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最喜欢
艾薇被问住了。
她察觉到自己失言, 甚至怀疑了一秒钟,是洛林在给她下套——
不过这点很快被推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离婚对洛林又没有什么好处。
她的真实身份只会拖累洛林。
这个第一次发言的女总裁决显然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她面前摆着厚厚一叠资料,艾薇猜测, 那些极大可能是他们的个人信息。
她不确定对方有没有查看过军官宿舍的监控和出入记录。
仍旧是洛林冷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是的, ”洛林说, “我已经说过,她昨天有贫血反应,为了不影响今天的询问, 我让她在我的宿舍里休息——那里更安静, 能让她得到更充足的睡眠。”
女总裁决低头看着记录:“离婚后的关心出于什么?”
艾薇抢答:“他的责任心。”
洛林没说话。
女总裁决有乌黑、利落的短发, 和同样透彻的目光,在这种冷冽的视线注视下,艾薇补充:“洛林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
女总裁决说:“那为什么要选择离婚?”
“因为’有责任心’和婚姻能否持续的关系不是很大, 长官, ”艾薇快速地说, “他很好, 但不适合我。”
人夫男提出疑问:“根据资料显示, 洛林担任你的老师后,按照条例, 他必须将你转移到其他班级中——他重新将你调到自己课堂上,并且为此付出高额的罚金——你认为他这么做,也是出于责任心吗?”
艾薇愣住:“什么?”
“没什么, 只是少了一份补贴而已, ”洛林说, “按照法律,老师和学生之间不该存在其他关系, 这是我的错误,和她没关系。”
他沉着地坐在椅子上,泰然自若地面对着众人的审问,黑色尖晶石般的眼如深埋于地底的寂静。
女总裁决用一种探究地语气问:“既然你有责任心,为什么不能将这段婚姻负责到底?”
艾薇心里藏了个大叫“stop”的小猫,她真的很害怕女总裁决会在这个时候“唤醒”洛林的那份深埋的责任心——
如果洛林在这个时候选择对“离婚”反悔,该怎么办?
从表面上来看,这份婚姻的确对她有利,可是,只有艾薇清楚地意识到,始终陷入“求而不得”的她一定会因此焦虑、发疯、内耗……
人生那么大,艾薇不想过早陷入感情的陷阱。
她焦急地看向洛林,发现后者正侧脸看她,看起来好像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
艾薇的嘴唇又干燥了。
“婚姻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洛林说,“只依靠’负责’难以为继。”
艾薇说:“是的是的,他说得很有道理。”
人夫男头痛地揉着太阳穴:“恕我直言,据目前的表现来看,我着实很难发现二位’性格不合’的地方;恰恰相反,二位的默契程度和对彼此的了解、忍让,在我上一份职业生涯中都属于罕见……”
艾薇问:“你上一份职业是什么?”
人夫男说:“结婚冷静期考察员。”
艾薇:“……”
“你们有十分钟的时间休息,聊天,”女总裁决宣布,“十分钟之后,我们会继续。”
艾薇对这个“十分钟”感激不尽,她没有休息,拉起洛林的手,将他拉到房间外。
她努力复盘自己刚才的表现,越想越不对。
最终,顺利地找到问题所在处。
“你不应该那么附和我,吵架吵得也很虚伪,”艾薇提醒,“你平时那种盛气凌人的样子呢?那种目中无人的傲慢无礼呢?”
洛林说:“只要你坚持离婚,这份审查就会通过。”
艾薇说:“可是您昨天还在说——”
“因为女总裁决和我有过节,”洛林简单地解释,“——为什么不说你想和我离婚的真实原因?”
艾薇噎了一下:“……因为您人还挺好,我不想在外人面前攻击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果你现在不想离婚的话,就继续保持这种无用的善良,”洛林说,“别忘记你的目标。”
“您不也是,”艾薇说,“您为什么不在那些人面前讲我的缺点、为什么不讲想和我离婚的真正原因?”
