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初静有着丰富的面对非正常人、自说自话的偏执狂的经历, 所以无论段江离口中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她都不会被震惊,因为她是真的有心理准备的。
脸皮面子对一部分人来说,真的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了, 需要时就捡起来用一用,不需要时踩地下都觉得硌脚。
段江离就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饶是如此, 此时她也不禁被哽住。
初静玩不起吗?没有,她不仅玩得起, 她还很配合,可这种配合,并不是段江离想要看到的。
“……阿静太狡猾了。”段江离眸色微暗。
初静面色不变:“我不是在你陪你玩吗?”
段江离指了指自己的腿,白皙的腿上艳色的花瓣像是被荆棘勒出的血:“我可捡不起起来。”
嘴边的弧度轻轻扬起, 初静道:“我忘了, 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
段江离目光哀怨地落在初静脸上,口中道:“没关系, 我会体谅阿静的。”
初静轻笑一声,眼眸深处幽光明灭。
不体谅又能怎么样呢?绝对的强权下,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连排斥都是一种错, 是有罪的。
她不再理会段江离, 直接上了楼,段江离望着她, 眼眸深处幽光明灭。
就算自己站在她面前, 她眼里也没有装着自己。
只有恨。
犹如暮色中的困兽,无法释怀, 无法原谅,唯有死亡才能够化解这一切。
不是别人的死亡, 而是她自己的死亡。
人总说不要用它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但只要将事情放在了心上,就不可能放下,除非自己想开,然而如果真有那么容易想开,这世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执迷不悟的人?
真是奇怪,到底是什么事呢?
段江离莫名笑了一下,没有执着于答案,毕竟初静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她不可能查得到的。
但无所谓。
段江离坐电梯回到房间,将芦荟胶涂抹在有纹身的地方,虽然她并不是疤痕体质,但这种大面积的、堪比人体彩绘的纹身,怎么小心对待都不为过。
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额头,沿着线条一点点往下,莫名一笑。
这下她真的没办法跟上流社会的圈子同流合污了,没有哪个名媛会允许自己身上出现这么大面积的纹身,那无疑是断绝了自己的康庄大道。
娇弱的笼中鸟,不,应该说是,从野外抓回来被圈养的野兽。
被没收了锋利的爪牙,无需知晓该如何生存,自我抹消,在囚笼中做精致乖巧的笼中鸟。
这是她想看到的吗?
好像也不是。
收回手,段江离平静地移开目光。
……
…………
时隔数月,段江离重新回到了公司,毕竟原本初静也没有重新扶人上位,本身就是留有余地的,所以段江离回去自然也没有什么波折。
但段廷龙的人生却开始有所波折了。
虽然平台是初静一手策划出来的,但她后期还真没怎么参与运营,只把段江离给推了出来。
然而网红公司的模式并非不可复制,有了段江离这个成功的例子在,其余人也很容易就能复刻出同样的流程。
毕竟培养的只是中低端的流水线网红,是不需要看重太多东西的,也不需要看重未来的潜力,就如同活跃在娱乐圈的流量们,收割过几波榨干够油水后就可以扔掉,然后换另一个人上去重复相同的流程。
这也导致了虽然平台一开始牵头是由初静主导的,但渐渐的内部却发生了权利转移,不是说代表初静这一方的力量不重要了,而是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对于这种情况,段江离并未去反抗,当初初静拉了很多人进来,这几乎在开头就昭示着做大之后会产生的乱像,不过在之前段江离以为初静是觉得他们掀不起风浪自己能够镇压得住,现在看来却是有意如此。
段廷龙赔了个女儿才入局,自然是不愿意平台变乱,毕竟平台带来的利益竟然比原先设想中的还要大,吸引了很多原本没有将目光投过来的寡头也蠢蠢欲动,偏偏内部却还在争权夺利。
对商人来说,利益当前从来都不存在什么有远见,或者说有远见的挡不住这‘煌煌大势’。
看见这个领域大有可为后,很快就有类似的产品开始上线。
并不是第一个上线的同类产品就能抢占先机,如果后者更成熟,更会营销,推广力度更大,那将前者踩在脚下并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情。
最先爆发的是一批网红主播出走事件,中间牵扯出了霸王合同、陪酒、睡粉等负-面新闻,让平台的形象从原本的亲民开始蒙上一层剥削的外衣。
这种事情原本是不会掀起波澜的,毕竟这虽然也算得上行业潜规则,但总有些不能接受的人在网上曝光,然而迎接她们的往往都是被限流,被相关人员找上门等事件。
所以这一次之所以能闹大,纯粹是竞争对手推波助澜,平台高层反应又不够迅速,不仅没能平息民怨,反而还激起了用户的反感。
这不难理解,一个项目肉眼可见的赚钱,高层自然便会安排一些亲信乃至酒囊饭袋进来刷资历,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就是来充当个吉祥物的,但这种人才是少数。
这个事件,分走了平台的一些流量,紧接着,便是平台一哥一姐等数个台柱子的塌房,让参与进这个项目的寡头们都着实有些焦头难额。
一个赛道的攻取失败对寡头来说是不可能伤筋动骨的,但一个肉眼可见日进斗金的项目加大投资后却迎来失败却是足够让人心痛上一阵了。
所以如果有的选,他们自然是不想卷款跑路的。
段江离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紧接着肯定还有更多的坑等着他们,最关键的是,他们的目光都被平台的事情吸引过来了,那么会不会忽略掉一些本不该忽视的事情?
她有些小看初静了,原以为她只是要针对段廷龙,没想到她胃口会这么大,盯上的竟然是所有参与这个平台建设的豪商们。
段江离实在不明白初静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她没有提醒,就那么默默看着,毕竟她在住院期间,公司因为群龙无首,已经被一点点‘排挤’了出去,无法参与进去不是很正常的吗?
观察了一阵后,段江离发现跟平台打擂台的对家主力是李家的人,就是那个被娱乐圈‘天选女主’,后背有凤凰胎记迷惑的家族。
虽然同样是守旧派的代表,但段家和李家向来没有接触,因为段家曾经就是地方豪族,而李家却是世家,能跟古时候的名臣良相扯上关系,还并非牵强附会、有族谱记载的那种。
也是因为如此,李家比段家更讲究风度礼仪,所以他们看不上段家这种太过直白赤-裸不加遮掩的行为。
李家在被坑之后要‘报仇’段江离能理解,但这种程度是段江离没想到的,毕竟这种对抗是要烧钱的,不是几亿,而是几十亿几百亿的烧钱,持续得越久就越烧钱,端看谁先支撑不住。
而李家太不余余力了,何止像是被骗了,更像是被坑得都没裤衩了才会这么奋斗在第一线。
有李家带头,其他人这才被带动起来。
毕竟好几个行业大佬聚在一起弄的平台,其他人想得罪也得掂量掂量,总得有个不畏惧的人去吸引火力。
段江离无意深究,左右都是初静在下一盘大棋,她管不了,反而积极的提供了不少‘罪证’。
虽然没进过公司,但通过斗争失败的哥哥姐姐,关系不差的兄弟姐妹口中,段江离还是知道很多事的。
他们不会告诉她重要的情报,毕竟她也算不上自己人,只能算是友善阵营,但无所谓,段江离能够自己提取信息,而以她对这些几乎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的了解,哪怕是连蒙带猜,准确率也在六成往上。
不仅仅是他们,圈子里很多跟段江离玩在一起的塑料朋友,几乎都有把柄在她手上,毕竟本来都不是什么好鸟,找出几个问题本来就是轻轻松松。
她看出初静想打破现有的格局,以平台为伊始,或许会连萝卜带泥牵扯出许多关联的人来,但段江离又参与不进其中,自然也不在意,更多的是放在自己双-腿的恢复上去。
初期的治疗自然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很容易就让人怀疑是否效果不理想,段江离并非常人,也不会质疑医生的话,倒也并不因此就颓废恐慌。
但直到一年之后,双-腿才有些感觉就实在是段江离没有想到的了。
很微弱的感觉,还是在电针的辅助下才能感觉到,不过只要有效果就是件好事。
唯一让人苦恼的便是身体的一个部位如果长期不使用的话,那么肌肉萎缩是必然会面临的情况,精心养护也不过是稍微延缓萎缩的速度而已。
段江离的下肢力量原本是不弱的,简单来说就是看得到肌肉,并非纤细一类的,而是很有肉感的双-腿。
但不过才一年,她的体重就比曾经轻了将近十五斤,腿部线条也变得纤细柔软,如同被荆棘吸取了血肉一般。
第 62 章
在段江离双-腿好转期间, 商场上双方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甚至开始将双方的关系网也卷入其中,其火-药味之浓, 让原本不关注这些的普通人都能察觉到双方之间的火-药味。
在这种矛盾日益激烈的氛围下,双方甚至都开始不讲究风度了。
虚假的商战——运筹帷幄、勾心斗角、策反高层、工于心计。
真实的商战——社交平台对骂被封号、买通保安直播高峰期拔网线、找水军散步洗-脑包。
网友看着这出层出不穷的戏码吃瓜吃得眼花缭乱, 段江离却觉得事态已经有些无法收场了。
一般来说,商业斗争到了这种程度就已经是完全撕破脸了, 但紧接着双方就会开始默契的沉寂下去。
毕竟虽说商场如战场,可商人逐利,在眼看互相都讨不到好的情况下,开始寻求另一种解决办法是必然的情况, 无非就是相互耗。
看谁先撑不出退出赛道等着别人接手或是干脆等着对手收购, 拿着足够的资金退场。
可现在他们却完全没有暂时休战的想法,再如此耗下去,或许就该上演真人全武行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没过多久, 某高层被木仓杀的新闻开始刷屏社交网络,原本岌岌可危的平衡瞬间被打破,文斗瞬间被升级成了武斗。
没有参与进这场斗争的权贵富商们惊诧莫名。
这是都疯了吧?
别看他们私底下大多都作恶多端, 但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们也可以说是最尊重游戏规则的人了。
或许是受历史因素影响, 众人都追求如古时候一般的朝堂上的刀光剑影,简而言之, 他们都追求文斗, 不然像国外那样几十个保镖跟着都还要担忧安全问题,那也太难受了。
可现在这些家伙却公然打破了默认的底线, 试图通过物理手段解决掉竞争对手,还被大众知道了, 这是疯了吧?
你都敢物理淘汰对手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破坏默认的潜规则,没有哪个圈子能看得惯这种人。
但事情已经开始了,便很难收手。
虽然大家都清楚基本每家都有那么几件小‘玩具’,可明面上,这是个禁木仓的国家,对方是怎么搞到武器的?
猝然的死亡没能让双方冷静下来,反而让矛盾更加不能调和了。
我们踏马的只是想让对手破产而已,你踏马竟然想要我的命,你不死谁死?
这种情况下,不管最终调查出的结果是不起眼的小蚂蚁还是有些体量的人都不足以打消双方的怀疑。
被木仓击的一方会认为,如果不是高层示意,对方又怎么敢这种做?早不杀晚不杀偏偏挑这种时候动手,说是意外谁信?
