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咚——

    刚稳定下来的山洞再次地动山摇, 这次温玉沉看清了那凶兽,它浑身被黑雾掩盖,只留一只猩红的竖瞳在外。

    温玉沉本想斩开黑雾瞧瞧这凶兽是何样貌, 只是没想到它竟然疯了似的朝自己扑咬过来!

    体内的祀幼也十分亢奋, 像是寻到了同伴。

    温玉沉只得先以退为进,避开与这凶兽的冲突。

    凶兽见咬不到他, 倏地将身躯一转,朝华清棠扑咬过去!

    温玉沉瞳孔放大,几乎是立刻朝他的方向挡去!

    “嗷——!”

    烛封在那凶兽袭来的瞬间化出了兽身,挡在了华清棠身前与那凶兽撕咬, 大抵是同为灵兽之间的共鸣, 那凶兽在屡次不占上风后竟然发出咕噜咕噜的求饶声。

    烛封又凶巴巴的朝那凶兽吼了一声,随后乖巧变回小猫崽子,跳回华清棠怀里, 那凶兽也蔫了,竖瞳此刻也涣散成圆形, 只是仍旧看不见他具体有多大的体型。

    沐少卿是最先愣住的,他从不知烛封竟然还是活着的, 他以为华清棠早就将它化为兽骨剑, 成为一个趁手的死物。

    最让他震惊的是烛封竟然就是在女儿城里被华清棠抱在怀里那只野猫。

    温玉沉颇感欣慰,看来烛封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废物,至少还能打得过一个护山灵兽。

    薛齐瞪大双眼, 半天说不出话。

    华清棠有些不爽他们虎视眈眈的看着烛封, 顺手将烛封的脑袋盖在自己的衣袖下,冷淡道:“不是除妖么, 看我做什么?”

    温玉沉总觉得这话似曾相识。

    沐少卿也不打算让华清棠将此事就此揭过:“华师兄,我总觉得我似乎在哪见过它。”

    华清棠淡淡点头:“嗯, 见过。”

    沐少卿一噎,没想到他应得这么痛快。

    华清棠察觉到烛封在自己怀里不停的发颤,安抚性的拍了拍它的头,只是他不觉得烛封是在怕沐少卿。

    他垂下眼帘,定定看着没过自己脚腕的黑雾。

    或许它是在怕这浓重的怨气。

    下一秒,华清棠的猜测便被证实,凶兽身上猛的爆发出巨大的波动将他们硬生生逼退半步!

    黑雾也顺着这剧烈的波动再次向上攀岩,此刻已经没过了他们的双膝。

    “怎么回事?”薛齐有点发蒙,上辈子他们几人根本没遇到这事。

    沐少卿想要向后退开,但脚下像是被人死死拖拽似的,动弹不得:“这雾不对劲!”

    邵余弱弱开口:“你才看出来啊?”

    果不其然他被沐少卿狠狠瞪了一眼,又将话咽了下去,改成:“那好像是不对劲。”

    温玉沉有些诧异,因为他似乎并没有被困住。

    他甚至还能自如的往那凶兽附近靠去,更奇怪的是华清棠也可以动。

    不过他每动弹一步,怀里的烛封就会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

    使得华清棠不敢动,他只能皱着眉站在原地。

    这东西不束缚自己温玉沉姑且可以理解为祀幼在他体内,他被这些邪祟当场了同类,但华清棠为什么也能动?

    不等温玉沉继续想出个所以然,脚下忽的一空!

    “师尊!”

    华清棠刚喊出这句连同他也一并消失在这无尽的黑暗里。

    “温玉沉他们…不见了。”

    空荡的山洞内回荡着沐少卿的这句不见了。

    但那凶兽也因为烛封有所忌惮,不敢动他们。

    烛封被埋在雾气里,见不到它的影子,只能隐隐察觉到它的灵力夹杂在怨气中,与之纠缠不清。

    “师尊,师弟他也不是有意而为的,您也罚他受了鞭刑,就别再让他跪着了。”

    一阵眩晕,耳畔传来陌生的女声。

    温玉沉疲惫的抬眼,看见来人时有些发愣。

    这不是张鄞的师姐么?

    他在黄粱梦中曾见过这位师姐一面,不过那时是他作为“林十五”意外撞见了她。

    他又透着床幔环视一周。

    这里的确很像是张鄞的师门,因为他当时住的地方便与此处风格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是这枕头比他当时枕得要软,床榻上还多挂了个床幔。

    他垂眼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洁白的衣袖盖住了他骨节分明的双手,这衣服一看便不是他的。

    “师尊,您就别罚师弟了,他真的知道错了。”那女子有些急了,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些催促的意味,“师弟的身子禁不住这般罚呀!”

    眼瞅着外头的天一片灰暗,一股风雨欲来的架势,那女子急得不断朝窗外瞥,温玉沉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

    只见一略显单薄的弟子此刻端正的跪在殿外,他面色惨白如纸,唇瓣干裂,颇有股弱不禁风的意思。

    “师尊若是不说话,弟子便当您同意不罚师弟了?”这女子说完,不给温玉沉反驳的机会,一溜烟似的就跑了出去,一把拽起在外跪的摇摇欲坠的人儿。

    那人朝窗内深深的看了一眼,分明隔着一层床幔,温玉沉却觉得仿佛被他看透了似的一阵心慌。

    那是张鄞!

    心脏砰砰的跳动声警示着他并非幻梦,他又一次被卷进未知的领域了。

    “…啧。”

    他不打算指望系统能帮助他做些什么,毕竟那个废物除了给他添麻烦没有丝毫用处。

    他试探的调动体内部分灵力,好在这回灵力并没有消失。

    他松了口气,正要仔细看看这屋里有什么可疑之物便听到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温玉沉仍然没吭声,打算装死到底。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透过床幔看着远处的人影逐渐逼近——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床幔掀起,窗外乍然惊起一道闪电,白光勾勒出鼻梁流畅高挺的线条,留下一闪而过的阴影。

    四目相对。

    “…师尊?”

    “…你也进来了?”

    温玉沉喉结滚动,他倒是没看见过华清棠穿天师的弟子服是什么样的,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不愧是他的徒弟,穿什么都好看。

    华清棠将手中的饭菜放到一边:“嗯,但烛封没有。”

    温玉沉回神,叹了口气:“你在这是什么身份?”

    经历过一次后温玉沉已经熟练的学会了寻找自己的身份。

    华清棠看着他,抿唇不语:“……”

    温玉沉看他这幅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便猜出来肯定不是什么好身份:“你藏着掖着有何用,为师又不会笑话你。”

    华清棠有些不信任他:“…膳房弟子。”

    温玉沉愣了一会,重复着念了一遍:“膳房弟子?”

    膳房弟子顾名思义,就是收进来专门做饭的弟子,这类弟子通常天资不好但又有些仙缘,保不齐何时就能遇到机遇,因此便会被收到门内,但因天资不好便会被分配去做饭。

    “噗。”温玉沉笑的没有丝毫掩饰,“无碍,为师不会嫌弃你的。”

    他说完还拍了拍华清棠的肩,但笑的身子发抖。

    华清棠:“…师尊你能不笑了么?”

    温玉沉嘴角的弧度根本压不下去,或者说他压根没想压,他甚至连装都不装一下:“为师…”

    他犹豫了半天,都没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嘲笑他,干脆找了个最荒谬的说法:“这是心疼你。”

    华清棠:“?”

    “罢了,不提此事。”温玉沉顺手将放在柜上的粥端起,喝了一口,“方才可见到什么可疑之人。”

    华清棠回忆了一下:“若说可疑之人…”

    “跪在殿外的那人就不对劲。”

    温玉沉挑眉,白勺舀动:“有何不对?”

    “他身上带着那凶兽的气息。”华清棠笃定道,“烛封在撕咬那凶兽后身上也沾着那缕气息。”

    温玉沉动作一顿:“是么?”

    看来这凶兽跟张鄞当真是关系匪浅。

    华清棠又与他细说了如今的情况。

    他成了张鄞的师尊,而如今罚张鄞则是因为张鄞私自放凡人入藏书楼,还弄丢了一本禁书。

    如今不光禁书不知去向,连同着那凡人也不知所踪,因此张鄞的师尊怀疑是那凡人偷走了禁书,要用禁书做些违背天理的事,但张鄞却与他意见相左。

    两人争执起来,自然是张鄞落了下风,且被罚了整整二十鞭,在他尚未恢复时又罚他跪在大殿门口,叫他何时想通何时起来。

    张鄞死不松口,偏说那凡人不会伤人。

    于是便到了最开始那一幕,张鄞的师姐替他求情。

    “…林十五。”温玉沉眸色微变,“他赌错了。”

    华清棠不明所以:“什么?”

    若是林十五没有偷禁书便不会出现祀幼,所以祀幼所说的故人是指…林十五?

    不对,谁会把自己的仇人称作故人?

    温玉沉道:“去看看他。”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张鄞。

    “师弟你说你分明知道师尊的脾气秉性,为何就是不肯退让一步?”温玉沉停在门外,听着屋内人的对话。

    问话的还是那个女子。

    张鄞的声音听着有些嘶哑:“他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师姐,我信他,就像你信我一样。”

    张鄞固执的话将那女子堵的无可辩驳,最后叹了口气:“可你们也只是萍水相逢,你为了他受此等伤,他又不知,你这是何苦。”

    “我为何要他知晓。”

    第 52 章

    好一个舍己为人的正派天师, 只可惜他到底是信错了。

    温玉沉饶有兴致的思量着若张鄞看到自己曾信任的人当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是背弃了大义装作无事发生,还是彻底失望与那人恩断义绝?

    温玉沉忽然觉得被困在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还能看个乐子。

    “师姐, 我能求你一件事么?”张鄞恳求的看着她, 丝毫不顾及背上隐隐作痛的伤,声音沙哑道, “…我想出去一趟。”

    “你伤成这样还想出去?况且师尊他也不会…”

    话音未落,就听张鄞决绝道:“所以我才要求师姐,我想在我没回来时师姐替我瞒住师尊,不要叫他老人家发现。”

    “你这幅模样出去见谁?你非要在师尊气头上顶撞他吗?!”那女子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 但也没说什么重话, 大概是怕张鄞动了气牵扯到伤口。

    张鄞解释道:“我不是想顶撞师尊。”

    “我只是想确定一件事。”张鄞情绪平稳语调轻缓道,“我不能只凭借别人所臆想的答案来认定他是错的。”

    “就像师尊说我不知他的为人,怎敢断言他是个好人, 你们不也没有证据证明那禁书是他拿的么?即便他拿了,也没有人看见他以此术做坏事伤人。”

    “既然无人亲眼所见, 那为何就要断言他是小人,他会害人。”

    张鄞执拗的说着, 那女子也不再阻拦。

    “那若真是他偷了禁书, 要做坏事呢?”

    张鄞正气凛然道:“祸由我起,自然也该我灭。”

    “你要如何灭,你如今还伤着, 他若是真学会了那禁术杀你也易如反掌。”

    “以命相抵, 足矣。”

    …以命相抵么?

    微弱的烛光晃动着,又是一声响雷, 倾盆大雨随之而下,像是要将这整片大地洗刷干净。

    “师尊的意思是我们跟着他一同去看林十五?”方才温玉沉与他讲了一通, 他自然也知晓了那位林十五是何许人也。

    温玉沉点头:“嗯。”

    “那我们何时动身?”

    温玉沉道:“现在。”

    轰隆——

    雷声像是在迎合他的话一样,接连不断的响起。

    温玉沉倒不是特意要挑这鬼天气的,是他在门口听张鄞说要即刻出发,他也不想错漏了什么细节。

    毕竟这次唯一的疑点就是张鄞,自然要寸步不离的盯紧他。

    温玉沉半倚着门,看着暴雨砸在地面上泛起腾腾白烟。

    “师尊。”华清棠将油纸伞递了过去,温玉沉一愣。

    他好久没拿伞了,因为一般情况下他都是直接以术法抵御,但更多的情况下是他直接在屋里睡下。

    雨天很适合睡觉。

    油纸伞撑开的瞬间噼里啪啦的声音传入耳膜,上次听到雨打在伞上的声音大约还是在他父母双全的时候。

    “师尊,不走么?”

    温玉沉恍然回神。

    …最近怎么总能想起这些旧事。

    温玉沉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觉得自己大概是被累的分了心。

    他俩跟张鄞保持着折中的距离,在他们保证自己不会跟丢的情况下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张鄞没带伞,他是直接以术法保证自己不被淋湿的,因此温玉沉能更清晰的看出他后背上透出的丝丝血迹。

    看来打的不轻。

    不过他身上的伤的确有处理过,不然现在应该渗得更严重。

    张鄞走的不快,甚至有点慢,他腰间还挂着个玉佩,那玉佩似乎是用来驱散怨气所用的。

    温玉沉曾在书里见过。

    张鄞到底也没全信林十五,若真信了便不会带这灵器,为最坏的结果做打算。

    “师尊,他停下了。”华清棠唤回了他的思绪。

    只见那有些薄弱的身影毫无征兆的狼狈倒在泥水里,身上没了那层护着自己的术法,雨水仿佛淬了毒似的直直打在他后背的伤口上。

    钻心的疼。

    张鄞一身道袍被染的泥泞不堪,身后的血迹也晕染开来,他走不动了,只能爬起来靠在个勉强能避雨的地方,地上脏乱的雨水浸湿着他。

    浑身发冷。

    张鄞有点后悔没带伞出来,若是带了伞现在应该还能继续赶路。

    这大雨下了整整一夜都未停歇,张鄞也走了一夜的路,后来他虽恢复体力但衣裳却也脏了个透。

    身上带的银票也被浇湿,破损了,用不了了。

    “去去去,你没钱来买什么馒头?乞讨别上我这当误我做生意!”出来摆摊刚开张的老板不乐意的翻了个白眼。

    张鄞有些局促,他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沙哑着解释:“我有,只是昨夜下雨时浇得太湿了,现在拿出来怕是会碎…”

    老板挥手赶他:“滚滚滚,别打扰我做生意!叫花子还来充大头?真是开了眼了!”