“因为想离婚的人是你,”洛林冷静地说,他垂眼,身后阳光铺满庭院,不曾有半点落在他身上,他站在阴暗中,黑色军装像巨大的阴影,“我尊重你的意见。”
艾薇无话可说了。
她低头,看到洛林的军靴,他的作战服和军装都是部队统一配备的,除却那天穿的军礼服外,平时的衣服都旧了,但很干净,靴子也擦得锃亮。
陈旧,干净,严格,责任。
这是洛林。
“脚掌心还痛吗?”洛林说,“昨天你一直说它被磨月中了,很不舒服。”
艾薇说:“早就没事了。”
毕竟她也天天跑步,脚掌心比小椰子要坚强很多,没有那么脆弱,不会被一茶就月中好几天。
投桃报李,她也问:“你说那个女总裁决和你有过节,是什么——”
话没说完,听到滴滴滴、计时器的声响。
时间到了。
洛林和艾薇重新回到会议室。
有了洛林的提醒,这一次,艾薇发言谨慎很多,也略微坦诚一点点。
她仍不想在这些人面前讲洛林的坏话,也不想暴露太多秘密,于是挑选了一些不那么夸张的东西。
“洛林的眼中只有事业,”艾薇认真地说,“对他而言,妻子甚至不如下属更值得信任;哦,我当然没有抱怨的意思,肯定有喜欢工作狂的那种,只是工作狂不在我的择偶偏向中。”
洛林的嘴唇动了下,又紧紧抿住。
艾薇感觉他看起来好像有话要说,又压下去。
她继续说:“我们之间的确存在思想上的代沟,很难向你们举例说明,只能说,一开始的我对婚姻不够谨慎,这是我的错……”
人夫男第一次见到离婚夫妻在阐述对方缺点时,会优先选择反思自己的错误。
他甚至不认为两人应该离婚——他们应该原地结婚!结婚!结婚!!!
职业素养让他难以在纸上写下“感情破裂,婚姻不可延续”的话语,写下“感情”两个字,他甚至忍不住问艾薇,满眼纠结:“真的不再考虑了么?”
“不了,”艾薇想了一下,她说,“当然,我很感激洛林这段时间的照顾,作为丈夫,他的确完美地完成了职责,或许我太贪心不足,也不希望在这段婚姻中永远扮演乖乖听话的孩子角色……嗯,有时候我会觉得洛林上将或许不是将我当作妻子,而是他的孩子,他的后辈,他的宠物。”
艾薇其实委婉了这段说辞。
她想说——
洛林似乎把她当作姓奴隶,当作一个所属品,一个听话乖顺的小猫咪,一个会毫无思考能力、任由他摆布的漂亮娃娃。
他的择偶意向表写得那么简略,显然从开始就没有打算付出感情。
“当然,”艾薇说,“既然提出离婚,肯定我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
说到这里,她望向洛林。
向来倨傲的洛林,只平淡地说了一句:“别妄自菲薄。”
人夫男期许地看着洛林,一直盼望着他能说些什么,最好可以解释一下其中的误会……这样,说不定就能打动艾薇的芳心,他们也能在这工作中狠狠看一场漂亮的破镜重圆大戏……
没有。
洛林没有解释。
女总裁决冷冷地看着洛林:“我知道,您是个变态。”
这句话是用德语说的,艾薇注意到她用了敬称,是“Sie”,不是“du”。
另外两个人的问询记录汇总到女总裁决这边,她逐字看完后,宣读。
“根据目前的审讯来看,二位对彼此仍旧怀有一定的感情,并且是极其稀有的百分百完全匹配情侣——”她说,“但是,艾薇女士对解除婚姻的态度非常坚决、且果断,没有任何犹豫。”
艾薇很害怕她再来一个“但是”。
“基于政府先前通过的《婚姻自由法》条例,”女总裁决说,“我们需要充分尊重当事人的意见,因此,二位的离婚仍旧是合法、合规的。”
“不过,”女总裁决忽而话锋一转,“二位的离婚原因前后矛盾,又有多处不符合——考虑到二位都是从荒废区中回来,或许是状态不好。两月后,半年之内,我们会重新和二位详谈——希望下一次,二位能诚实回答,再度欺瞒会让我们对你们离婚的动机产生怀疑。”
艾薇不理解:“我们能有什么动机?”
“说不好,”女总裁决说,“请相信我们,政府只是想尽力保护二位的权益。”
紧张的离婚审查就此结束。
好消息:暂时成功离了;
坏消息:之后还有审查。
……
艾薇完全想不到离个婚还要如此一波三折,洛林倒是很淡定地为她解答了疑惑。
首先,洛林是军人,地位又特殊,权力太大,他的家人、家属都会有一定的从业限制,譬如不可以经商、不可以从事一些暴利行业——军政商混在一起,容易滋生腐败;
有一部分人会因此选择“假离婚”,暗中牟利。
其次,人类生育率持续走低,离婚审查不一定是想“能挽留一对是一对”,而是为了吸取更多失败的经验教训,数据将全部灌输给新一轮的“择偶匹配”中,争取让每一段基于高度匹配的婚姻都能从始而终——
艾薇问:“基于择偶匹配在一起的夫妻,有离婚的吗?”
“当然有,”洛林说,“我们不是吗?”
艾薇快走几步,追上他:“……当然不是我们,我是说,还有其他夫妻吗?”
