是这么过来的……人类在传承过程中积累的可靠经验如今反而成了行动的绊脚石。
少数明眼人看出来这是璃月背后的神明不愿与人类直接对话,若没有蒙德的女王王印,他就绝对不会去看这些只有人类臣子们官印的文书。
女王开始揉起了额头。
“没有余的王印又会如何?”她无奈道,“是干脆不和蒙德交流,还是什么?”
年轻的臣子只能回以苦笑:“严格来说,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影响,只是这个过程会很慢,陛下……非常慢的那种。”
过去两三个月就能完成的事情会拖到半年甚至一年,无论如何问都是一句话,女王王印的价值和普通臣子的完全不对等,哪怕蒙德宰相亲自到了也是同样的态度——
但是即使是为此暴怒掀桌的宰相也很清楚:事实上,这才是诸神并存的提瓦特最正常的状态。
神明柔弱亦或是干脆无神的国度,如曾经的埃利亚与芬德尼尔,对于被永恒的魔神庇护的国家来说不过是转瞬即逝的须臾之梦,他们是小国,弱国,注定消亡的神弃之地,没有任何一位神明会单纯因为一时慈悲善意就为了无神的异国伸出援手,哪怕他们是蒙德,哪怕对方是契约之神。
岩神不会去主动侵犯这样的国家,但是也不会做什么就是了。
这个时代是残酷的,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才是唯一适应的法则。
伊莱恩没有说话。
她看着手中这些文件,这些当自己坐在这里的时候从未见过的文件,非常清楚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摩拉克斯在逼她回来。
但女王还是抬头问了一句:“你们的意思呢?”她曾经说过让他们放手去做,如今又不得不回来掌权,这其中的落差自然是会有的,若是有必要的话,她可能还需要清理一部分不太好用的类型。
“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陛下。”
臣子们回答道,比起不再主导蒙德的失落,他们的脸上更多是一种松了一口气的如释重负;继承了父辈之位的后人同样是烈风之主坚定虔诚的信徒,若非女王要求他们学会独立、他们还能确定王仍在高塔不曾离开的话,怕是女王在芬德尼尔的二十年就足够蒙德大乱了。
女王叹了口气。
行吧,看起来距离自己成功退休回归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还得过一阵子……以及,石头果然还是很讨厌。
“你们先下去吧。”
女王对他们挥挥手,毫不掩饰脸上的疲惫之色,臣子们诺诺称是纷纷退下,女王将重新执政的消息只在小范围里面流传开,对于连长桌之侧有几张椅子都不清楚的绝大部分的普通蒙德人来说,他们的总结也是非常的简单粗暴:果然是这一代的大人物们实在是不抗用。
他们搞不懂那么多的弯弯绕,但是知道自己的货物卖不出去,这种事情前所未有,说来说去,不过就是如今的大臣无用,甚至需要让陛下来亲自处理这些过去根本不需要多看一眼的小事么?
***
“如此一说的话,我倒是也从未想过,活得够久竟然也有这样意外的好处。”
在得知女王重新开始亲自执政,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地立刻来到了高塔的初代财务大臣,已经不问政事几十年的劳伦斯再一次坐在了女王书桌旁边的位置,他翻阅起那些后代小辈们写的文书,眉头紧蹙的同时还不忘用温和的语气和女王聊天缓和气氛:“比如说,我这样的人物,居然也会被蒙德人期待着快点回来。”
王轻嗤一声:“建国的初代,你当年可是被最嫌弃的那一个。”
“大多是古恩希尔德的建议和莱艮芬德的主观发言罢了,”劳伦斯神色自若地说道,“哪怕到了现在,我也仍然坚持他们是在嫉妒您当年对我的偏爱。”
女王单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这些东西她只简单翻了几页就连看都懒得看,好在劳伦斯立刻就明白了女王的意思,当他伸手拿起了第一份文件的时候,伊莱恩更是干脆把脑袋扭过去了。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女王单手靠着椅子的扶手闭目养神,劳伦斯在翻看文件的间隙抬起头,他看着烛火摇曳之间女王宛如沉睡般的平静面容,如果是之前,他一定不愿意在这样的时间打扰王的情景,但也许是烛火为神明的面容覆上了人间的温度,他犹豫着,还是开口了。
“……陛下,我接下来想说的话,您可能不那么愿意听。”
“余听过比你想象中最恶毒的诅咒还要恶劣的发言,”女王没有抬起眼,只是淡淡道,“你如今的身份,这种程度的任性尚且可以接受——想说就说吧。”
“是。”
劳伦斯的手指有些神经质地反复摩挲纸张的边缘,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正因为胀痛而抽搐着,这让他每说的一个字都显得格外的嘶哑:“太早了……陛下。”
“您扔下我……扔下我们的时间,太早了。”
他换来的时间对神明来说仍然太过短暂,可还不等他用完最后强夺来的时间,他的王已经想要抛下他们独自离开……如此一来,他做到这一步的价值在哪里?强迫自己如怪物般扭曲活下去的理由又在哪里?
他匍匐在王的裙下卑微如尘埃,只求她的手能怜悯这是最初的风带来的一抹尘土,稍慢一些再拂去自己的存在……可若是他的神明将在此时就已经想要离去,那么他为何不和他最初的同僚一起,安静等待自己身为人类的一生度过然后迎接死亡的到来?
这样一来,至少在王的记忆里,她还能愿意怀念他们的存在。
在他所有或是卑微的期待或是疯狂的妄想中,绝对没有一条,是王先一步离开他的世界。
女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看向自己最初的臣子绝望垂下的头颅和隐隐颤抖的肩膀,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
“余知道了。”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起身绕出书桌,伸手抽走了几乎快要被劳伦斯捏碎的那份文件,温声道:“已经很晚了,劳伦斯,你应该先回去休息了……明天以后,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
女王的手没有收回来,几乎是同一时间,她伸出去的手便被她的臣子颤抖着的双手紧紧抓住,像是抓住濒死之际最后的浮木。那份皱巴巴的文件也跟着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被男人瞬间落下来的膝盖重重压在了下面。
“请您……请您……”
她没有动,只是看着劳伦斯哽咽着,颤抖着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声音沙哑,极近卑微的哀求。
“请您……不要扔下我……”
王垂下眼睫。
“……你会一直都是余最信任的臣子,劳伦斯。”
握住女王的手指开始发抖,这卑微跪在她面前的男人缓缓抬起头,用一双写满了绝望的眼睛看着她,最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扭曲又恍惚的笑意,他低下头,颤抖着,将冰冷的嘴唇印上了女王的手背。
“愿万千荣光尽归我王。”
他唯一的王,他挚爱的神明,终于在最后施舍给了他最后的慈悲。
劳伦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了女王的书房,他走过自己无比熟悉的长廊,忽然脚下踉跄跌坐在了地上,力气从手脚中流失殆尽,他抬起头,看着窗外朝阳初升,第一缕刺目的阳光射入他的眼中。
直到这一刻,这个男人才颤抖着弓下身子,用双手捂住了脸挡住了自己最后的狼狈,他大口喘息着,哽咽着,温热的液体流过指缝,他的灵魂,他的躯体,终于得以被允许恢复了呼吸的勇气。
——他的王回来了。
第89章 契约之前
璃月的灾后重建,并没有想象得那么顺利。
后世对此时的形容,不过寥寥数字,却已经写尽了古时璃月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荒芜惨像:“南出天衡,东入瑶光,西登绝云,北访轻策,诸地萧条,生灵涂炭。璃月广袤,竟难容一处安宁”。即使因为蒙德的帮助极大限度减少了洪灾的损失和伤亡,可要重建一座城市,远远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
“我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要针对蒙德。”归终自归离集洪水之后,便对着蒙德的那位烈风之主念念不忘心向往之,摩拉克斯毫不怀疑如果不是璃月还有一堆事情牵着她跑不了,这位尘之魔神现在就能打包把自己送到蒙德高塔去。
他看着少女鼓着脸推开面前的文件,嘀嘀咕咕地和自己抱怨着:“现在的璃月缺的是粮食布匹细盐这类东西,不是硬邦邦不能拿来吃的钢钱,那些铁块放着也是放着去,其他的商路也都废的差不多了,好容易蒙德这条路还算留着愿意用好东西来换,为什么不行?”
“我有我的考量。”摩拉克斯手中拿着的是有关芬德尼尔的文书,有些东西他连若陀也不曾告知,自然也不能告诉面前的归终。
归终歪头看着他太过平淡的表情,撇了撇嘴。
“你这样子一点也不想是想要和人家签订正式的契约。”
“因为还不是合适的时候。”摩拉克斯耐着性子回答道,“我还需要确定一些事情……但是这需要迭卡拉庇安依然在位且短时间内不会离开,现在的蒙德还不可以。”
与蒙德之主签订契约,让两国成为正式的亲密联盟,这是早在他注意到迭卡拉庇安私自护下了芬德尼尔开始就有了这方面的思考,而之后的归离集受灾是蒙德毫不犹豫地慷慨相助,也让摩拉克斯坚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毫无疑问,她就是最合适的。
迭卡拉庇安的想法没有错,只是太快,也实在是太早;但如果她能重新稳定下来,那么无论是魔神战争时期还是战争结束之后,璃月都将拥有一位最强大也是最可靠的盟友。
至于这个时间嘛……也无需挑选什么良辰吉日亦或是战争结束一切尘埃落定,以烈风之主那个脾气来说,这件事反而应该是越早越好。
迭卡拉庇安的野心实在是太大了,她要救芬德尼尔绝对不是一时的怜悯之心作祟,她那样的性子,要做就是一定要做到最后且会想尽办法斩草除根,竭力去除一切影响计划的隐患,可让芬德尼尔沉默死去的真正对象……并不是她轻轻松松就能解决的麻烦。
——还是那句话,蒙德和璃月实在是太近了。
近到他不敢保证高天的存在是否会因此迁怒,近到他不得不考虑唇亡齿寒的道理,近到他不想去赌天空的怜悯和公正性——若天真的公正,就不会因为王室的僭越牵连无辜的人民;若真的心存怜悯,就不会如此彻底毁去群山的生机。
摩拉克斯将那份带着芬德尼尔相关文字的文书反扣放在自己的腿上,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归终好奇看过来的视线。
“你也不用这样看着我。”摩拉克斯无奈道:“我对蒙德绝对没有半分敌意。”
既然拦不住迭卡拉庇安放弃这个芬德尼尔,自己能做的就只能尽量盯着她,让所有麻烦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和她面对面聊过以后摩拉克斯也琢磨明白到底要如何和这位相处才是最合适的:简单来说,顺着她的脾气来就行。
结盟这种互助互惠双方得利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反对,若是自己主动要求帮忙解决芬德尼尔的问题,她更是会双手赞成。
好在迭卡拉庇安虽然记仇小心眼坏脾气一句话不顺着就可能炸毛,但是如果好处给的够多,她也不是不能忍。
摩拉克斯心平气和,稳如磐石。
契约之神,从来不会签订无利可图的契约。
至少在现在来说,他需要考虑的最大麻烦就是如何做到自己插手烈风之主想做的事情她还不会生气,除此之外的问题都不算是问题。
“随便你,”归终仔细打量他的表情,然后就兴致缺缺地转开了目光,幽幽道,“别契约没签订,反而和人家又打起来了。”
也是知道自己前科太多,摩拉克斯并未做出什么反驳,只是无奈失笑。
“这次不会的。”帝君摇摇头,已经转而拿起了另外的一份文件:“能让烈风之主不生气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不会有问题。”
少女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摩拉克斯气定神闲,安然自若。
“她一直想要鱼骨船,以巨大魔兽的骸骨作为海船的龙骨……我想以迭卡拉庇安的性子,应该不会是一两艘的规模,而是一只足够在海上横行的舰队,只不过之前蒙德的海域太过清净,一直没有让她找到合适的素材。”
归终猛地扭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璃月的确是选择优先建立港口和船局……我说,你该不会是想让人家从璃月港出海吧……?”
摩拉克斯神色淡定:“先前璃月因为海兽作祟,我已经把这附近仔细清理了一番,比起蒙德的海域,自然是这里的港口更方便出海。”
归终表情木然,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你还想在这儿直接把骨头做成船,让人家许愿之神亲自来坐。”
这种魔兽骨船可不是普通人类能坐的,蒙德和璃月情况不同,岩神的确清理了一遍海域,但是不代表不存在任何危险,让人类出海还是太过危险——换句话说,这个合适的对象有且只有一位,就是烈风之主本人。
如果算上岩王帝君想要和蒙德建交但是目标仅限于烈风之主的这个态度的话,那么这也是一次测试:来得如果是迭卡拉庇安,那么自然就说明了对方的确已经回归王座重新执政,但来的如果是人类的话,这几艘船应该也就算是岩王帝君最后的善意,也就不用考虑什么契约和后续了。
她看着摩拉克斯那张淡然自若的脸,忽然用力摇了摇脑袋,清理掉多余的想法:“不对,人家蒙德自己也有船,干嘛大老远跑到你这里来用你的还要从璃月的港口启航?”
岩神闻言徐徐抬眸,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归终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
“——白送!!!”
蒙德高塔,王的寝殿之中,温迪的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意,亦步亦趋跟在伊莱恩的身后,看着女王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不淡定,她的手指没入发丝之间,在屋子里近乎崩溃地疯狂绕着圈:“十八艘!十八艘魔兽骨船!……他摩拉克斯和我说白送!!!他要干嘛!!!”
温迪一叠声的安慰起来,也不是不能理解伊莱恩此刻的暴躁:除了之前伊莱恩心心念念的魔兽骸骨之外,璃月更是直接帮忙完工了这十八艘巨大的海船,用料是仙家材料,更是璃月的一众仙君亲自动手打造……这样的大手笔偏偏还是由契约之神亲自送出,要说他这次不是琢磨个大的,伊莱恩第一个不相信。
温迪看着她终于勉强冷静下来,直接坐在了椅子上冷着脸思考什么,凑过去小小声地问道:“那你去不去嘛?”
对方给出的要求不多,目前来看也算是合情合理:十八艘魔兽骨船的规模太大了,又是初次以魔兽骸骨作为材料,小心谨慎一些也很正常;既然都是要出海的,那么也没必要绕个圈子先送到蒙德这边来,蒙德这边最好是先让人过去看看情况,确定无误后就直接从璃月港启航就好了。
当然,不收手续费的那一种。
官方的回复倒也算是理由充分:之前卡了蒙德那么多的手续文件,根本原因就是原来的相关人员都在忙着这十八艘骨船的相关事宜,但是现在就没有问题了呀~
随行的人自然好办,她到了船上临时现做肃正骑士都来得及,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女王去不去。
伊莱恩的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椅子扶手的花纹,面沉如水。
“……去。”
温迪想了想,他盘腿坐在了女王的旁边,先是用额头碰了碰她的手背,然后才把下巴搭在她空出来的椅子扶手上,仰头笑嘻嘻地看着她:“那我猜你要去稻妻了,好远的路呢……要我陪你去吗?”