    老板的声音很大,直接引得他们直直的朝张鄞这边看来,张鄞手足无措,想要解释,但又无从下口。

    “…打搅了。”

    千言万语最终也只汇集成了这三个看起来十分窝囊的话,他被罚时就没吃上饭,如今又淋了一夜雨,赶了一天路,好不容易找到能吃饭的地方又发现银票有损。

    只能寻得一处干净的河,捧起水喝了一口。

    水里倒映着他如今狼狈的脸,头发也乱糟糟的黏糊在一起,难怪别人会觉得他是乞丐。

    张鄞又顺带着洗了把脸,头发没管,洗完脸后果然清秀许多,脸上沾得泥水也都冲了个一干二净。

    “…有苦衷么?”

    他对着水面倒映出的人影出神,莫名说了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没再耽搁多久,张鄞起身又继续赶起了路。

    温玉沉与他始终保持一段稳定距离因此张鄞没能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张鄞急着去求证。

    “这位婶子,请问这附近有什么异样吗?比如有什么人突然变了样…”张鄞先到了一处山庄。

    这山庄正是那生了艳妖的庄子。

    山庄出来的婶子摆了摆手:“没有。”

    很显然张鄞被无视了。

    “他这是在问林十五在何处?”温玉沉饶有兴致的看着张鄞被人无视。

    “起开!别挡道!”张鄞正要上前去问,就被一个家丁推开,家丁身后是一位身着贵气的男人冷冷扫了他一眼。

    男人厌恶的拧起眉:“什么腌臜玩意都能上这来乞讨了?”

    刻薄的声音招来了不少人的目光,同时也引来了这山庄的老板娘,老板娘叉着腰伸手要来骂人。

    张鄞低垂着眼,没再辩解,他如今辩解了也不会有人信他并非叫花子,只是来寻人的。

    尖锐的女声并没有同张鄞预期的那样朝他铺天盖地的袭来,而是转换了目标,老板娘叉腰指着那富人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了!你看清楚这身道袍!人家可不是什么乞丐,人家是天师!”

    富人最讲究风水,一听张鄞是天师,态度顿时软了下来,但他也有些不信,谁家天师会穷酸成这样,衣服都一身泥泞了还不换件新的?

    张鄞没想到老板娘会向着自己,感动之余也不忘了劝架:“多谢姑娘仗义执言。”

    他有意隔绝老板娘与那富人之间的距离,那富人见状也没再纠缠,连忙销声匿迹,老板娘看着他这般落魄皱起了眉。

    想要问他为何会变成这样,但又想到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问便跟那富人一样是在给他难堪。

    老板娘遣散了周围绕着的人群:“诸位都回去歇着吧,今夜我送诸位二百份糕点,就当是给诸位方才被打搅到的赔礼了。”

    周围人一听便一哄而散,毕竟这山庄里的人可不少,二百份很快就会被抢没,正所谓先到先得。

    人彻底散干净后,老板娘才开口问:“天师怎落得如此境地,可是遭到了小人暗算?”

    老板娘没少看这类捡男人回家之后成夫郎的话本子,此刻正蠢蠢欲动。

    张鄞摇了摇头:“并非遭人暗算,是做了错事,受了责罚。”

    老板娘颇感失望,小声嘟囔道:“老娘还以为老娘的桃花来了呢…”

    迎上张鄞诧异的目光时,老板娘又咳了一声:“那个天师,我是看在你替我除妖的份上才帮你解围的,不是看上了你。”

    她这解释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既视感。

    张鄞默默后退了一步,刚要开口询问林十五的下落,便被老板娘拉着进了间卧房。

    “天师你换一身衣裳吧,要不别人还以为你是个乞丐呢。”张鄞想拒绝,但又被老板娘的话噎了回去,“万一叫人知道替我除妖的恩人穿的这样破破烂烂,人家还以为我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呢。”

    张鄞点了点头,老板娘也识趣的出了门,只是伤口跟衣裳早就粘连在一起,他一动就疼的厉害。

    “嘶…”

    他咬牙,还是将衣裳硬生生撕了下来,后背有些干涸了的伤口再次被撕裂,他又用旧衣裳擦了擦淌下来的血,等血干了才又套上新衣裳防止弄脏。

    至于这身旧的他也没留,直接烧了个一干二净,连灰都没剩。

    第 53 章

    张鄞总算换好了衣服, 同先前那邋里邋遢的“乞丐”判若两人,恢复成了别人嘴里的光风霁月少年郎,一举一动都格外赏心悦目。

    “姑娘, 你还记得前些日子与我一同来的那个人吗?你知道他去了哪吗?”张鄞有些急切, 因为他也不知除了这老板娘兴许能知晓林十五的下落,还有谁会知道。

    老板娘茫然摇头:“啊?那位天师不是同你一起走的吗?”

    张鄞叹了口气,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时仍然不可避免的失望了。

    老板娘见他又要走,连忙拉住他:“天师,我瞧着天师你脸色不大好, 况且这都正午了, 赶路也不急于一时呀,今日歇在我这好好休整一番吧。”

    张鄞想拒绝,但肚子咕噜噜的响了起来, 老板娘当即叫了一桌饭菜,张鄞拿出几张被雨水浸泡过, 有些褶皱的银票:“多谢宽待。”

    那老板娘见他与自己这般生分当即皱起了眉:“天师若要与我清算,那我请你除妖的银两还没给呢, 莫非天师是在提醒我交付银两?”

    张鄞哑然, 他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天师莫再推辞,一顿饭罢了,我还是请得起的。”

    银票被推回张鄞手中, 张鄞也不好再推拒, 只能由着老板娘的意思接受了她的好意。

    一来二去竟是拖到了夜间,老板娘盛情难却, 张鄞再一次耽搁了。

    “师尊,我们也在这住么?”华清棠仔细观察了这一周, 除了这山庄之外没什么地方能住了,但若是要与张鄞同住,保不齐会被撞个正着。

    温玉沉如今有灵力傍身,底气足了不少,淡定道:“无妨。”

    “山人自有妙计。”

    华清棠见他如此胸有成竹只得点头:“全凭师尊做主。”

    他自然的拉起华清棠的手,将灵力输送到他体内,这会儿他的手已经恢复到最初的温度,于温玉沉而言是有点烫的。

    华清棠下意识缩了缩手。

    “别动。”温玉沉稳稳攥住了他想抽回的手,低垂眉眼,“给你变个脸。”

    灵力仍旧不断涌入,华清棠有点不习惯,双眸盯着覆盖在自己手心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声道:“凉。”

    温玉沉一顿,道:“我的体温确实比寻常人要低一些。”

    “不过最近有点回暖了。”温玉沉说完,含笑看向他,“我觉得是被你…”

    话没说完华清棠立刻打断:“师尊为何会与常人体温不同。”

    温玉沉知道他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不不打算继续口嗨,回道:“早些年时我身子骨不大好,你师祖他说我缺了一处灵脉,那灵脉跟生魂相连。”

    “故而我的体温也同那缺的灵脉降下一大截。”

    温玉沉收回手,示意他去拿镜子照一下。

    华清棠没想到他这位将所有人都变成手下败将的师尊竟然会比旁人少了一缕灵脉。

    “愣着干什么,去看看这脸你喜不喜欢,不喜欢还能换。”温玉沉对于换脸术十分娴熟,因为他小时候喜欢换成别人的脸做坏事,虽然次次都会被人识破,但他乐此不疲。

    镜中之人与华清棠有几分相似,但不同的是他的眼尾多了一颗红痣,且眉眼也有些许变化,不似他原来那般凌厉,看着倒像是深情似水。

    “满意吗。”温玉沉走上前,在他身后俯身,镜中呈现出他与华清棠焕然一新的正脸。

    华清棠微微侧目,目光落在那人同他一样精致的脸上。

    “满意。”

    温玉沉这张脸换的是同华清棠一样的温润君子的类型,一双含情眼看谁都能将那人勾来。

    “那喜欢吗?”

    温玉沉透过镜面直直的与他对视,鼻腔内灌入淡淡的椿花熏香,他含笑问:“怎么不说话。”

    “你若是喜欢,出去了我也可以以这张脸示人。”

    肉眼可见,华清棠身子一僵,没料到他回这么…直白的说出这些不合时宜的话。

    “…不必。”

    温玉沉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那就是更喜欢为师原本的脸了?”

    这到底是什么死亡问答!!!

    华清棠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他下一秒就要咬舌自尽以证清白。

    温玉沉在他快要羞愤欲死的时候直起身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只是华清棠的臆想一样。

    唯一能证明刚才都事情是真实存在的便是温玉沉沾上的那一身椿花香气儿,因为那是华清棠身上独有的香。

    “走吧,夜深了。”

    温玉沉这话原本的意思是要叫他别再发愣,但因为方才的那些举动,这话就莫名的变得有些暧昧不清。

    华清棠面上不显,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他红透的耳根和袖口下死死攥着的手将他的心思暴露了个一干二净。

    “二位是来住宿?”老板娘笑盈盈的欢迎着。

    温玉沉点头:“是。”

    他指了指张鄞旁边的卧房,道:“就要这间吧,出入方便。”

    这话倒是真的,当时老板娘给张鄞安排这卧房便是觉得出入方便,万一内急也能尽快出来。

    老板娘点头应下:“好。”

    随后老板娘抬眼等着华清棠选房,华清棠正要开口,就听温玉沉道:“我俩没钱了,这钱只够租一间卧房的。”

    老板娘表示理解,将他俩带到卧房后还特意关上了门。

    吱呀——

    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华清棠怀疑他是故意的,但又不知要如何开口去问。

    难道直接问你为什么要跟我一间房?

    不行,这不合规矩。

    可他俩亲都亲了,还守什么规矩啊?

    华清棠纠结了半天,眉心拧成“川”字,他看着那张算不上大的床榻欲言又止。

    难道要睡地铺了么?

    他看了眼干净的地面,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脏,至少表面上是一尘不染。

    骤然散下的发丝叫他恍然回神,眼前一堵肉墙将他的视线隔断。

    温玉沉十分娴熟的把他的发带解下,仿佛他们很久之前便是如此,在他的手要触碰到丝绦时如梦初醒般后退一步。

    “…我自己来。”

    温玉沉也没坚持,只是将他的发带递了过去:“好。”

    他看着华清棠解开自己的丝绦,将外头那件碍眼宽大的道袍褪去,里衣领口松松垮垮,一眼便能看到那沟壑分明的锁骨。

    再往下是若隐若现的胸膛以及劲瘦的腰身…

    温玉沉阖上了眼。

    心中默念清心咒。

    早知道就不让他跟自己住一间房了,受罪的竟然是他自己。

    温玉沉试图抹去方才的画面,但越是想忘,越是忘不掉,不仅忘不掉,还引起了些别的回忆。

    华清棠喝了酒之后在床上衣冠不整的哭。

    脑中冒出了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他不喝酒哭了会和喝酒时一样眼眶发红么?

    …有点想看。

    口干舌燥,温玉沉喉结滚动,深吸了口气,打算出去清醒一下。

    但他刚一睁眼,就发现压根平静不了,墨发遮挡着他的腰身,里衣半透不透的能看清他的轮廓。

    温玉沉:“……”

    他再一次后悔,为什么要自己找罪受,早知道就不说没银子了,那样他现在就不至于不能出去再开一间房,只能在这忍受着折磨。

    “师尊?”华清棠看他像是要立地成佛出家一样有些发愣。

    温玉沉故作轻松,顺势遮住了某处异样,他面色坦然,但沙哑的嗓音出卖了他:“怎么?”

    华清棠问:“师尊不睡吗?”

    温玉沉现在哪能睡得着,就算想睡也有某处在抗争,不让他安稳闭眼。

    他只能道:“…为师不困,你先睡。”

    华清棠点头,把被子往下搬的时候不经意瞄到了他不该看的东西。

    顿时,四下无声,他俩沉默的对视着。

    华清棠:“……”

    温玉沉:“……”

    华清棠僵硬转身,略显苍白的解释道:“师尊,我不是…”

    他觉得这话有点烫嘴。

    “我不是故意”

    这话简直烫嘴极了,他根本说不出口。

    温玉沉也觉得丢脸,他分明都已经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跟年轻人一样这么…气血方刚。

    “我知。”

    只是此刻华清棠背着身,腰身再次显露在他眼前。

    “我先睡了。”

    “你先睡吧。”

    两人异口同声。

    眼见着华清棠要将被子铺在地上,温玉沉总算发现他是要铺地铺睡。

    他在被子落地前一秒抓住了华清棠的手,不由分说的把被子抱了回去:“睡床。”

    华清棠下意识问:“那师尊睡哪?”