而动手的一方则认为,你踏马想杀人就算了,还用这么低级的栽赃技术,真以为自己就稳操胜券了吗?
当然,不是没有人怀疑过这会不会是第三方势力下的黑手,但还是那句话,这件事发生后事情便不可能结束了。
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去赌对手的节操,他们平等的怀疑除自己之外的每一个人。
毕竟仔细想想以前商业上他们有摩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老张那个人是出了名的小心眼,会不会怀恨在心?老李可是出了名的笑面虎,脸上越和善下手越狠,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是不是一直都在笑?
越深思,就越觉得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疑点。
众人都加强了自己身边的防御,然而这并不能阻止‘意外’的发生。
其实以前国内也不是特别太平,只是没有闹到明面上而已,车祸、房子起火之流的意外每隔几年圈子里总会有那么几个出现这种意外。
或是对手出手,或是家中争权。
所以没有人会相信意外真的是意外。
他们对自己的安全如此在意,根本不存在什么设备老化年久失修,每年都会按时检查及时更换,出意外的可能性能有多大?
所以所有人的精神都紧绷了起来。
但还没有结束。
J市从来都没有这么混乱的,从上至下的混乱,让如同工蚁一般的普通人都能察觉到硝烟。
无人机空投的炸-弹、突发的火灾、车辆的失灵、货车的撞击……每一个凶手的理由都是寻仇,也确实是跟当事人有着深仇大恨,可谁也不会相信,事实就只是如此。
一连串的变化,让所有人都心情凝重,有一种要变天了的阴霾笼罩在心头。
段江离对此惊诧莫名,换做任何一个人干出这种事情她都不会意外,可初静……
要知道,爆炸是无法精准控制的,故而必然会伤及无辜,虽然这其中肯定有人借机浑水摸鱼,有人趁势而为,但能想出这种做法的人本身就已经很丧心病狂了。
初静真的会做这种事吗?
段江离有些怀疑。
没等她弄明白这一切,国内各地便开始爆发了大量的游行,毕竟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挑战民众的神经了。
又是爆炸又是各种证据充足的累累恶行,以至于连爆炸案都被渲染成了正义的行为,被认为死者死有余辜,再加上因为最近的乱象导致网络监管不足,许多人都忍不住在网络上吐露一些自己遭遇的厄运,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于是游行爆发后,很快便有人站了出来,提议重新恢复死-刑。
当然不会有人同意这一点了,毕竟废除死-刑保护的本来就是他们,而不是底层那些安分守己的平民。
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不被人放在眼里,政商都不会同意的提议,竟然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去。
不止是有普通人,还有很多更多的政客,商人给其站台。
太魔幻了。
他们在背弃自己的利益。
直到初静公然为其站台,段江离才终于相信,这其中是真的有初静的手笔在,这就是她的目的吗?
恢复死-刑?
段江离难以理解,要知道,如果法案真的被通过了,最受影响的应该就是初静这类人了吧?他们的违规操作可不止一件两件,就算这会儿去站台也不可能被宽宥。
狡兔死,走狗烹。
伟光正的人不会允许有人知道他们通过黑暗的手段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无数人为了这条法令奔走,有人支持,自然也有人反对,分不清谁才是这暮色中的困兽,妄图阻止历史车轮的前进。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肯定自己就是胜利者。
别的不说,提出这个法令的政客如果死亡了,那么不管他的死亡有多么的有疑点,只要他死了,一切就得被迫中止。
毕竟民众再不满,他们也不在权利的中心,到时候再出台一些表面偏向普通人的法令,配合宣传,就足以将一切都按下去。
段江离看着最近尤其忙碌,几乎不着家的初静,忍不住道:“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初静闭着眼,沐浴在暖色的灯光下,淡淡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段江离:“你图什么?”
初静睁眼看向她,露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我们掌握着全国百分之八十的财富,享受着普通人穷极想象都想象不出的生活,穷奢极欲,却没有为这个国家做出一分一毫的贡献,反而成了扎根在它身上的毒瘤,这正确吗?”
“这是不公平的。”
段江离抬着眸,内心没有丝毫波动:“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们是这种情况下的受益者,而不是被剥削者,不是吗?
初静眉梢轻动,忽而一笑:“难道,我就不能是个理想主义者吗?”
段江离哑然。
她眉眼如画,那双眼睛,不是信念者的坚定,不是理想者的火焰,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平淡幽深。
是春华秋雨,是清晨白露,是浩渺苍茫的大地,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是悲悯众生的神明。
总之,似乎不是那种为了心中的乌托邦能不择手段的人。
仿佛有一道天堑横亘在她们之间,段江离觉得这一刻的初静离她太远了,远到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抓不住。
但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无踪了,初静唇角带着一抹冷淡的弧,突然问:“你的腿是不是快好了?”
段江离一怔,然后才点头:“还差最后一个流程。”
老实说,治疗的过程其实算不上痛苦,尤其是拖长的治疗流程给了身体很好的适应机会,所以也不像曾经在药池里那样折磨人。
因为一直在服用药物的原因,目前为止,段江离还没有感受到小美人鱼的那种痛苦,不过对衣料等物件的要求确实要比从前高,但也没有太夸张。
毕竟说到底她一直以来所享受的生活水准本来就已经不低了,追求舒适是她们这类人从小就在做的。
“那很好啊。”初静莫名笑了一下,看了眼手表,“我还有事,今晚你自己吃吧。”
段江离应了声,看向门口的大猫,不禁低笑了声:“我要流浪了,对吗?”
大猫望着初静远去的背影,懒洋洋的扫了扫尾巴,不知听见没听见。
第 63 章
段江离躺进一个类似科幻电影中营养舱一般的舱体内, 脸上带着保证呼吸的水下呼吸器,略带粘稠的液体从四周喷洒出来,逐渐溢满整个舱体。
碧绿的流质液体覆盖到身上时传来轻微的痒意, 像是有什么细小的生物一点点钻进体内,这种感知十分恐怖, 但为了不影响效果,她是不能睡去或是注射麻醉药物的, 只能硬抗过去。
这种特制的液体是为了后续能让身体最大限度的吸收药效,以达到最完美的治疗效果,除了过程有些难熬之外,几乎没有缺点。
今天是治疗的最后一天, 目前来说, 治疗的副作用还在段江离能接受的范围内,按照医生的说法,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建立耐受, 让身体不产生排异反应,所以只有小部分在活跃,今天才会去激活在身体内沉眠的大部分“细胞”。
这种情况会导致身体的免疫功能本能的对抗这种异常, 堪称是在身体内展开一场世纪大战, 由此所导致的后果便是身体的极度敏感, 就如同人的高烧,可能出现空气温度过高或过低湿度有所变化皮肤都会产生刺痛的极端情况。
当然了, 这只是最坏的结果, 目前而言,参与进这个项目的病人中还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但段江离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那个意外, 毕竟按照原本的情况,她这时候体内的RE细胞应该已经激活了一半了。
人对疼痛的感知是有阈值了, 超过了那个极限不是昏迷便是直接死亡,参与进项目的人却找了各种理由让事情变成了现在这样,这是谁希望看到的局面不言而喻。
或许是为了第一个欣赏到那一幕,这次的治疗初静选择了全程陪同。
段江离为此莫名的感到了些许安心,或许她的猜测是错误的吧,毕竟有些事情,哪里能说放下就放下。
她坐在团队提供的椅子上,眉目放松,喷洒的药物有着淡淡的麻醉效果,空气中弥漫着色泽微妙的雾气,与其说是治疗,看着更像是科幻电影中投毒的密室。
细小的电针扎在体内,皮肤的绒毛挂着微小的水珠,流淌的水珠顺着低垂的长睫淌下,落在绯红的唇瓣上。
初静站在室外,透过玻璃墙面注视着里头模糊不清的身影,脸色看起来有些晦暗。
长达数个小时的治疗,在指示灯变成绿色时,终于迎来了结束。
穿着防护服的医务人员谨慎的进入房间,屋内的东西都是不能被治疗以外的人吸入的,那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等身上的设备都被取下,段江离才进入到一旁的消毒室,避免将房间内的药物携带出来造成污染。
已经长长不少的头发软软的披在肩上,全都往后梳着,露出诡艳立体的五官,或许是身体还没有立即反应过来,这会儿段江离的感觉还好,只是有些类似于腿麻的触感,她弯着唇靠近初静:“阿静~”
初静利落的转身走人。
段江离以更缠绵的姿态贴着她,犹如一只树袋熊一般,放肆又大胆。
她浅笑:“我好了,阿静不为我高兴吗?”
初静似笑非笑:“也许你高兴得太早了呢?”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段江离不以为意。
如果她们之间真要发生什么,那只可能是今天,只会是今天。
段江离对细节的洞察总是很敏锐。
坐上回程的汽车,阴暗的天色、潮湿的空气都昭示着今晚或许会迎来一场大雨,段江离笑盈盈的攀上初静的肩膀,宛如阴毒的菟丝子,手上的纹身犹如有生命一般,贪婪地眼睛注视着她。
然而还不等初静有所动作,她就突然瘫软了下去,脸上带着一种突然遭遇剧烈疼痛而产生的一瞬间的空白。
初静摸了摸她的脸,幽声:“我就说,你高兴得太早了。”
段江离完完全全沉浸在了疼痛中,空气中的湿气宛如无孔不入的虫子,带来一种类似骨关节炎的不适感。
她抓住初静的手腕,灵敏的皮肤表层对任何轻微的触碰都产生着极大的反应,触感被放大了数倍,只有手心这种本身皮肤屏障就厚一些的反应才弱一些,但依旧很强烈。
所谓酷刑,也不过如此了。
“嘘,别出声。”初静俯身靠近她,声音很轻,很柔。
段江离咬紧牙关,没说话。
初静摸了摸她的额头,一颗颗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干净的衣物都被冒出来的细汗浸湿,牢牢的黏在了身上,整个人都在发抖。
不过片刻功夫,她便抖得更厉害了,紧咬着牙关才克制住唇边即将溢出的呻-吟。
“阿静……”
似乎是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让她能完整的说出两个字,初静笑了一声,按下车内的隔板,点了点她的额头:“乖狗狗,想做什么呢?”
段江离紧紧拽着她的衣袖,连呼吸都忍耐着极大的痛苦,痛到极致,脸上却带着笑,急促的呼吸一声比一声隐忍,强压着痛楚。
那种疼痛遍布全身的每一寸角落,连一个漏网之鱼都没有放过,布料摩擦着身体都会传来明显的不适,她保持着瘫坐的姿势,眸中因为痛楚而溢出盈盈泪珠,透露出的情绪却是欣悦般的癫狂。
“小、狗、想、要、快、乐……”
她一字一顿,说话间牵扯到的每个部位都带来着极端的疼痛,像成千上万只虫子在撕咬,她却恣肆狂烈的笑着,拽着初静的手送到嘴边。
初静挑眉:“真叫我惊讶,你竟然还有力气动。”
段江离没说话,每一次开口,都耗费着她极大的心力,她紧拽着初静的的手腕,秾艳的红唇仅仅是从手背上擦过也带来着极大的痛楚,但她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愿,如同恶妖一般贴着初静。
初静低垂着冷淡的眸子,不染情-欲,冷淡地看着她的行为,鼻腔里哼出一声微不可闻的笑。
瞧,多会挑时间,最煎熬的时候,也不忘给自己创造机会。
刚溢出的笑意,转瞬便化作冰冷:“谁允许你碰我了?”