女王脸上郁郁沉色在此刻才终于散去,她低头看着少年专注注视着自己的一双写满担忧的清亮眸子,叹息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想去我可以带你去的,温迪。”
温迪下意识点点头,但他很快又摇了摇头,然后对她笑了起来:“我和特瓦林已经去过一次了,所以这一次就不用了吧~不过你要快点回来呀伊莱恩……啊对了,难得可以有机会回去稻妻,让千代跟着你好了,久违地可以回家乡看看,她应该也会很高兴的。”
女王同意了。
千代自然是很好的,小姑娘乖巧听话又足够可爱,准备了好几天带什么蒙德特产回去比较合适,中间还额外和女王讨要了下个月的零花钱准备去璃月再买点好玩的。
她提前了一点时间,陪着千代一起在璃月的街头上走走停停,看她时不时停在某个摊子上然后叽叽喳喳和自己讨论着比划选哪个比较好,最后犹犹豫豫还是决定忍痛两个都买的样子,伊莱恩也能跟着放松一点心情,在她凑过来的时候跟着扬起嘴角,拍拍她的脑袋。
“如果要买这种东西的话,我倒是知道要去哪里才能买到最好的,需要帮忙引路么?”
那道低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的时候,伊莱恩并不太意外。
她神色平静地侧头看了过去,对方一身玄色金纹的华贵长袍,金褐长发以石珀发饰束在脑后,笑着对着自己微微颔首:“在这里的话,您可以称呼我为钟离。”
女王看着那双温和含笑专注凝视自己的琥珀金瞳,终归还是叹了口气,放缓了自己的语气。
“您称我为伊莱恩就好。”
第90章 许愿之神
细想起来,这应当是他们两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平共处,并肩而行。
之前总会有些微妙的敌意,有些奇怪的跃跃欲试,时间久了哪怕是毫无矛盾看着对方也总有种习惯性想上去打两下的冲动,但是当一切回归到璃月此时这正在新建的小小港口,她的那些不满,好像也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天地无情,神明冷酷,人类即使弱小又卑微,在绝望的哭嚎和无尽崩溃的茫然之后仍然还是选择一次次地站起来用自己的双手建起全新的家园,伊莱恩平静地看着,听着,孩童的嬉笑声,沿街的叫卖声,港口街道上络绎不绝的脚步声,终归还是散去了神明身上最后的一丝不悦。
——她永远也不讨厌这样的地方。
女王保持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可以用温顺来形容的温和,安静听着璃月港真正的主人和她悉心讲解那些从未在蒙德商人手中出现的本地人的一些小玩意,大多还有些苦于没有合适的器具与材料的粗糙,能从这样的摊子里找到称得上精致漂亮的饰品,伊莱恩对摩拉克斯这块石头对自己地盘的掌控欲又有了个新的认知。
钟离领着她在一处瓷器摊子附近停了下来,负责看着摊子的是年纪不大的学徒,见有两位衣着考究精致的贵客停下脚步,立刻忙不迭地的吆喝起来。
“之前的归离集手艺人虽也不少,但是能在迁至璃月的过程中宁可腾出来粮食的位置也要带上祖传的工具,这样的手艺人所能继承的知识与技巧,往往也是他们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换句话说,也是最容易出好东西的地方。
钟离站在伊莱恩的旁边,并没有更进一步仔细替她解说的意思,伊莱恩也不在意,伸手捏起一盏瓷杯,本来这样脆弱的器具不许客人主动上手碰的,可眼见着女客伸出的手比摊上最好的瓷器还要白皙细腻几分,小学徒便也跟着闭了嘴,看着她捧着瓷杯反复观看。
不得不说,钟离挑选的摊子的确比千代自己到处乱看的质量好上太多,瓷器入手质感温润光泽如玉,白中隐透浅青,见小学徒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伊莱恩将杯子递给了一旁乖巧站着的千代手里,见她一脸喜爱的样子,便开口问道:“全买了大概多少钱?”
“客人若是带了钢钱的话,这些全算起来可以给您便宜些的,拿个辛苦钱就好了。”
小学徒手脚利落嘴皮子也利索,见小姑娘掏出的钱包包下他们绰绰有余,旁边的男人也是个意外的行家,便也给了个相对合理的价格,一边收拾起客人看中的东西一边殷勤答道:“不过现在这情况钢钱能用的地方不多,所以粮食布匹细盐之类的,我们反而更愿意收一些。”
这倒也是正常。
伊莱恩沉思片刻,便在钟离有些惊讶的目光中和小学徒讨论起有关目前璃月各类基础物资物价的一些细节,璃月与蒙德流通货币都是钢钱,聊起来并不算太麻烦,通常来说,天灾之后的人祸有时更加致命,这类毁灭性的大灾后本该是各类基础物资疯狂涨价的时候,但是璃月控制得当,整体价格居然也只是比蒙德稍微高出来一小部分。
千代帮忙跑了一趟腿很快就回来了,最后小学徒呆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位女客给出了一个全然意料之外的价格:并非单一的物品或是单纯的钢钱支付,而是各类急缺的东西都给了一些,但绝对不是胡乱凑平的狼狈敷衍。
简单来说,他们可以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手里还有一部分钢钱可以应急,不需要绞尽脑汁地琢磨今天能卖掉多少东西不至于赔本或是饿肚子,又要如何用手里现存的东西去兑换不同的物资了。
摊主过来亲自谢过,又指挥着学徒把东西送到了指定的地方,钟离自始至终安安静静不发一言,直到他们离开这附近,他才听见伊莱恩若有所思地开口:“钢钱并不是长久之计呢……”
钟离看着她的侧脸,无奈失笑。
就这么个出来走走都能习惯性开始操心的性子,也不知道怎么就生出来想要放权退休的想法……
他压下唇角笑弧,很快跟上了她的思路:“目前流通钢钱的范围还是只有璃月和蒙德,外地人习惯性地还是用布匹和粮食一类……本来外地的价格就不统一,这时候的璃月又的确是急缺这些东西,想要在现在占些便宜,也是很正常的。”
“钢钱不能一直用下去。”伊莱恩下意识跟着说道,“现在流通的钢钱一来是两国的习惯很难在改,二来是因为仿制手艺太过困难……但是按着这个发展速度,琢磨出如何仿制钢钱的时间应该也不会太久。”
她说的不会太久自然是按着魔神近乎永恒的时间来对比的,人类世界的几百年对于神明来说也不过是须臾一瞬,钟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附和道:“的确……事实上的最优选,应该是选择绝对无法替代的材料,以及可以广泛流通诸国范围内并被当地政权认可的货币。”
这个构想理论上是合适的,但是太过理想了。
女王有些迟疑,但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正当她琢磨着哪种材料符合摩拉克斯的设想的时候,身边的男人已经重新开口了,“你带着这小姑娘一起来,这一趟是要陪她回她的故乡?”
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告知的秘密,自己这一趟回来说不定还得带点稻妻的东西,于是伊莱恩点点头,直接问道:“想要在那里推行钢钱?”
钟离看着她的眼睛,唇角笑意更深。
“你既然能两度远渡重洋,又亲自从异国带回来这样一个聪慧的少女,至少那里对你来说不算是危险之地……”
他并未把话说完,伊莱恩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想借着自己的手帮忙在稻妻推行钢钱,这件事对三国都有好处,她来做的话相对阻力也会减少很多。
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地直接给她十八艘魔兽骨船……
女王叹了口气,还是同意了:“我来试试看吧。”
只是她同意帮忙归帮忙,这种被人领着走的感觉对伊莱恩来说仍然算不上太好,要说好处,稻妻的货币统一对蒙德自然是也是利大于弊,但她就是不爽这种和摩拉克斯忽然微妙站在同一阵线的感觉……
……不过说到底当时搞出来钢钱允许两国货币统一彼此流通的也有她一份就是了。
接下来的闲逛过程中女王的表情明显没有之前那么放松了,而且摩拉克斯的眼光实在是过于刁钻,他能看中的要么是谁家的祖传要么就是极品的好手艺,好是好,贵也是真贵。
没一会功夫,禁不起诱惑的千代的钱包就空空如也,见小姑娘捏着干瘪的钱包,目光还恋恋不舍地停在了一处卖着精美玉器的摊子上,钟离便主动上前一步拿起了她看中的一枚白玉玉佩,和摊主问价。
伊莱恩本来正转头安慰着一不小心花光了零花钱眼泪汪汪的千代,后面原本正在商量着价格不知为何忽然就没了声音,不由地跟着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她一脸奇怪,钟离神色肃然盯着面前的摊子,蓦地听见伊莱恩的询问声,侧脸有些微妙的僵硬。
“……没什么,”他轻咳一声,神色自若地对伊莱恩说道:“稍等我片刻。”话音未落,钟离已经脚步匆匆离开摊子快步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伊莱恩:“……”
她的目光看向了摊主,对方是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在受灾之前应该也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家中没有东西了这才拿了自己嫁妆里面的祖传首饰出来卖钱应急,眼见着刚刚才商量好价钱的客人匆匆离去,这位气质温婉的妇人仍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心平气和地对伊莱恩笑了笑,有点委婉的解释起来:“好像是……钱不太够呢。”
伊莱恩:“…………”
女王不发一言,轻轻挑起眉毛。
***
“你有病吧摩拉克斯!”原本躲在不远处的房子后面,忽然就被人亲自找上来的若陀看着对方对自己伸出来的手,大怒的同时还不忘压低声音:“你没带钱就敢买那么贵的,你有毛病吧!”
“蒙德之主亲自来到璃月,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钟离仍是面无表情:“还是说你觉得我用粗糙劣质的东西应付她更合适?”
“你是璃月的岩王帝君又不是我!招待客人是你的事和我伸什么手啊!”若陀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低头开始在身上四处摸摸,只是若陀对人类的东西素来不感兴趣,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两手空空。
微妙尴尬在龙王的眼中转瞬即逝,他抬头对上对方紧蹙的眉头,立刻只剩下了幸灾乐祸,理直气壮地重新抬起脑袋:“巧了,我也没带钱。”
“……”
摩拉克斯感觉到额头青筋突得一跳。
“不过我有看到削月筑阳刚刚在附近闲逛来着,”若陀龙王毫不犹豫地拉同僚下水,“你去问问他呢?”
以鹿身行走的仙人无比巧合地路过附近,他的头顶掠过舒展羽翼的灵鹤身影,仙鹿立在原地,对着帝君无比优雅的行了一礼,神态从容,稳如磐石。
“你给了十八艘魔兽骨船呢。”若陀龙王撺掇起来,一脸的蠢蠢欲动,“少买一个玉佩而已,没关系,问题不大的。”
“——如果是说之前挑中的东西的话,已经买了。”
伊莱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的那一刻,已经瞬间恢复了一脸若无其事的钟离迅速转身,淡定地完全看不出半点破绽。
然而远道而来的贵客对于这角落里的一切交谈仿佛毫无兴趣,她盯着钟离垂在身侧的手,对方鬼使神差般跟着伸出来张开掌心,下一秒,那枚白玉玉佩就被直接放在了他的手中。
“……”
钟离有些发愣。
“你刚刚不就是想要这个?”
对方的声音仍然是轻描淡写的平淡,“现在买完了,可以走了吗?”
猝不及防地,摩拉克斯想起来被归终习惯性挂在嘴边的那句玩笑般的评价。
“……你该不会真的有‘让人心想事成’一类的权能吧?”
伊莱恩:“?”
伊莱恩:“想试试愿望被毁灭的感觉吗?”
钟离动作一僵,下意识收拢手指捏紧了玉佩。
第91章 赠玉
千代是个很乖巧的孩子。
这种乖巧不仅体现在她对女王陛下的要求可谓言听计从,也体现在当伊莱恩买走了那枚白玉玉佩却没有递给自己的时候,少女依然表现出了一如既往的温顺。
嗯嗯,她懂的,毕竟如果需要借钱买然后再送人的话这未免也太丢人了。有在和温迪好好观察蒙德风土人情的少女心有戚戚地点点头,她站在原地等待着,等到那两位一同回来的时候,果然从另一位握紧的手指间看到了垂落的精巧流苏。
对上少女意料之中难掩失落的眼神,钟离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千代想了想,凑过去抓住了伊莱恩的衣袖,小小声地和她保证:“老师不要担心,下次和您出来我肯定会多带钱的。”
钟离:“……”
该说不说的,这话的指代性有点强。
伊莱恩没搭理对方瞬间变得有点微妙的表情,只是低头对着千代说道:“那你下下个月的零花钱也要没有了。”
千代想了想,温迪的钱大多是他直接摸宝库或者是装成吟游诗人在酒馆卖唱换酒,和他要钱实在是太寒碜了;魈……魈看起来是个有钱人家的矜贵小少爷,但是除非他拿枪换钱,不然他的衣兜比脸都干净。
“那我不来璃月了。”她悻悻道,在蒙德的话还能直接把账记在温迪头上,在璃月人生地不熟的,这么一会功夫已经花光了存下来的所有零花钱。
“倒也不必因为这种理由就不来璃月。”钟离一脸无奈,“总归还是会有物美价廉的,这样的情况……嗯,还是少数。”
千代玫瑰色的红眼睛写满了狐疑:“真的吗,我不信。”
“就算你不想来,你师父要来的话你也不跟着来么?”他话音未落,伊莱恩已经转过头看了过来,一脸莫名地看着他:“好端端的,我来这里做什么?”
……这倒是个好问题。
钟离陷入沉思。
他倒是有合适的理由可以解释,但是现在就直接和她说是和缔结两国盟约有关的事情会不会太早了些?有关芬德尼尔的事情,有关进一步推广钢钱的事情,璃月的重建,蒙德的发展……
摩拉克斯思索片刻,还是选择将那些沉重公事暂时抛诸脑后。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只是身为钟离的凡人在璃月闲散漫步度过一段轻松自在的清闲时光,若是现在就直接说出来的话,倒是有些不解风情了。
“我还以为您既然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那么应该还有很多闲散时间才对。”钟离收起发散的思维,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现在,“既然如此,看在璃月与蒙德交好多年的份上,您闲来无事的时候来看看也未尝不可?”
“来一趟倒是可以,只不过这条街才走了一半就花光了千代存到现在的零花钱。”伊莱恩幽幽道,“璃月的物价令人惊叹,钟离先生。”
闲谈之间,他们的脚步并未停下,千代一时起了兴致松开了女王的衣袖,她跟在两人身后,看着那枚玉佩的精美流苏在男人的手边垂着,随着脚步一摇一晃。
少女撇撇嘴,虽然知道那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但还是有点小失落。
她看了很多的摊子,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应有尽有,但是没有一枚玉佩比之前看中的那枚更好看了。
不愧是我。
女孩努力控制着失落的感情,但还是有些奇妙的小得意。
审美超棒的!
“千代?”
她刻意停在后面的行为还是引起了伊莱恩的注意,她一回头就看着女孩跟在后面盯着人家的手,满眼都是藏不住的恋恋不舍。
钟离神色平静,他垂眸对视上女孩的视线,第一个动作却是毫不犹豫地直接将双手背负在身后。
“抱歉,”他对着小姑娘点点头,态度却是意外的严肃认真,煞有其事地和她解释道:“虽然是你喜欢的东西,但这也是别人送的——将他人的珍贵赠物立刻转送他人,璃月没有这样的说法。”
伊莱恩:“……”
她知道直接把别人送的东西当着面立刻送给第二个人的行为的确很不礼貌……但也不必如此郑重。
听到对方这么说的千代也是表情一僵,当着老师的面被冷不丁这么说了一句,女孩的脸上也有些难得的羞恼之意。
她只是想趁着他们没注意到的时候最后多看几眼,也没有那么不懂事非要这块不可啦!
“不过这不过是凡间玉器,你若只是单纯觉得好看的话,我那里倒是还有些其他的材料可以让你挑选,”钟离的语气温和,见千代低着脑袋嘀嘀咕咕把自己藏到了女王的身后,下一句话便极自然地抬眼对伊莱恩说道:“璃月盛产矿石宝玉,这一部分倒是鲜少有蒙德的商人感兴趣的,不知客人这一次有没有兴趣?”