    温玉沉理所当然道:“自然也是睡床。”

    当然,这得在他把那无名之火灭了再说。

    气氛再次陷入僵局。

    温玉沉的体温分明比他凉上不少,但此刻华清棠却觉得那只攥着自己手腕的手热透了。

    华清棠不自然的抽回手,闷声道:“…哦。”

    华清棠躺到床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埋起来。

    用被埋起来。

    他不想跟温玉沉这么面面相窥,实在是太尴尬了。

    温玉沉则默默支开窗子,感受这冷风吹过,他觉得这样能快点降火。

    温玉沉看着高挂起的悬月深深叹了口气。

    目光逐渐下落,倏地瞳孔骤然放大——

    第 54 章

    那身影温玉沉再熟悉不过, 那是曾救他于水火的人,亦是他的师父,尘意知。

    扣着窗框的手不由自主的发紧。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的师父了, 在尘意知死后他除了守灵的那几日都不曾再踏入后山祭拜他。

    到底是养了他那么久的人, 久到他看见尘意知的背影,便能辨认出那就是他的师父, 他那个中规中矩的师父。

    良久未曾波动的情绪此刻正在逐渐瓦解。

    “师尊?”

    他调整呼吸,攥着窗框的手一松,几乎瞬间做了决断,眸上不带一丝感情, 像是被触到了逆鳞正欲发火的猛兽。

    “…为师去去就回。”

    华清棠见他情绪如此激动以为是张鄞趁夜跑了, 当即也跟着起来:“师尊,我陪你…”

    温玉沉一口回绝,不留余地:“不必, 你在此处看着张鄞。”

    他一顿,将霜寒唤了出来:“若遇危险, 用它自保。”

    霜寒与他血脉相连,若华清棠当真遇险以霜寒抵挡他必定能第一时间赶回来。

    华清棠没想到张鄞竟然没走。

    既然不是张鄞, 何人会让师尊如此…

    温玉沉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尽量语气平缓,道:“故人。”

    的确算是故人。

    华清棠微怔。

    师尊的故人是何方神圣,竟也被困在这…

    温玉沉踏出房门时, 听到华清棠一句别扭的“多加小心”, 脚步一顿,应了一声。

    “好。”

    屋内重归寂静。

    尘意知先前确实与他说过喜欢游历四方, 但他着实没想到尘意知竟也游历过此处。

    故人重逢一场,竟然是在此等情况下再次相遇。

    尘意知对于温玉沉而言是一个极为特别的存在, 他曾待温玉沉极好,是救了温玉沉的人。

    如果他不曾与人说过收养他只是为了试试看他能不能正常修习,温玉沉大概现在仍旧是那个与他最为亲近的弟子——

    虚妄宫

    “小师弟,你又给师父送吃的啊?”程慊挑眉,看着他手中的糕点伸手要拿,“师父他早辟谷了,你送过去师父也吃不了多少。”

    温玉沉一把拍下他的手,假笑道:“师兄不也辟谷了吗。”

    程慊嘴角一抽:“小没良心的,也不知是谁次次叫我们历练时给你带话本子,好吃好喝给你供起来。”

    温玉沉拱手行礼:“哦,多谢师兄。”

    程慊无语凝噎:“谢我你还不给我吃一口…”

    程慊话还没说完,温玉沉便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留下程慊的白眼。

    “小师弟,师父在忙,你还是不要打搅他了。”徐佞一瞧就知道是温玉沉来给师父他老人家“上供”,毕竟除了温玉沉没人去给师父送吃的投喂师父,“方才我去找师父时发现师父的门锁起来了,估摸着又是在弄什么发明。”

    温玉沉点了点头:“多谢大师兄提醒,我去门口等师父出来就好。”

    徐佞也没再继续劝他,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温玉沉是师父的心头肉,他闹腾也不会罚他,最大的惩罚就是师父自己气的指着温玉沉说不出话,半天憋出一句逆徒来。

    温玉沉甚至被罚跪都没跪的超过一个时辰,标准时间是不到一刻,师父随机叫他们几个来给自己台阶下。

    比如师父传他们几个人说怎么少了一个,再或者,是问他们今日为何没送来糕点。

    每到这时,就会有一个倒霉蛋被尘意知叫去拉来温玉沉。

    最荒唐的一次是尘意知说自己快死了,把温玉沉骗过来了,因为当时温玉沉因为意见不和吵了一架,尘意知气的要罚跪他,温玉沉二话没说就跪着去了。

    最终先败下阵的是尘意知,他又叫徐佞他们当中间人示好,但这回温玉沉没动。

    他阖着眼,声音平和但不带一丝情感,很显然是在跟尘意知赌气:“师父想吃糕点去火宁殿即可。”

    程慊拧眉,半蹲下来,与他平视,叹了口气:“你明知师父这是在求和,为何还要继续跪下去。”

    温玉沉缓缓与他对视,一字一顿道:“师父所授之事,我无法接受。”

    程慊想继续说点什么,但最终也没再继续劝他。

    尘意知听到后气的指着温玉沉跪着的方向大骂逆徒。

    然后他缓了一会,看向徐佞。

    徐佞后背一凉,果然没好事等他。

    尘意知将他唤了过来,在他耳旁低语:“你去告诉温玉沉,说为师被他气死了。”

    徐佞听到后大受震撼:“啊?”

    尘意知淡定道:“啊什么啊,为师想看看他听到为师死了还能不能在那倔着脾气跟为师闹。”

    至于叫徐佞去的原因是因为徐佞为人正直,从不说没有实证之事。

    徐佞被迫第一次说了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话,他在温玉沉身边支支吾吾:“…小师弟,师父他。”

    徐佞觉得这话说不出口,但他不能抗命,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师父他气急攻心,怕是时日无多了。”

    徐佞说完这话立刻转过身生怕露馅:“你快起来见他最后一面。”

    温玉沉根本没想过徐佞还会说谎伙同尘意知一起诓骗他,当他赶到时只见尘意知面带笑意,挑眉看着他。

    那表情仿佛在说,你看吧,叫你跟为师倔,这不还是来了?

    温玉沉被气笑了,从来没见过人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他转身要走时尘意知开了口。

    “回来,上回你过生辰为师不在,生辰礼还没送你呢。”

    说着,尘意知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尘意知起身将那盒子递到他身前:“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不喜欢也别告诉为师,为师很喜欢这个礼物。”

    温玉沉的一腔怒意忽然间就散了,他定睛看着那盒子,半晌没动。

    “拿着啊,为师累着呢,就属你最能闹腾。”尘意知如实吐槽,“你看看你几个师兄,谁敢这么顶撞为师,你真是…”

    “算了。”尘意知欲言又止。

    温玉沉觉得他大概是想到自己没有血亲在这世上,觉得他可怜了。

    他接过那盒子,盒子里躺着一把折扇,折扇上刻着几个大字。

    爱徒生辰快乐。

    温玉沉指着这几个大字,一言难尽的抬眼看向尘意知,一如既往地毒舌:“…师父,你眼光真差。”

    尘意知不做辩解,点头称是:“为师向来如此。”

    至此这事勉强揭过。

    温玉沉拎着那糕点在门口,只是站在这时恰巧听到了他不该听的东西。

    “为何要选他?”那是尘意知的声音。

    温玉沉本不打算继续偷听,因为他并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

    只是没来得及走,下一句话就出来了。

    “你不觉得温玉沉缺了一缕灵脉更适合…”

    他没再继续听下去,也不想继续听了。

    温玉沉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大概也是修不成什么的,他也曾听到几位师兄说师父养他当真是将挑战不可能发挥了个淋漓尽致,不光耗费银两还容易人财两空。

    只是每回被尘意知发现他们在说这事时就会被骂的狗血淋头。

    他其实知道他们说的是实话,只是看尘意知的反应他以为尘意知不是这么想的。

    如今撞破后他倒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毕竟他最开始时就记得娘亲所说过的话,人不会不求回报的无条件帮助另一个陌生人,若帮了必是有所求。

    尘意知的所求便是一个答案。

    他想试试看温玉沉能不能活。

    回去的路上他又遇见了程慊,程慊难得见到他拎着个满当当的食盒回来,不禁发问:“这是头一回被师父…”

    温玉沉没等他说完,抬眼问他:“还吃吗?”

    程慊茫然点头:“吃。”

    温玉沉干脆利落的将食盒塞进了他怀里,随后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程慊抱着食盒,打开盖子,看见食盒里的糕点一个没动,感叹道:“难怪发这么大火,原来是辛苦准备的糕点您老人家一口没动啊。”

    程慊“啧啧”两声:“这回有的哄了。”

    不过师父的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美滋滋的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不由夸赞:“这么好吃,师父最好下次也别吃,都留给我。”

    温玉沉也知道尘意知在自己身上浪费了不少东西,若是只为这一句话就与他决裂那便是他白眼狼了,只是听到了这话他也没法毫无芥蒂的装成什么都没发生。

    他只能选个折中的法子,不决裂,但也不对他像最开始那样掏心掏肺。

    那日过后温玉沉没再给他送过糕点,尘意知只当他是长大了不需要自己管束,想要独立些,便也没有提及此事。

    但温玉沉更烦了。

    他更加肯定尘意知只是想研究自己,因为他都几天没送糕点了,尘意知却连问都不问一句!

    后来为证实自己的想法,温玉沉不经意问了此事,他问尘意知自己的身体是不是不适合修习术法。

    尘意知拍了拍他的肩,告诉他无妨,只是缺了一缕灵脉,但因为他幼时便将上等灵药灵器放在身边早就已经弥补了那缕可有可无的灵脉。

    温玉沉眼帘一颤,没继续搭话。

    记忆回笼,月光之下温玉沉追上了那个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人。

    他想叫住他,但叫住了他,又要说什么?

    他与尘意知,如今已是无话可说。

    第 55 章

    记忆与眼前人不断重合, 被宽大袖口覆盖的手死死攥着,指尖发白。

    …尘意知。

    没等他抉择出是否要跟尘意知见上一面,身上的印记便倏然发烫。

    他瞳孔一缩, 条件反射的联想到是华清棠出事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 当即转身与这位本该跟他久别重逢的“故人”背道而驰。

    人在面临难以抉择之事时,总要割舍掉些与自己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的人或物, 只是那个能够被随意舍弃的人永远不会是华清棠——

    夜色弥漫,被他抛之脑后的白衣公子回身,掀起斗笠下的一层面纱,有些疑惑的喃喃自语:“没人?方才分明有人寸步不离的跟着我, 怎会没人?”

    “难道是我太过紧张了?”

    面纱又盖了回去, 尘意知消失在这格外漫长的夜色里,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心脏跳动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在温玉沉耳边振动,指尖死死的镶进手心中, 但他似是没有察觉一般,由着血肉被撕开了个口子。

    “哈…”

    平日里清冷的华清棠此刻跪坐在地上, 一只手撑着身体才勉强没有倒下,床榻边的被子掉了一半, 霜寒剑上沾了血迹, 但那血迹似乎是华清棠自己的。

    他的手心划了个大口子,很显然是霜寒剑伤。

    空气中是他毫无章法、杂乱的呼吸声,他的脸上透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长发倾泻而下, 直直垂落。

    温玉沉呼吸一滞,心道不好。

    他的状况, 倒像是被人下了药…

    温玉沉眸色一暗,不由分说地将他打横抱起, 华清棠的嗓音像是蒙上了一层纱,哑的不成样子:“师尊…”

    温玉沉“嗯”了一声,还算冷静道:“可还清醒?”

    华清棠脑袋昏沉,勉强点头:“清醒。”

    清醒着在自己的师尊怀里心猿意马。

    华清棠咬紧下唇,疼痛使他暂时能确保自己不会说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话。

    他本能的朝温玉沉的方向靠了靠。

    察觉到怀里的人似乎有意贴近自己,温玉沉垂下眼帘,轻声问道:“很难受么?”

    华清棠想说没有,但他身上好烫,只有在接触到温玉沉时才会勉强好过一些:“…难受。”

    温玉沉竟觉得他言语里带了一丝委屈。

    华清棠把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靠着他的肩,身上的熏香自然而然的窜入他的鼻腔里。

    温玉沉抱着他的手轻微的颤动了一瞬。

    他能察觉到怀里的人浑身滚烫,抱着他脖颈的手也不由自主的在颤抖,像极了一个珍贵易碎的古董花瓶,仿佛一用力他就会消失个一干二净。

    温玉沉想把他抱回床榻,但华清棠却有些不情愿的拽了拽他的衣襟。

    但最终还是松了手。

    “吃了什么?”温玉沉握住他的手,将灵力灌输到他体内,想要抑制这药效发作。

    “没…没有。”华清棠闷哼一声,只觉得体内像是烈火焚身,无法克制的想要…

    他望向专注着想为他剔除这药效的人,不知是何作祟,他鬼使神差的想要将唇瓣贴上去。

    会很凉快吧。

    华清棠湿润的双眸盯着他,微微喘着气,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他不能…

    察觉到他异样的目光,温玉沉问:“想如何?”

    空气忽然寂静无声,有的只剩下他们的心跳以及华清棠杂乱无章的呼吸声。

    华清棠抿着唇,不吭声,只是错开了他的目光。

    半晌,温玉沉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世上也有他办不到的事:“为师解不了它。”

    方才查探时本以为这东西是趁他们不备时放入熏香或者吃食中,华清棠不慎中招,但在灵力侵入他灵脉的瞬间温玉沉便察觉出他不是被下了药。

    而是中了妖类的毒,回想起这庄子里曾出现过艳妖,华清棠中毒这事倒也能说得通了。

    大概是这卧房里还残留着艳妖剩下的毒素引得华清棠成了如今这副…

    但这艳妖的毒十分霸道,在他灵力灌入华清棠体内时便立刻反噬了他。

    所以他不敢再继续冒险,他怕这样会让华清棠更难过。

    “…师尊。”华清棠的尾音发颤,“我好热。”

    华清棠深呼了一口气,眼神里带着些许恳求:“我能…抱抱你么?”