“嘻~哈哈哈哈哈……”
有些古怪狂乱的笑声从段江离口中传来出来,秾丽的眉眼带着放纵的猖狂,她似乎已经有些适应这种疼痛了,牢牢扣住初静的手腕,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了她身上,喑哑的声线,
“小狗又听不懂人话~”
段江离毫无负担的将自己形容成动物
她像泡在水里的水鬼一样,脸色惨白,青筋暴起,眼中是毫不掩饰要将别人也拖下水一同赴死的恶意。
陷入疼痛中的人并不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力量。初静抬手,扼住她的脖颈,伸手一甩,段江离整个人便撞到了隔板上。
她本能的蹙起眉头,口中却发出笑声,因此牵扯到了身体其它部位,疼得蜷缩在一起,却仍然笑声不停。
她颤抖地抬手,解开衬衣的纽扣,从上至下,一粒粒解开。
初静脚踩在她胸口,寒声:“少在我面前发癫。”
她太会顺势而为了,你以为她疯了,但真这么认为了,才是中了她的诡计。
段江离圈着初静的小腿,人却安静了下来,柔顺的贴着她,苍白的脸,又黑又大的猫眼嵌在上面,直勾勾的盯着初静,如同恐怖片里诡异的猫妖,张牙舞爪的花纹像是要从脸侧蔓延上来,无声的吞噬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行驶的车辆终于停了下来,初静直接开门走了出去。
大风从窗外刮了进来,如刀割一般,段江离隐忍的呼吸着,慢慢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下雨了。
急骤的大雨从天上砸了下来,身体因为温度和湿度的变化被刺-激得展开了新一轮的战争,她慢吞吞拖着身体走进庄园,色泽温暖的昏黄灯光照亮着室内,却带不来温馨。
段江离踢掉脚上的鞋子,滴水的发丝被她伸手笼在脑后,露出妖且艳的秾丽五官,她抬手褪去湿透了的衣物,慢吞吞的走上楼。
她已经试探出了自己想要的。
尖锐的疼痛从脚下传来,宛如踩在镶满了玻璃碎片的地上,疼得人精神恍惚,一个疏忽,整个人便跌在了地上。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痛楚,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根本不可能忍受这种酷刑,她蜷缩起来,却犹自不放弃,稍微恢复一点力气便干脆手脚并用,就那样一点点磨蹭到了门前。
像恶鬼一样。
看上去初静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还抽空看了会儿书,雪白的发丝搭在肩上,淡淡地看过来,眼中是分不清喜怒爱恨的一团迷雾,像是屹立在雪山上笔直的雪松,散发着冷冽、高不可攀的味道。
然而当她将目光投过来时,却再没有了那种高不可攀的错觉,那是坠入尘世遭受苦难而升起的爱恨嗔痴。
这种病态,成功缩短了她们之间的距离。
段江离的唇间溢出笑意,直勾勾地望着她,箍住她的手腕,上面有着在车上被抓住时留下的红痕。
她贴着她,以僭越却依恋的姿态,鲜艳的红唇是血一般的色泽,生理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生动的玫瑰花蕊中心无数双眼睛望了过来,贪婪而病态,浑浊一片。
段江离唇角的弧度扩大,贴着她,呓语般地说:“夸奖我吧,主人。”
我比你想象的还要出色,对吗?
第 64 章
有的人展露出与平常不同的行为是在发疯, 而有的人却是单纯是展现出了真实的自己。
初静凝视着她:“你看着不像发病了,像发-情了。”
段江离没有说话的欲望,眼睛深深盯着面前的人, 被放大数倍的痛感如影随形,连空气都变成了一种刑具。
身上冒出的汗珠, 被风一吹更是难以忍受。
她说完那句话,人就忍不住倒在了地上, 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唯独一双眼睛到此刻还不安分,直勾勾的,是比被恶鬼盯上还要令人不适的目光。
如果此刻她还有力气的话, 她必然会忍不住笑的。
但她备受折磨, 此时真的已经要筋疲力竭了,灵动漂亮的猫眼泪珠颤颤巍巍的滚落出来,又没了刚才的病态, 像是生病后委屈的对着主人哼哼唧唧的小狗。
如此顺滑的转变,中间几乎没有停顿,像是控诉着无良的主人, 明明她都按照要求完美的达成了她的期望, 为什么没有奖励呢?
初静伸手拽起她, 将人抱到浴室。
明亮纯白的浴室,里面有一整面正对着护城河的落地窗, 浴缸正对着窗户, 雨滴砸在上面,让窗外的风景都变得影影绰绰。
段江离如烂泥般的躺在浴缸里, 温热的水流刚接触到皮肤便传递出堪比开水落在身上一般的强烈痛感,适应后却又有一种舒适的错觉。
身体对疼痛的感知仿佛已经坏掉了。
艳丽的纹身在水波纹下变得扭曲阴暗, 像是随时都会袭击、蚕食血肉的魔物。
初静站在梳妆镜前翻找着什么,似乎东西被她放在了角落里,片刻后才终于被找到。
段江离抬眸看去,才发现是玫红色的浴岜。
初静-坐在浴缸边,伸手将贴在她脸侧的湿发捋到耳后,段江离扭头,在她即将离去之前,亲吻她的手腕内侧。
气息洒在了初静的手腕,段江离抬手抓住她,想要在她冷淡且无动于衷的神情之下,把她拖入水中。
初静毫不在意,轻轻捏着她的下巴:“我只喜欢听话的狗。”
段江离舌尖顶着齿尖,难以抑制内心那些疯狂的欲望,她又笑,却乖顺服从地在她面前低下头颅。
“乖孩子。”
温热的吻落在眉心处,很轻。
浴芭被整颗扔进水中,迅速在水中发出溶解,浓郁的玫瑰香气像是在与室内的檀香味做对抗,段江离有点恍惚的想,这好像是初静身边第一次拥有别的味道。
虽然这并不是段江离自己选择的气味。
她更喜欢润物细无声的气味,不浓烈,却往往不知不觉间就沾染全身,如同某种盯上猎物的阴毒蛇类,总是在猎物无知无觉时就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初静雪色的发丝带了些湿气,指尖划过她的面庞,沉重的呼吸从对方身上不加遮掩的传来。
“嘘……”
……
…………
雨珠打在玻璃上,嘈杂了一整夜,初晨才渐渐停了,雨后空气的清新却没能透过锁紧的门窗传递进来,室内萦绕着浓郁的香气,充盈着整个空间。
房间里没有任何响动,安静得宛如没有人存在,金黄的阳光洒在秾丽的纹身上,有种罪恶被审判的错觉。
漆黑的发丝遮挡着些许纹身,数不清的眼睛仿佛透过发丝窥视着外界的一举一动。
躺在浴缸里的人捂住头疼欲裂的脑袋,缓缓睁开漆黑的猫眼。
她表情有些茫然空白地坐起来。
好像睡了长长的一觉,忽然之间就没了睡意。
皮肤隐隐传递来刺痛感,她垂眸,显眼的红痕已经开始变得暗紫,凌乱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情绪在翻涌,记忆停留在最后被木仓决的那一刻,而不是……
热烈的情绪在胸腔中翻涌,如同下一刻就会喷发的火山,嫉妒与阴暗的心思组成的火焰几乎将她灼烧,就像历经千辛万苦从恶龙手中救出公主的是骑士,爱慕与感激却被王子抢走的倒霉蛋。
凭什么啊?
是她费尽心思让她变得病态,是她想方设法缩短她们之间的距离,凭什么好处就被什么都不知道的东西给抢走了?
段江离眉眼阴郁,淡淡的恶意萦绕在眼底,她下意识想要转动手上的钻戒,才意识到现在自己手上根本没有戒指。
皱了皱眉,她踉跄地从浴缸里站了起来,赤脚走出浴室。
初静站在阳台边,手里拿着生牛肉喂给大猫,浅金色的光将她雪白的发丝渲染得圣洁,段江离伸手,从背后抱住对方纤细的腰肢,将下巴靠在她颈侧。
“你昨晚把我玩弄得好过分。”
记忆中,像是在体会着人世间最绝望最煎熬的审讯手段,那双粉蓝色的眼眸冷淡地看着她暴露出的丑态,全方位的戏弄,殷红的下唇被咬得血腥味浓郁。
初静没有回头:“我看你挺乐在其中的。”
“因为我在迎合阿静,”她的嗓音像含着蜜,自然的将问题甩到了别人身上,“阿静不亲我一口,我会很难过的。”
初静顿了一下,她转身,看着对方瑰丽似血杜鹃的艳丽面庞:“段江离?”
“嗯?”她似乎有点困惑地歪了一下头。
“腐烂的味道……”初静将手放到大猫嘴边,被舔舐得有些发痒,她冷淡道,“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段江离笑容一滞,她忧郁的蹙着眉:“为什么?我昨晚的表现没有让阿静满意么?”
初静以一种似笑非笑地表情看着她:“非让我说明白吗?”
她低头,用湿巾擦了擦手,“你真的是昨晚的段江离吗?”
段江离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不是因为被戳破了真相,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愤怒和嫉恨:“凭什么她就可以?!她跟我有什么分别?明明都是一样的!”
初静没有说话,而是用那种惊讶到了极致的眼神看着她,带着几分讥诮和难以置信:“真叫我惊讶,你竟然在嫉妒另一个自己?”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她跟我又有什么分别?凭什么她就可以?”段江离“哈”了一声,惊笑道。
她看上去真的很激动,不是演出来的,而是真的难以接受,情绪像是被浸泡在了酸水里,又嫉又妒。
是她让她们有所牵扯,是她努力做到了这一切,可成果却被一无所知、什么也没做的恶心东西享受到了,所谓破防也不过如此了。
太令人愤怒了,她什么都没享受到,只能通过记忆窥探到几角,甚至狗东西吝啬得连记忆都不愿意分享,零碎的画面都模糊不清。
她甚至还在狗东西哭的时候停下来安抚她!
她竟然还安抚她?!
她凭什么?她也配?!