伊莱恩很想说自己没有兴趣,宝石魔术因为硬件问题被迫扔了那么多年了,她要是在璃月捡起来多少可能会有点控制不住……但是她也感觉自己再不说点什么,把滚烫脸颊埋在她背上的千代估计下一秒就要羞愤而死了。
女王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您若是不介意的话,我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她应下了钟离的邀请,这才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看着脸颊通红的少女,温声问道:“你是准备自己随意逛逛,还是陪我一起去?”
千代:“……”
少女捏紧了她的衣袖,小声嘀咕道:“我陪您一起去。”
从这一刻开始,她决定要单方面的讨厌这位。
蒙德和璃月交好她也不管!反正她是稻妻的!
***
与此同时,归终也跟着跳起来,只是她还没等往那边跑就被歌尘浪市按住肩膀,“帝君陪客人聊天,你去干嘛?”
归终也不恼,只幽幽转头看着自己的好友,慢吞吞地问道:“你都陪我在这儿看了这么久了,难道真的不好奇?”
“好奇什么?”歌尘浪市脸色一赧,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不过就是来陪你的嘛……”
“那,”归终大袖一抬,一指在旁边站了不知多久的灵鹤,“你怎么解释这位?”
留云借风轻咳一声,灵鹤的外形也无从辨认表情细节,她转过头错开歌尘浪市的视线,至少语气还是从容的:“帝君以人类姿态在璃月的街头行走,此种行为前所未有;我等只是以防万一避免出什么预期之外的差错,所以在这附近提前帮帝君查探情况罢了。”
归终眯起眼睛。
“那我也去查探查探情况,”归终跑的飞快甚至没给那两位仙君半点反应的时间,只遥遥扔下一句话,影子就已经不见了:“我的锁也在那儿呢——”
留云借风和歌尘浪市面面相觑。
“……她是去看热闹的吧?”阿萍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她清丽秀美的面容浮现出一点无奈的神色,也不等留云借风反应过来,这位已经站了起来往归终离开的方向走了:“她容易胡闹,我去看看……”
留云借风:“……”
留云借风:“归终毕竟是魔神,你一人可以么?罢了,我还是陪你一起去吧……”
***
——严格来说,帝君的住处并不难找。
与作为蒙德地标性建筑的高塔不同,昔日的归离集迁至璃月港后,帝君也重新挑选了自己的住处,与其他选择了自己仙人洞府避开凡人骚扰的仙君们不同,摩拉克斯最后仍然选择了凡世之地,一处可以俯瞰璃月港全景的位置,除此之外也额外留出几处环境风雅的地方,给仙众们平日齐聚相谈。
蒙德的女王鲜少见到这样的景色,便在附近林中多停留了一会,倒是出身稻妻的少女眼中浮现出一点久违的怀念之色,葱郁竹林遮掩的一处别院,岩神惯用岩枪,但也有以金石灵玉制成各类武器的爱好,其中一柄名为结绿的翠玉长剑便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尘之魔神的尘世之锁放在不远处的架子上,和千年刚玉凝成的龙王之角放在了同一层。
真到了这一步,原本还有些气势汹汹的少女反而还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看着那条小路通往的方向,想着自己也没有那么想要玉佩,便也停下了脚步,没有再走。
钟离想了想,并没有继续劝下去。
璃月的风与蒙德不同,穿过竹林的风声簌簌,带起山涧清冽的草木气息,伊莱恩站在那里,显然比起岩王帝君的诸多珍贵藏品,她对这山野风声的兴趣要更高一些。
“既然只是给小姑娘弄个小礼物,那我也没必要进去了。”
女王神色和缓,璃月的风吹去了人间繁华的嘈杂喧嚣,山野之风别有一番意趣,钟离见她神色都显得比在璃月港的时候放松了许多,便点点头说道:“那你稍等片刻,我很快就回来。”
这片刻功夫浪费不了多少时间,但钟离仍然下意识加快了几分脚步,这身装束没有能收起玉佩的地方,凡人玉器也不适合与仙众的珍贵赠物放在一起,略作思考之后,钟离便将玉佩放在那柄翠绿长剑旁边,这才拿起一块灵性稍逊便始终不曾用过的如雪美玉,简单几下制成了与刚刚的玉佩差不多的大小,仔细刻好花纹,这就差不多了。
他选的是自己之前弃之不用的料子,不过千代还是孩子心性,重视美观远远大于实用性本身,因为一块玉佩对他板起一张小脸,也能因为一块更好看的喜笑颜开高高兴兴地和他道谢。
女王的目光落在了千代手中的新玉佩上,只是微微挑眉,并未多说什么。
“你若是觉得这玉不好,也可以重新选一块更合适的。”
伊莱恩看了他一眼,眼中意外是有些惊讶的情绪:“你还真的同意让我进去?”
“为何不可?”
难得见她这幅表情,钟离笑着反问。
“蒙德之主都已经愿意听取我的建议、又纡尊降贵地亲自来到这里陪着一位凡人走过璃月街头,我此刻邀请她来寒舍小坐片刻,也不过只是略尽几分地主之谊罢了。”
第92章 结盟
略作思考之后,伊莱恩还是答应了钟离的邀请,用他的话来说,之前在高塔已经尝过了蒙德的红茶,那么现在试试璃月的茶叶,也不过就只是一次再自然不过的礼尚往来。
千代不习惯这样的氛围,被女王随意找了个理由让她去外面玩了,璃月风格的建筑摆设惯用木料,和蒙德是全然不同的类型,钟离又是个生活上极爱讲究的,最好的杯子,最好的茶,就连桌椅摆设都是上等的金纹却砂木打造。
“璃月目前还没有茶庄,但是还有些适合特殊的茶叶是时间越久越好,只是这类茶大多味道醇浓,不知道你能不能喝的惯。”
伊莱恩安静端坐在椅子上,淡淡道:“客随主便就是。”
到现在为止,她稍微反应过来究竟哪里感觉变得不太一样了。
也许是因为此刻陪伴她的并非是摩拉克斯,而是定义为凡人的钟离,在某种意义上这个身份也让他藏起了摩拉克斯身为岩王帝君的威严一面,他的神态举止比过往任何一次见面时都要显得放松许多,也随意许多。
像是他显得不那么凌厉锋利的眼神,随意就能挂在嘴边的笑意和若无其事与少女争夺一枚普通的凡人玉佩……并不是说这些行为和反应有什么问题,只是相对而言,这不像是摩拉克斯会做的事情。
伊莱恩看着不远处的高挑背影,被石珀发饰束起的长发发尾垂在身后,随着脚步动作轻轻摆动,至少在这一刻的钟离是在真的思考挑选哪种茶叶比较好,这件事他做的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像是屋子之外的那些事情与他毫无关系,唯一需要关注的便是茶叶与其相关的一切。
女王耐心看着钟离从挑选茶叶到反复选择茶具,最后连沏茶的水也要再三挑选,再好耐心的客人被邀请喝茶却要从中午枯坐等到黄昏时也要生气,但她的表情仍然淡定,接过那杯已经迟了几个时辰的清茶时,还能温声说句道谢。
仔细想想,她在璃月的这一趟,意外地感觉还算很不错。
伊莱恩的手指摩挲过传递出茶水温度的细瓷茶杯,沉吟片刻后,终于慢慢道:“千代已经离开了,您若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的话,不妨现在就说吧。”
钟离却有些慢了半拍一脸茫然的迟钝样子,女王抬眼看着他的眼睛,确定至少现在的钟离是的确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便耐心道:“先是十八艘魔兽骨船,又是璃月的岩王帝君今天亲自陪了我一天,若是按着我过去熟悉的摩拉克斯的性子,不会是如此的好耐性。”
“……”
钟离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手中的茶杯上,仿佛就在刚刚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眼中某种过分松弛的柔软存在,便也跟着一同消失不见了。
“蒙德是自由与诗歌的风之国度。”好一会后,钟离才重新开口,他的口吻仍然属于名为钟离的凡人,而非更加高高在上的岩王帝君,伊莱恩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听看着他转头望向自己,平静说道:“你亲手建立起这样一个国家,我还以为烈风之主应当比任何人都理解自由的定义。”
以钟离的视角在尘世漫游是个无比新奇的体验,若不是此刻伊莱恩近乎突兀的开口,他可能真的要沉溺其中了。
“我自然理解。”她平静道,“只不过别忘了,之前可是你反复明里暗里要我重新执政蒙德,我都没有成功得到放手的自由,为何还要成全你?”
钟离无奈失笑。
“如此说来,倒是我的错了。”
“问题就在这里,钟离先生。”伊莱恩幽幽道:“你的陪伴和这一路上的讲解的确非常体贴周到,以我对你的了解而言,不得不说你今天的脾气还真是前所未有的好……而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合理解释的理由。”
“嗯……”
钟离若有所思。
“很难理解么?”他有点苦恼地皱皱眉。
“很难理解。”
伊莱恩抿了一口茶水,点点头。
他倒是没有想太多,只是迭卡拉庇安的脾气他也很清楚,一言不合甚至连言语交流都没有直接打起来的事情在他们两个之中已经是稀松平常……至于让帝君去主动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和迭卡拉庇安说话,那么估计不等说完一句,他们两个就能当场因为受不了摩拉克斯这么说话而打起来。
能让她冷静下来安安静静在璃月走一天,虽不至于哄得高高兴兴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维持心平气和一整天不要生气,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反正此时开口的只是钟离,多用些时间慢慢来也不是不可——至少在这方面,他的耐心一向很好。
“之前商量的有关推广钢钱的事情,我还以为已经算是理由了。”
“那是基于某个大前提之下的进一步选择,钟离先生。”
伊莱恩慢慢道,“推行这种货币的是曾经的归离集,我只是提供了一小部分技术而已,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那么就算我愿意在稻妻推行钢钱,那也只是在帮你在异国发展契约之神以货币作为载体的契约权能,强大你的力量。”
女王的态度明明白白,就差没直接问出口了。
——先是想方设法让自己重新执政,又是大手笔送出十八艘魔兽骨船,之后更是帝君亲自陪同一天,所求应该不只是为了这点小事吧?
想让她干嘛?
钟离看着她的眼睛,叹了口气。
“也好。”
他微微颔首,一声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摩拉克斯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其实说到底,中心还是有关芬德尼尔的事情。”
伊莱恩挑起眉。
“那是蒙德的领土。”她说道,看着摩拉克斯仍然平静从容的眼睛,缓缓眯起眼睛:“……所以,你想插手芬德尼尔的事情。”
那这么一来,倒是能说得通了。
从某个角度来说,摩拉克斯和迭卡拉庇安其实是毫无疑问的同类型,只不过女王的侵略性在一开始可能更强一些,但现在她也会觉得这方面他们两个谁也别说谁:自己是主动给赫乌莉亚下套,兵不血刃拿下了埃利亚;摩拉克斯倒是不会主动打谁,但是打他没打赢的家伙最后结果怎么样,看看璃月日渐扩大的领土面积就知道了。
让摩拉克斯在芬德尼尔的问题上出建议,这种行为本质上和她几百年前琢磨归离集的铁矿没有太大区别。
女王转了一圈手中茶盏,笑了。
“我说你今天一天怎么这么好耐心的一直哄着我……”她有种重新掌握局面的放松感,连声音都放软了几分,“想要蒙德和璃月签订盟约?”
这一次应该不是普通的合约了——得是让蒙德之主可以随意从璃月港口出海、岩王帝君拥有正当理由可以亲自过问芬德尼尔的事情,达到这种亲密程度的盟约才可以。
王的高塔俯瞰蒙德全境,风的诗歌吟唱提瓦特各个角落的故事,她目前知道能真正意义上做到这个状态的,好像也就只有赤砂之地的三神契约,不过他们应该不用做到那个地步……嗯。
“我还是之前的态度,迭卡拉庇安。”
摩拉克斯慢慢说道:“你要庇护芬德尼尔的心思一日不变,我要求蒙德与璃月签订这份契约的态度就一日不改。”
伊莱恩没有问她不改又如何,摩拉克斯说到这个地步也很明显了,无非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两国开战,为了避免未来的璃月会变成下一个芬德尼尔,岩王帝君哪怕要付出堪比断骨裂肢之痛的惨痛代价,如有必要,他也绝对能狠下来这个心。
既然如此,签订盟约让两国之主真正意义上平起平坐,就是眼下最合适的方式。
至少芬德尼尔的问题可以被摩拉克斯重新控制在他的掌控范围内,而不是盯着一个不定时隐性炸弹一样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炸,伊莱恩也有了足够强大的帮手能帮她稳定雪山的麻烦,除此之外,对于两国发展和人民生活来说,也是好处更多一些。
女王思考的时间并没有很长,手中茶杯仍然温热的时候,她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与契约之神签订国与国的契约,我好像也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毁约叛变之类的事情。”
钟离垂下眼,看起来仿佛终于松了口气。
终于放下了心口一块大石,连带着之前被打扰了品茶之乐的郁闷不快也消散了大半,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果然,已经有些凉了。
“我去换一壶回来吧。”他重新恢复了钟离的语气,温声道:“茶水已温,便也就失去了应有的风味……你稍等片刻,很快,三个时辰就好了。”
“……茶就不喝了。”
哪怕是伊莱恩在今天一天被哄出来的好耐心也受不了坐在这儿再来三个时辰等一壶茶的事情,女王迅速站了起来,也顾不上什么客人的礼仪抬腿就往外面走,钟离一脸茫然,他看了一眼只抿了一口的茶杯,下意识道:“可你还没喝……”
“你那个茶真的不是人类能等的茶,摩拉克斯,”女王忍无可忍地回头和钟离辩论起来:“蒙德人喝茶从来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如果你是说蒙德往红茶里面加糖和牛奶的行为,那么请恕我不能苟同……”
这两人就饮茶习惯你一言我一语的辩驳起来,伊莱恩抬手推门,只是还没等迈出步子,门口来回绕圈徘徊不定的归终就已经吓了一跳,下意识抬起大袖掩住了本能的惊呼。
……不得不说,同时被烈风之主和岩王帝君面无表情的盯着看,尘之魔神感觉自己的后颈有一点点凉。
“我只是想来感谢烈风之主之前的帮助……”少女眼巴巴地看着烈风之主,女王想了想对上了号,想着之前结盟那么大的事情都已经算是同意了摩拉克斯,那么对着这小姑娘也没什么弯弯绕的必要:“无妨,只是随手之劳而已,倒是你,研究那么半天的风暴之锚的术式,研究明白了吗?”
归终顿时一僵。
迭卡拉庇安是炼金术的天才,但尘之魔神对这玩意可谓一窍不通,她从风暴之锚的术式上唯一能够琢磨明白的地方,大概可以用一本书来总结:
《蒙德炼金术:解析与重构——论入门到入土》。
少女悻悻道:“对不起,还没有。”
“没关系,”伊莱恩下意识道,“反正也不缺,可以拆下来两座给你研究。”
归终:“……诶?”
归终捂住口,颤抖道:“……你是神吗?”
伊莱恩:……
这孩子说什么呢,说的你不是一样。
“刚刚和你们的帝君商量了一点事情,”她最后选择轻描淡写的掠过了这个话题,“也不是什么不能送人的东西,算是见面礼吧。”
归终猛地扭头看向摩拉克斯,眼睛亮得惊人。
“原来还有见面礼吗?”