    他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一样,说完就阖上双眼,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他嗫嚅道:“若是不行也…”

    他倏地被温玉沉抱在怀里,温玉沉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让他觉得不大真实:“这样会好一些么?”

    “我以为若是抱着你你会更难受。”

    “若是这样会好过些,那便抱着。”

    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盖过了此刻难堪的心境,他抵在温玉沉的肩上,脑袋朝他的靠了靠,闷声道:“对不住,是我给师尊拖后腿了。”

    温玉沉浅笑一声,语调戏谑道:“单凭你一个还做不到拖为师的后腿。”

    他一顿:“加上薛齐那几个废物就另说。”

    华清棠被他这话弄得不知所措,想笑但又笑不出来,整个人蔫蔫的,窝在他的怀里,颇感安心。

    “唔…”体内的毒素再次疯长,他难受的皱起眉,身子又朝温玉沉靠了靠,整个人像是挂在温玉沉身上的树懒,恨不得粘在他身上。

    温玉沉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是绞尽脑汁的思索着要如何将这该死的毒素排出体外。

    就算不能排出去,换到他身上也好,至少不会这么折腾华清棠了。

    但艳妖留下的毒除了与他人…同床共枕,再无其他解法。

    “师尊…”华清棠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但仍旧控制不住的发颤,“我…”

    “难受”两个字像是有千斤重,他说不出口了,因为即便说了也无济于事,温玉沉已经尽力了。

    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变成了“好困”。

    “…试试吧。”温玉沉垂下眼睫,他不想看着华清棠继续被折磨了。

    华清棠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温玉沉将自己束发的带子一扯,墨发垂在身侧,刚好剐蹭到华清棠的脸颊上,泛起一阵痒意。

    “试试能不能帮你解毒。”

    怎么解自然不言而喻。

    华清棠被这话震得发愣,且不说他这辈子没做过这等事,他就连上辈子也没有做过啊。

    充血的唇瓣开合,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华清棠默认了。

    任由温玉沉来随意摆弄,耳边泛起一阵嗡鸣。

    他重重吸了一口气,紧张的指尖微微蜷起,半晌才敢抬眼与温玉沉对视。

    华清棠的双唇透着不自然的红,艳的像是将鲜血涂在了唇上,那双凤眸似乎受到毒素的影响,看起来有些涣散,微扬的眼尾也被浸上了一层桃红。

    他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逐渐缩短距离,直到他们甚至能察觉到对方温热的鼻息时,唇瓣贴合在一起。

    舌尖挤入湿热的口腔,刮过舌根,他扣住了华清棠的双手,压在一侧,十指相握。

    他能清楚的感知到华清棠的手指蜷起,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但因为与他十指相扣,他什么都抓不到。

    就像是一条搁浅的鱼,拼命的想再落入水中但都无济于事。

    晦暗的黑眸不自觉染上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欲望,他们的动作可以称得上是生涩,但并不妨碍他们仍在继续。

    “唔…”华清棠觉得体内的那害人的毒素在他体内烧的愈来愈旺,他却无法逃离,温玉沉竟然在这时候对他用了相思符…

    “师尊…”他尾音颤抖的不成样子。

    额间的印记滚烫发亮,像是一团烈火灼灼燃烧波动。

    “嗯。”温玉沉松了手,用发带蒙住了他的眼睛,随后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轻声问道,“要不要蒙着眼睛。”

    “你不想就不蒙。”

    温玉沉是想着像他这么心高气傲的人,肯定见不得如此腌臜的事,蒙上眼正好眼不见心不烦,省的他糟心。

    体内的灼热感更强烈了,华清棠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倏地,温玉沉身体不受控制的将发带覆盖住了他那双沾染欲望的双眸——他倒是没想到华清棠竟会在此刻对自己用上这相思符。

    温玉沉饶有兴致的扬起眉梢,想看他接下来还要做什么,但遗憾的是华清棠没再继续操纵着他做些什么。

    他低声问华清棠:“为何不说话?”

    他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慢条斯理地将华清棠腰间仅存的里衣解开,紧致的腹部不断起伏着。

    温玉沉的手很凉,在触碰到他的身体时肉眼可见的看着他瑟缩了一瞬,偏这相思符还控制着他不能后退。

    温玉沉指尖一顿,莫名起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他分明知道华清棠此刻中了艳妖的毒素难受的紧,但他仍然不由自主的想看着华清棠自己被欺负的哭出来。

    当然,这个想法转瞬即逝。

    他到底是见不得华清棠如此难受的。

    “先替你疏解一番,若是能解最好。”温玉沉话音一顿,“若是不能…那便由它的法子来。”

    其实温玉沉的提议他最开始便尝试过了,只是这法子非但没有起到任何缓解的作用还引得这欲望更加强烈——

    许是因为他被这毒折腾的太过,意识早就模糊不清,大脑一片空白,故而没有过多的思量,如同条件反射般,沙哑着嗓子,声线颤抖着回了温玉沉一句“好”。

    冰凉的掌心与炽热交叠,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反攥住床榻,喉咙里传出克制隐忍的喘息声。

    被蒙住眼睛后他的所有感官似乎都集中在触觉上,格外敏锐,即便是平日里十分正常的接触也会使他身躯一颤。

    他极力掩盖着自己的反常,明明最开始蒙住眼睛是怕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为什么现在还会这么…

    “唔…”他的身体猛然绷直,他感觉到那双手似乎被他带的泛起热意。

    脑子里闪过温玉沉说他的体温是被自己带的回暖。

    现在好像…的确是被自己带暖的了。

    脑内一片空白,他试图用胳膊挡住什么,但眼睛已经被蒙住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胳膊挡住了发颤的双唇。

    温玉沉将他的所有反应都收入眼底,唇角微扬带起了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这会儿反应过来了?”

    华清棠别过脸,不吭声。

    “好些了么?”温玉沉嘴上不饶人但也没忘了正事。

    华清棠这才回神,察觉到自己的体温的确是比刚才低了不少,身体里有没有那股邪火在叫嚣了,分明是解了毒,他却隐约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

    “…嗯。”

    温玉沉一顿,心道这艳妖的毒竟然如此好解,转而他就发现他不太对劲。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不会也中招了吧?

    不想还好,一旦察觉到,它就像是在一瞬之间爆发了一样,在温玉沉体内不断乱窜。

    温玉沉嘴角一抽,他总算知道为何华清棠能好的这么快了,合着是这毒接替来的。

    只是这回他没有着急缓解毒发,而是将掉落在地上的霜寒唤来,在指腹划开一道血痕,随即它朝地面直直坠下,气流冲击,掀起轩然大波。

    果然这屋里曾住过艳妖,逃窜后残留下了自身毒素,这毒素对艳妖来说是修为,留下了倒是亏了。

    但对人而言,便是毒上加毒,若是承受能力差的保不齐会直接自戕,省的受罪。

    “罪魁祸首”被霜寒肃清了个干净,温玉沉也一挥袖就将脏乱的地方恢复原样。

    温玉沉打算用灵力把它逼出来,虽然过程或许会有点难挨,但这是最快的法子。

    “师尊…”华清棠见他半晌没有动静,便开口唤他。

    温玉沉阖上眸子,平静道:“嗯。”

    当然,这份平静是装的。

    华清棠将发带一扯,露出了那对平日里淡漠如今却染上欲望的双眸:“…多谢师尊。”

    温玉沉心绪不宁,灵力有一瞬间懈怠便被那毒素猛攻,他拧起眉心:“不必。”

    随后想到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疲惫的掀起眼皮,道:“为师也中毒了。”

    “你若再继续下去,为师就要被毒死了。”

    毒死倒是不会,但多少要受些苦。

    华清棠犹豫开口:“…我来帮师尊解毒。”

    温玉沉正想说我继续运功,就听到他那句帮自己解毒,大脑反应了一会,只当他是在开玩笑:“你别再折腾便好。”

    华清棠义正词严,仿佛他要做的并非是什么床笫之事,而是要去拯救苍生:“师尊,我可以帮你解毒。”

    温玉沉没再拒绝,而是将不远处的发带再次系上,挡住了他的眼睛,他道:“不用看。”

    华清棠想问不看怎么解,随即就想到了在他身上的相思符,乖乖闭上了嘴。

    温玉沉不想脏了他的手,用帕子在他手上系了一层,随后看见了他手上的伤口,那是霜寒弄得:“为何要伤了自己。”

    华清棠没想到他会不急着处理毒素反而在看到自己手上的不值一提的伤口时先急着问自己是怎么回事。

    “中毒时我摔了下来,动静有点大,引得老板娘过来查探。”

    温玉沉“嗯”了一声:“所以你为了保持理智故意弄伤了自己?”

    华清棠没敢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温玉沉叹了口气:“下次不必这样,用相思符唤我即可。”

    “我会立刻察觉。”其实在他拿出霜寒时温玉沉便能察觉得到,只是回来的有些晚了。

    华清棠点头应了一声“好”。

    “师尊你的毒?”华清棠提醒他。

    他的毒素自然没有停止在他体内作祟,只是他在看见华清棠手上的伤时将它抛之脑后。

    而且他是华清棠的师尊,怎么能露出那么没用的一面。

    话罢,他控制着华清棠的一举一动。

    在他的手透过有些粗糙的布料接触到自己时脑内的一根弦像是断了一样,即使隔着一层布,仍旧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他垂着眼,看着华清棠红透的耳根,淡淡道:“过来。”

    如他所愿,华清棠半附下身凌乱的发丝散于身前。

    温玉沉眸色一暗,一手按在他的脖颈上,唇角不自觉扬起,两颗不符合他这“第一人”的虎牙冒了出来。

    温玉沉是不喜欢这么笑的,因为这么笑就显得他很好说话,况且这两颗小虎牙看起来就很掉价。

    他似乎只在华清棠跟前这么笑过,虽然从前露出虎牙的笑他是以步程的身份对华清棠显露的,并非是朝凌仙尊温玉沉。

    而这次华清棠的眼睛也被蒙上了一层布,瞧不见眼前扯起嘴角浅笑着的人。

    “我可以亲你么?”

    温玉沉明知故问,他想听华清棠的答复。

    华清棠的手一瞬失力,弄得温玉沉“嘶”了一声。

    “师尊…我不是…”

    “故意”二字还没说完,华清棠就感受到了唇上一软。

    心跳如雷。

    手上的动作仍在温玉沉的控制下并没有停止。

    华清棠的氧气被他不断掠夺,手上的力度再次失控,温玉沉闷哼一声,松开了他,华清棠本就红着的双唇此刻更加明艳。

    华清棠双唇微张,舌尖被他咬的艳红发肿。

    温玉沉忽然想摘下盖在他眼睛上的发带,看看他现在是不是被欺负哭了。

    窗外骤然下起大雨,淅淅沥沥的雨声盖住了他们发出的微弱又震耳欲聋的声音。

    震耳欲聋自然是因为他们的身心都系在了对方的身上,自然而然就能捕捉到对方的声音,哪怕是一丝微弱的聊胜于无的声音也会被对方所注意到。

    比如现在,他们的声音微弱,彼此却能听个一清二楚。

    华清棠那只受伤的手一直被温玉沉以十指相扣的方式扣着,因为怕弄疼了他,并没有将手心贴实。

    在华清棠力度大了时他会轻轻摆弄或者夹一下他的指节,示意他轻一点。

    华清棠被他弄得从耳根红到脖颈。

    现在他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

    就是他的手,酸了。

    华清棠组织了很久语言都没能说出口。

    这话怎么说?说师尊我手酸了,我能不能换一只手?

    还是说师尊我能不能歇一会?

    这两句话都怪极了,他说不出口。

    温玉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难为情,控制着他朝自己的方向前倾,一只手扶着他的腰,在他额间轻吻。

    吻上去的瞬间他们的印记同时发烫,温玉沉粗喘一声,毒素解了。

    只是方才收拾好的屋子又脏了,好在温玉沉现在有灵力,不需要自己去收拾这些杂物。

    华清棠想扯下发带,但被他攥住手腕,他不解道:“师尊?”

    温玉沉声音如常,仿佛刚才的事情并未发生,如果他的声音并未沙哑的话便更像了:“别碰,脏。”

    温玉沉不由分说的将他带去洗手,好在温玉沉没有丧心病狂到要他蒙着眼走出去,而是在走之前亲手将发带摘了下来。

    眼眶处的红晕还未彻底消散,但却比最初自然了许多。

    更像是天生如此。

    华清棠侧目,却恰好跟温玉沉撞了个正着,温玉沉眉梢轻抬:“要问什么?”

    华清棠被戳中心事,他方才就想问温玉沉口中的故人是谁?为何会令他平日里片叶不沾身的师尊有如此大的反应。

    竟然会片刻不留,甚至不怕将张鄞跟丢都要追上那人。

    “师尊去见的故人是何人?他也被卷进来了么?”

    温玉沉如实道:“他并非同我们一样是从外界被卷进来的,而是本身就是这世界中的一部分。”

    华清棠疑惑道:“师尊怎知…”

    温玉沉语气平淡:“因为他死了,死了很多年。”

    多到他记不清在尘意知死后自己曾梦到过他几回。

    “那人是你师祖。”

    华清棠缓过神:“师祖为何会在这…”

    温玉沉抬眼,挂在他脸上的笑意逐渐变淡:“…我也不知。”

    温玉沉大概是在给华清棠解释,尽管华清棠并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追出去:“我追出去是想见他最后一眼。”

    “因为上一次我便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他上次没能见到尘意知最后一面是因为自己当时在疏远尘意知,尘意知也并未将自己病重的信息告知于他。

    虽然告诉了他也不一定信,大概率还以为尘意知是在诓骗他,毕竟他也不是没有前科,用自己命来叫徐佞合伙骗他过去。

    这事也就只有尘意知干得出来了。

    所以如今温玉沉如此荒唐可能就是随了尘意知,毕竟谁带出来的孩子随谁,他就是尘意知一手带大的,做事荒诞点也属正常。

    “那这次师尊见到师祖了么?”华清棠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温玉沉垂着眼,没回答,只是示意他回房。

    华清棠大概猜出了个十有八九,可能是并未得偿所愿,至于导致他再一次错过见尘意知最后一面的原因…

    “…是因为我么?”