初静惊奇地看着她,没想到这种小事会让她破防得这么厉害,连习惯性的微笑都露不出来了。
匪夷所思。
又不是很意外。
段江离接受不了她目光落在别人身上,哪怕那个别人是她自己。
更别提,段江离还能清晰的感觉到,她在对另一个自己心软。
那是她最大的优点,也是她最大的弱点。
她会对一个畜牲心软。
初静看着她妖冶的面孔,淡声:“她什么都没做过。”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初静知道段江离劣性难改,她骨子里就是坏掉的,无论有没有她,总有一个时期,她仍然还是会崩坏,给别人带来噩梦。
执迷不悟,死不悔改。
“哈?”段江离简直要笑出来了,“她只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
初静唇角徐徐挑起一抹弧度:“她是条乖狗。”
不同的遇见,会造成不同的结果,一个信奉丛林法则、弱肉强食的人,当第一次见面就把自己摆在合适的位置,之后自然也会接受被圈养的命运。
段江离冷笑一声:“随时准备噬主的乖狗?”她饱含恶意,“你不会不知道,她昨天本来打算杀了你的,要不是她被你做晕了,你早就被溺死了。”
“她难道就没有忏悔吗?”初静神情自若。
“鳄鱼的眼泪,”段江离冷笑,不无酸涩,“她那是被你玩弄得受不了。”
初静微妙地看了她一眼,因为心态的失衡,对方眼圈儿都有些泛红,她冷淡地移开视线,饱含厌弃:“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她对原来的段江离的恶意只是来源于迁怒而已,但她绝不愿意再见到前世的段江离。
无法形容的排斥感。
有时候,选择意味着失去,而放弃,却代表着拥有。
那些仇恨将她困在原地,她走不出来,也不愿走,可当段江离重新出现在她面前,那些情绪却仿佛停滞了。
不是原谅,不是不恨,而是不愿意跟她纠缠在一起。
恶心又粘稠的欲望。
“你不能这样!”段江离紧紧地抱住她,“我后悔了,阿静,一切都重来了,都过去了,我付出过代价了,忘掉过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别离开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只有你才能限制我,教会我什么是正确的爱,我想学习怎么爱你……”她泣声,“不要这样,阿静,离开你我会死的。”
“那你就去死吧。”
段江离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初静说,“段江离,你还是这么恶心。”
在她眼中,始终是她自己的感受最重要。
段江离箍住初静的手臂用力了些,像是恨不得骨血都交融在一起。
“为什么她就可以?”她喃喃着,“阿静,我们是同一个人。”
这会儿她又把对方当成自己了。
初静不想跟她纠缠:“大猫。”
大猫立马走了过来,无视段江离的挣扎咬住段江离的小腿把她往后拖,直到再也看不见初静。
没有人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能抵挡一只几百斤的老虎的拖行。
毫无反抗之力。
第 65 章
都说动物是最能感觉到一个人身上产生的变化的, 但直到此时大猫也没能发现段江离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毕竟它本来也不关心除了初静以外的人,反倒是初静立马就察觉出了她与原来的‘段江离’不是同一个人。
初静从不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才是幸运儿, 恰恰相反,既然自己能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那为什么别人就不可以呢?
而对她来说段江离实在再好分辨不过了,因为她真的对段江离太熟悉、太熟悉了。
这个世界上再难找到比她还病态扭曲的人了, 像龙卷风一样所过之处遍地狼藉,没人能招惹得住她疯狂到歇斯底里的爱意。
但其实初静从未相信段江离爱自己。
对段江离来说,自尊无关紧要,死亡无关紧要, 身体无关紧要, 爱情更无关紧要。
她总表现得像是个为爱疯魔的恋爱脑,仿佛就是为了得到爱情才会不管不顾的做出那些事情的,可事实上真的是如此吗?
她只是找了个理由去发泄她内心扭曲的欲望而已。
控制、玩弄、欺凌, 与其用爱来粉饰一切行为,倒不如说是找到了一个符合自己审美的玩具,然后用尽手段试图让她变成更合心意, 玩具若是玩坏了, 再去找一个新的就是了。
对段江离来说, 初静大概就是这么一个存在。
至少初静始终是这么认为的。
她跟慕寒尽他们也没有什么分别。
大猫将段江离拖到门外便离开了,鲜血蜿蜒的顺着她的小腿流到地上, 积起一滩色泽鲜艳的水洼。
娇嫩的皮肤面对老虎锋利的牙齿时表现得实在不堪一击, 轻而易举就能在上面留下痕迹,而对没有厚实皮毛的人类而言, 被老虎在光滑的地面上拖行是很难不留下伤口的。
段江离低垂着头,面庞呈现出一种濒临枯萎一般的苍白, 漆黑的发丝贴在她苍白的面庞上,带来一种难言的破碎感,雪白的皮肤在鲜血的衬映下更添几抹病态的冶艳。
她大概没想过初静会这么决绝,无论初静对从前的段江离的手段残忍与否,但至少都能说明一件事——初静从来都没有打算放过段江离。
可这一切在她到来之后却立马迎来了终结,这种天差地别的对待方式,都无一不在说明她有多厌恶当下的段江离。
然而她们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们拥有着一样的性格,骨子里是一样的残忍疯狂,只要让她们处在同样的环境下,她们是必然会做出如出一辙的选择的。
所以凭什么呢?
凭什么这个世界的段江离就可以被网开一面?
“喂?你还要在原地呆到什么时候?回卧室穿件衣服行不行?”
脑海里响起‘疯狗’无能狂怒的声音。
这个鸠占鹊巢的家伙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在原地一动不动,但她对身体却是有感知的,虽说比起昨天触觉感知能力提升的高峰,今天身体的敏感度有所回落,可也绝没有到对疼痛没有感觉的地步。
这是她好不容易修复的身体,被大猫拖行后腿上留下了伤口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身体,动物身上那么多细菌,而大猫又经常外出捕食野生动物,不去做个专业的检查她实在不安心。
苍白秾丽的容颜随着脑子里响起的声音不禁露出了几分微妙的神情,段江离不无恶意地说:“你竟然还活着?我还以为你昨天就已经被做死了呢。”
重生而来的灵魂占据了原来的躯壳,也理所当然的昭示着原来灵魂的消亡。
那断断续续的记忆试图也说明了对方的死亡,不然怎么会连记忆都保存不完整?
一声冷笑在脑海中响起,这一世的段江离淡声:“濒死而已,谁知道一恍神就招来了孤魂野鬼,还好阿静一眼就看出了不对。”
她是知道怎么戳重生的段江离的痛处的。
一切的谜团随着这个陌生灵魂的到来都有了答案,难怪初静会做出那些找不到逻辑的举动,难怪她会对自己产生不符合常理的恨意。
就像重生段江离拥有了一些这个世界的她的记忆一样,她自然也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段江离的记忆。
从初见到悸动,从喜欢到深爱,然而她面对的,是一个‘神’。
初静并非是一个对感情迟钝的人,她也不缺爱,恰恰相反,旁人对她拥有爱意在她的世界里可以说是很平常的事情了。
因为寻常,所以从不会因此就对旁人另眼相看。
她的眼中万物皆可怜,无论美丑,无论地位贵贱,在她眼中都没有高低之分。
段江离有时候会觉得初静就像是一面镜子,任何一个人被她注视着的时候都会忍不住自惭形愧,那些被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罪恶和丑陋都分毫必现,提醒着自己不要靠近她。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一个毫无自尊、是非观念的人,竟然都能从她身上感受到自卑。
但恶人从不反省,只会变本加厉,恼羞成怒。
既然她高洁,她美丽,她是高岭之花,让人永远都触碰不到她,那就让她跌落下去。
只要她患上了心理疾病,她就再也无法拥有过去的心境,这种病态会缩短她们之间的距离,让自己从不被选择而成为她的选择之一。
段江离成功了,也失败了。
她成为了初静心中特别的存在,但这种特别无法催生出初静的嫉妒、自私乃至爱欲,哪怕堕下凡尘,初静也仍然不会变成贪嗔痴的凡人。
这种绝望的认知,让段江离越发疯狂,人类最浓烈的两种情绪就是爱与恨,哪怕没有极致的爱也同样能够催生出极致的恨,亲近之人的背叛,与信念崩塌也没有什么分别。
然而人的情绪是最不可控的,段江离一步步将初静逼向深渊,却反而在这个过程中对她产生了多余的疼惜与怜悯,于是让对方拥有了反杀的可能。
所以最后被反杀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可对段江离而言,被心爱之人手刃,于她而言也并非是个坏结局,甚至可以说是稍微有点瑕疵的‘大团圆’。
然而初静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杀死了慕寒尽,却留下了她。
很难知道做下这个决定时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但毫无疑问,她的这个行为让段江离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段江离隐瞒了一切线索,用尽手段稳住了慕氏集团,她的心灵短暂的陷入了平静,遵从初静的意愿阻挡了因为慕寒尽的离世可能引起的国家动荡。
然而,当一切都归于平静时,那群趁乱占据了主导的政客在恢复死-刑后,第一个对段江离发起了审判。
直到那一刻段江离才明白,留她一命,不是多舍不得,而是慕氏集团需要一个身份足够的掌权人稳住这一切。
想也知道,一个掌控了全国百分之五十经济命脉的掌权人离世,会有多少职工因此丢失工作,又会有多少国内外的豺狼虎豹不顾民生撕咬争夺这一切。
所以慕氏需要一个能暂时稳住一切的工具人。
很显然,段江离各方面都符合。
但当一切都结束时,她也理所当然的需要下台,而慕氏集团被拆分多数归于国有也是必然的命运。
在最后一刻,段江离什么都想明白了,她根本没有成功,初静遭遇了那么多足以让人绝望的事情,到了最后竟然都没有被仇恨淹没,心中挂念的仍然是那些她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
甚至是他们亲手锻造的刀锋让她得到了升华。
明明在以前,初静是不会看那么远的,她没有救世主的情结,也不是忧国忧民的人,从来都只会去管眼前自己能看到、能做到的事情,既不会像新闻里那样妻离子散也要帮扶弱小,也不会闲着没事就捐款当义工。
她不是圣母,碰见一件事情时不会闲着没事就去思考这公不公平,可现在她似乎已经是了。
于这个世界的段江离而言,这些都无关紧要,她不会因此就对另一个‘段江离’产生愤怒、仇恨的情绪,觉得她做得有多过分。
她是疯狗,又不是忠犬。
所以‘疯狗’只是有些微妙的酸意,当一个人以为自己是独特的,却发现在对方心里还有另一个比自己更独特的人,对方还对另一个人交托了不曾交托于自己的信任、爱意乃至仇恨,这怎么能不让人嫉恨?
甚至,她从来都没见过那样皎然若明月的初静,而那个该死的畜牲曾经却天天看到,看到了也就算了,记忆里还下意识蒙了一层纱,根本不让她窥视。
听着脑海中隐含炫耀的言语,段江离阴着脸:“一个替身而已,不过是泄欲的工具,真以为自己有多特别?”
要不怎么说最了解自己的还得是自己呢,这一刀扎得又准又狠,初静不想见前世的段江离难道是因为喜欢现在的她吗?当然不是,而是因为对前者的感情太深,才会不愿意见。
而为什么愿意见她,不过是因为在初静眼中,她们只是拥有一样的长相,在她心里却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疯狗’确实破防了,片刻后却冷静下来,从善如流:“那还要多谢姐姐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呢,我又不贪心,能得到人就好了。”
这完全是在阴阳前世的段江离人心皆失,最后只能自我安慰般的将初静的尸骨通过繁琐的加工,提炼做成了一颗钻戒假装定情信物。
“妹妹放心,有姐姐在,现在你连人都得不到了。”段江离垂眼遮住凶戾的神情,似笑非笑道。
“呵,好歹我们做过。”
“哦?她心里想的是谁呢?”