钟离:“……不,这件事情我也是才刚刚知道。”
钟离缓缓转头看向女王冷淡的侧脸,幽幽问道:“所以……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单独在针对我吗?”
无论是见面礼的问题,还是风暴之锚的用法问题。
“哎呀?”
伊莱恩很诧异地眨眨眼睛,茫然道。
“才发现吗?”
第93章 答案呼之欲出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那么女王并不讨厌缔结盟约。
只是有关这件事,千代似乎有些别的话想说。
“您不介意的是缔结盟约这件事,还是不介意的是缔结盟约的对象是璃月的岩王帝君?”
她们并未在璃月继续停留,摩拉克斯的本意不过也就是这两件事:确定她重新执政,然后询问有关结盟的问题。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女王自然也就做好了出海的准备。
这一次远没有她从蒙德的港口启航来得急切又迅速,她连芬德尼尔都允许摩拉克斯跟着参与了,那么自己顺手帮忙整理一下航海图也未尝不可。
在确定了这份海图不止是蒙德还有璃月一份的时候,千代趴在了女王的书桌旁边,低声问出了那个问题。
伊莱恩停下笔略作思考,给出了一个答案:“严格来说,因为对方是摩拉克斯,所以我可以不介意。”
千代抬起脑袋:“您回去真的要和岩神正式缔结盟约么?”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千代。”王很耐心的说道,“摩拉克斯会是可靠的盟友,有他愿意帮忙,我至少不用担心在未来还要考虑璃月的疏远甚至是背叛。”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个理由。
摩拉克斯对芬德尼尔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或者说,他太在意了。
芬德尼尔的问题的确很麻烦,但是有必要谨慎到了这个地步么?
那可是摩拉克斯。
那毕竟是摩拉克斯。
女王的笔锋在纸页上勾出一条流畅的弧线,她的目光有些无意识地发散,还是千代的提醒才注意到自己的笔尖在一个位置上停顿太久,已经晕开了一处漆黑的墨迹。
她顿了顿,看了这张已经画了一大半的海图,只是正准备毁掉的时候,千代有点心疼得拿走了那张废弃的海图,少女这段日子也跟着学了一点粗浅皮毛,正是跃跃欲试想要自己检验学习结果的时候。
没过一会,女孩跑了回来。
“老师,我们现在好像不是往稻妻那边走诶?”
“的确不是。”伊莱恩很淡定地回答,“还记得天文院目前也没有研究出结果的那几句预言么?”
最初的最初,芬德尼尔的白衣祭司送上了完整的预言,女王挑选出其中单独的几句交给天文院让他们去理解破译,历代院长费尽心思潜心研究,只是这么多年也没有一个合理的答案,如今璃月相赠的魔兽骨船,倒是能让伊莱恩有了机会可以去印证其中的一句话——
“在风的中央将矗立如剑的光塔,连接大海,连接天空,刺破暗与海的无光深渊,亦可将天空揽入囊中——”
光塔,应该就是真正完成的圣枪伦戈米尼亚德,连接天空与大海,这句话暂且先不急着如何破译,如果可以的话单纯从字面意义上理解,她也不是不能把天捅出来个窟窿。
关键就在于,“暗与海”。
这个说法太过晦涩又微妙,让女王想起了妖精国时期的世界,世界字面意义上的收束,消失,最后只留下一片小小的空白孤岛,除此之外的世界都是不存在的虚无之海,从这个角度理解的话,似乎也是可以的。
换句话说,提瓦特的已知海域之外,尚存着可以接触但目前暂时无法理解也不可触碰的世界么?
“要做好准备,千代。”王如此叮嘱道。
“我们这一次,可能会触碰到世界的壁障才返回。”
“是,老师。”
仙家工艺,魔兽骨船,只有顶尖的炼金造物肃正骑士作为海员存在,这样的船队足够破开无数的风浪与未知的领域,千代对女王来说还是孩子,但她同样也是流淌着好战之血的纯血鬼族,太过保护对她反而是一种伤害。
伊莱恩做好了准备,所以当始终平稳航行的海船终于遇到了阻碍的存在被迫停下的时候,比起忧虑与不安,她第一眼注意到的是提起白刀跃跃欲试的鬼之少女。
——只是阻碍他们前行的,并非预期中属于世界的障壁。
苍白的巨蛇翻搅海浪,游走于漆黑的深海之下,潜伏于海下的蛇神扬起巨大的头颅,在昏沉的天幕与闪烁雷光的海面上展现自己极富压迫感的身体,只是当祂注意到海面翻涌而起的风暴,原本威严肃重的姿态竟也出现了一丝僵硬的慌张。
“需要余来和你说一句,好久不见么?”
烈风之主于风暴中展露真容的那一刻,奥罗巴斯几乎是反射性甩起了尾巴,暴怒吼道:“迭卡拉庇安——!!!”
“哎呀,这么热情的再见会吗?”
伊莱恩笑眯眯的看着气场全无的大蛇,没有抵达世界尽头有些遗憾,但是遇到这样一位久违的“老朋友”,她的心情也的确算是不错。
当年被摩拉克斯莫名其妙推出来负责背锅工坊和魔偶的偶然路过小可怜……伊莱恩并没有开战的意思,而奥罗巴斯摆明了也只是威慑敌人,并无半分战意。
女王看到了他身上鳞片斑驳伤痕累累的样子,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当她落在了骨船的船头,正准备踏前一步的时候……那巨蛇忽然飞快拧过身子,直接挡在了她的面前。
“——不能再走了,迭卡拉庇安。”
“哎呀。”
烈风之主的视线能够看到他身后脆弱的孤岛,巨蛇的身躯盘卧在海中保护着祂最后的珍宝,女王收回目光,淡淡问道:“怕我对你的领土做什么吗?”
“不。”
意料之外地,奥罗巴斯摇了摇头,给出了一个奇怪的答案。
“只有你不能上前,迭卡拉庇安。”
女王挑起眉。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这场魔神战争中的败者,迭卡拉庇安,”奥罗巴斯却转而提起了另一个看似与此刻毫无相关的话题,“但是败者有着败者的好处,当他们被迫逃跑到光明之外的世界,忍受着战败与耻辱,身侧只有永恒的深渊与黑暗相陪……偶尔,极偶尔的情况下,他们也能注意到一些特殊的、存在于光明地面之上的家伙们注意不到的东西。”
比如说,仍可存于天空之下的某个国度本该在许多年之前就迎接毁灭的终局,然而等待她的并非来自天的封印,而是风雪白雾的遮掩。
比如说,矗立与群山之中的未知基座,以某种完全无法理解的手段转化掉了从群山缝隙中流淌而出未知污染,冰雪掩藏了最后的生机,自此,山中的白树居然真的成功守住了某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她还远远称不上成功,但她的确已经做到了他们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奥罗巴斯对烈风之主并无敌意,但是他现在也只能感受到落寞的悲伤,他是不幸的,却也是幸运的,有幸被同为被抛弃的国民奉为新的信仰,他与他的信徒在深海的角落里相依为命——但是很快的,连这样的时间也要被迫停止了。
“……你不要再往前走了,迭卡拉庇安。”
他说的含糊不清,意味不明,已经被芬德尼尔的预言折腾的非常不高兴的伊莱恩眯起眼睛,但是她注意到了大蛇微微垂下了自己的头颅,那像是个臣服的动作,但更像是一份太过哀伤的祈求。
“我目前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在某种意义上,做了与你相同的选择。”
伊莱恩仍然只感觉到一头雾水。
“……什么意思?”
奥罗巴斯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他吝啬地一个字也不想说,这副态度让女王联想到摩拉克斯之前的过度谨慎,苟延残喘的芬德尼尔,成为战败者被世界驱逐、却又不知为何得以再度回归,但却只是蜷缩在深海与孤岛之间的大蛇奥罗巴斯……还有,他们如出一辙的沉默与逃避。
他们之中存在着一个共同点,一个共同避开的存在,异闻带不该如此,摩根拥有利用空想树的胆量,而知晓异星存在的异闻带也不曾如此警惕又恐惧,仿佛那不是外界的入侵,而是与世界本身同源的威胁。
正如王的臣民从不会为了外域的敌人轻易低头,但只需要玉座之上一声轻描淡写的暗示,再桀骜不驯的臣子也只能垂下他卸下所有防备的头颅。
女王的眼神放空,被掩藏在重重迷雾之下的真正答案即将呼之欲出。
在她架起星之锚的基座,护住群山最后的子民,意图穿越深海抵达世界尽头的此刻,王终于得以知晓——她所需要面对的,不是外来的异星神与空想树,而是真正统治这片大陆的天空。
最后的正确答案实在是太过可怕,以至于连伊莱恩也忍不住想要倒吸一口冷气。
奥罗巴斯告诉她,不能再走了。
她不知道蛇与蛇所庇护的领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至少从他此刻的态度来看,不会比芬德尼尔更简单。
……那么,某种意义上,她的确不能再走了。
再走一步,便是真正的禁忌。
蛇神没有再多说什么,但他从自己身上折下最后一根完整的珊瑚枝,递给了仍在听着他说话的迭卡拉庇安。
“当你在未来的某一天终于能理解我现在的意思,我希望你能看在此刻我曾阻止过你脚步的份上,愿意庇护我最后的信徒。”
那是皎白如月光的纯白珊瑚枝,女王握着大蛇相送的珊瑚,抿平了嘴唇。
“这就是你能给我的答案么?”
只是战败的身份,却连诉说最后真相的权力也被残忍剥夺,只剩下如此卑微祈求的姿态,等待昔日神明的处决只有冰冷又残酷的抹杀。
芬德尼尔不会是第一个,她面前的奥罗巴斯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奥罗巴斯怔愣片刻,点了点头。
“是的,这就是我能给你的答案。”
伊莱恩没有再说话了,她垂下眼睫,沉默地收拢了手指。
在呼啸的海风之中,祭司的沙哑呓语越过时间与记忆的阻隔,重新回荡在她的耳边。
【王终将戴起白枝与灵玉的宝冠……
直至它自高塔坠落人间。】
她的恍惚只存一瞬,下一秒,女王已经面无表情地重新走上了甲板。
奥罗巴斯下意识叫了一声:“你要去哪里,迭卡拉庇安?要回去了么?”
“你这条路不是已经走不通了么?”
王回过头,手中仍握着宛如白玉的珊瑚枝,淡淡道:“走不通了,就换条路。”
她还有事情要做,没空在这里浪费时间。
“余要起航了,再见,奥罗巴斯。”
第94章 最初的同盟者
与异星神对抗,以及与提瓦特的天对抗,这完全就不是一个概念。
前者归根究底还是驱逐外来的存在,异闻带再如何不应存在说到底也只是泛人类史自己的矛盾冲突,轮不到异星神来挑三拣四;但是和提瓦特的天空对抗,那就是说她准备了这么多就不是要抵御外敌,而是随时随地都要可能要在人家眼皮子下面造反。
这其中的具体差距,女王还是很清楚的。
……也侧面证明了,摩拉克斯在某种意义上也真是胆大包天。
伊莱恩并未在蛇神的领域停留太久,看起来不过是她的船队正好路过了附近的海域,千代并未起疑,这个时代的魔神实在是太多,多到偶尔见到另外一位后聊了几句就转身离开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情。
她的目光已经被家乡的方向所吸引了,女王看着鬼族少女兴奋难耐的身影,罕见地有些柔软的愧疚,伊莱恩想起来自己之前曾经与雷电真的交谈,那一次,她仍然是以异星神为前提为她描绘了有关英灵座的梦,而真听得津津有味,满脸神往。
自己当时因为错误的判断在这个过程中完全忽略了有关天空的存在,但是真难道也没有注意到么?
不,她应当是注意到了的。
——当骨船再度停靠岸边,她在不远处看到了身着堇色和服高高兴兴对自己挥手的雷电真的那一刻,伊莱恩叹了口气的同时,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唇角正在遏制不住的上扬。
她的友人,她的同谋者。
正因为雷电真注意到了,所以才无比坚定地认为这是可行的——这个构想若是成功那么足以与天空的规则彼此抗衡,高天将不再是高高在上俯瞰人间的存在,居高临下地用自己的方式筛选所谓的“合格者”。
永恒不该是独属于神明威权的精美配饰,祂应归属于人类的群星,属于人类永不停歇的对梦想的追逐以及所有对美好的期待。
英灵座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据。
“好慢啊伊莱恩。”
雷电真的木屐踩过青石板路发出一连串轻快的敲击声,她身后却不见妹妹雷电影的身影,“在找影吗?我让她在天守阁替我坐着所以我才成功跑出来啦~”
刚刚正准备和真打个见面招呼的伊莱恩:“……”
“你不要这个眼神看着我嘛。”雷电真挠挠脸颊,悻悻道,“和影好像,但是是‘伊莱恩不赞同的目光’。”
女王幽幽道:“你该不会想让余在这里承担起影武者的工作吧?”
“哪有哪有~”雷电真连连摆手,笑嘻嘻地回道:“这附近已经被宫司大人清理过了,也是因为影先注意到了你的船队我才能提前做好准备,要不然不等你这几艘骨船靠近就要被当做敌袭围起来了。”
伊莱恩沉沉叹了口气,白衣红袴的狐妖浅笑盈盈对她微微颔首,果然正如雷神所说,她就在不远处站着。
“不要生气了嘛?”真眨眨眼,用对付生气的雷电影一样的招式对着伊莱恩,放软了语气,好声好气地问道:“你可是我第一位来自稻妻之外的珍贵朋友,也是我无可替代的重要盟友……应该不至于因为这种小事生气吧?”
“……”
女王暂时有点不是很想说话。
狐斋宫耳朵一抖,已经对着不远处同样一脸笑眯眯的千代招了招手,少女比离开的时候已经高了不少,抽长的身形和肌肉流畅的身体曲线足以证明她在这段时间得到了极好的照顾。
更令狐斋宫惊讶的是,曾经那双写满了孤寂偏执的猩红眼眸,如今却像是盛开的玫瑰,她在自由之地被允许肆无忌惮的成长着,如今的御舆千代不再将鬼族的重振与荣耀沉沉背在肩上,而是发自内心地比任何人都认可自己的血脉。
她长成了极为耀眼的孩子,再也无需拼尽全力同旁人证明鬼的价值,因为她自身就是最好的证明。
狐斋宫的眼中流出柔软的怜爱,她摸摸少女的头,看着女孩在询问过老师的意见后大大方方的邀请自己到船上挑选她之前为此准备的各类礼物,宫司大人本来是为了保护雷神才在这里的,但她看着千代那双如玫瑰般艳丽的眼睛,却也只是对着雷电真露出一个无奈的纵容微笑。
“那我先失陪片刻了。”狐狸弯弯眼睛,笑道:“也不打扰两位久别重逢,老朋友见面,应当有很多要说的才对。”
雷电真看着这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发出了一声太过柔软的叹息。
“果然,让那孩子跟着你一起离开,是正确的选择。”
有些东西只是在稻妻的土地上因为种种客观条件拘束着做不到,但是绝对不是她的子民因为没有那个能力所以才做不到。
“其实在你离开过后,我和狐斋宫他们也商量过做出了一些尝试,但是我想结果你应该知道结果吧?”