    温玉沉摇了摇头:“跟你有什么关系?”

    “见不到只能说明那老头不愿意见我。”温玉沉唇角一扬,扯起一抹笑,看着倒像是自嘲,“他要是想见我…”

    想见明明叫人把自己绑到他身前就好,绑过去之后即便自己再气,看到他那副病体也不会再说什么。

    “罢了,想这么多做什么?今夜我们还要轮流值夜,省的张鄞跑了。”

    华清棠十分识趣的不再继续提尘意知,而是安静的把自己埋在被里。

    说实话他很喜欢把自己埋在被里,因为每次被被子包裹住时他就莫名觉得放松了许多。

    温玉沉回头就看见把脑袋埋进被里的华清棠,破涕为笑,他无奈的拽起华清棠埋着脸的被:“闷死?”

    华清棠道:“不会,我幼时在家便如此。”

    轰隆——

    雷声震天响,华清棠不由得浑身一震,他也不是怕,就是小时候习惯了一打雷就去他爹娘那装可怜,一装可怜就会有绿豆糕送来哄他。

    久而久之,他形成了个打雷就下意识一缩的反应。

    温玉沉扬了扬眉:“怕打雷?”

    华清棠如实摇头:“不怕。”

    “那为何…”

    华清棠解释了一通,温玉沉觉得他很有自己当年的风范。

    跟自己一样喜欢骗吃骗喝。

    温玉沉也顺势躺在他身侧,但与他隔开了些距离,枕着胳膊,伴着雷声轰鸣,他竟然十分有兴致回忆起了幼时打雷时的情景。

    因为邵阳位置颇高,山上又有一片树,虽说也结界保护但幼时的温玉沉总觉得这雷会将邵阳劈成两半。

    而因为他体弱,一点风吹草动就容易被养死,因此每次尘意知都担心万一他被吓死了怎么办。

    故而,次次打雷的日子,他的几位师兄都会被尘意知叫来哄孩子,是的,哄温玉沉。

    第一回的时候他们是面面相窥的,韩昭袁率先打破沉寂。

    他默默拿出一盘绿豆糕,递到他面前:“师弟吃个绿豆糕?”

    温玉沉“哦”了一声,接过绿豆糕,一脸正气的吃完了他递过来的糕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几位手中空空如也的师兄。

    其余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发现谁也没带吃的,光想着来他这蹭蹭灵力了。

    没想到还要“过路费”。

    但后来他们倒是知道带点吃的收买他,温玉沉也乐此不疲,反正他这灵力充沛,一年来也打不了多少次雷。

    偷偷让他们吸收点尘意知也不会察觉。

    “师尊,我睡不着。”华清棠声音很闷,今日若不是他没察觉就不会害得温玉沉没见到尘意知最后一面,更不会叫温玉沉也一并中了那毒素。

    温玉沉问:“想你爹娘?”

    华清棠摇头:“不是。”

    温玉沉追问道:“那是为何?是觉得自己如今修为太低很不习惯?”

    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因为自己修为太低导致了没能及时察觉这毒素,但若是他在仔细一些,即便是如今的水平也可以分辨出这妖物留下的毒素。

    “不是。”华清棠没有直接说明,只是模棱两可的问他,“…师尊为何不先见完师祖最后一面再回来寻我?”

    温玉沉似乎有些无奈,只反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华清棠身形一顿,抿了抿唇,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暗戳戳转过身偷看他是何反应。

    那人刚好与他视线交错——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和一个好好活着的人同时出了意外,你会选择去救那个早就化为虚无的人,或者说连“人”的算不上的东西吗?”

    华清棠没想到他会把尘意知比作“东西”。

    “可他是…”

    “他是谁不重要,我只问你,你会为了弥补自己心里的遗憾而舍弃另一个活生生的人么?”温玉沉打断了他的话,“你只需要回答我会还是不会。”

    华清棠自然不会,他如实回道。

    “…不会。”

    温玉沉掐了一把他白皙的脸,收手时留下了红痕:“那便对了,你不会,我亦不会。”

    目光一顿,他看着华清棠脸上浮现的红痕问了一句:“疼不疼。”

    华清棠点了点头。

    温玉沉轻笑一声,又捏了捏他的脸:“疼就记住了。”

    “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是失心疯了才会想舍弃你去管别人,更何况是一个与我而言早就化为泡影、只存在于我记忆里的人。”

    温玉沉看他满脸写着“感动哭了”四个大字,十分破坏气氛的说:“为师知道你感动,但你先别哭,你先睡,为师等会还要叫你起来守夜…”

    “夜”字还没说完,华清棠就有些别扭的避开他的眼神,刚还说自己不怕打雷的华清棠这会儿又义正词严的说他害怕了。

    他说的理直气壮。

    温玉沉说不出什么拒绝他的话,只能问:“那你要为师半夜起来给你弄吃的?”

    华清棠:“……”

    华清棠默默又把被子挪了回来。

    他本来想说能不能抱一会。

    但温玉沉竟然觉得他是要半夜折腾他起来弄吃的。

    华清棠决定不说了,也不抱了。

    温玉沉看他往后磨蹭的几下唇角微扬,自己往前挤了挤,连带着中间的被子也抱到一块,他声音淡淡的:“打雷了,我怕。”

    华清棠觉得自己又被他给骗了一通。

    随后就听到温玉沉自爆:“方才骗你的,你还当真了?”

    华清棠无语凝噎:“……”

    好的,他决定单方面不理温玉沉了。

    “困了么?”

    准备不理人的华清棠点了点头如实回道:“困了。”

    温玉沉的唇瓣刚好离华清棠的鼻尖不远,他就近亲了一口,顺势低下头鼻尖蹭鼻尖:“那就睡吧。”

    不理人的华清棠这回真没理他,因为他在庆幸屋里没点蜡烛,外面又下起了大雨,一片乌云密布,使得对面人看不见如今自己面红耳赤的模样。

    夜里雷声不断,温玉沉抽出一只手捂住了华清棠的耳朵,但他不知道华清棠也没睡着。

    华清棠眼前不断循环着自己被温玉沉亲手系上发带挡住双眸时的情景——

    另一侧的温玉沉也不好受,为了压下这纷乱的思绪只能转移注意力,静下心仔细思量起这幻境中的异常。

    譬如,尘意知为何会出现在这幻境之中?

    尘意知喜欢游历这事他倒是清楚,但这地方虽然瞧着不错,实际上却是树木环绕,人烟稀少。

    尘意知若要游历也犯不上到这等荒芜之地来,但若不是游历,便只可能是尘意知接了邵阳派下来的任务,故而到这偏僻的地方除妖,至于除的妖是什么他尚未想到。

    不过…若真是来除妖的说不准祀幼所说的故人便是他这位热爱游历的师父尘意知——保不齐是尘意知除妖阴差阳错除到了祀幼身上。

    但若是尘意知见过祀幼,他又为何没有在见到祀幼的第一眼就将它诛杀,而是留下了它这个后患。

    要知道尘意知可是出了名的眼里容不得妖物精怪,他曾见过一个男狐狸精为了吞并尘意知的灵力故意勾引尘意知给尘意知下了魅术,结果尘意知不仅没被魅术所影响还把这男狐狸精打回了原型,直接送他归西。

    故而在这么痛恨妖物的情况下尘意知不可能视若无睹的放任祀幼作乱…难不成是祀幼见过尘意知,但尘意知并未瞧见祀幼?

    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为何尘意知没有杀死祀幼,且祀幼见过尘意知。

    只是若只见过一面,祀幼又为何会称他为故人?除非…祀幼是一直藏匿在尘意知身旁的,只不过从来没被尘意知发现。

    不过若是这样便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那祀幼并没有藏起来,而是跟着什么人去见了尘意知,而尘意知碍于情面并没有朝祀幼动手。

    这么说倒也算是合理。

    唇上忽然一软,温玉沉一愣,攥住了他的手腕:“你没睡?”

    华清棠:“……”

    为什么师尊也没睡。

    第 56 章

    温玉沉守了一夜也并未察觉到有什么异样, 张鄞似乎也没打算要走。

    第二日起来时,华清棠的发带不见了,他披散着头发, 眼下带着淡淡的乌青, 他没睡好,温玉沉也一样。

    因为他在被温玉沉抓包时温玉沉将他囚在双臂间, 垂落的墨发尾部轻轻刮过他的脸颊,温玉沉不由分说的吻了回去。

    夜间他看不清温玉沉是何表情,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脏像是快要跳出了嗓子眼,浑身都在发烫, 被子掩盖下的双手紧张的冒出细汗。

    温玉沉这次吻的时间格外的长, 也可能是因为夜里所有感官都聚集在一处导致他觉得脑子发晕。

    睫毛帘子不断的开合发颤,他觉得快要被憋死了,于是又像温玉沉咬他那样, 轻咬了回去。

    只是没想到温玉沉在被咬之后更加变本加厉,连带着另一只手也不知何时钻到了他的被子里, 在他快要窒息的时候那只手恶意的触碰到他腰间的痒肉,他想躲, 但碍于被困在温玉沉的臂弯之下, 无处可躲。

    窒息的感觉使他大脑一片空白,但腰间不可忽视的触觉又硬生生拉拽回他的思绪。

    “找什么呢?”温玉沉看他走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华清棠慌张的避开了他的视线, 声音艰难维持着往常的模样, 生怕被他发觉一丝不对:“…发带不见了。”

    温玉沉想了想,那发带早就不知道被他昨夜丢到什么地方了, 哪能找到,但好在他的灵力还在, 取个发带倒是不难。

    在华清棠背过身的功夫,他将华清棠头发合拢到一起,一手握着他的发丝,指节夹着的发带被他绕在发间。

    华清棠想回头,但温玉沉的声音先他一步制止了他:“别乱动。”

    师尊是在给他束发么…?

    记忆中的那个人似乎已经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今这个会护着他,告诉他永远不会抛下他的温玉沉。

    他不由自主联想到上辈子的温玉沉会不会也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如果他没有一开始便同温玉沉敌对,温玉沉会不会也跟自己说上那么一句“我永远不会舍弃你”呢?

    他第一次见温玉沉时觉得这人高傲自大,但这人又在他重伤时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随后十分冷淡的朝所有人宣告。

    “人留下。”

    他逃脱了被逐出邵阳的命运。

    但他不喜欢温玉沉。

    至于原因…

    五脏六腑如同被生生撕碎般,疼得要命。

    华清棠想叫出声,但嗓子也干哑的不成样子,刚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失了声。

    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华清棠从没有被这么对待过,他疼得一度怀疑自己是要死了,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才醒过来,只知道醒过来时他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他喉咙干涩的像是再也发不出声音了似的。

    他想回家了。

    不想待在这鬼地方了。

    但遗憾的是他浑身无力,像是被人打断了筋骨一样,分明最开始时他还不是这样,他只是占了下风,体内的伤也没有那么严重。

    吱呀——

    木门被推开,那位不可一世的朝凌仙尊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醒了?”

    华清棠张了张干裂的唇,想要说些什么,那人似乎猜到了什么,慢条斯理的开口道:“喝不了水,这几日你也吃不了东西。”

    华清棠想问,那我身上的伤为何会加重。

    温玉沉淡漠道:“为师把你的筋骨打断重练了。”

    华清棠只觉眼前一片漆黑,但这位朝凌仙尊跟没事人一样冷眼旁观,他想问为何不问问他的意见便擅自做主。

    可这人俨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我行我素的嘴脸。

    他别过了脸,平静的躺在床榻上等死,他如今无力抗衡,甚至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他放弃了,后来他不知道又浑浑噩噩度过了多久,再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但他勉强有了翻身的余力。

    他咬牙下了床,本想去见温玉沉,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但他没找到温玉沉的人影,好在温玉沉还给他留了一套弟子服,让他不至于穿着里衣在外闲逛。

    他在尘阳殿内反反复复走了半天,总算是走出了尘阳殿。

    但遗憾的是他仍然没有找到任何有关温玉沉的消息。

    温玉沉似乎在邵阳的名声不大好,他在提出“朝凌仙尊”四个大字时所有人都立刻垮下脸避开了他。

    最后华清棠走到了一处弟子颇多的大院,他有些疑惑的看向周遭的人,因为看的太入神,他险些被正在练习剑术的弟子弄伤,还是程慊出手救了他。

    程慊笑眯眯的问他:“你是…”

    华清棠面色苍白,嗓子仍然有些嘶哑:“见过…”

    他说到一半,脑子里搜索了一遍眼前之人是谁,但搜寻无果,他只能叫出一个统一的称呼“仙君”。

    无论是跟温玉沉一样辈分的长辈,还是跟他差不多大的同门,叫仙君都没有任何异议。

    “弟子是…”拜师大典还没有开始,他叫温玉沉师尊似乎并不合适。

    程慊看破了他的犹豫,他其实识得华清棠,因为华清棠在那擂台上跟沐少卿打的旗鼓相当,只是后期似乎有些乏力。

    光靠这个倒也不足以让程慊如此印象深刻,更重要的是他是被温玉沉带走的。

    温玉沉带走的人必定不会差到哪去。

    “你若不方便说便不说。”程慊指了指正在晨练的诸位弟子,“你也想与他们一同训练么?”