“…………”
自觉扳回一城,段江离也不去计较她为什么还没死,费力的支着墙从地上站起来,抬手拧开房门。
第 66 章
遇上一个各方面都几乎与自己一致的人并不会让人感到惊喜, 有的只会是排斥,段江离不认为对方就是自己,当一个人的记忆与前者完全不同的时候, 哪怕她们拥有相同的出身、相同的身体、相同的性格,本质上来说, 也已经是两个人了。
更别提她们还占据着同一具身体,别说只是记忆不同了, 就是人格分裂段江离都会想办法让另一个人格消失。
所以她们看待对方毫无疑问只有一个标签——敌人。
或许还得加上一个情敌的标签,总之,并不存在和平共处的可能性。
对段江离来说,既然初静不爱上一世的自己, 那也绝不能爱上这一世的段江离。
她可以接受初静不爱自己, 却不能接受她带着上一世的记忆,爱上这辈子的自己。
既然一开始就没有爱情,那就永远都不要有, 因为这一世的段江离,无论跟她再怎么相像,都不再是她了。
温热的水流打在身上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但尚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洗完澡, 段江离甚至开始有条不紊的给自己抹护肤品,从表情上来看, 看不出一点不适来。
要知道, 尽管化妆品在之前就已经被从前的段江离筛选过一轮了,挑选的都是用料不刺-激且适肤度很好的类型, 但对她如今的身体而言依旧还是很刺-激的,唯一能用的恐怕也就只有芦荟胶之类的, 可段江离却面不改色。
反正不是自己承受,段江离也不在意这些,在对方进房间后她就一直憋着没吱声,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你这么平静,难道你已经有对付阿静的办法了?”
虽然并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但‘疯狗’深知‘自己’的本性,如果真的没有办法那她是一定不会黯然退场的,而是会拖着初静一起下地狱,可现在对方却一点都没有发疯的迹象,怎么想也不正常。
再想到对方前世好歹也夺权成功过,说不准是有办法呢?
毕竟初静现在能一言定生死是因为她所拥有的权利和地位,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失去这一切不就好了?
“没有啊,”段江离一边抹着化妆品,一边在心中对她道,“你不了解阿静,恢复死-刑不是发起冲锋的号角,那是宣布胜利的庆典。”
已经太晚了,看初静的选择也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如果事情没有解决好,初静是不会放她出去的,因为她肯定会破坏初静的计划,可她既然没有这么做了,那就说明对方认为就算她出去了也影响不了大局。
这也正常,要知道,大人物落-马其实大部分都是悄无声息的,而前世恢复死-刑后,却一次性有将近二十几个曾经在民众那里也留有印象的人物被木仓决,虽然这也有威慑的意思,可胆敢这么干还不怕社会动荡,本身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所以你也没有办法?”
“没有。”段江离肯定的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只能呆在脑海中不能掌控身体的段江离有点无语,她说:“那你能不能快点去死啊?你真的很影响我挖野菜诶。”
勉强跟对方和平共处,纯粹是觉得对方或许有机会将初静拉下马,而对方总有精神松懈的时候,到了那时她未必不能重新掌控身体,现在幻想破灭,那段江离自然希望她能够快点去死了,别打扰自己恋爱了。
她突然觉得原本的相处生活没什么不好的。
段江离顿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话,毕竟自己什么德行自己最清楚,她根本不会伤自尊,只会洋洋得意。
只有初静才会排斥被驯化,她理解不了为什么两个人相处不能相互尊重,不能平等,非得碾压到泥里才会觉得安心,说白了,就是人品底线太高,干不出太畜生的事。
疯狗在脑子里发疯,段江离面无表情,这点骚扰还不足以让她感到烦躁,前世在初静去世之后段江离便时常觉得她其实还活着。
她找过无数道士、和尚乃至萨满巫师,她总觉得初静其实还活着,尽管初静的骨灰甚至都被她提炼成钻戒了。
毕竟初静是那样一个尊重生命的人,从来没有过自-杀的行为,这不仅仅是因为‘陪葬’的威胁,还有她本身就不是那种靠死亡解决问题的人。
她不会卑屈于残酷破碎的命运,也忍受不了自己毫无作为的死去。
所以当她真的选择去死时,有那么一段时间,段江离是真的觉得那些家伙的招魂起到了作用,不然她怎么会看到初静呢?
但往往段江离又会很快清醒过来,知道那只是自己的幻想,因为初静永远都不会那么温驯,那双清凌凌的粉蓝色眼眸,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染黑的坚韧。
等段江离停下涂抹的动作时,在脑子里发疯的段江离也重新安静了下来,用一种无比笃定的口吻说:“你已经想到办法了对吗?”
对方不该这么平静的,段江离想,如果没有办法,她绝对会比自己更发疯,毕竟对方跟初静相处得更久。
“只是一场赌博而已。”她笑了一下,突然问,“你觉得阿静变了吗?”
疯狗很敏锐:“这跟你的计划有关系?”
她勾着发丝转圈,挑了挑眉,“阿静有个最大的弱点,她心软。”
她见不得任何生命的逝去。
不过那是从前,现在却不一定了,段江离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翻看这个世界里自己的记忆,试图找出破局点,本来她是不觉得自己还有希望的,可死-刑一事却又让段江离觉得还有戏。
一个合格的资本家,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初静并不畏惧死-刑,这显然不是她认为自己有特权,而是认为自己行的正坐的端。
脑海中传来有些嘲讽的声音:“你确定阿静会对仇人心软?”
初静确实是个会以德报怨的人,她对大多数人都充满了宽容,不会在意旁人的冒犯,但那是因为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一些小摩擦而已。
而有些事情,是不能被原谅的。
就如同前世的慕寒尽,在得知初静即将死去时,发疯之下死了多少人?但初静一句也没有劝过。
就如前世的段江离,被囚禁的那段时光,初静从未有过心慈手软的时候,只觉得痛快极了,最后留下一命,并不是认为之前的报复就足以抵消一切了,而是出于现实的考量。
她让段江离在以后的岁月里想起她就夜不能寐,因为她最后模棱两可的行为抱着那点两情相悦的微薄希冀自我安慰,最后却用一场木仓决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让她痛彻心扉。
人在没有经历过一些事情前总觉得自己能够承受,总觉得如果得不到对方全部的爱那得到全部的恨也可以。
但问题就在于段江离得到过,尽管那并不是她期望的爱情,却仍然贪恋那点甚至够不上爱却足以将她与其他人划分开,属于爱情的喜欢。
所以当初静亲手打碎这一切,告诉段江离她对她再也没有了爱,只有恨时,才足够让人觉得痛彻心扉。
有些美好的东西,如果没有得到过,那不会有什么,可得到过再失去,是真的会发疯的。
因为得到过更好的,所以无法接受最差的结局,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明明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却奢望着能有奇迹降临。
疯狗的嘲讽并没有让她破防,脸上甚至流露出了微妙的笑意:“但你不是她的仇人。”
今世的段江离,并没有干过前世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知道,就遭遇了无妄之灾,初静知她本性难移,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并非没有道理,但她唯独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初静一直都知道,自己在折磨一个无辜的、遭受着无妄之灾的人。
初静并不想将她们区分得那么清,可她又同样知晓,前世与今世并不一样,没有那些记忆的人本质上来说就是两个人。
她就是一个道德感太强、人品底线太高的人,哪怕知道自己的行为是正常的、没有什么问题的事情,依然会因此自我厌弃,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疯狗愣了一下才理解对方的话,咬牙切齿,“那是我跟阿静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该死的畜牲啊啊啊啊啊!
“你的难道不就是我的吗?”段江离反问,“要不是因为我,你这辈子根本不可能和阿静有纠葛,我帮你这么大的忙,现在轮到你帮我了。”
“这很合理。”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衣柜,反复比较找出了一条漂亮的修身款裙子穿上,不理会对方破防后在脑子里的发疯。
疯狗对她来说没有一点威胁,毕竟直到现在对方也没有试图掌控身体,这只能说明对方根本做不到这一点,既然身体是由自己来主导,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直接把对方当成没有威胁性的副人格就好了。
段江离穿好衣服走向天台,今天有一个好天气,阳光明媚,难得的大太阳。
她低头看向地面,三层的大庄园严格来说似乎算不上很高,但如果跳下去的话是会死亡还是活下去也完全是个未知数。
段江离恶意地低语:“昨天要不是有我的到来,估计你已经死了,再来一次,你会不会真的就消失了?”
昨晚段江离是真的被玩弄到濒死了的,毕竟那样剧烈的疼痛和冲昏头脑的愉悦一同袭来,游弋在天堂与地狱之间,会挺过来不奇怪,但因此死在初静手上也并不稀奇。
疯狗看着地面只觉得一阵眩晕,但她掌控不了身体,只能在脑海中发疯:“你想自-杀割腕啊!疯了吧你跳楼?再不然你头孢配酒啊!你踏马有没有在听?!”
“割腕死不了人的,阿静不会信的,她只会觉得我在威胁她。”段江离幽幽说。
疯狗也在脑子里对她幽幽道:“只要你现在把身体交给我,我会带着你这一份爱情好好跟阿静在一起的,到时候你还能亲眼看着自己跟阿静的爱情,这难道不比你现在这种赌命的做法好吗?”
段江离微笑:“我上辈子得不到的,你这辈子也别想得到。”
这一世的段江离气疯了。
该死的畜牲!跟人沾边的事儿你是一点也不干啊!
第 67 章
天台上风很大, 吹乱了段江离海藻般的发丝,纯白的长裙也被吹得飞扬。
她站在天台摇摇欲坠,风如同刀子一般刮在身上, 生疼。
初静站在阴影下,不去接触外面毒辣的太阳:“段江离, 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阿静……”段江离扭头看向初静,伸手将发丝别在耳后, 依旧是那张美艳动人的脸,泪光模糊了她眼中的神情,凄艳绝伦,“对不起, 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错事, 但是我爱你,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她看上去像是很勉强的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 阿静,再见了。”
泪光让段江离眼前的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 让她无法分辨出初静此时有什么情绪。
真可惜, 只有看得清楚才能分析出线索来, 这样跳下去之前也能有个底,但看不到也没有办法。
她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那没有意义, 她毫不犹豫纵身跳了下去,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
身体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只让人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被放大的痛感席卷全身, 一瞬间的嗡鸣声让人觉得灵魂仿佛都被撞出了体外。
初静漠然地看着眼前上演的闹剧,对方跳得果决,仿佛如果她不出现,她也会这么义无反顾、无声无息的跳下去。
但初静深知段江离的本性,对方根本不可能这样简简单单就去死。
因为她的一切行为都是有目的的。
因为她足够自私。
初静不信段江离会不知道,不出现在自己面前才是对她来说最好的结果。
段江离只是不愿意而已。
比起初静的心情,她从来都更在意自己的感受。
这本没什么问题,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可因此就罔顾所有对旁人来说就实在太可怕了。
初静走到阳光里,她从来都很喜欢阳光,也很排斥阳光,白化病人的眼睛出现在太阳下就像是被泼了硫酸一样,仿佛注定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她走到段江离跳下去的地方,短短的距离眼睛便已经被刺-激得发红,初静俯身朝地面看去,从对方身上洇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她自己。
秾丽凄艳的恶之花。
腐烂的、疯狂的,永远都在给人带来麻烦。
病态又荒唐。
初静总是难以理解,说人话,办人事,有这么难吗?