两位神明卸去了神明的束缚,慢慢行走在田间的小路,这附近人烟稀少,又是被狐斋宫亲自清理过,雷电真神色惬意又放松,她和伊莱恩并肩行走,时不时就停下来摆弄一下路边的花花草草。
“只靠我和我的国家,很多东西都是做不到的。”
真没什么形象地蹲在路边,仰头看着站在自己旁边的伊莱恩,很无奈地笑了起来。
“稻妻太独立了,”伊莱恩回答道,“无论是人民的意识还是地理条件,影的强大让他们无需思考太多,一味依赖神明的力量完全不去思考自己,这样迟早会出事。”
“和影的性子也有关啦。”真拍拍双手站了起来,轻声道:“我知道的,每次出战她都会把普通人挡在后面自己上去……这样固然是神明怜爱人民的表现,但也会造成人民对雷电将军愈发盲目的信任和膨胀的自信心。”
“不过你来了就好了。”雷电真忽然一扭头,对伊莱恩笑得格外狡猾:“蒙德有可以越过远洋的船队,也有同样强大的神明统治,能将人们印象中性情乖戾偏执的鬼族培养成现在的样子……我想,那里应该是个不错的开始。”
伊莱恩轻轻挑眉:“你想好了?”
“总要迈出去交流的第一步嘛,故步自封可不是好事情,至少让稻妻看看这岛国之外的世界,他们太依赖影的薙刀了,这样不好。”
雷电真想了想,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妹妹加了一项新工作:“至于稻妻海域的问题你不用担心,让影去溜达一圈就好了。”
“嗯……我首先想先送一批年轻人过去,”真合掌思考着,慢慢道:“我记得,蒙德是有面向提瓦特诸国开放的学院和藏书库的对不对?学习是很重要的,开拓眼界也很重要。”
她也没等女王点头回应,自顾自掰着手指计算起来,“至于稻妻的特产也有很多,堇瓜,海产品,珊瑚、珍珠、紫晶……对了!我敢保证,稻妻的‘绀田染’绝对是最优秀的,完全可以在蒙德那样的地方占据一席之地呢~”
雷电真絮絮叨叨念叨着的时候,伊莱恩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轻轻叫了她一声。
“真。”
“什么?”
雷电真停下来,转头对她微笑。
“稻妻还有很多东西我没和你讲呢,这些就够了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伊莱恩缓下语速,轻轻问道:“你真的想好了吗?”
“……”
真的笑容稍微淡了几分,但她只是转开了自己的视线,收拢自己的手指。
她握紧手指,像是握住那一个个被她的手指点过的珍藏,稻妻那些浸透了子民的智慧与汗水,却尚且不被世界知晓的、她所珍爱的宝物。
应该被稻妻之外的世界看到,应该被除她之外的神明理解他们的价值。
只是片刻的沉默后,雷电真的笑容便重新变得释然又轻松。
“我知道你的意思。”
她温声道。
雷神的眼中并没有坚定不移的决然,有的只是从未变过的温柔。
“但你要知道,伊莱恩……最擅长绀田染的匠人,哪怕他曾经抵达的巅峰足以成为后辈人只能仰望的高度,也不一定拿到属于他的神之眼。”
“人们承认他的价值,但是神明却无视了他的努力——哪怕他曾经然染出足以媲美雷霆华光的明艳布匹,不承认就是不承认,没有神之眼就是没有神之眼。”
“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神之眼成为了证明人类价值的唯一途径……那么像这样的匠人,他又要怎么办?他是继续坚持自己的本心,还是遵从俗世的普遍规律,放弃自己的梦想,改变自己成为神明‘可能’期待的样子?”
“那绝对不是我们曾经真正期待的未来,伊莱恩。”
雷电真拢起被风吹散的碎发,她上前一步,再一次握住了友人的手。
“你不喜欢被拘束的自由,我也不想看到那样虚假又扭曲的愿望。”
但是英灵座可以。
至少如果英灵座真的存在,这样的匠人也能够在上面留下自己的一席之地。
“所以如果你要问我的答案——那么,是的。”
雷电真很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想好了。”
伊莱恩叹了口气。
“这条路会很难走的,真,你可能要付出的比你此刻想象得更多。”
“没关系嘛~”真重新恢复了轻松明快的笑意,她笑眯眯地重新抱住了伊莱恩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贴了上去。
“反正我相信以迭卡拉庇安的本事肯定能找到其他的同路者,至少我是第一个和你结盟的,之后的事情可以一起商量嘛~”
第一个啊……
女王想起来自己和摩拉克斯的约定,目光有些恍惚。
然而她的片刻失神不曾被雷电真忽略,伊莱恩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对方搂得有些紧,雷电真笑容变得愈发明艳,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我·是·第·一·个·对·吧?”
伊莱恩:“……”
所以说,这毫无理由的攀比之心究竟是从何而来啊。
第95章 灵玉
在如今的提瓦特,国与国之间的贸易往来是稀松平常的,但统治一国的神明真正彼此交付底线缔结神与神之间的盟约,却是少之又少。
归根究底,就是因为若要做到这一步,神明根本无法隐瞒——
当蒙德的青空染上雷霆的绛紫,当稻妻的雷鸣开始与风暴同行,所有人都将见证神明之间毫无保留的友谊与信任。
啊……不过神明之间的事情我们很难理解嘛。
毕竟是神明啊。
人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那些新奇的事情,却也没有投入真正的好奇心。
他们会津津乐道两位神明的盟约和两国上空少见的风景,但是更高一层的东西便不是他们会关注的事情了;人类的生活与神明有关却也与神明无关,他们真正需要在意的更多仍是今日领下的报酬能买多少粮食多少细盐,而当消遣结束后,还能存下多少可用的钢钱。
稻妻也开始使用钢钱了,这让商品的流通变得方便了不少,来自蒙德的货物摆在了璃月的港口,本就花样百出的商品变得更加新奇有趣,那些从未见过的珍珠,珊瑚,还有以陌生的技艺和染料染出来的犹如雷霆华光般的美丽布匹。
蒙德和稻妻的两国结盟当然是好事情啊,至少我们的日子能过得更好一些。
普通人的价值观永远简单粗暴,朴素又直白。
璃月港口的商船变多了,不再只局限于蒙德和一些临海小国的船只,老板们雇佣了更多的工人,他们在港口徘徊聚集琢磨着今日去哪里放松放松,谁家的店更便宜,哪里的酒更好喝,渐渐地,连带着附近的茶馆和酒铺都热闹起来了,原本不得不存在手里的钱渐渐变得能很快花出去的样子。
钱花得快,但是赚得也变快了。
来自蒙德的果酒仍然是大多数工人会选择花钱的廉价享受,当清冽的酒香散去了工作的沉重,在港口执起的茶摊旁边听一段说书人的故事,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璃月港的蒙德人太多,连带着说书人的故事也绕不开对神明的戏说调侃——他们当然还是尊重岩王帝君的嘛,不过其他的就没关系了。
蒙德那位对此惯常态度就是不在意;稻妻更是远在天边,想必高高在上的雷神也不至于在远洋对面的一段小小戏说,就不远万里跑过来降下神罚。
说书人的故事不少,但是最受欢迎的还是双神结下友谊的故事——雷霆与风暴共存的画面简直是展现自然元素暴力的极致之美,那样的风景是恐怖的,却也是美丽的,人类的渺小与神明的威压对比实在是太过强烈,若是带上了有关神明的描述,这段故事就变得更加引人入胜。
与之相对的,蒙德与璃月之间的盟约便显得没有那么……具有故事性。
虽然也有人偶尔讨论,但是璃月港大多数人的反应更多的是一种迟钝的茫然:啊?帝君和蒙德之主在这之前原来没有建交吗?
毕竟他们的日子过的和之前也差不多啊,生活方面没什么变化嘛,完全没感觉啊。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呃,那就是早在稻妻之前是吧?
不愧是岩王帝君!
不过那是不是也能想办法让岩王爷和邻家那位说说,东西卖得再便宜点?
***
东西再便宜点是不太可能的。
被转述了子民心愿的岩王爷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个请求。
从迭卡拉庇安的手里抠钢钱,除非蒙德人从此不喝酒。
而且那位最近沉迷稻妻,半点心思都分不过来:稻妻的商船、货品、还有今年入学的学生……一切按计划进行的话,那么蒙德的各大学院也将开放更多的名额给稻妻那边。
这些没什么问题。
摩拉克斯飞速翻过和蒙德相关的文书报告,面无表情。
这些稻妻现在才有的东西璃月可是还叫归离集的多少年前就已经有了,所以也不怪璃月人没注意到他们今年才算是正式建交,迭卡拉庇安与雷神巴尔刚刚缔结了两国盟约,多给那边一点也很正常。
今年开放给璃月的留学名额本来比稻妻高了三分之一,各类条件要求也降低了不少,他也没必要特意比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是不得不说的是……这样的确是蒙德和稻妻之间的双神契约比较明显啊。”
现在的璃月港让一向对人类生活兴趣不高的若陀龙王也有了些好奇心,无论是稻妻的紫晶还是蒙德的星银矿石,到了璃月铁匠的手里总能变幻出不同的花样,到了后来,他反而成了更喜欢往人堆里跑的那一位。
“单纯为了看那样的景色出海的家伙也不少呢,”若陀龙王唏嘘起来:“人类怎么这么喜欢看热闹?”
“因为风的元素力和雷的元素力比较容易共存吧,毕竟雷霆风暴就算是平时也很常见……”浮舍的声音在注意到帝君脸色的瞬间戛然而止,说到底帝君的表情并没有多么阴沉可怕,仍是眉眼平静神色如常,但浮舍就是莫名地觉得后颈一凉,不敢说下去了。
“的确如此。”摩拉克斯点点头,肯定了浮舍的话,“海上常见暴风雨,景色虽美但却不是凡人能够承受的,如今有了合适的理由靠近也不必担心为此危及生命,自然会有许多人心生好奇。”
“璃月与蒙德交好多年,人民习惯不觉其中差距,也是正常。”
“而且比起风雷共鸣,风元素和岩元素也没办法完美共存啊。”若陀龙王冷不丁开口道,“风又吹不动石头,石头存在的地方风也过不去,‘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字面意思不就是形容这种情况的嘛。”
他对视上摩拉克斯倏然望过来的目光,一脸的莫名其妙。
“你看我干嘛。”
“只是感觉你对人类的文字理解仍有些浮于表面。”摩拉克斯合起手中文书,慢慢道:“若是按着你的说法,那么飞沙走石难道不就是风与岩的共鸣?对比海上的风暴雷鸣,这种才是居于内陆的人更常见的自然景象,不是么。”
“但是,风能吹起来的石头……”归终下意识开口,茫然道:“那不就是风化的石头……那种状态应该是叫做沙子才对啊?”
摩拉克斯:“……”
在帝君抬眼看过来的那一刻,歌尘浪市反射性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捂住了归终的嘴。
“帝君,她还小,不懂事呢。”
“容我提醒,哈艮图斯只是外表形如少女,不是真的只有十五六岁。”
摩拉克斯幽幽道。
忽然被叫了名字的尘之魔神无比惊恐地抱住了她身边最后值得依靠的友人,歌尘浪市叹了口气,还是没有动。
——阿萍,伟大的阿萍!
归终决定从此刻开始,抱着阿萍不说话了。
弥怒想要说点什么,不过考虑到“飞沙走石”的确有点麻烦,严重点就是山崩地裂的巨大灾难,轻点也是沙尘暴……璃月港还有位尘之魔神,到时候也容易说不清楚烈风之主到底是在回应谁的力量。
如果风真的能撼动磐石,那么应该也不是烈风之主的柔风,而是她砸下来的风暴之锚。
岩夜叉只得随意找了个其他的话题岔开,好在若陀龙王正是对铁匠手艺感兴趣的时候,分享欲极为旺盛,仙众们顺着龙王的话题聊起了如今的璃月港,岩王帝君如过往一般安坐在他的位置上,一边安静听着他们的交谈,一边继续处理今日的工作。
蒙德方面的文件惯例第一批翻完,除了基于盟约影响,摩拉克斯也可以了解到的一些有关稻妻的事情,大多数与过去没什么区别;只是最后一张薄薄的纸引起了他的注意,帝君单独抽了出来,微微皱起了眉头。
“好端端的,她怎么忽然想要宝石了?”
摩拉克斯蹙眉问道。
这件事并没有带上蒙德的名字,而是作为女王的个人兴趣被她扔给了近臣劳伦斯去处理:收集品质上乘的宝石。稻妻已经送了一批质量极品的珍珠和紫晶石,但是似乎还没有达到蒙德之主的要求。
而这份文件之所以会出现在璃月的岩王帝君的面前,也只是因为想着不要浪费岩神的影响,毕竟归离集最初就是依靠矿产和农业,要论上品的宝石,在这里选可就是要方便多了。
令摩拉克斯暂时无法理解的是,她极少见地在这件事上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挑剔。
“听说是因为烈风之主在稻妻得到了一根绝品的白玉珊瑚枝。”
弥怒想了想,还是坦然相告。
“蒙德的女王觉得,那样绝无仅有的好材料就这样束之高阁实在是浪费,不如直接拿来做一顶适合佩戴的宝冠。”
***
——金碧的城池,连天的高塔,为其至高的王献上白枝与灵玉的宝冠。
伊莱恩对主动迎合预言这件事没有任何的迟疑或是不安,若是王冠终将坠落高塔,那么她也能在此时因为这份预言提前做出相应的准备。
在女王专注搜集宝石的期间,无数价值连城的宝物如流水般送入了高塔的宝库,只是这些流光溢彩的珠玉宝矿仍然只是人类所能企及的极限,劳伦斯送来的宝石品质极好,用作一般的宝石魔术素材已经是绰绰有余,但是距离女王期待的尚存有相当的距离。
白玉珊瑚枝已经在神官们的手中被打造出了最完美的造型,只留下适合镶嵌点缀的绝品宝石。
在漫长的筛选之后,王最后选择的,是由璃月的仙君亲自相送的以极品石珀打造的首饰盒。
——比起人类的近臣送来的如砂石般随意堆砌的无数宝石与珍珠,璃月相赠的却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枚而已。
但是女王伸出手,拿出了其中的一块轻轻放于掌中。
那是色泽如青空般温润的美玉,被举起置于阳光之下观赏的灵玉,透出与女王瞳眸同色的温柔流光。
“就这个吧。”
伊莱恩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灵玉,将它放在盒中吩咐阿莫斯拿下去,劳伦斯安静地站在她的身边,在神官捧着盒子温顺退下的时候,女王也不忘转头对着劳伦斯说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至于你之前送来的宝石倒也不必太过记挂,余会有其他的用处。”
“万分惶恐,陛下。”
他俯身行了一礼,平静道:“今日的耻辱,劳伦斯家族会永远铭记于心。”
第96章 宝石王冠
无论劳伦斯因为女王宝冠一事气得多么咬牙切齿、辗转难眠,从表面看来至少这个男人仍然保持堪称完美的不动声色。
与之相对比的,是阿莫斯真正意义上的心平气和。
大臣看了一眼这位彼此看不顺眼多少年的神官大人,忍不住开口讽刺了一句:“真稀奇啊,阿莫斯大人,您居然会不在意?”
神官抬眼瞥了一眼面露冷笑的劳伦斯,她的眼神仍然平淡,那少女的面容上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阿莫斯缓缓开口,幽幽道:“是的,我不在意。”
劳伦斯拉平嘴角,蹙眉看着她。
“我的反应很奇怪么?”