    华清棠抿了抿干涩的唇,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

    “那便同他们一起吧。”

    华清棠眼睛一亮,他左右是找不到温玉沉的人,与其在那空旷的殿内无所事事不如早些修习术法,反正那些苦都受过了,若是不能留下来修成正果岂不是白受苦了?

    “多谢仙君。”

    他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留宿在了温玉沉的死对头的弟子卧房里。

    刚开始看见他的时候那些弟子完全不避讳的在他面前指指点点,说他与他那师尊一样不要脸。

    华清棠本来不想理,直到有个弟子指着他,叫人围住了他,指着他破口大骂。

    “你们说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跟他那师尊一样,横行霸道——”

    “谁知道呢?要我说这朝凌仙尊脾气如此古怪,这么些年只收了他这么一个弟子…”那弟子故弄玄虚,“保不齐是看他跟自己一样无父无母可怜至极才收了他!”

    “要不然朝凌仙尊怎么只收他不收别人?”

    华清棠面不改色,眼神平静无波,只是冷冷的注视着他,薄唇相碰:“剑来。”

    剑柄握在他的手里,那群人仍然哈哈大笑,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甚至有人看见他唤了剑之后嘲笑他是个只会耍花架子的小白脸。

    银光一闪,谁也没料到华清棠真的动起了手,那几个人都是刚被收上来的弟子,刚入门三日,还没有分到初阶的佩剑,此刻剑刃飞快的斩破阻碍,快到他们躲闪不及——

    骂华清棠全家死绝了的那位被吓得瘫坐在地,两股间一片湿润。

    他被吓尿了。

    剑刃抵在他的喉头,华清棠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里迸发寒意,他的声音冷到了极点:“你再说一遍。”

    瘫倒在地的弟子疯狂摇头,舌头打结了似的说不清楚话:“不…不说了…”

    华清棠并没有就此罢手,凤目冷漠的将他们扫视了个遍,见那几人要跑,他不轻不重道:“谁先跑谁便别想健全的踏出这院里半步。”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滚回来。”

    那几人不敢不从,他们颤颤巍巍的小步瑟缩着走了回来。

    谁也没想到一个在擂台上占了下风的人会有如此实力,他们似乎都忘了,能跟沐少卿打的不相上下的人必然也不会是什么劣质品。

    “当着我的面,继续说下去。”

    他的声音平淡的像是在诉说一件与他无关紧要的事一样。

    那几人吓得快哭出来了,一起指认那被华清棠吓尿了的人。

    “是…是他要我们说的,不管我们的事啊!”

    “对对对,他非说要给你个教训,要让你知道谁才是这的主人。”

    华清棠被这一句“主人”逗得在心底发笑。

    他们算哪门子的“主人”,是因为他们在这生活便算是这的“主人”了么?

    剑刃不紧不慢的划过那人的喉结,一条淡淡血痕逐渐显现,他收回剑来,懒得跟这群绣花枕头废话。

    “若再有下次…”他话还没说完,就撞见了一身怒气的温玉沉,那人淡漠的双眸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意,硬生生把他唬人的话堵在了嘴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温玉沉倏地朝他一笑,眉眼也弯了起来,但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被温玉沉带回了尘阳殿,刚回到尘阳殿,他的膝盖毫无征兆的软了下来。

    扑通一声。

    他直直的朝温玉沉跪了下去,但那人甚至没回头,就那么叫他跪着,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第 57 章

    跪的时候华清棠只觉得满腔的委屈充斥在心头堵的发闷。

    但天生的傲气却使他无法将这一腔怒意遣散, 他不会去求饶,更不会质问温玉沉为何要如此羞辱自己,他只想光明正大的从这大殿之中踏出去。

    但遗憾的是他的身体并没有痊愈, 也就是说他根本没办法突破温玉沉这层束缚走出去, 甚至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越是想起来,膝盖越是像被人用锤子狠狠敲碎了一样, 彻骨的痛。

    跪了整整三日,他一口水都没跟温玉沉求过,以至于他略显单薄的身躯如今看着更是憔悴,脸上毫无血色, 唇瓣干的起皮。

    眼前一黑, 他向前倾倒,狼狈的以双手撑着地面缓了半天才勉强掀起眼皮,又借力重新直起腰, 继续跟温玉沉抗争着。

    双膝猛的一轻,华清棠错愕一瞬, 试着起身,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回不是因为温玉沉, 而是他跪的时间太久,腿麻了,站不住。

    他起身却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地便是无处可去, 但他仍旧不想跟温玉沉有什么瓜葛, 自然也不会去找温玉沉降下身段问他自己住哪,但他也不能就此下山。

    一来是自己已经把该受的苦受完了, 现在下山放弃很不划算,二来若这幅样子回了家, 他爹娘定然会来找温玉沉讨个公道,而温玉沉那等跋扈之人必然不会将他爹娘放在眼里。

    他受辱了倒也无妨,但他不能叫他父母跟他一起被如此羞辱。

    认真思量了一番,他最终选择回到初始时给他分配的弟子卧房,卧房里还有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弟子,便是那位将他打败的沐少卿。

    沐少卿见他回来还带着一身伤也不觉得稀奇。

    毕竟温玉沉随时随地都可能会发疯。

    他管教自己的弟子倒也无可厚非,沐少卿管不了,只当做没看见。

    两人仿佛没看见彼此一样,都未曾出声打破这难得的和平。

    第二日起来时双膝仍然疼得厉害,他不想继续跟隔壁那位共处一室,说不上来哪里看不惯他,只是一种直觉,讨厌他的直觉。

    跟当时看温玉沉是一样的感觉,他觉得这两个人都很讨厌,他看不上他们。

    他走的几步路简直像是踩在了刀山火海之上,控制不住的发颤,但他又是个要强的性子,并不喜欢在陌生人面前漏出丝毫破绽。

    于是他便走的极慢,但好在赶在了拜师典开始前到了新生集合的地方。

    拜师典是他最后一个远离温玉沉的机会。

    他不想拜温玉沉。

    他正在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叫温玉沉不将自己收为弟子,便听见了周围炸起的声音。

    “朝凌仙尊也来了?”

    “朝凌仙尊难不成真要收那——”那弟子倏地闭了嘴,他知道若是说错了没准会被华清棠用剑抵着脖子威胁且还会被劝退。

    那几个为难华清棠的人第二日便被叫去谈话,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收拾行囊,被赶下山去了。

    邵阳戒律一向森严,容不得半点沙子,更何况是这种程度的霸凌,只是华清棠有一点疑惑。

    他分明没有告密,那些围观之人更不可能,因为那群人与他们交好,断然不会为了自己这么个格格不入的“新人”伸张正义。

    他们自己也不可能会去告诉别人,那么能做这件事的只有——

    “弟子要告人偷窃!”

    嗓音震天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人身上,华清棠自然也不例外,他倒不是想看戏,只是觉得这人很吵。

    告状不能出去告吗,非要站他身边喊,震得他耳朵疼。

    单手撑头坐在主位的温玉沉一脸漠然,连眼神都未曾分过去丝毫,只是随手将剥好的荔枝壳子丢回盘中。

    发出一声不符合气氛的“哒”。

    但他们也并未将视线移到温玉沉身上,因为他们不敢看他,生怕温玉沉与他们凑巧对视,然后说上一句令人不能接受的话。

    住持大局的是程慊和徐佞,程慊率先开口后那弟子一股脑将话都倒了出来,众人视线目移到沐少卿以及华清棠的身上。

    华清棠不喜欢他们这直白且令人不爽的目光,霎时撂下脸子,冷冷的朝他们回望过去。

    这方法倒是奏效,没有人再继续打量他们。

    程慊自然知道沐少卿身上没有了,他便想让那弟子自讨苦吃,直接提出了去他们的房间看看。

    沐少卿同意了,华清棠也没拒绝,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二人的卧房,只是谁也没想到竟然真搜到了个灵器。

    这灵器还是护山大阵中灵器的一员——软玉。

    这搜出东西的位置更为巧妙。

    是华清棠的床位。

    “我没有。”华清棠下意识反驳,随后意识到自己的话毫无凭据,并不会有谁因此相信了他的话。

    证据就那么明晃晃的摆在了他眼前,想抵赖也是无济于事。

    “你可知偷盗灵器是何罪?”

    华清棠哑然,他无话可说,无法辩驳。

    在最远处的温玉沉忽然抬脚挤到了最前端,说是挤其实是所有人都识趣的给他让出了一条路,让他毫无阻碍的径直走到了前头。

    温玉沉看人从来都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这次也不例外,他伸手拍了拍华清棠的肩,当着所有人的面跟他说:“偷窃是要被赶下山的。”

    毫无疑问,温玉沉是在逼他做决断,要么下山,要么当他的徒弟,但华清棠不得不妥协,他不想就这么被赶走,还是以最为窝囊的方式被赶下山。

    他抬眼,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句:“师尊。”

    在邵阳这几日他早就知晓了温玉沉在这的地位,就相当于他爹娘在宁城中富商的地位,说一不二。

    只是这温玉沉喜怒无常,不似他父母那般待人和蔼可亲。

    温玉沉“嗯”了一声,将手从他肩上挪开,转而将软玉夺了过来,仔细检查了一番,睁着眼睛跟他们说瞎话:“这不是软玉,是本尊送他的拜师礼。”

    话罢,众人一片哗然,只见温玉沉又转身看向那告状的人,他慢条斯理的掀起眼皮,直直对上那弟子的视线:“陷害同门,本尊记得这罚是重了点。”

    “不过你若是肯道出事实,本尊倒也不是不能酌情考虑,让你少受些罚。”

    温玉沉在威胁他,但所有人都不敢点破,程慊也只是皱眉,想要说些什么,但温玉沉似有所感的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程慊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因为这软玉的确不是华清棠偷的,他本来也是想将这心术不正之人揪出来,赶下山去。

    温玉沉的做法虽然令他鄙夷但的确行之有效。

    在温玉沉说完“酌情考虑”之后,那人立即说出实话,并保证再也不会污蔑同门了。

    听完全程后,所有人都没敢出声,甚至听不到一丝呼吸的声音,他们屏气凝神,总觉得这位朝凌仙尊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既然你全都认了,那便开始罚罢。”温玉沉语调懒散,撇了一眼站在一侧的华清棠,刚退后一步,那弟子尖锐刺耳的声音穿透了他的耳膜,同时脚下一沉,动弹不得。

    那人抱着他的衣服哭嚎着:“仙尊,你不是说只要我全招了就会通融通融我不罚了吗?”

    温玉沉嗤笑一声,一脚踹翻了他,又垂下眸子看了看自己被他抱住的衣袍,嫌弃的掸了掸下摆:“本尊何时说过要包庇你。”

    他确实没说,他只是模棱两可的给那人一种错觉,叫他以为只要他说了便会救他一命,便能保下他不必受罚。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仙尊竟然钻起了空子。

    当然,程慊他们倒是觉得正常,温玉沉从来都是这般爱诓骗人。

    不对,也不能说温玉沉是骗人,顶多算是无耻一些。

    温玉沉俯视着他,双手背在身后,慢慢俯下身眼里闪烁着危险的信号:“本尊说了酌情考虑——”

    ““酌情”二字你可听得懂?”他咬重了酌情二字,随后起身,眸色泛起凉意,“照例处罚。”

    他话音一顿,走前又补充道:“一样惩罚都别少了他。”

    在场众人后背发凉,朝凌仙尊的疯他们见识到了。

    因为方才的威压几乎逼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包括华清棠。

    直到他起身这阵威压才彻底消散,华清棠有些缺氧,在恢复的瞬间如同溺水的人重新上了岸,得以呼吸新鲜空气。

    只是这阵强烈的眩晕感加之双膝的剧痛使他无法保持自身平衡。

    耳畔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一阵嗡鸣。

    再醒来时又回到了尘阳殿内。

    华清棠揉着眉心,缓解自己拜了温玉沉的沉重心情。

    当时若不拜他,便会被赶下山,他来时有了解过邵阳的规矩,偷窃若是顶罪了便会被赶下去。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规矩…则是因为他阿娘怕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干了什么违禁之事,被劝退了不要紧,万一再因此受了伤便是倒霉了。

    只可惜他没违规,但拜了个不靠谱的师尊,自己也受了一身伤,唯一能安慰他的便是他在邵阳的秘境中获得了一把还算的佩剑。

    他想了良久也没想出这剑该取个什么名儿,床榻边燃得正旺的烛火被一阵凉风吹灭。

    华清棠灵光一现。

    便给它取名“烛封”。

    第 58 章

    华清棠走神的功夫, 他便将华清棠的头发梳好,还藏下了几根攥在手心里。

    因为他记得话本子里说结了发便不会轻易分离,即便是出了什么意外阴阳两隔, 另一方也会顺着生前残留的气息, 与之重逢。

    手心藏匿着的发丝被他完好的放入了荷囊之中。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温玉沉若无其事的理好衣裳, 目光并未停留在华清棠身上,而是直直的望向窗外。

    “…没有。”华清棠这才回神,也跟着迅速收拾好,问道, “张鄞还在这庄子里没走么?”

    温玉沉点头:“没走, 我本来以为他昨夜便会出走,只是…”

    他若能为了林十五如此拼命为何又会在这留宿一夜耽搁时间,难道他是在这山庄里发现了林十五的蛛丝马迹?