但他们是不会反思的,就算把人逼死了,也只会责怪别人心里承受能力太差。
初静后退几步,不再去看,鲜血的颜色她看的太多太多了,当它们溅在她身上,溅在她脸上,溅到她眼睛里时,初静就已经不会感受到不适了。
她只是会觉得荒唐,会觉得难过而已。
那些事情本来都可以不发生的。
……
…………
难以言语的剧痛将人从昏迷中拉扯清醒,段江离长睫颤了颤,缓慢地睁开眼睛,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笑来。
她就知道。
早在上一世,段江离就针对初静的人生成长轨迹和性格做过详细的模型分析,所以她总能精准的把控住初静的行为。
只是人实在是一种不可控的生物,没有人能百分百准确的预估出一个人的感情变化,所以最后段江离输了。
不过大部分时候,她的预测都是很准确的。
她迅速看了眼四周,各种仪器让段江离知道自己大约是在类似于重症监护室的地方,只是短暂的清醒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能量,很快就重新陷入了昏迷之中。
在重症监护室呆了将近三个月段江离才被转入普通病房,她跳下去的位置实在算不上好,半米外就是草地,她却落在了更坚硬的水泥地上。
因此段江离也确实在生死上走了一回,病危通知书都下了不知道几次。
但或许是祸害遗千年,又或许是本身求生意志强烈,最后她还是挺过来了。
只是她被囚禁了,说囚禁或许并不恰当,因为她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不去与初静见面。
初静可能是已经意识到了,与其放任不管任由段江离乱来,倒不如找人将她监管起来,只要别死她面前就行。
但段江离显然是不会做这种无用功的。
她很清楚,如果她再自-杀一次,无论有没有被抢救过来,初静都是不会理会的。
阿静一直都是这样,只要事情不是发生在她眼前,她就不会去管,顺其自然,有情不累。
段江离难以忍受现在的这种情况,可她又同样清楚,自己必须忍耐。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初静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初静了。
然而这种忍耐,如同戒du一般,反复的加重着她的焦躁情绪,她忍受不了见不到初静折磨。
真的太难以忍受了,让人有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欲望,段江离甚至在想,她要不要找准机会,将留置针插-进护工的眼睛里,这样初静是不是就会过来了?
段江离认真的思考着可能性,又无奈放弃,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比起见到初静,被送去监狱的可能性才更大,因为牵连的不够深。
但她被盯着,做不到让整栋楼失火,也没法让商场爆炸,不然段江离早就这么做了。
她清楚,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初静肯定会出现的,会用那种难以置信的、宛如看畜牲一般的眼神看着她,甚至可能都不会走正规流程,就忍不住开木仓杀了她。
那无疑是一件足以让人感到欣慰的事情。
可是她现在办不到。
术后的身体实在虚弱,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和保镖让她也没法干出太丧心病狂的事情,更没法把保镖手里的武器骗过来,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
真叫人难过的事实。
段江离神经质的摩-挲着无名指,那里没有长期戴婚戒留下的痕迹,却因为她时不时的摩-挲而长期处于发红的状态,磨出了一层薄茧在白皙的肤色上格外显眼,像是沾了口红一般。
“该死的畜牲你想想办法啊!”疯狗在脑子里激烈辱骂。
对方的跳楼自-杀并没有让她消亡,反而或许是因为对方生命垂危时的灵魂不稳,她也重新拥有了占据身体的能力。
所以通常来说,白天前世的段江离在医院发疯,晚上这一世的段江离在夜晚发癫。
她也快要被逼疯了,这个畜生见不到初静就来折磨她,不是给她灌输前世的孽缘就是自残发疯创人,比上一世的段江离精神状态好一些的段江离二号实在受不了她了。
毕竟论回忆,她讲完了对方才连一半都没讲到,互相打击根本打击不过,共用一个身体,那种嫉妒的情绪根本遮掩不了。
对方从冷静的疯子变成了精神不太稳定的疯子。
段江离睁着充满戾气的漂亮猫眼:“我一直都在想办法,我警告你,再在晚上发癫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她实在受不了这个疯狗了,恢复身体掌控的第一天就对着镜头开始求救和盘托出装白莲,在踏马的摄像头面前发癫卖弄风sao,真以为初静看得上她这张脸吗?
疯狗在脑子里冷笑:“你管我做什么?总比你天天拔管砸东西像个神经病好!”
她知道初静是个有底线的人,甚至底线不低,所以摄像头拍摄到的画面是不可能传播出去的,既然如此,她还有些可怕的?
她甚至推测,这些监控后面根本没有人盯着,连初静自己都不看,但如果初静哪天心血来潮看到了,那毫无疑问就是自己赚了。
段江离握拳狞笑:“你是又想在病床-上躺个一个月还是半年。”
“…………”沉默。
该死的畜牲,用我的身体还用自残威胁我!
诚然段江离精神状态一般,但她从不是肆意宣泄情绪的人,然而在外人眼里,她真的很神经质。
有时候会安静的看书,却也会突然之间将书撕碎,疯狂的去砸身边所能拿到的一切;
有时候好好输着液,却突然拔掉留置针疯狂的戳自己乃至直接将留置针一口吞下;
有时候好好玩着手机,下一秒却突然将手机砸碎,苍白秾丽的面孔贴着门缝,喋喋不休的叫嚣着。
这种情况,说她精神正常估计别人都会把说这话的人当傻子看。
然而经过专业训练的保镖并不会因此就放松警惕,严谨地监视着周围每一个出现在段江离身边的人。
她的生活并不差,没有断网,也不是没有人说话,化妆品不缺,什么都不缺,只是看不到初静而已。
但仅仅是这一点,就足够把段江离逼疯了。
她的忍耐也快要到极限了。
段江离告诉自己要冷静。
受过专业训练的保镖从来都不会在工作岗位上放松警惕,可护士和医生却不会。
长期的情绪不受控,足以让他们轻视段江离,哪怕上级反复强调,哪怕保镖在他们每一次接触段江离前都会告诫。
但没有用。
这就是人性的弱点,永远都在以自己的想法为主。
段江离舔了舔殷红的唇,看着护士离去的身影,大门也被重新关了起来。
为了避免段江离伪装逃脱,护士从来都是选择与她体型差异极大的存在,从身高到体型差异都极大,避免了她被取而代之的可能性。
而她们身上戴着的手环一旦检测到她们心跳频率变化过大,哪怕只是一秒钟,门外的保镖也会立刻警惕起来。
段江离坐在梳妆镜前,细致的将自己一头乌黑的长卷发扎成丸子头,习惯性摩-挲着无名指。
三、二、一。
嘘,好戏开场了。
第 68 章
“三楼设备短路, 起火了,二小队正在扑灭。”
“大厅有病人闹事,十二小队过去处理。”
“四楼病人突然发病, 值班的护士被跟去了七个,二楼查房的医生正在上楼。”
“四楼二房的病人家属因为挣家产闹起来了, 已吸引同层大部分目光,三小队注意警戒。”
“……”
层出不穷的‘事故’让守在门口的保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她跟队友对视一眼,立即敲了敲门。
“段小姐,你还好吗?”
“……什么事?”
两人脸色一变,立即夺门而入。
她们都有专业的设备, 听觉和视觉更是得到过开发, 声音有一点不对就能听出来,这明显是通过录音二次传播出来的声音。
推门而入,只能看到床-上鼓起的小山, 一人守在门口,另一人立即过去掀开被子。
空空如也。
“一小队注意!任务目标消失!呼叫支援!呼叫总部!”