阿莫斯反问道。
只是她也不等劳伦斯回答,便自顾自嗤笑一声,转开了目光。
“我倒是觉得,你现在居然还能有争夺些什么的心思,果然不愧是人类么?正因时间短暂,所以你们贪婪的本欲永远能压制冷静的灵魂……只需要陛下的一点怜悯,你就能生出远胜于自身地位的疯狂渴望。”
劳伦斯低声答道:“……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了。”
“是么?”
女神官微微挑眉。
“你以为我在高塔侍奉了多久,劳伦斯?你已经是背叛人类这一种族的扭曲怪物,而我仍然拥有远比你费尽手段偷来的的长生更长的时间,所以我比你更清楚:人类的贪欲永无尽头,特别是你这样早已放弃了灵魂和理性的男人。”
“即使这样,王也已经认可了我的价值……您如今这副态度,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是您不可言说的丑陋嫉妒之心,神官大人?”
“随便你怎么说吧。”
阿莫斯兴趣缺缺的转过了视线。
“啊对了……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吗?”原本已经准备转身离开的女神官忽然又重新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劳伦斯。
“答案其实非常简单——王在前去芬德尼尔的二十年里,没有带上我。”
“无论我如何劝说,如何哭泣,如何抓着她的裙摆跪下来反复哀求……陛下都没有选择带上我。”
“你不会知道我那二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劳伦斯大人。”
阿莫斯低低道。
“您如今因为陛下对初代最后的一份怜惜侥幸得到了一份本该不属于您的信任,您已经无法理解我当时的感觉了,但我仍然期待着,劳伦斯大人——”
“我期待着您这样傲慢、盲目又愚蠢到可怜的男人,真正被王毫不犹豫扔在身后的那一天,到底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
陛下是很温柔的。
慢慢走在高塔长廊中的阿莫斯想道。
但是在某种意义上,正因为她这份的温柔,所以女王才会在某些时刻展现出近乎残忍的冷酷。
她固然偏爱她的神官,但她会更在意她正在风雪中承受苦难的子民;
她会因为对初代的怀念选择留给劳伦斯最后的信任,可她会怜悯这样的劳伦斯,同样也证明了女王也会去怜悯比他更加痛苦的那些人。
陛下远离高塔的二十年,阿莫斯被迫接受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她会爱我,但也只是如同怜爱她所有的子民那般爱我。
而在这高塔之中,唯一还称得上被她真心偏爱的存在——
阿莫斯在工坊门口站定脚步,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
“……小殿下。”
她屈指敲了敲门,柔声叫道。
没过一会,工坊的大门被打开了,温迪从里面探出脑袋,转头看着她:“哎呀,阿莫斯?”少年弯起眼睛,露出个亲昵的笑弧,“有事吗?”
阿莫斯温顺道:“想要同您商量一下有关陛下宝冠的事情,我之前同您提过的。”
“啊,你说那个建议伊莱恩举行戴冠式的想法啊?”温迪挠了挠脸颊,看起来有些无奈:“女王陛下为自己加冕戴冠……这的确是伊莱恩做得来的事情,这个日子也可以当做蒙德未来每年庆祝的日子,总体来说是个不错的构想。”
温迪越说,脸上的为难之色就显得越明显:“我是有想着找个机会和她商量一下的啦……不过,她最近给我留了个好难的作业,总体来说比理解她的炼金术还要难。”
这一次,阿莫斯有些惊讶了。
“比那个还难吗?”
“嗯嗯,完全不骗你,”温迪的脸都快皱起来了,“该说是在这方面她实在是超出常理的天才,还是我小时候玩了太久基础没有打牢的关系呢……总之,这一次的作业感觉她比过往每一次都要在意,所以我还是想至少先研究明白了一部分再和她说别的事情。”
“自然是要以陛下的想法作为第一选择的,”阿莫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女神官对他行了一礼后慢慢后退一步,温顺道:“那我先退下了,小殿下。”
温迪的目光停在了阿莫斯的身上,他长久地打量着面前的女神官,见她始终没有动,这才对她笑了笑,温声道:“好,那你去吧。”
只是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也莫名多了几分疲惫的沉重。
“你怎么……嘶!”
窗外特瓦林的心虚惊叫让温迪打了个哆嗦,他迅速冲了过去,果然看到了被龙爪捏碎的一块碎砖。
如今的风龙早已不是能在花藤和树枝上随意停下的幼龙,但他也许是幼年期太久过得也太过随心所欲,经常对成长期迅速膨胀的体型毫无自觉,正如此刻,刚刚在小时候惯常停着的一截树枝上落下来的时候,特瓦林和温迪就同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吧”。
“……”
特瓦林下意识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双翼,调整了站姿后,又若无其事地抬起了头。
“你说你能用风元素调整身体的重量,怎么就不能帮我琢磨琢磨怎么用宝石储存元素力呢?”
“不会。”
特瓦林答得毫不犹豫,冷酷无情。
“而且这也不是我的作业。”风龙幸灾乐祸的补充道。
温迪悻悻回去开始摆弄起那些宝石,劳伦斯送来的漂亮石头有相当一部分放在了这里,一开始温迪还以为女王陛下终于有了点冷冰冰的研究爱好以外的兴趣,结果就发现这些漂亮石头不过是她最新看中的素材。
宝石魔术什么的根本就搞不懂啦!
储存模式啊运转方法啊和元素力的流通方法完全就是毫不相关的两件事,所以伊莱恩不要用那种“我能理解你不会但我不理解你居然连这个都不会”的眼神看着他啦!!!
温迪摆弄了一会石头,发现自己无自觉地用手边的宝石堆砌出一个王冠的形状,他拉平嘴角,满脑子都是之前阿莫斯说的戴冠式,根本想不到别的,既然没有办法安静下来,少年索性把手边东西一推,重新趴回到窗户旁边看着特瓦林发呆了。
“我可是难得拿出来干劲想要好好做完一件事啊……”少年喃喃道,他在风中舒展五指,感受着蒙德的微风掠过指缝的感觉,只是还不等他放软身上的最后一处骨头彻底瘫在这儿,女王的声音已经在身后幽幽响起:“是么,可我没看出来。”
温迪:“……”
这算什么,好好学习的时候没看到,摸鱼不到两分钟就被抓到了。
少年嘴角下撇,以一种女王完全无法理解的幽怨表情看着她,“怎么了?”
“你提前五分钟进来啊!”
温迪怒道。
伊莱恩:“?”
女王陛下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有在认真努力学习我之前提过的东西,有必要还亲眼看看吗?”
温迪:“……”
他很恼怒的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就被这一句话就哄开心了。
“而且元素力混乱到了这个状态,应该也是许久没有尝试成功才会跑到窗户旁边发呆吧?”伊莱恩拿起桌上随手堆砌的颜色实在太过花哨的宝石王冠,秘银和宝石镶嵌缠绕,虽然不比白玉珊瑚枝和璃月灵玉的最终成品,至少美观度来说这个也是很好看的。
还不等她问为什么忽然想做这个,温迪已经哼哼唧唧凑了上来,挨挨蹭蹭的粘着她的胳膊,顺便又把脑袋搭在了她的肩上咕哝着:“好难啊伊莱恩,宝石魔术到底是什么啊,就连特瓦林都搞不懂我肯定也不行的啦……”
女王无奈听着温迪嘀嘀咕咕,脑袋在自己肩上蹭来蹭去,并没有多说什么。
精灵和龙都是天然的元素生物,如果连温迪也无法理解真正模拟魔术回路,她的计划就还是需要调整。
“是~是~辛苦你了。”
伊莱恩摸了摸温迪的脑袋,温声道:“想要什么奖励吗?是给你放个假还是想要点什么?”
温迪瞬间支棱起脑袋。
“真的?”他语速极快地确认道,“什么都行?”
女王心平气和地回答道:“不得寸进尺的话,可以。”
“怎么会呢——”
风精灵无比快乐地跳了起来,他从伊莱恩手里拿走了自己胡闹做的宝石王冠,起身绕到了女王的身后。
“有了最美的王冠,有了最好的盟友,有了最强大的蒙德……”
“蒙德唯一的女王,总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像是戴上其他普通首饰一样就把王冠戴在头顶,你说对不对?”
女王失笑道:“你还想弄个戴冠式?”
“也没什么不好吧?”
温迪站直身子,他的唇角挂着再柔软不过的笑弧,眸中盛满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少年双手捧起他的宝石王冠,郑重其事地放在了女王的头顶。
本来就应该有这样一个日子。
少年想着。
本来就应该有这样的一天,早在很久之前就应该有了。
只是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女王选择用风王结界藏起了她本应早早告知世界的所有美好,也护住了风精灵那颗幼稚的、任性的、却也是无比怯懦的私心。
“举行戴冠式吧,我的陛下。”
他喃喃低声道,少年抱住女王的肩膀,像是小时候每一次亲昵的撒娇,满眼眷恋地将脑袋偎在她的颈侧。
他再也不需要风王结界了,他唯一挚爱的女王应当比任何人都要耀眼,比任何人都要尊贵,蒙德最美的宝石也比不过女王眼中的光彩,这场戴冠式并不是需要证明什么,而是让人民、让世界、让所有的一切,都来见证蒙德的至高荣光。
“我希望你被世界看到,伊莱恩。”
第97章 戴冠式
蒙德开始了前所未有的狂欢。
他们至高的王,他们唯一的王,终于要迎接属于她的最盛大的仪式——女王的戴冠式。
自蒙德建国一来,没有什么日子是比这一天更值得庆祝的了。
当蒙德不散的酒香与塞西莉亚花共同装点王城的每个街头,这座繁荣已久的自由之城终于第一次淋漓尽致地同世界展现出她那肆意张扬的蓬勃生命力——
不同的国度,不同的语言,在这里唱起了同样的歌。
学子的眼眸熠熠生辉,少女的笑容如娇花明艳。
金狮旗在载满蒲公英的风中猎猎飘扬,蒙德的人民拿出家中珍藏的美酒,欢迎每一位过往的客人。
远道而来的客人啊,请放松您紧绷的神经吧。
这是风与诗歌的国度,这是人类与自由的国度。
愿象征人类的群星璀璨,愿迎风而生的繁花不败。
令远方的客人感到惊奇的并不是人们这份与有荣焉的喜悦与骄傲之情,在信仰神明的时代,这样的眼神经常能在虔诚的信徒眼中看到,可他们爱着的却也同样是他们的国,他们的土地,他们的自身,人民亲手建立起属于人类的如梦的理想乡,他们敬爱他们的王,一如他们爱着这里的一切。
风的子民,也拥有如风的洒脱张扬,他们如此自信外来的人民会喜爱他们的国,却也不曾如同癫狂的狂信徒要求外来的客人一同信仰他们的王。
***
“我的国家如何呀?远方而来的尊贵客人。”
立于落地窗前的女王回头看着她此刻的盟友,作为盟国的领袖,雷电影以雷电将军的身份出现在了蒙德的高塔,此刻她那双眼睛安静地注视着立在窗前的蒙德女王,伊莱恩像是在看着她,又像是在看着她身后的某个存在。
她是在透过自己看着真吗?
可能是的,也可能不是。
“……如果能趁您心意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影听着伊莱恩的喃喃自语,却并没有开口打扰她。
——是个很好的地方。
她在心里回答道。
只是,雷电影心想这句话应该不是和她说的,因为伊莱恩很快就对她有些歉疚的笑了笑,“说了些奇怪的话,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在这里玩得开心。”
雷电影对她点点头,露出了今天以来第一个柔软的微笑。
“好。”
“璃月魔神不止一位,今天来的是尘之魔神哈艮图斯,不过你们彼此并不相熟,我便也不为你们二位引见彼此了。”见对方瞬间松弛的眼神和卸下几分紧绷弧度的肩膀,伊莱恩便忍不住笑道:“你在这方面倒还真应该学学真的性子。”
“我不太擅长这方面啦……”影神色一赧,不由得呐呐道。
知晓影武者的脾气秉性,女王也并没有再做过多的调侃。“归终……也就是哈艮图斯,她早来了一阵子,蒙德今天很热闹,她没见过这么多新奇便去街上玩了,你若是也想看看,我也可以让温迪或是千代陪你一起去。”
影摇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我今天有其他的事情,还是待在你身边比较稳妥。”
“既然如此的话,那么就请稻妻的将军大人同余一起去看些东西吧,”见对方脸上已经多了几分无奈羞恼,女王的眼睛仍是愉快弯起的,高塔的神官们为了戴冠的仪式忙得脚不沾地,就连温迪自己都忙成了陀螺——这倒是成全了她的清闲,半天下来,除了接见一些重要大臣和民间经过高塔骑士筛选后送来的礼物,女王并没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
“去看什么?”影好奇问道,却也没有停下与伊莱恩一同前行的脚步,女王笑了笑,侧头对她温声道:“天文院历代院长亲手所画的星象图。”
“我看不懂星星,伊莱恩。”
“你不需要看懂太多,将军大人。”
影神色懵懂,她盯着那些复杂的星图,半天才得出来一个结论:“星星,变多了……?”
“提瓦特的星空中永远存在着你的位置——这是诸多占星术士都知晓的一句话。”
女王的手指抚上最初的那张星图,星光寥寥,图上仍然留存大片大片的遗憾空白,而随着时间的推进,每一张星图上都出现了一批全新的星星,直至这一代,昭示世人宿命的繁星已经在提瓦特的天空中留下了一片璀璨耀眼的星辰之海。
为她献上这组星图,作为女王戴冠式贺礼的本代天文院院长,同样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您带来了预言,而我们也为您证明,这样由人类亲手缔造的奇迹的确可以存在。”
愿象征人类的群星璀璨,愿迎风而生的繁花不败。
“我们做到了,陛下。”
这一次,他们终于可以真正昂首挺胸地面对这个世界,告诉这由诸神信仰所组建的世界:
不再是高天之上的生命。
不再是与神同行的英雄。
缔造了这一奇迹的,是人类本身。
稻妻的神明有些出神,但她到底不是她的姐姐,并不曾就此沉浸在人类群星的梦中,她只是转头看着蒙德的女王,对她说道。
“……我们也会做到的。”
影低声说着,她轻轻拉了拉伊莱恩的手,语气愈发轻缓:“你和真一定会成功的,伊莱恩,不要担心太多,就算有问题,我也会为你们解决所有的危险。”
伊莱恩只是微笑着,没有多说什么。
可这并不是最后一句的预言呀,影。
当人类群星汇聚的星辰之海成型的那一刻,归属烈风之主的信仰亦是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且纯粹,她的力量与蒙德的梣木共生,芬德尼尔的白树相连,风之主的力量随着树根流入枯萎的地脉,群山之国终于得以焕发久违的生机,那便是预言的后续——
“在银与木的根系纠缠双生的地方,
在新生的地脉重新覆盖大地的地方……”
被烈风魔神的力量所包裹住的、曾经在空想的妖精国度过六千年的那一半属于乐园妖精的灵基,终于在日渐强大的魔神力量引导下,彻底被吸收转化,成为风之君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妖精的血肉,本身便可构成世界的基石。
自此,芬德尼尔的地脉在白树的树根下被重新改写原有的规律,人类死后的记忆本就将流入地脉,而控制住了地脉的白树又归属于迭卡拉庇安本身,风王的力量在这片土地上形成了一套独立且完整的循环,人类的星辉愈发耀眼,烈风之主就会变得愈发强大。
但是,王也感受到了来自高天的窥视。
但祂们还不敢动。
祂们也不能动。
没有任何一位敢赌,如今的迭卡拉庇安是否已经拥有可以完整覆写地脉的力量。
他们开始想要拒绝她,像是妖精国那样;
他们开始试着排斥她,像是妖精国那样;
女王对此不以为意。
她如何走过了六千年的尸山血海之路,此刻就能如何走过繁花铺就满载欢呼与掌声的雪白长阶,白枝与灵玉的宝冠正端放在这条路的尽头之处,女王比任何人都清楚头顶即将承载的重量,比起妖精直白又恶毒的诅咒,她根本不会在意来自高处仍显得太过隐晦的敌意。
——可你确定要戴上它吗?