“没有,”洛林说,“只有我们。”
艾薇想。
好吧,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他们也算独一无二了。
说到这里,洛林叫她名字:“艾薇。”
艾薇说:“什么?”
“虽然我有时会要求你称呼我为daddy,主人,老师,”洛林冷峻地说,“但那并不意味着是真实的,能明白吗?我说过,杏幻想要和现实分开,这并不意味着我希望你是我的女儿,奴隶,学生。”
他提到艾薇阐述的离婚原因。
艾薇犀利地指出:“后面那个已经是了,而且很明显,这种悖德感令您乐在其中。您甚至有时候会通过咬我后脖颈和扇啤菇要求我声音大些。”
洛林第一反应是观察周围有没有其他人。
确定安全后,他才压低声音,回应:“因为你承受不住,每次我都不能全部进入,只一半你就吃力,时间久了你也不舒服,为了快些,我只能需要你的声音给予足够的心理满足,才能……你知道。”
“您也承认这能让您心理感到满足?”
“我从未否认过这点,”洛林沉沉看着艾薇,“我们很合拍,艾薇,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其他地方。”
“我不喜欢您这样说话,”艾薇说,“您这样的语气,就像是在说’和我离婚真是你最大的错误’,我不喜欢您这样高高在上的态度,不喜欢您的傲慢、无礼,不喜欢您的独,裁,不喜欢您事事都好像稳握胜券。”
洛林说:“如果你一开始就用这种态度对那些人说话,他们或许会早些结束审查。”
“因为我不想让您在那么多人面前出糗,”艾薇大声,“很难理解吗?因为我知道您傲慢、知道您高傲、高自尊、极其爱护名声——所以我不会在其他人面前讲您的坏话,我知道您本质不坏——啊啊啊啊!!!”
她自己尖叫,难受极了:“讨厌死了,为什么到这个时候我还要为您说好话?您真是个讨厌鬼,十足的讨厌鬼!”
洛林看着她。
艾薇穿得很简单,这样的装扮让她甚至像个还在读书的学生,她的情绪波动也很像学生,爱恨恩怨都表达得直白。
他并不能完全理解艾薇的每一丝情绪变化。
两人的生长环境有着很大一部分差异,十四岁前的洛林的世界中几乎全是坏人,而十四岁之后,他接触到的都是友好(纵使只是表面)的人。
艾薇不是。
年龄和教育的差距缓缓拉开了二人,洛林能看到她的情绪、看到她的所想,但不能完全理解。
“承认吧,”艾薇放下手,说,“您肯定认为,我和您离婚是’闹小孩脾气’,不够理智,就像现在这样,您没办法完全理解我。”
洛林说:“世界上不会有人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完全看透太乏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相当于一种变相的承认。
艾薇第一次觉得九岁年纪差距这么可怕。
洛林看她,一直像大人看孩子,老师看学生,前辈看后来者——
丰富的阅历,磅礴的学识,充足的经验,优秀的身手,出色的格斗技巧,一流的处事能力……这些都是令艾薇深深迷恋的原因,可也是降维式的打击。
偏偏她又矛盾地不想永远做小小的追随者。
他的确不会因为艾薇的“闹脾气”而生她的气,可这种宽容的对待何尝不是一种高高在上呢?
归根究底,还是不够在意。
就像现在,洛林轻轻叹口气:“聊着天,你怎么又难过了?”
艾薇紧紧绷着脸,她想让自己看起来凶一点。
“我们的婚姻并非毫无感情,”洛林慢慢地说,看着艾薇严肃、紧绷、蕴着怒气的脸,她的眼睛看起来很像快要哭了,他说,“我很欣赏你。”
“……我知道,”艾薇说,“您肯定欣赏我,您说过很多次。”
“不仅仅是欣赏,”洛林克制地说,“不是毫无感情。”
说这些话时,他垂在身侧的手并不是放松的,而是缓慢地握紧,又松开,继续冷淡地保持着。
“我也知道,”艾薇说,“肯定有感情,但……它太羸弱了。”
艾薇能感受得到,洛林是有点喜欢她的,毕竟那样严苛的他,也曾用不同的身份立场来称赞她,表扬她,不止一次。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呢?