门外的摄像头跟卧室是不互通的,显然在这之前盯着监控画面的人并没有发现有可疑人员外出。
没有单独行动, 等小队成员汇合, 留下人守住门口和窗口后, 这才两两成队搜寻室内一切有可能藏得下人的地方。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甚至拿热感应扫描仪都找不到, 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点可疑的踪迹都没有。
又或者说, 可疑的地方太多了,以至于反而看上去都不可疑了。
……
…………
耗时一个月, 段江离终于成功脱离了保镖的视线。
一般来说,混乱刚发生的段江离4小时内,往往才是逃脱的黄金时间,再晚一些对方加派人手就很难逃的掉了,后续也会看管的更严。
而逃脱后的前三天,也是保镖能把人抓回来的黄金时间,之后线索就会变得零碎,很难再抓到人了。
这一点,跟警察抓犯人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所以保镖们也深知这一点,在意识到段江离出逃后便展开了地毯式搜索,直到今天才正式结束了这种无用功离开。
而这时离段江离失踪,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段江离这时才光明正大的从医院里走出来。
是的,她根本没有跑,只是反其道而行之,利用了前世未来的科技截取自己发疯所留下的自己需要的药物,逃过了保镖们虽然高端,但不可能是顶端的仪器的搜查。
毕竟这里是医院而不是基地,真想找死角漏洞在有心人眼里还真不是事儿。
段江离当然没那么傻跟受过专业训练的保镖比技术,那未免太看得起她了,但人再如何精英也没办法跟机器比。
她观察这群保镖很久了,比起自己的身手,她们更信赖自己手上精良的装备,而这些在未来过时的装备,对段江离来说要蒙蔽不能说简单,却也不是没有可操作性。
毕竟前世以她的身家总得考虑发生意外时该如何自救,自然专门请人训练过。
并且她们不信赖科技更信赖自己的话,那对段江离来说反而更加没有什么难点。
说到底,抓住人的劣性根输出才是她最擅长的,搁传销团伙里她都是能被称为教母的存在。
不过在医院东躲西藏了一个月也着实让段江离觉得自己快被腌入味了……
医院当然不是没有摄像头死角,但比起死角,显然还是完全没有摄像头的厕所等地更值得信赖,让人能放松紧绷的心神。
坏处就是难免遭受一些毒气攻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哪怕是私人医院厕所配置齐全,更有完善的换气设备,但要想一点气味没有是不可能的,加了香薰都不可能。
所以段江离没有急着去找初静,随意选了个花园钻了进去,然后若无其事的溜达到晚上,趁一对小情侣野战的时候拿了钱包就跑。
哪些公园适合找刺-激看一下位置和人流量就能看得出来,就是猜错了段江离也无所谓,再去酒吧门口蹲守一下,假装接朋友回家捞一个躺尸的醉鬼离开就行了。
段江离拿着钱包去了家不需要身份证的小酒店开了个房,摘掉浴室的摄像头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在医院呆了那么久,里面的每一个摄像头段江离都了如指掌,因此先在她对找摄像头更是有了些心得,毕竟那些监管她的保镖也不可能把所有监管手段都摆在明面上。
段江离在跳楼身体没好的时候就一直在观察,忍耐了这么久才行动,可以说是算半个监控行家了。
从监控的类型到镜头的广度,从能囊括的范围到画面清晰度……这些段江离心里都有数的。
酒店劣质的沐浴露有着很浓的香精味道,涂抹到身上后很快让她敏感的皮肤开始泛红,她已经习惯了。
注射后第二天就跳楼导致原本的效果不免打了折扣,这让她的双-腿没有原来灵活,像一字马之类的动作是没法再做出来了,但同样也削减了一些痛感,至少到不了踩刀尖的程度。
至少得走上半个小时以上才会如此。
虽然如此,也算不上轻松,不过只要体验过更糟糕的,后者相对来说也就更容易接受得多了,至少不影响日常生活。
嗯……好歹一些安全成分高的化妆品能上妆几个小时,比之前只能用护肤品好多了。
但那针对的也只是高端的、孕妇可用安全性高的化妆品,劣质的接触到皮肤之后依然很容易泛红过敏。
好在酒店的沐浴露劣质归劣质,还到不了那种程度。
洗完澡之后,段江离仔细嗅了嗅,确认没有奇怪的气味之后,这才放心的出了门。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距离恢复死-刑的提议诞生到如今已经过去三年了,直到今年才终于达成了一致,决定恢复死-刑,真等到正式开始施行,怎么也得明后年去了。
闹了三年,对普通人来说这件事情早就不新鲜了,上头的热血也早就下去,以至于事情尘埃落定,掀起的热度也远没有当初提议恢复死-刑时大,颇有一种水到渠成的平淡感。
最近更为人津津乐道的,反倒是钟氏集团的拆分和重组。
许多产业被分割了出来,但不是钟氏集团出了什么变故,而是它们竟然变成了国有,偏偏这一切发生得竟然没有什么动荡,整个集团都保持着沉默,仿佛一切都蓄谋已久。
在段江离看来,这样说也没有什么问题,确实是初静能干出来的事情。
谁也想象不到,一个国家的矿产、地皮乃至看似官方的媒体喉舌和于国家而言很重要的尖端科技,反而都不在官方手里,而是在私人手里。
当初王朝末年天下大乱,很多世家豪族的野心家们接受了来自国外的馈赠,所以尽管山河重整,国家却仿佛陷入了另一个更暗流汹涌的乱世当中。
国外的掌权者用权色、资本腐化了这个历史悠久的国家内部,而那些人也毫无负担的接受了这一切。
资本是没有国家观念的,流水的世家铁打的王朝,而对世家来说,只要自己仍然高高在上,他们更不在意国家观念。
外敌?哪有什么外敌?他们难道有遭到迫害吗?
损天下而补己身向来都是他们一直在做的事情。
段江离对此也没有什么感觉,皇权强势时打压世家,世家强势时操控皇权,哪怕到了现在也不过是换了种说法,意思却是不变的,没什么可痛心惊诧的。
但看到死-刑彻底被落实,段江离就知道自己必须得出来了,不然就来不及了。
这倒不是段江离会被执行死-刑,她这一世虽然不能说遵纪守法,可确实没犯过什么严重到会被执行死-刑的事情,然而段江离心中的急迫却依旧与日俱增,这才会冒险出逃,不然她肯定会准备得更周全一些,周全到保镖们都看不出来她出逃了。
她知道初静在哪里,她圈定了几个可疑的地点。
虽然初静很少出现在媒体面前,行踪更不可能暴露出来,免得被有心人利用,但对段江离来说至少知道她在不在本地还是很容易的。
连续看了几个地点没有人影后,段江离心不由沉了下去。
倒不是因为猜错了,而是这种种迹象都表明了……
段江离心情不太好,以至于都懒得理会叫嚣着要抢夺身体控制权限的疯狗了,对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很难形容那种不祥的预感,就像是明知自己被判了死-刑,不到判决书真的被下达的那一刻仍然心怀侥幸一样。
摩-挲了一下无名指,段江离冷静了下来。
她知道初静在哪里了。
一个叫‘幸福家园’的老小区。
小区没有加装电梯,楼梯间的声控灯更是坏了大半,脑海中的疯狗奇怪地看着四周的环境:“这是哪儿?”
段江离没有吭声,她主动封锁的记忆自然不可能让对方看到,她们的第一次,确切地说,她单方面的第一次。
但初静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她。
用藏在头发里的针将锁撬开,段江离轻车熟路的走了进去。
初静不习惯用指纹锁,她的指纹天生较浅,解锁总要费些功夫,而普通的防盗门对段江离来说根本没有防盗的功能。
这不是一间正常的屋子,床竟然被摆在客厅,根本没有招待客人的地方。
段江离一点都不奇怪这种布局,这是个两居室,采光最好的卧室是画室,另一间是书房,对初静来说,这两样都是比睡觉的地方更需要合适的空间。
卧室的灯还亮着,她推开画室的大门,果不其然看到了初静的身影。
第 69 章
明亮又舒适的打光, 并不杂乱排列整齐的画布和工具堆积在室内,中心处支起着画架,坐在画架前的人如同粉墨泼洒于书页间, 并不张扬夺目,却在顷刻间抓人眼球, 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怎么回事?”脑海中的声音带着点不敢置信的恍惚。
太奇怪了……
并不是奇怪于这个人不是初静,而是她身上的气质太奇怪了, 温和宁静,平淡悠远,不带丝毫戾气。
有一种从未遭受过苦难的云淡风轻。
段江离僵硬在原地,她知道, 自己还是来晚了。
初静想通了, 她竟然想通了。
怎么可能呢?
那样的仇恨,那样多的死人,她真的承担住了?她真的负担起了?她竟然承受住了?!
段江离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
她竟然走出来了?!
她怎么可以走出来?!
段江离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将最后一笔画完, 初静这才搁下画笔,从收到保镖的消息开始,初静就知道她肯定是会来找自己的。
她转身看向段江离:“你来了。”
初静戴了一副细框眼镜, 看上去多了几分书卷气, 段江离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仇恨,没有阴鸷, 只有一种仿佛能容纳众生一般的包容平和。
这太不正常了。
她竟然开始不厌恶、不排斥甚至不仇恨她了。
说不清什么感受, 这比杀了段江离更叫人难受。
被限制接触初静的那段时间,段江离比大多数人想象的都还要焦躁, 因为她清楚自己是初静情绪不稳定的罪魁祸首,只要自己还能出现在初静面前, 对方就永远不可能跟自己和解。
她太了解初静了,这样堪比地狱一般的前世,没有人能够释怀,没有人能够放下,一辈子都不可能治愈。
可阿静不一样。
她无比笃定,只要没有干扰,初静总是能想通的,就像令无数人无法接受的父母不爱自己,初静却在很小的时候就接受了。
并不是如段江离一般的冷漠,段江离生来就反社会,对谁都只有恶意没有好感,但初静不是,她身上有一种常人不具备的神性。
父母不喜欢自己?没有问题啊,没有谁规定父母就一定要喜欢自己的孩子,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讲究缘分的,她跟父母之间恰好就缺少了一点缘分,没什么可在意的。
难道他们缺她吃缺她喝的了吗?没有。
既然都做到了为人父母的本分,那为什么还要去强求别的呢?
难道自己很想拥有父母的爱吗?没有。
那还有什么可纠结的?
初静从来都将一切看得很淡,对什么都很友好,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过。
无论是一直陪伴她的保姆秦萍,还是一直在坚持的绘画,亦或者是真诚以待的好友。
她接触什么都会拿出认真的态度来,但也真的将一切都看得很淡。
而现在她又回到了那种状态中,不,是比之前更甚。
曾经的初静就像是武侠小说里拥有赤子之心的武学奇才,看似心灵完美无瑕,但其实到处都是能被有心人利用的破绽。
而现在她却成为了那种到老仍保持着赤子之心的人,见惯了人性最丑陋的一面,却依然相信世间美好。
苦涩的滋味涌上心头,段江离情绪激动的抓住初静的手,摇摇欲坠的理智像是迎来了崩塌,她试图从初静身上找出恨自己的证据,却一无所获。
“你是恨我的对吧?你一定是恨我的对吧?阿静,你告诉我,你是恨我的对吗?”
她像是濒死的人抓住了生命之中的最后一根稻草,摇摇欲坠得仿佛只要听到了不是期望中的答案立马就会绝望的死去。
她是那样的期盼得到想要的答案,脸上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渴求。
初静垂眸看着她,尔后平静地摇头。
她是真的放下了。
了嗔痴,断情丝,多忘执,前尘往事,生死离别,不落心中。
段江离眼里一下便没了光,她跌坐到地上,难以置信地摇头,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不愿意看到的画面甩出去一般。
初静提醒她:“地上凉,你的身体会受不住。”
但并没有搀扶的想法,放下了,不代表不厌恶。
段江离充耳不闻,初静也不再提醒,不知过了多久,段江离像是恢复了冷静:“什么时候?”
初静知道她在问什么,垂眸看着她,忽然一笑:“临死之前。”
生死之间,恩怨皆消。
在初静眼里,当她杀死慕寒尽时,他们之间的一切就都结束了,她就可以仅仅只是将对方当作一个讨人厌的陌生人。
而跟慕寒尽过不去的,是那些直接、间接死在他手里的人。
段江离也是一样。
当她回避了法律手段,选择私刑,甚至选择结束她生命时,她们之间就已经结束了。
可初静重生了。
那些她原本觉得自己可以放下的、可以释怀的,却随着心头的不甘重新涌了上来。
初静想,她大约是没有放下的,只是在生命走到尽头时,有些事放不放下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可有些事情是过不去的。
就算她重生改变了一切,但前世的他们却是享受不到这些的。
初静当然知道这样的想法有些钻牛角尖,但她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这样想,她可以平淡地看淡自己身上发生的悲剧,却释怀不了那些因她而死的人。
虐文主角就像是一个移动的天灾,所有对她友好的人最终都会迎来厄运,那些罪孽之人再如何气愤于她的油盐不进,也不会想要杀死她,因为他们‘爱’她。
所以他们选择杀死旁人发泄心中的怒火,比以此来驯化她。
初静总在想,如果他们不认识自己就好了。
她当然明白,这一切都怪不到自己头上,但她又没法控制住自己不乱想。
这不是自己的错,初静只是有些控制不住自我厌弃而已。
她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没有出生就好了,那样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这样的想法总是很短暂的占据初静的心神,又会被很快驱逐,她一直都很明白,不是她的错,有问题的一直都是那些为了一己之私而罔顾道德法律的人。
他们试图让她明白,会发生这些悲剧全是因为她的不识好歹,只要她乖巧顺从,什么悲剧都不会发生。
初静当然不会被他们洗-脑,她只是难过而已,她只要点一点头,他们就能得救,但初静不会为了他们就舍弃自己的一切,她不愿意低头,不愿意屈服,于是亲眼看着一条条生命逝去,心神俱伤。
大抵是她太过自私,不愿意向恶势力低头,哪怕这个决定的背后,是一条条生命的逝去。
初静从来都不怀疑自己决定的正确,一时的顺从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不要期待去感化一个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不会感到愧疚的人。
但就像经典的电车难题,当她做下这个决定时,就代表着她选择了放弃他们。
如果让他们自己来选择的话,他们真的愿意牺牲自己,来让这个世界变得不那么悲苦无望吗?