当王走至高塔的最高处,风有过瞬间的静止。
连呼吸也听不见的环境,瞬间静寂下来的四周让她听不见任何声音,永不止歇的风声被迫终止,女王听见了无限哀伤的叹息。
不要戴上它,迭卡拉庇安。
不戴上它,你仍然是独一无二的烈风之主,你会成为胜者,你应当享受神明的永恒与无限的信仰。
不戴上它,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女王的动作落在高塔之下的人群眼中,便是走过了长长台阶的女王,最终在王冠之前停下了脚步。
人民并未为此感觉到哪里不对,这是无比重要的仪式,女王的沉默被人民理解为郑重的态度,可来自异国的客人拥有更好的眼力,足以看见女王肩头垂落的发丝不自然地停滞着,像是她的时间被迫静止,被困束在自然时间之外的地方。
他微微蹙起眉,下意识踏前一步。
有人拽住了他的手臂,对着他微微摇头。
“你在干什么,摩拉克斯?”友人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警告道:“你以为这是哪里?”
他皱眉,刚刚想开口,下一秒,高处的凛风就已经再次吹动了女王的发丝,高塔的女王神色平静地凝视着面前的王冠,然后她伸出手,没有任何停顿地将白枝与灵玉的宝冠戴在了自己的头顶。
我向星辰下令,我停泊瞩望,我让自己登基,做风的君王。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戴冠的代价。
女王对着无人的风中轻声回答着之前的问题。
高天也好,诸神也罢,任何人都无需再来质疑余的决定。
王就是王,无需他人来承认她玉座的价值。
她走下戴冠的仪式高台,如潮水般的信仰涌入她的血肉之中,她的子民心甘情愿地仰望着风的君主,为她献上自己的敬爱与信仰。
至少在此刻,人民愿意相信——
即使是最美的天空,也比不过女王那双青空般澄澈的眼眸。
他们欢呼雀跃,纵声高歌,欢唱这承载了自由与诗歌的国度,愿千风不散,繁花不败,愿万千荣光尽归女王——
在欢笑的尽头,仍有人注视着孤身立于高塔的女王,他看着她,看着她长久地注视着她的国,她的子民,王的目光如此温柔,又满怀欣慰的骄傲。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
“仪式已经结束了,钟离。”
若陀选择了他凡人的名字称呼他,无奈问道:“你还在看什么?”
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出神,怔愣片刻后,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在看什么?
钟离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
“——大概,什么也没有看吧。”
仪式固然已经结束,但那里仍有独一无二的风景。
他含糊应着,唇角的笑意却始终不曾落下。
“难得来一次,陪我一起在这走走,如何?”
第98章 沙尔·芬德尼尔
在戴冠式结束的第二天,蒙德的高塔迎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几乎是在他出现在蒙德高塔的那一刻,劳伦斯的目光就已经变了。
年轻人并非没有注意到这位唯一留存至今的初代建国之臣那近乎灼烫的狂热目光和他隐隐颤抖的手指,但他也只是对着劳伦斯微微颔首,便随着神官准备前往女王的书房。
那是位容貌清隽俊美气质疏离的年轻人,他比在场许多人的年纪都要大,却仍然还保持着少年的青春美貌。
“我的名字是沙尔,”年轻人披着纹绣芬德尼尔王室花纹的银白大氅,声音清冽又干净:“沙尔·芬德尼尔·伊蒙洛卡。”
雪山的寒意夺走了他肌肤上鲜活的血色和人类正常的体温,可冰雪与白树的恩惠延长了他衰老的时间,再度重获生机的白树最显著的表现,就是继承了芬德尼尔王室的最后血脉,得以拥有远胜常人的漫长寿命。
纯血的芬德尼尔人所剩不多,余下能成功撑过雪国寒冬继续坚守下去的山民分享了白树的力量,他们出生所见便是这冰冷的雪山之国,活下去依靠的已经不再是对外界的执念,而是“王始终不曾抛弃他们”的强烈信仰。
少年是纯血,也是最后的王血,他本应拥有长久的寿命,只是他那同样流淌王血的母亲却没能熬过对丈夫的怀念和夫妻分离的苦楚,终于在某个静默的雪夜里满眼遗憾地松开了与儿子交握的双手。
最后的沙尔在时间静止的雪山渡过了他寂寞又漫长的童年与少年的时代,当他得以重新踏上外界的土地,却得知他的亲生父亲已经亡于伊蒙洛卡家族强大却早夭的血脉诅咒。
只是当人们不无遗憾的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名为沙尔的年轻人眼中却没有多少对父亲的怀念,他对亲缘的概念太过寡淡,也不曾见过母亲口中青翠的树木,鸟雀的啼鸣,生机盎然的绿色群山,雪山中孤独的时间足以磨损一切鲜活炽烈的情感,包括人类对血缘的执念。
他会站在这里,只是因为他需要同他的王证明一些事情。
“旧宫的医师和炼金术士们曾经研究过,芬德尼尔人的血肉骨骼与正常的提瓦特人变得不太一样,白树分享了力量,让我们得以如常人般在外界自由的行走。”
女王俯视着面前匍匐在地的少年,除了天生便可运转元素力的长生种,提瓦特的人类无法依靠自己驱使元素力,但是芬德尼尔人被白树影响后,在风雪中出生的后裔体内已经多出了全新的模拟神经,连同着白树的本源。
比起提瓦特最常见的对元素力无能为力的普通人,芬德尼尔人却能够单纯依靠自己驱使一些细微的力量,只是根据模拟神经的数量多寡和质量差异,有所区别罢了。
伊莱恩并不陌生这样的构成,在另一种世界力量体系的控制下,这些神经拥有一个更加常见的称呼。
——魔术回路。
“余很欣慰,沙尔。”女王端坐在椅子上,少年像是一只温顺乖巧的柔软幼犬安静跪坐在她的脚边,她曾让少年站起来与她说话,却只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请让我的身体感受您脚下土地的感觉吧。
少年柔声请求着。
芬德尼尔的冰雪之路太冷了,前往旧宫的朝圣之路拒绝了它最虔诚的信徒,至少现在,我只想坐在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
女王无奈,却也应允。
“但你也应该知道,芬德尼尔人无法走上蒙德之外的土地。”她俯视着少年蓬松的发旋,声音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即使是余也无法在此刻允许你们蒙德之外的自由。”
少年抬起眼,看向女王头顶的宝冠。
王已经举行了她的戴冠式,将白枝与灵玉的宝冠戴在了自己的头顶——在她已经知晓了芬德尼尔最初预言的前提下,她仍然没有任何的迟疑。
“我们知道的,陛下。”
他仰望女王的目光太过复杂,仰慕,敬爱,痛苦,依恋……最后被温顺的幼犬悉数拢入冰雪覆盖的壳子之下,沙尔唇角的微笑仍然是最熟悉的弧度,他展现在脸上的感激与敬意始终恰到好处,因为重归高塔的女王并不知晓芬德尼尔人如何称呼他们的王。
蒙德人是如何看待烈风之主的呢?
不清楚。
不重要。
因为他们对王的敬爱与信仰,一定不会比他们更加热烈,不会比他们更加纯粹。
他们的神,他们的王,存在且唯一存在的救主。
“但是我们想着,如今的芬德尼尔人应当有着全新的价值,”他乖巧又轻松地微笑着,顺从的扬起自己的头颅,露出他毫无防备的修长苍白的脖颈。
“我拥有最好的资质,最纯正的血脉,作为最优秀的代表,愿意同您献上我的血肉与灵魂……”他的声音还未停下,女王手中的青金石手杖已经转出了一个流畅的弧度,不轻不重地砸向了沙尔的头顶。
“余不需要。”
女王微微蹙起眉头。
“是,陛下。”沙尔意外的没有再说类似的话,他极顺从地停下了这个话题,对着女王微笑着说道:“那么,就由我来同您说一些芬德尼尔如今的故事吧。”
这一次,女王没有拒绝。
***
芬德尼尔人,已经成为了新生的异类。
他们拥有提瓦特人最常见的血肉躯壳与旁人无异的容貌姿态,但是他们的本质的确已经被改写了;让伊莱恩暂时还没有太过为此忧心的关键在于雪山的山民并没有下山离开的准备,哪怕他们的确已经可以离开,但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位下山的芬德尼尔人还是沙尔。
可是此时不担心,不代表永远不需要担心。
他们的新生的模拟神经可以驱使元素力,沙尔为她展示了连风精灵也没有做到的一件事:将力量与术式封存与宝石之中,虽然技法太过粗糙,最后成品又简陋,连泛人类史最初级的劣等魔术师也不会做的比他更糟糕,但是少年的确做到了。
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却是芬德尼尔人成为了她宝石魔术的最完美的继承者。
女王有些无奈,却也有些不甘心。
“是不是真的提瓦特真的就没人会了?”
好在她能找着一起商量的对象也不是没有,只是先一步举手喊起来的,反而是一旁的归终:“让我来!让我来!”
芬德尼尔的事情本就是摩拉克斯当初关注的关键核心,这种事情伊莱恩没有瞒着他的打算,只是还不等岩峦的神主听完问题后挑好时间矜持开口,尘之魔神就先坐不住了。
少女姿态的魔神直接蹦跶到了伊莱恩的面前,无比诚恳地握住了她的手,郑重说道:“请您务必让我来!”
伊莱恩:“……”
伊莱恩:“尘之魔神请无需太过客气,余是蒙德之主不假,但是以您在璃月的位置倒也不必这样称呼我……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所擅长的方向和炼金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领域。”
“没关系,”归终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我可以从头学!”
伊莱恩:……
所以都说了,倒也不必如此。
在伊莱恩开口的那一刻,摩拉克斯原本就准备放下手中的细瓷茶盏,只是归终冷不丁跳出来让他又将茶盏递回唇边,直到现在他才轻咳一声,幽幽开口道:“让你现在才从头开始学的话,那就太慢了,归终。”
归终立刻无比警惕地皱起眉头。
“我风暴之锚的术式还没琢磨明白,”她迅速开口,“趁这个机会开始学难道不是一举两得吗?”
“风暴之锚说到底也算是你的私人兴趣和她送你的礼物,可芬德尼尔,是我与她之间早已做好的约定。”
摩拉克斯的语气很平静,表情也看不出什么太过特别的变化,他处理璃月的事务一贯是这样的态度,现在处理和烈风之主有关的事情也是同样的态度——照理来说,归终本该对此习以为常,可此刻他看起来太过诚恳认真地目光却让归终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好像正在不顾正事地任性闹脾气。
“风暴之锚的事情,你可以之后找时间慢慢来……但是芬德尼尔的事情要更重要一些,时间上就拖不得。”
“……”
尘之魔神倏地眯起眼睛。
她还没有放下抓着烈风之主的手,但却在下一秒扬起了乖巧的甜笑,用力摇了摇伊莱恩的手,软着声音略带遗憾地说道:“那看起来就只能之后再说啦?”
伊莱恩还没反应过来,摩拉克斯已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自然地放下茶盏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对着她说道:“既然是和宝石相关的术式,那么应该灵性充足的玉石也可以作为素材,你之前所说的‘宝石魔术’我没有听过,但是也可以试一试。”
归终面无表情。
她看向神色如常看向这边的摩拉克斯,确切来讲是被她抓住双手的伊莱恩,正耐心等着她过去。
尘之魔神沉吟片刻,冷不丁说道:“……飞沙走石?”
岩神的那双琥珀金瞳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向她的方向看了过来,目光微凉又锋利,只是又在下一秒若无其事地飞快转开了视线,若不是她始终紧盯着对方的反应,怕是也会错过这一瞬间的变化细节。
哦豁。
少女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了,下意识握紧了伊莱恩的手,用力摇了摇。
归终一脸沉痛:“……要小心啊。”
伊莱恩:“?”
第99章 是风动
说是让我小心点……
伊莱恩满心不解,只是这里是仙家清净地,外面一众仙人还在相聚闲聊,摩拉克斯带她进来的这处洞府更是位于更里面的位置,直接避开了凡人打扰,再加上两位魔神站在这里,哪里还有危险可言?
她目光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摩拉克斯的身上,蹙眉问道:“总不会是在说你吧?”
“也并非不无可能。”摩拉克斯不动声色地答,见伊莱恩一脸莫名奇妙地看着自己,他有点无奈地叹口气,补充道:“你不是送了她两座风暴之锚?”
“是又如何?”女王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索性左右无人,摩拉克斯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低声道:“你还在芬德尼尔的时候,曾经用架设在山脊处的风暴之锚射杀过无数魔兽……”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伊莱恩有些无语,“而且当时我也没对着归离集的方向啊,就在山脚下打一打应该也没——”
她的声音在对方幽幽望来的一双琥珀金瞳中戛然而止,不知为何,对方眼中分明没有多少控诉的意味,她就是觉得好像是自己忽略了什么关键的地方,女王垂下眼睫,陷入思考之中:“不过我当时好像的确有那么几次,没有报告也没有收获……”
伊莱恩顺着这个思路开始回忆,终于想起来被自己扔在脑后的几句形容,什么“金褐鳞片”,什么“归离集的方向”……
摩拉克斯仍抱着手臂站在对面看着她,不知何时一条金纹褐鳞的细长龙尾已经顺着岩神的雪白神袍的一角轻飘飘地甩了出来,只是尾端祥云金纹不再是如同金鳍般锐利张扬,而是微微卷起收拢锋芒,龙尾便也一同收敛三分鎏金锐气,显出几分内敛的优雅。
“……”
女王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了。
“想起来了?”
许是没有以这副形态行走人间的习惯,垂在岩王帝君身后的那条尾巴并不如同其他灵兽化身的仙众那边自在随意,比起摩拉克斯完全听不出半点破绽的平静语气,龙尾倒是自始至终都有些拘谨地微微抬着。
伊莱恩的指节抵着下巴,她垂下目光,蹙眉对着那条完全意料之外的尾巴看了半天,然后才抬起头看向了摩拉克斯面无表情的脸。
“所以当时打了就跑什么也没留下来的是你啊。”她好像明白了一部分,但是不明白的东西反而增加了。
“风暴之锚当时打到你了?……不过那个时候你去芬德尼尔干嘛?”
摩拉克斯:“……”
岩神不发一语,脸上毫无变化,只是龙尾不再如同之前那边舒展甩动,而是转而绕在小腿旁边,金色的祥云尾也跟着垂在了地上,安安静静一动不动。
伊莱恩:“……”
……你别这样。
然而摩拉克斯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去,平静说道:“你对归终算得上有救命大恩,她本就尊重你的技术,在这方面说不定喜爱你还要胜过我几分,这种情况会向着你说话也在所难免。”
伊莱恩想说点什么,只是比起岩王帝君平淡沉稳的语调,他垂在脚边那条尾巴却反而跟着收拢了几分,瞧着谨慎又小心,实在是很没有说服力。
女王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所以,她之前和我说的‘小心些’意思应该就是……”
“担心我会对你动手吧。”
“这一点没什么,你不曾主动来往璃月,对她的性子不太清楚,”摩拉克斯想了想,放缓语气说道:“与你我不同,她更喜欢机关和乐律,始终不曾插手太多事务,所以至今仍有些天真的孩子脾气;之前与你说那种话应该也只是担心我会和之前那样直接与你打起来……只是如今你我之间已经缔结契约,就算你有心相斗,我也无法和之前那样全力以赴。”
“……”
伊莱恩少见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要看摩拉克斯就避不开他垂在地上的那条龙尾,看到尾巴就容易想起来之前的八架风暴之锚和被砸坏的海岸礁石……
她说当时怎么没有骨头架子留下来。
啊不对现在不是想骨头架子的时候。
——所以摩拉克斯当时就是不小心单纯路过被打了一顿还没什么,并在这个前提之下送了自己十八艘魔兽骨船的么?