    这么一想也就能说得通为何张鄞受伤冒雨出走, 却又在这无用的地界所停留了一夜。

    华清棠与他对视一眼:“只是他在调查有关林十五的蛛丝马迹?”

    温玉沉“嗯”了一声,扬了扬眉:“倒也不蠢。”

    后半句“不愧是本尊的徒弟”被他咽了下去。

    因为他觉得再夸几句容易让华清棠“恃宠而骄”。

    华清棠抿了抿唇, 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心中腹诽道:果然师尊还是一如既往地毒舌。

    不过幸好他早就已经习惯了有个最毒且显眼的师尊。

    显眼包温玉沉此刻正低垂着眉眼,瞧着木质地板“哒哒”的踩了两声。

    随后掀起眼皮, 朝华清棠道:“你也踩两脚试试。”

    华清棠不假思索的跟着踩了两脚, 只是这声音并没有温玉沉站的那地方透彻,而是发出沉闷的响声。

    “霜寒,剑来。”他唤出霜寒, 直直朝地面劈了过去——霎时掀起一片腥臭味儿, 衣袍被这股强烈的风波吹的翻飞。

    浓重的血腥气,使他胃里翻涌, 一阵恶心感袭来,还真是藏了些令他意想不到的东西。

    无数具腐烂的尸体交缠在地下, 唯一一处空隙已经被腐臭的血水以及蠕动的蛆虫填满。

    但这阵恶臭味儿中还夹杂着说不清的香味,它们争夺主权似的想要盖过彼此的气味但很显然,那阵香味并没有盖过尸臭味。

    温玉沉捂着口鼻,不忘给华清棠提醒:“躲着些。”

    “脏。”

    华清棠虽上辈子见过尸山血水但还是控制不住的想躲避,不光是觉得恶心,还会引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腐肉味儿在空气中四散,温玉沉将它与外界隔绝,这臭味只有屋内之人能嗅的到,并不会影响到庄子外的人也不会引起恐慌。

    轰——

    银光一闪,剑刃的污血逆流,斩出的瞬间又将血水甩回最初的顶端,随着温玉沉发力,血水与被瞬间劈开四分五裂的地面亲密接触。

    剑刃恢复了干净的表面,地板之下,残肢断臂,无一不在阐述着这群死者生前经历了一番非人的对待。

    即便不是生前,死后被人拆肢解体也同样是倒霉透顶。

    这群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黑雾,身上又有一股似有似无的妖气,温玉沉不能确定这股妖气是否是艳妖残留下来的。

    因为还有一种可能,便是他们就是艳妖,艳妖便同他们这般随身散发着香气。

    他们或许是被人练成了一个巨大的艳妖,至于为什么不说他们是自愿的则是因为自愿化妖不必以死相抵。

    死后炼化成妖才会像他们这样,身上散发着一股残留的怨气执念,但恰好是这股怨气至使他们妖力鼎盛,让炼化之人获利,但同样因为股怨气使得他们的妖力并不纯粹。

    “或许我们昨夜便是因为它们…”剩下的话温玉沉没有点明。

    华清棠手心泛起一层薄汗,他后背发凉,因为这让他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

    他们昨夜睡得床下,是否也有这种东西。

    温玉沉与他像是心意相通般,顷刻间掀翻那床榻。

    结果显然明了。

    华清棠恶心的想吐。

    他竟然枕着那群尸体睡了一夜。

    温玉沉起身,注意到他的异常后用小指勾了勾他的手心,发觉他此刻的手都是凉的之后什么也没说,干脆直接握住了他的手以表安抚。

    温玉沉也是恶心的。

    他在思考出去以后要不要直接把那凶兽一剑砍死给自己解气。

    整间屋子,无一例外,填满了尸体。

    那股腥臭味充斥在整间屋子里,没有一处好地方。

    这尸体看样子并不是同一时间送来的,因为有的尸身的脸还能勉勉强强的看出个大概,而有的早就烂了个彻底,脸上蠕动着白色的蛆虫。

    华清棠的手在轻微的颤抖。

    温玉沉轻轻晃荡了一下,扬起眉梢问他:“你在害怕?”

    很难想象得到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华清棠竟然在害怕一堆尸体。

    华清棠没有反驳,算是默认。

    也不能说是害怕,他只是受不了这种场面,上次没有表现的那般明显是因为那时是这夜间,他看不真切,但如今是青天白日他能清楚的看到这些尸体的惨状。

    无数蛆虫腐蚀着他们的身体,最终将他们变成一具枯骨。

    他的呼吸微乱,身上仍旧止不住的发颤,看见这些尸体的瞬间他便不受控的想到上辈子惨死的双亲和…他的师尊。

    他们死后,也要被这般对待么。

    他的双亲尚且好说,有他给爹娘买了上好的棺木,挑了块风水宝地厚葬,可温玉沉呢?

    他死了,会有人为他收尸么?

    自然不会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一个“罪有应得”之人收尸。

    温玉沉忽然察觉到手上一紧,那人回握住他。

    华清棠轻声唤他,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确定眼前并非是他的大梦一场:“…师尊。”

    “嗯。”温玉沉只当他是嫌恶这群脏东西,又将他往自己身后带了带,“若是实在难受便先出去等着。”

    意料之中的,华清棠并没有出去,温玉沉以为是他的自尊心作祟便静下心认真观察起来,想要快些离开这鬼地方。

    不光是为了华清棠,也是为了他自己,这实在是太恶心了。

    这些尸体残肢破碎,根本没有任何相通的点。

    只是温玉沉发现这群人中有一小部分的衣服是一样的,很像是在有钱人家做工的仆人所穿。

    他觉得这衣裳有些眼熟,但记不清到底是在何处见过这衣裳了。

    他用霜寒挑开互相盖住的尸体,除了这衣裳实在没什么其他的共同点…不对,他们的胳膊或者腿都会断掉一只。

    断肢…

    炼妖之人为何要将他们的身体砍断一部分?按照常理来讲健全的妖产生的妖力也就是所谓的修为更为纯粹。

    如果炼妖之人是为了提升修为便不会故意将他们肢解。

    难道这人是有意寻找残疾人杀害的?

    温玉沉瞬间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残疾人跟肢解后不健全的身体是一样的,不好获得更为纯粹的妖力。

    除非这人并不需要获得纯粹的妖力,只是单纯杀害他们满足自己的欲望。

    但温玉沉觉得这个想法太过不切实际,他不相信会有人无缘无故冒着被被逮捕的风险接连杀死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

    至少他不会这么蠢。

    但如果只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这人也不用炼化他们成为艳妖,那么还是说明,这人有所求。

    所求的便是这并不纯粹的妖力。

    不纯粹的妖力并不能够助人提升修为,那问题便只剩下他要这妖力做什么。

    温玉沉不是没想过或许炼妖的和杀人的是两伙人,但这个想法一冒头就被他立刻否认了。

    若是炼妖之人真要捡尸体或者跟杀人的人达成某种协议也不会同意他把尸体肢解,肢解后的尸体于炼妖之人没有任何好处。

    炼妖之人只会需要健全的身体,因为炼化过程极为复杂,只是为了自己的兴趣并不划算。

    但也有一种可能是炼妖之人也不需要纯粹的妖力,那么问题仍旧是炼妖之人要这并不纯粹,甚至可以说是没什么用的妖力做什么?

    木门突然被斩开,剑刃直直朝温玉沉的方向袭来,温玉沉冷冷抬眼,与那闯进来的人对视一瞬,拔剑相向。

    剑面映射出温玉沉愠怒的眸子,铮一声,对面的剑脱了手,温玉沉反客为主,将剑刃直抵他的眉心。

    “不知礼数。”温玉沉淡淡吐出四个字后冷眼瞧着他,没有丝毫退让。

    这位执剑闯进来的便是他们正在跟踪的张鄞。

    张鄞面露尴尬,他方才起床便察觉到一股血腥气,但只是一瞬就消失了个一干二净,他本以为是什么人在这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结果闯进来时才看见那两人也穿着自家的道袍。

    但剑已出鞘,来不及收手。

    他就跟这两位素未谋面的“同门”打了一架。

    张鄞面带歉意:“抱歉,是在下多虑了。”

    好在这层结界在破损的瞬间温玉沉便又将它添补上,因此并没有多少人闻到这股腥臭的气味,张鄞也十分识趣的将门关上。

    他看了眼满地的尸体,眉心一跳,嫌恶的别开了脸。

    第 59 章

    “这些…”张鄞半张着嘴, 怔愣的看着一地尸体,“它们为何会在此处。”

    温玉沉如实道:“我也不知,只是我瞧着这些尸体何时送来的都有。”

    华清棠皱着眉看着张鄞, 他总觉得张鄞给他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但分明张鄞看起来十分和善,与他并不像是会起冲突的样子。

    温玉沉察觉到他手心再次渗出薄汗, 在衣袖的掩盖下捏了捏他的手心。

    华清棠这才回神。

    “他是怕一次杀害太多人被盯上,不方便转运尸体,所以才在不同时间杀人?”张鄞狐疑道,他想不到为何会有这么多人被杀害。

    华清棠摇头:“若是害怕被发现便不会铤而走险将尸体全部放到这庄子里。”

    “或许是他不需要大规模的杀人, 比如每隔一段时间才会需要以杀人来获取他所需的东西。”温玉沉并没有与张鄞明言那人所需的东西是什么。

    张鄞拧着眉心, 手中凭空多出灭形铃,他将灭形铃抛到屋内最顶端后催动铃铛作响。

    温玉沉紧盯着那灭形铃,只是这灭形铃似乎是坏了, 又或者是被什么东西压着,动弹不得。

    “为何…”张鄞从没遇到过此等情况, 灭形铃第一次并未将邪祟的残躯收压,最为诡异的是他现在无法控制灭形铃。

    他甚至连收回灭形铃都做不到, 被逼无奈, 他只能唤起被温玉沉打脱手的剑来,朝着那尸山血海劈去——

    剑刃掀起的气流在即将抵达尸群时被另一股强劲的冲击击溃。

    张鄞错愕一瞬,转而看向那罪魁祸首——

    不待他说什么温玉沉便先开了口质问道:“你发的什么疯?你可知若是你方才劈下去会如何?”

    自然是怨气止不住的扩散, 最后将他们包个水泄不通。

    温玉沉本以为张鄞是什么靠谱之人, 毕竟他身为林十五时张鄞给他的印象不错,没想到他竟然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

    他怒极反笑:“你想死别拉上我们。”

    若是只劈一个尸体倒也无妨, 即便是溢出了一缕怨气也很好应付,顶多被纠缠几个回合便可将它打散。

    但这一群残尸若是同时散出怨气凝聚起来就不是他们能对付的了的了。

    这地方少说也埋了不止上百具尸体, 方才若真叫张鄞劈了下去,恐怕便会形成百年前飞升战中的景象了。

    风卷残云,尸横遍野,满城的死人鬼魂占据了整座城的上空,一片漆黑不透半分光亮,压抑的使人喘不上气来。

    而就在这时,一位天师从天而降,将那满城的鬼魂怨气所度化,在度化成功后那人便荒唐的飞升为仙了。

    至于为何会死了一城的人——书中与外界所传的并不相同,书中记载的是那名天师为了寻求一个机缘而将满城的人活活逼死。

    被逼死的人因怨气过重死后形成了万鬼昭,盘旋在整座城的上空,那人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万鬼昭成功驱散。

    所谓万鬼昭便是如同水中漩涡,沙中流沙,它们会不断的吸取周遭的一切,直到怨气消散。

    最为可怖的是它们一旦形成便不会被摧毁,只有一个方法能够阻止它们——便是将它们吞并。

    只是这个方法并无实用,想要吞并它们便需要操控更大的怨气,但若是能操纵得了怨气又何须吞并它们,干脆直接把万鬼昭遣散即可。

    思及此,温玉沉觉得那天师飞升也并非全无道理,毕竟那天师仅凭一己之力便将万鬼昭灭得一干二净,没有半分残余,他的确是有飞升的实力。

    身后人拽了他一下,他回眸微微偏头,华清棠在他耳边小声道:“师尊,我们好像忘了把这身道袍换下去。”

    “张鄞以为…我们是他的同门。”

    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一身白跟吊丧一样的衣裳,确实忘了换了。

    难怪张鄞被剑指着脑袋也没生气,原来是当他们是同门意外相残了啊,不过也正合了温玉沉的意。

    张鄞底气不足,尴尬笑笑:“抱歉…”

    张鄞着实不想这灭形铃就这么被他丢弃,好歹是他随身的灵器,带了很多年,早就有了感情,不可能做到说丢就丢。

    “劳烦二位帮在下想个法子取下这灭形铃,取下后在下定当重谢。”张鄞取不下来这灭形铃,只能寄希望于他们两人。

    温玉沉没有直接应下,而是看着灭形铃在半空中小幅度摆动,铃心触碰到周遭,但它却没发出一点响动。

    一圈淡淡的黑雾缠绕在上,使它不得碰壁。

    怪不得下不来,原来是被缠上了。

    温玉沉抬手指了指铃心,如实道:“取不了,想取便要以别的东西替代。”

    估摸着是张鄞想要将他们抹去的举动引起了这群“人”的不满,因此便想略施惩戒,把这灭形铃压了下来。

    不取还好,一旦取了恐怕这群“人”会更愤怒,到时候恐怕又要废一番心思。

    唯有以物件抵押方能安心脱离此处。

    更何况有这灭形铃的镇压他倒是不用担心出现什么意外了。

    张鄞眼神中透出不舍,他情绪有些低落:“…别无他法了么?”