初静不认为自己的选择就是正确的,这只是利益最大化的做法而已,她只是有些承受不住生命之重而已。
而重生改变了这一切,他们都还活着,初静心中的罪恶感便也因此得到了暂时的安慰。
但没有经历过那一切的人,哪怕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也没有资格代替另一个自己原谅。
这是一个死循环。
初静一直没有走出来过,她觉得自己‘伪善’,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她甚至觉得,自己与段江离他们真的有分别吗?
内心的煎熬并没有阻挡初静的行动,这个世界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可以去阻止悲剧,可以让这世上其他人不去遭遇那样悲苦无望的压迫。
所以初静重生之后,便找上了前世绸缪想要改变这个国家现状的有志之士,并告知了他们自己的重生。
改变一个国家的格局,这靠的从来都不是一人之力。
初静知道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也知道世间之事向来难以两全,却仍然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直到亲眼见证了死-刑的恢复,却突然之间就看开了。
她曾试图从道经、佛经、圣人直言中寻求慰籍,却一无所得,在这一瞬间,却看开了。
并不是不愧疚了,而是接受了这份愧疚,化作了自己前进的动力。
为什么会因此愧疚?说白了,就是承担不起这份选择背后所带来的负-面的影响,想要得到原谅,却又清晰的知道已经死去的他们是给不了自己答案的。
但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没有这些,她就不会这么做了吗?
她还是会的。
如果注定要有一人背负一切,那是自己还是别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结局再差,难道还会比前世、比原著的结局差吗?
陷入魔障、自我厌弃的初静,终究还是看开了,美玉有瑕,圣人有缺,包容大有,方天地宽。
“不对!”段江离那样用力的抓住初静,死死地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如果你真的一开始就放下了,又为什么要重新接近我?别告诉我是因为段氏!”
初静淡然一笑:“为了一个我看不见的‘神’。”
第 70 章
“为了一个我看不见的‘神’。”
段江离愣了一下, 不是很能理解这话的意思,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神的存在呢?
但她从初静脸上找不出一丝一毫说谎的痕迹, 连脉搏也没有因为这句话而生出变化。
过了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你觉得你能重生是因为‘神’?”
初静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并不知晓神明存不存在, 更不知道濒死之际看到的‘剧情’是神的怜悯还是自己找的借口。
因为现实太荒谬了,所以欺骗自己一切都非本意, 只是被名为‘剧情’的神秘力量牵着走,似乎并不是什么稀奇的想法。
初静甚至觉得,她能重生是因为‘神’感知到了剧情出现了偏差,所以才会送她回去倒带重来。
但带着记忆回到过去的她, 更不可能会跟着剧情走了。
只是她也无法否认这种猜测, 那种无形的力量让她深深为之胆寒,所以重生之初初静便找上了一个可以帮助自己的势力。
先解决了廖清越、再是慕寒尽,她要斩断他们肆意妄为的倚仗, 这样哪怕他们真的也重生了,也不足为虑。
将段江离放在身边,也是出于这样的考量, 前期她并没有势力, 比起打压, 更适合放在眼皮子底下。
毕竟她借力打力、骑驴上坡的能力向来不差,放出去才危险。
当然, 初静得承认, 这么做的大部分原因其实并非是出于对大局的考量,而是出于她心中的怨憎。
初静知道他们有改好的可能, 这不是说他们本性能移,而是在现实的压迫下, 他们懂得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懂得接受现实。
然而初静不愿意放过他们。
可初静并不为此感到痛快,这不是大仇得报之后的空虚,而是一种让初静自己都开始感到恶心的情绪
——她的道德感。
她竟然会觉得,前世跟今世是两个短暂相交渐行渐远的平行线,所以这个世界的仇人,没有理由去承受前世的恶果。
初静从不觉得宽容有错,但这种想法对遭遇了那么多苦难的她来说实在是太恶心了,恶心到初静都开始痛恨起自己来。
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她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神志溃散,遗恨折磨,初静觉得自己或许已经疯了,不然她怎么会分不清,究竟哪种想法才是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呢?
那些控制不住的自我厌弃,那些控制不住的恨意与杀欲,让初静都已经有些分不清她是真的重生了,还是在死前做了一场美梦。
初静找过医生,也按时吃药,甚至找过和尚道士,但都没有用。
好在一切都过去。
初静放过自己了。
人生辽阔,本就不应该只困在爱恨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那我呢?”段江离哀切地看着她,带着颤音轻声问,“那我呢?你真的不恨我吗?”
从未有哪一刻,段江离无比的渴望初静恨她,她们摇摇欲坠的羁绊,只剩下了那一点段江离不断刺-激初静回忆起的怨憎。
她曾被拖进六欲七情的苦里,却终究还是走出来了,一切在她眼中仿佛都成为了转瞬即逝的云烟。
初静洒然一笑:“我确实不恨你了。”
“但我依旧厌恶你。”
还不等段江离眼中浮现出喜色,就看见初静平淡如水的眸子看着她,“厌恶你们这类人。”
生命不应该被亵渎、被玩弄,它可以在无奈中凋零,却不应该成为寻乐子、找刺-激的玩具。
普通人穷尽想象之恶在他们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可怕的是,他们真的是人,而不是恶魔、畜牲。
初静平静地注视着段江离僵硬的神情,她知道,这不是羞愧,也不是忏悔,她从未悔过。
在注定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上,初静硬生生走出了另外一条路,这不是因为她有多厉害,仅仅只是因为她没有再让段江离出现在她面前。
内心的恨意驱使着她不放过段江离,可她没有放过的,从来就是自己。
她的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最大因素就是段江离。
而一个人要想精神稳定,最简单的做法就是远离让自己精神不稳定的源头。
初静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一点安静的、不会被刺-激,可以让她静静地想通一切的时间。
三年时间,她因为公开支持恢复死-刑,又旗帜太过鲜明,数次遭遇刺杀、同阶层朋友的分道扬镳、亲近之人的忧虑和不理解……这些都不曾让初静动摇过。
直到最近,恢复死-刑的提议被通过。
初静没有听到欢呼声,高官权贵的眼神告诉她,在他们被执行死-刑之前,他们一定会展现出困兽临死之前最后的疯狂。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会因此就动摇。
初静突然就明白了,她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于她崩塌的信念,看似一直没有动摇,其实她心里已经在迟疑了吧,为她自己坚守的道德,坚守的良善。
但这不是她的错。
一种难以被浇灭的疯狂在段江离胸腔中越烧越旺,她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她甚至在初静心里都不值得一个单独的符号,而是成为了‘你们这类人’。
“呵……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段江离突然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并不悦耳,像是痛极、怒极之后从喉咙中硬生生挤出来的笑声,极度的扭曲压抑。
初静静静地看着她,剧烈的大笑让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可越是咳嗽,她就笑得越是过分,最后甚至发展成了干呕。
初静离开座椅,并不打算再管她,她不会再排斥在正常的场合里见到对方,但也仅限于正常场合。
她绕过段江离,却未曾想在经过她时,原本笑到脱力的段江离却突然站了起来。
这一刹那,谁都没有想到。
段江离那样用力的拽紧她,不知藏在哪里的针管往初静的脖颈刺入。
不能同生,没有爱恨,也要同死,她的思维向来如此偏激。
殷红的血迹顺着苍白的脖颈滑下,初静眉梢微微动了动。
“你干什么?!”疯狗惊呆了,在脑子里大吼,“要死你自己去死行不行?别拉上我和阿静!”
“蠢货,”段江离轻蔑地在心底笑,“你难道真以为你还有机会吗?”
她太不了解初静,她跟初静相处的时间有限,不会明白当初静选择放下时,爱恨皆消,不会再给她们任何一个人机会的。
她对爱情的那点没有也好,有亦欣然的想法,随着她的放下,已经一起消散了。
她不会再爱人了。
当见惯了世间丑恶,经历过无数次的失望之后,神明端坐高台,淡漠便是对众生最后的仁慈。
两股力量在身体中抗争,段江离捏着针筒的手用力到泛白,她舔了舔嫣红的上唇,放开了针对自己记忆的封锁:“现在你还要阻止我么?”
脑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段江离感受到身体中另一股力量的减弱,并不感到意外。
她们本就是同一类人,本性如此,就算叛逆的心被打压下去,疯狗的忠诚占据上风,但一旦遇上无可转寰的局面,她们仍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放手?
不可能放手的。
血水从伤口中不停的渗出,段江离伸手,舔舐起指尖的血珠,发红的眼睛如同恶鬼一样。
“为什么不反抗?”
初静没有说话,她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如果她现在死了,跟她目前来说站在同一阵营的人会毫不迟疑的将事情推到政敌身上,借此展开一场血腥的屠杀,这不是很好吗?
这个国家已经腐烂了,不可能再缝缝补补,死-刑的恢复并不能改变这个走向末途的帝国,必须得将腐肉挖掉,必须得经历阵痛,以她的死亡为开端,在血与火的悲歌下掀起新的浪潮。
如果没有死,那也很好啊,因为她的死亡会带来混乱,以残破之躯,尽力为普通人在乱局中提供庇护,同样是件好事。
所以生与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缥缈得像是已经远离了人世间,不悲不喜,不憎不惑,段江离讨厌极了她这副模样,指尖恶意的划过她苍白的肌肤,眯了眯眸,似乎在享受这种触感。
初静微微蹙了蹙眉,又很快舒展开来,段江离暧昧不清的用鼻尖蹭着她:“阿静,临死之前,再让我快乐一次好不好?”
她胁迫初静倒在床-上,针管稳稳地、没有丝毫动摇的插在她的脖颈,麻药渐渐起了作用,段江离跨坐到她身上,幽糜地盯着初静开始泛红过敏的肌肤。
能够让人抑制疼痛,平安手术的麻醉剂,对初静来说大多都是夺她性命的毒-药。
段江离盯着她毫无波澜的面容,伸手摘去她的眼镜。
一双剔透的、灰色的眼眸。
段江离呆了一下。
她颤抖的指尖抚上那双看似正常的眼眸。
然而这种正常,对初静来说恰恰才是最不正常的。
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在年老时漂亮的蓝眼珠都会开始变色,褪去原本耀眼的色泽,变成暗淡的灰色。
无论哪个人种,年老时眼睛都会变得混浊,而蓝眼珠的人在这方面表面得最明显,虹膜颜色的变化就代表着他们正在迎来衰老和死亡。
对拥有彩色眼眸的初静来说,自然也是如此。
“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