老实说,按着当时自己和摩拉克斯的相处方式,对方若是当场和她打起来那伊莱恩还能理直气壮一些,他但把那件陈年旧事拖到现在才好声好气地说明白,她反而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了。
伊莱恩的目光有些微妙的游移,原本扶着额头的手也无意识抵在唇边,摩拉克斯安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才轻声叫了一句:“伊莱恩。”
她看起来像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什么?”
“是你在发呆。”摩拉克斯很平静地指出。
对方轻咳一声,转开了自己的视线:“我只是想……既然能这么快的理解风暴之锚的力量构成,归终在这方面的天分果然很好,正好芬德尼尔还有些事情也需要和你商量,我接下来多来这里几趟,顺便也可以解答尘之魔神的问题。”
“你觉得没有问题就好。”他答得太过自然,女王略带了几分狐疑的目光下意识转过去就被龙尾吸引了注意力,她看见那条原本怏怏垂在地上的龙尾重新抬起,轻飘飘地甩了圈换到了另一边,而摩拉克斯神色如常侧身站在院门旁边,正等着她过去。
本来没什么问题,偏偏摩拉克斯身后多了条存在感极强的尾巴,她若是走过去的话,那么龙尾绕开的位置正好就是留给她的。
女王沉思片刻,想着最坏也不过就是打一场,所以还是走了过去。
“你若是来,归终会很高兴。”
直到伊莱恩再次走到他旁边,摩拉克斯才温声说道:“她对我敬重过多,从归离集到璃月,所有事情大多都是由我亲自指定,哈艮图斯与马科修斯都没有过多插手干涉的习惯,但是这样的心性长久以后对她有害无利,我不大合适开口指导,但你如果不介意愿意和她顺便聊聊,那就再好不过了。”
尘之魔神哈艮图斯,再怎么说也是建立归离集最初的几位魔神之一,她能接触到的事情一般都已经算是璃月核心事务,女王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处,只是即使蒙德与璃月已经建交,摩拉克斯允许她做到了这个程度,她也还是有些怀疑:“你不介意?”
“我若是连这点事情都要介意,当时何必要主动插手芬德尼尔的事情。”
摩拉克斯淡淡道,他原本矜持抬起的龙尾也终于懒洋洋地落了下来,龙尾细长,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女王的身后,绕出一个不远不近的弧度。
“璃月是契约的国度,岩王帝君是掌握契约的神明——我既然已经做下决定,那么自然会心甘情愿地为其付出相应的筹码。”
“我只是比任何人都相信你不会让我输而已,迭卡拉庇安。”
女王一愣,随即无奈失笑:“倒还真有点像是只有你才能说得出来的话。”
“还是说你会?”摩拉克斯垂眼看着她的眼神意外的认真,“你对芬德尼尔的事情,还有几成把握?”
“至少哪怕到了最坏的那一步,我也有不把稻妻和璃月扯进来的把握。”她笑眯眯地答道,“这一点倒是无需太过担心,我的盟友。”
如果不是有着相应的底气,她也不会同意璃月稻妻的两位与蒙德结盟。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迭卡拉庇安,”摩拉克斯意外的没有就此停止这个话题,而是蹙起眉低声问道,“你准备做到什么地步,心里清楚么?”
女王笑了笑。
她当然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
“目前为止,芬德尼尔人已经可以在蒙德境内小范围的走动了,但是我不知道这种异变是否能被提瓦特本身所接受,所以我才考虑宝石魔术,以灵石宝玉作为载体施加术式,他们已经拥有了依靠□□就能运转元素力的基础,驱动宝石魔术,那么至少可以作为普通人正常行动——就像是被风雪遮掩后得以存续至今的雪山山民一样。”
摩拉克斯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如果只是这种基础术式的话,考虑到芬德尼尔人的数量,那么我和你应该足够完成这其中所需要的宝石。”
“不不不,完全不够,”伊莱恩却很快摇了摇头,否认道:“如果宝石魔术真的能推行,那么要用这种方法储存的可就不只是用来保护芬德尼尔人的术式了。”
历史本身便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而在传承记录的过程之中,流失与扭曲本质也是属于人类的磨损,伊莱恩还不至于就觉得自己可以依靠一套宝石魔术就成功保存住这个时代最完整的真实,但备份总归是个好习惯,无论是哪个世界。
摩拉克斯并作未做太多迟疑:“那就听你的。”
***
实话来说,女王给出的要求近乎刁钻刻薄,好在他本就是岩峦的神主,即使无法理解宝石魔术的基础术式构成,但也有自己的方式来完成伊莱恩的要求,只是这样一来,难免会给仙众们留下他单纯为迭卡拉庇安做事的印象。
再加上伊莱恩的确答应了之前的说法,经常来到璃月与尘之魔神交谈辩论,并在某些璃月事务上给出自己的意见,比起毫无防备的归终,其他仙君却是或多或少有些忧虑之色。
“……您当真不担心烈风之主会多做些什么么?”
浮舍算得上较为亲近尊重烈风之主的一位,可他的防备心却也是最高的。
帝君座下第一夜叉立在岩神身侧,与他一同注视着不远处正在指导归终如何调整基座细节的伊莱恩,只是比起他的满眼忧色,帝君本人却是神色淡淡,平静如常。
“你应该相信她的分寸,无需担心。”
浮舍叹了口气:“可即使如此,也不必让烈风之主如此频繁的过来……”
摩拉克斯却微微垂了眼,转头看向了忠诚的夜叉元帅。
“这是我的意思,她只是同意。”
浮舍闻言一怔。
“在很多事情上,她本就无意带上璃月,甚至是在有意划开与我的距离……”
柔风渐起,草木摇曳,神明的琥珀金瞳泛起柔软的流光,岩峦的神主始终安静凝望着远处的风景,不曾移开自己的视线。
“——是我先动心起念,想她离我再近一些罢了。”
第100章 鸾鸟
能统治一方的帝王,怎么可能真的不懂人心。
摩拉克斯向来擅长欣赏最美好的事物,最好的玉器,最好的风景,岩王帝君一手制定了璃月各项仪式典仪,对于这方面自是极为认真,若他在未来有一天愿意单纯以凡人的身份行走在璃月的街头,那么他也一定是那种凡事必要享受最好的讲究性子。
只不过现在就去想象未来对于摩拉克斯来说还是稍早了些,只是因为是迭卡拉庇安早早有了放手蒙德的心思,他此刻闲来无事,便也跟着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是自己会怎么做”的一种可能罢了。
倒是浮舍有些被他弄糊涂了:“呃……呃呃,您的意思……意思是?”腾蛇太元帅难得一副语无伦次魂不守舍的样子,帝君随口一句话,轻描淡写几个字足以震得他理智魂飞天外,全靠着对帝君的本能信任才保证了没有毫无形象地开始手舞足蹈。
即使如此,他的目光也已经彻底恍惚了。
“您打算对烈风之主……”夜叉的四手比比划划,语无伦次:“找个时间说明白?”
这一次,反而是摩拉克斯带了几分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此事尚无定论,倒是不知道腾蛇太元帅为何如此心急?”
浮舍:“……”
就算对方是自己素来敬重无条件信任的岩王帝君,浮舍的眼中也露出了几分无奈的幽怨。
明明就是您先说这种话的……
“所以只是动心起念,又不是已经到了情难自禁的程度。”帝君笑道,琥珀金瞳中藏了几分少见的调侃,“她本就很好,承认这样的事情对我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
浮舍彻底垮下肩膀,悻悻道:“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何况退一步来说,真要说清楚也不该是现在。”
岩王帝君抱着手臂轻笑着回应,浮舍冷静下来后,安静看着帝君的侧脸,他的神色如常,即使与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澜,只是浮舍不知道帝君自己有没有注意到,他固然会与自己说话的时候转过头看着自己,可当话音停下的时候,他的视线又会无意识地回到之前的某个地方。
腾蛇太元帅忽然就安静下来了。
“我与迭卡拉庇安缔结契约的开始是因为芬德尼尔,那么就不能以这件事作为开始——”
摩拉克斯沉吟片刻,声音也多了几分郑重的肃然:“至少在这件事情之前,我与她之间夹杂了太多东西,提前说明并没有太多好处。”
他尚需要一段时间理清情绪,比如说这份如风吹动青叶般轻柔又无声的细微心动,是属于岩王帝君的习惯,感慨一切终于归于他的掌控之下,属于芬德尼尔此事她展现出的温和与顺利缔结的这份盟约;
还是单纯属于一阵风,属于他曾在万众瞩目的高塔之下见到的那一份只有他才见到的温柔风景。
没有确定这件事之前,提前贸然开口,对他们两个都没有太多的好处。
摩拉克斯擅长欣赏美好,也从来不会太过为难自己的喜好,所以他才会邀请她来到璃月,总归自己没有在这件事情说谎——归终的确很喜欢她,不是么?
但是现在的话,他应该也不会再多做些什么了。
若是芬德尼尔一件事结束之后,无论是他此刻的心境还是蒙德与璃月之间的契约都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那么他自然会试着先踏出一步;
可如果到了最后,他发现自己的这份心动起念更多源于这种同路知己相伴而行的温柔错觉,摩拉克斯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至少此刻,他能确定自己心动是真。
“无论如何,迭卡拉庇安是位很不错的朋友。”
夜叉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也跟着笑道:“所以您不打算打扰么?”
“若是因为一时误会让她发怒甚至是疏远,多少有些得不偿失。”摩拉克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她那个记仇又小心眼的脾气大抵没办法靠几百年就养好……怕不是到时候能直接和我再开一次魔神战争。”
而浮舍在想的是,帝君可能并没有发现他自己再说这件事的时候其实是在笑着的——哪怕他已经确定了这件事,甚至可以和自己坦坦荡荡地说出来。
他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摇摇头。
“总归这件事情我没办法和您心平气和地好好聊聊,至于另一位我就更没必要开这个口了。”他大咧咧的感慨起来,语气倒是随意:“烈风之主对夜叉也有大恩,无论成与不成,您若是不介意最后只是与烈风之主做个朋友就好,旁人不知道,反正夜叉一族不会有太多的意见。”
“说起这个,你们最近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的……啧,也就那么回事吧。”
腾蛇太元帅揉了揉自己刚刚僵硬了太久的肩膀,满不在意地答道:“这是夜叉一族的天命,帝君倒也不必太过挂念,烈风之主已经用药缓解了大部分的瘴毒,可说到底‘杀生护法’的本质仍是‘杀生’,这份杀孽累积的业障本来不是需要什么要藏起来的秘密,早都有准备了。”
“她许久之前就偏爱金鹏,多少也对你们有些爱屋及乌的心思,夜叉若是有事,她不会太高兴。”摩拉克斯沉吟片刻,便对着浮舍说道:“找个机会,同她说说看吧。”
浮舍瞬间就垮了脸。
***
帝君的信任一如既往,扔下命令后就交给他自由发挥,腾蛇太元帅本来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之前领兵出战的时候大多也都是放任他一线指挥不多做干预……但是这个人不是别人啊?是烈风之主啊!璃月如今的第一盟国的蒙德女王,迭卡拉庇安——!
而且您就算给我这么个说法,明面上倒是的确对夜叉好,我自然也不会介意开这个口,可您好歹是在说那种话之前啊!???
帝君您老人家有没有考虑过我现在得拿着什么态度去和烈风之主说话才算是合适的……
腾蛇太元帅四只手险些把自己挠到头秃。
比起大哥的满脸扭曲,其余几位仙众夜叉倒是觉得还好。
浮舍自然不会现在就告诉他们帝君和自己说了什么……哪怕这些人是他的同胞手足兄弟姐妹,所以伐难他们也都只是觉得前脚怀疑过烈风之主会干扰璃月事务太多,转头就求人家帮忙有些让大哥不好意思;伐难和应达两个姐妹一叠声的安慰起来,而弥怒只是思考片刻,就将手搭在了魈的肩膀上。
“金鹏。”弥怒笑得如沐春风,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事只能交给你了。”
魈:“……”
魈:“?”
“你们也别总是为难金鹏一个呀。”应达转过头来嗔怪道,又转头看着一脸无语的金鹏,笑眯眯的说道:“没事,我和你一起去。”
魈:“……所以为什么一定要我去。”
“哎呀,不要在意这点细节嘛~”应达笑嘻嘻地揽住他的手臂,少年本来想拒绝,可被应达拉住手臂的那一刻,他就没有再动了。
“……帝君这时候应该是在和大人讨论事情,非要这时候去的话,需要快去快回。”
“这是自然。”
应达笑笑,拽着魈就往所有人都会避开的那处竹林深处的别院走过去。
***
那两位除了会谈及芬德尼尔以及一些其他的国家大事,偶尔也会交流术式阵法一类的东西,伊莱恩并不非要局限在宝石魔术这一种方式上,比如说帝君之前玉石与矶岩所做一只鸢鸟便引起了她的兴趣,只是蒙德的女王明显很嫌弃硬邦邦沉甸甸的石头材料,转而用了蒲公英做了材料。
所以当应达和魈来到别院的时候,两位仙众夜叉一抬头,就看到房檐屋顶和翠竹细枝上停了一排排雪白小巧的圆滚团雀。
魈的心口反射性一突,在他想明白自己看这些毛茸茸圆滚滚的雪白团雀到底哪里眼熟之前,应达已经捂住嘴,发出了难以名状的扭曲尖叫。
“金鹏!金鹏!”应达带着兴奋到诡异的激动语气抓住了他的肩膀,拼命摇晃起来:“这些鸟球看起来和你的原型好像啊!!!”
魈:“……”
魈面无表情。
他被过分激动的应达来回推搡着,神色木然道:“……啊,嗯,看出来了。”
……他大概也能猜到这些白色团雀到底是谁做的了。
用蒲公英做材料的灵动小雀实在是太过精巧可爱,白雀全身上下雪白蓬松,只有尾羽细长轻灵微微翘起,一双黑琉璃的眼睛更是温润剔透纯净无瑕,屋檐一排十几只雪白毛团歪着头盯着从未见过的火夜叉,应达捂着嘴,跺着脚噫呜呜噫哀嚎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没忍住想要偷偷摸摸带走那么一只。
这里少说上百只,她偷偷带走一个应该没问题吧……?
只是还不等蠢蠢欲动想要在帝君眼皮子下面干点坏事的应达成功靠近不远处一只正在打盹的白雀,一阵疾风卷过,玉石与矶岩所做的高大鸢鸟已经收拢碧翠的灵玉羽翼,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毫无防备已经来不及收手的应达:“……”
火夜叉想了想,伸手一指不远处的魈,对着鸢鸟竖起一根手指,幽幽问道:“我用这个大的换一个小的,行不行?”
魈:“?”
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