    张鄞身上也没有什么能够抵押的,那剑是师姐为他寻来的,他即便再想拿回灭形铃也不可能将剑抵押在此。

    温玉沉不会像程慊那群和事佬一样“舍己为人”把自己的霜寒抵出去。

    更何况这地方于他而言并非真实存在的。

    即便是真实存在并非虚幻,他也一样不会为了一句感谢的话将自己的东西抵出去。

    他指了指张鄞的剑:“有,你拿你自己的剑将它换下来。”

    张鄞动了动唇,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浅笑摇头:“罢了,它在此处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张鄞理了理思绪,转而问道:“二位是凌岑观来的么?”

    温玉沉回眸与他对视一眼,华清棠立刻读懂他的意思,反问道:“你是何人,又怎知凌岑观?”

    张鄞果然被骗上了钩:“贫道是凌岑观弟子,张鄞。”

    温玉沉装得恍然大悟:“哦,那看来我们是一路人。”

    张鄞问:“不知如何称呼二位。”

    温玉沉莞尔一笑:“贫道许沉。”

    华清棠紧随其后道:“赵清。”

    张鄞哑然一瞬,接不下话,因为这俩人根本没说自己师从何处年龄几许,他不知是要叫他们师兄还是师弟,于是他又自己起头道:“贫道二十有五。”

    温玉沉拍了拍他的肩,道:“张师弟,你也被外派出来找那人了?”

    张鄞一愣:“谁?”

    温玉沉故作惊讶:“那个偷了禁书的人啊。”

    华清棠也顺着他的话茬帮腔道:“听说那人还要以禁书之术灭世,张师弟,你难道不是来找那人将他带回师门的?”

    张鄞瞬间变脸,皱着眉道:“他不会这么做,况且他即便想灭世也没那个能力。”

    在张鄞眼里林十五的确是个没什么杀伤力的朋友。

    温玉沉忽然联想到那禁书中便提到过如何炼化妖物,只是那一页他并未细看。

    如果这些人是林十五杀得…

    “但这炼妖之法早已失传良久,若不是有什么东西指点又是如何炼化的?”温玉沉在诈他,他其实对这里是否失传了炼妖之法并不知情。

    但如果失传了便说明这人就是林十五杀得,没失传他也可以把这责任推到课业繁忙上。

    毕竟天师虽与他们现在所教学的有所不同,但他能确定张鄞他们是会教些古今往事的。

    因为他当林十五的时候撞见过,还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虽然他没记住什么就是了。

    张鄞一顿,看着地上腐烂发臭的尸体不愿相信这是林十五干的,林十五他分明不是那种滥杀无辜之人。

    更何况他一个普通人如何能敌得过这里头许多瞧着强健的人,林十五分明瘦的脱了相,是在他凌岑观养出的肉来。

    他那般瘦弱如何能做得到杀死一个比他健壮了不知多少倍的青年?

    可这炼妖之术的确失传已久,若不是在某处学了便不可能会炼妖,而林十五拿走的那本禁书刚好就有不少关于此类的禁术。

    他本怀疑是另有其人,但就连他与林十五分道扬镳前在这庄子里收服的艳妖都是有了些年头的。

    其他地区也根本没有人向他们救助或是有丝毫关于炼化之物的消息,基本可以确定炼妖之术早就失传了。

    但如此一来,也就只剩下一条炼妖之路行得通了,那便是从古籍上寻出法子。

    而那古籍要从何而来?

    答案不言而喻,只是张鄞始终找不出林十五杀人的动机。

    张鄞抿紧了唇,双眸死死的盯着一地的尸体。

    “张师弟要与我们同行么?”温玉沉本想着怎么找机会跟张鄞来一个偶遇,说辞便是被指派出来找“偷书之人”。

    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张鄞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倒也不必再煞费苦心的思索如何暴露身份才不会被怀疑了。

    尸体的腥臭味儿仍然不断灌入他们的鼻腔,温玉沉已经被熏得有点习惯了,他回头睨了一眼金尊玉贵小少爷,确认小少爷没被熏死之后松了口气。

    顺带在他手心上写道。

    “难受便同为师说。”

    第 60 章

    “好。”人多力量大, 张鄞自然是想快点找到林十五的,无论林十五是不是真的杀了人,他都想要问个明白。

    若是林十五没杀人, 也没盗窃, 他想问林十五是否无处可去,又愿不愿意跟他回家。

    但若是林十五杀了人, 他便会亲手了结了林十五,无论代价如何,他都会为枉死之人讨一个公道。

    温玉沉一挥手便将这处施了个障眼法,叫凡人瞧不见这屋里的景象, 他抬眼, 看向神情不明的张鄞:“你屋里没有么?”

    “嗯。”张鄞立刻点头,随即又道,“我还是再去确定一下吧。”

    温玉沉道:“我们与你一同去。”

    因为是白日, 因此老板娘在外头招揽客人,看老板娘的模样的确不像是知道什么内情。

    这回温玉沉没有一剑斩开地板, 而是看着张鄞费力的拿剑撬开它。

    撬开的瞬间熟悉的臭味飘来,温玉沉沉默片刻, 嘴角一抽。

    真有啊。

    不过为何张鄞没有中毒?

    温玉沉凑上前去, 瞧了瞧这尸身,看这新鲜程度大概刚死了没过两日,兴许就是在张鄞来的前一日埋下的。

    这次些尸体似乎并非是艳妖, 而是低了一等说不上名的小妖, 因为温玉沉明显能感觉到那股妖力并不旺盛。

    难怪张鄞没中毒,原来只有他俩这么倒霉。

    张鄞攥着剑柄的手压的泛白, 如果真是林十五杀得,那他便是助纣为虐, 他也是害死这些人的凶手。

    他要如何赎罪。

    华清棠道:“张师弟,当务之急是找到林十五。”

    言下之意便是叫他别在这哭丧了。

    华清棠没有直接说出来也算是给张鄞的面子了。

    张鄞没有过多停留,也没有回华清棠的话,只是直起身子,朝老板娘那走去,他又掏出了银票,这回银票干的彻底,在老板娘推拒前张鄞先开了口。

    “不是要交昨夜的住店费,我是想续费,接下来几日也想要住在这里,另外我还想再租一间。”张鄞指向温玉沉和华清棠的卧房,“这间可否也为我留着?”

    老板娘一怔,点了点头:“可以,但天师方才说的那间有人住了,我不确定那两位还会不会续租…”

    张鄞目移到二人之间,笑道:“那二位正巧是在下的友人。”

    张鄞为了证实他与温玉沉他俩的确相识还故意朝他们摆了摆手。

    只是某人正仗着衣袖宽大攥着自己徒弟的手死死不放,眼神颇为戏谑,仿佛在说“你看,拽不过我吧”。

    华清棠:“……”

    万一被看见了我要怎么解释。

    “许师兄!”张鄞看老板娘眼神逐渐变得不信任自己连忙喊了一声,这一喊华清棠浑身一颤。

    像极了在幽会的有情人被人发现,他心虚的要命。

    但温玉沉却面色如常,另一只手还朝张鄞摆了摆:“张师弟。”

    温玉沉不光是仗着衣袖宽大,他还有一个极具说服力的理由,那就是华清棠的手伤了,他刚好在观察华清棠恢复的如何了。

    若是张鄞注意到他牵的那只手没有受伤,他也可以说是张鄞自己看错了,再不济便是真叫张鄞发现了什么端倪他也不怕。

    毕竟这里的人都是幻境。

    “师尊…”华清棠的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你的手太凉了。”

    温玉沉扬了扬眉,理直气壮道:“那不正好,你再为我捂热一回。”

    华清棠的耳根几乎是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瞬间红了。

    他立刻别过脸,避开温玉沉才得以将这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压下。

    分明先前不会这样,为何这次会这般心绪不宁…

    华清棠把这锅丢给了这幻境。

    他跟温玉沉一样,不喜欢自己失控的一面。

    不过他比温玉沉自控能力强一些,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失控的次数屈指可数,当然有一大半都是源于这辈子。

    比如现在。

    温玉沉往他身边靠了靠,微微低头,刚好在他耳边低声道:“张鄞在看你。”

    华清棠立刻回头,却发现张鄞正在前头跟老板娘聊的火热,他略带疑惑的转头对上那双含笑的黑眸,顿时反应过来是自己被他骗了。

    温玉沉嘴角噙着笑,在他手心写道。

    “若是没了为师,你恐怕要被骗的体无完肤。”

    华清棠想说只有师尊才能骗得了我,但又觉得这话过于暧昧,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头,不搭理他了。

    提到“被骗”二字后温玉沉条件反射的想起了华清棠的既定结局。

    唇角挂着的笑意逐渐淡了下来。

    生和死,真的只能由天定下么?

    若真如此为何又会有个所谓“系统”的东西来助他改命。

    这是不是说明,他的命数,也可以改。

    温玉沉不得不承认自己舍不得这个于他而言仅存的“念想”了,因为除了华清棠,再没有一人会这般待他了。

    人一旦尝到了点甜头便会生出贪念,便同温玉沉如今是一样的。

    最开始他只是想收个徒弟给自己解闷,后来这良久无人寻觅的情感被华清棠重新点燃,在血肉里生根发芽,不断疯长。

    直到最后他发现他与华清棠的点点滴滴似乎都成了这段不能见光的情感的养料,只是见到他就觉得心中欢喜。

    到如今他又想让华清棠同他白首不相离,无论是以何等身份,他都想让华清棠陪在自己身边。

    他怎么会不贪恋这来之不易的关怀。

    他想,至少如今又有了会为他担忧,为他伤神的人。

    无人挂怀的日子他也记不清过了多久,只是记得第一次他失了这东西时是在全家惨死之日。

    第二次是在他的师父尘意知病重死后。

    第三次是他跪在灵堂时。

    他再也没了一个亲人。

    尘意知病的毫无征兆,将所有人都打了个猝不及防,也包括尘意知自己。

    那会儿赶上了晨练,尘意知还特意去指导了一番,但万万没想到就在他指导之时喉头涌上一阵腥甜。

    “噗——”

    血迹顺着唇角下淌,浑身的经脉都像是被冻住了,他的体温骤降,与周遭的环境十分不符。

    “师父!”徐佞离得近,立刻就扶住了他,没叫他摔在地上。

    尘意知只觉得天旋地转,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他撑着一口气,声音断断续续:“别去打搅…小温…”

    刚说完,尘意知就昏死过去,最先冷静下来的是韩昭袁,他二话没说就去寻了医师,随后徐佞也反应过来将尘意知抗回了卧房。

    程慊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去告诉小师弟。”

    钱檩珩一把拽住了他,声音微颤:“师父不是说不能告诉小师弟么?”

    程慊气笑了:“所以要瞒他到师父死了的时候么?”

    徐佞听见这话不由皱了皱眉:“师父也不一定是什么大问题。”

    徐佞这话只是安慰他们自己,谁都知道修仙之人若没有受伤是不会毫无征兆的吐血昏死过去的,一般这种情况便是死期将至。

    程慊翻了个白眼,脸上的笑讽刺极了:“哦,所以师父是白养着他了?病了都叫不得他?”

    程慊举起被钱檩珩抓住的手,尽量平静道:“松手,钱檩珩,平日里我待你不薄,如今你弄得这副嘴脸是要与我撕破脸么。”

    程慊从没这般与人交谈过,他向来是与人为善,这是他们头回见到程慊发火。

    徐佞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别吵了,师父都已经…这般了,你们还要在他面前闹么?”

    程慊阖上双眼,冷淡道:“我不去告密,你松手。”

    钱檩珩将信将疑的松了手,程慊在他松手的瞬间便抬脚要走,于是他又被拽了回来。

    程慊嘴角一抽:“你们大可放心,我是去看小袁有没有将医师带到,不是去跟温玉沉说师父被他气死了。”

    徐佞不赞同道:“师父也不一定是小师弟气的,况且小师弟也没气师父。”

    程慊无所谓的点头:“嗯,不是他气的。”

    随后他又抬起被钱檩珩拽着的手腕:“所以能松手了吗,我告不告诉他,在师父死后他都会来守灵堂。”

    “他迟早会知道,我又何必非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程慊说的话虽难听,但却是实话。

    后来温玉沉也的确是在守灵堂时知道此事的,就连走进灵堂的那一瞬间温玉沉都觉得这或许是尘意知为了骗他而做。

    他不信尘意知会死。

    只是满堂素白,他的师兄们都穿着孝服,大堂中央摆着一口棺木,尘意知的牌位也立在正中央。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的师父好像真的不在了。

    他说不清胸腔内充斥的情绪是什么,也不知他该作何反应,他只是直直的站在棺木前,看着那个小小的牌位上面写着。

    尘意知。

    直到腿弯一痛,他扑通一声跪在棺木前,才堪堪回神。

    “怎么,如今连给师父下跪都不肯了?”程慊嗤笑出声,“温玉沉,你当真狠心。”

    程慊哽着嗓子说不出下话。

    你当真狠心不去看师父一眼,我分明提醒了你那么多次,你却未曾看过他一眼。

    程慊的确提醒过他很多次,只是程慊提醒的太过隐晦,他没能反应过来。

    温玉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转过头,问徐佞:“他真的死了?”

    他说这话只是不愿相信自己只是与尘意知吵了一架,置了一次气,他便错过了跟尘意知的最后一次见面。

    程慊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怎么?你还怀疑他假死来骗你过来?”

    “他死了,不会再惹你厌烦了,你可还高兴?”

    可还高兴。

    温玉沉在心底重复着他这句“可还高兴”,他也想知道,他如何高兴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