只是这点喜欢太渺小了。
渺小到不堪一提。
仅仅是喜欢,还没到深爱的地步。
这才是艾薇不甘心的来源。
——如果他完全冷酷无情,不曾表达过任何偏爱,她或许会早早地、干净利落地和他一刀两断、彻底分开。
可是没有啊。
他的爱不够丰富到让她有安全感,不够让她能放心地留下、交换、付出;也没有冷淡到让她下定决心,早日提行李箱跑路。
就是这么不多不少的一点,每天喂食一点点,能把骁勇善战的战士喂成牢笼中娇弱不堪的金丝雀,能喂得人丧失斗志,温水煮青蛙。
这样不公平,完全不公平。
“您说我们合拍,在某些地方的确是合拍的,”艾薇说,“可是您也应该发现了那些矛盾——如果我是普通的人类,您也没有豢养那些仿生人奴隶的话,或许我们也可能这样继续合拍、各取所需下去,但是,显然易见,我们之间存在了太多矛盾,而我们对彼此的好感完全不足以和它抵消。”
洛林说:“不足以?”
“嗯,”艾薇继续点头,“不足以,我承认对您的确有好感——您刚刚问我,为什么那样难过,就是因为这个——虽然我口口声声,能讲出您很多很多缺点,什么傲慢无礼啦,目中无人啦……可我还是会对您有好感,洛林老师。”
洛林站得笔直。
他说:“你第一次对我讲这些。”
“是的,”艾薇说,“因为我也有自尊心呀,虽然您可能习惯了践踏别人的自尊,因为您的职位——喔,当然,我不是在指责您,我也感受到了,很多时刻,您对我都是’口下留情’,谢谢。”
洛林抬手,又慢慢放下。
他没有强制性去碰艾薇。
“您不理解为什么我会选择离婚,”艾薇说,“毕竟这段婚姻看起来真的完美极了,百分百的高匹配度,无论是基因还是要求,甚至会有人说我在’高攀’您,嗯……话虽然难听,但我看起来似乎的确是受益方,所以您才会那么惊讶吧……”
她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坦诚。
“如果我没有对您产生感情的话,这些当然很好,”艾薇说,“可是我超乎预期地喜欢上了您。”
洛林没有动。
“……就在基地里,”艾薇承认,“您为我们上课的时候,我作为学生,对自己的老师产生了好感。当然,我知道,那个时候,我们婚姻还没结束,我这样的好感是错误的,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精神出轨……”
“你那时已经给我写了离婚申请书,”洛林说,“不算。”
“您今天大度得像是被……附了身?”艾薇诧异,把“郁墨”两个字咽下,她不希望话题跑偏,现在一心一意告诉洛林,自己的想法,“如您所见,向您索要联系方式时,其实我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鼓起勇气,才跑过去的。”
洛林没说话。
他仿佛又看到那个满头大汗、忐忑不安守在路上的艾薇,她紧张得呼吸都不稳,犹犹豫豫地索要联系方式。
那天的阳光很好,晒得她脸颊上有一层漂亮鲜活的小绒毛,她流了很多汗,可看起来干净极了,像一颗水蜜桃。
“那之后,我甚至还有点后悔写那封离婚申请书,因为发现您就是我丈夫后,我其实有点开心,还有点害怕,”艾薇说,“我们第一段婚姻开始得很仓促,我也意识到您对婚姻并不在意,包括妻子……黑暗区中,您和我作艾,其实我有那么一点点害怕的,只是故意装得那么镇定,不知道您有没有发现;那个时候,我也不难过,因为您技术很好,除了一开始撞进来时很痛,剩下的就很快乐了——第二天,我以为我们关系已经近了一步,可您冷漠地告诉我,不能乱说话,哪怕是在您面前。”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很难过,但我又能很快说服自己,因为您秉性正直,忠于人类。”
“再后来,您救了我。”
“我被怀疑谋杀军人的时候,罗伯特将我带走审讯,关在警局中,还企图诱骗我承认,是您从天而降,穿着军装,将我带到车上,安抚我,给我东西吃;在军中审讯室里,茨里没有对我严刑逼供,也有您的帮助,”艾薇说,“现在想想,在那个时候,我应该是最喜欢您的时刻,之后再没有一秒能比得上那次。”
“最?”洛林说,“最喜欢?”
“嗯,”艾薇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认真地说,“然后,审讯结束,我又接受了您的单独审讯。”
“我在那个时候意识到,原来,这段婚姻是错误的。”
“我的喜欢是一个错误。”
第62章 爱
艾薇很早就意识到了。
「不会有人因为我是’我’而爱我」
父母爱她, 因为她是女儿,是’艾薇’,可如果说出“她”并不是’艾薇’,难以想象这对老人会遭受多大的打击——他们年纪已经足够大了, 艾薇会用生命来捍卫这个秘密;
郁墨对她好, 也是因为双方父母之间互相关照的情谊——或许也有其他, 譬如洛林说的那些疑点——
总而言之,也并不是纯粹的爱。
松旭爱她,也是因为小时候艾薇常常替他出头、“有能力”帮他解决掉欺负他的人, 从小到大的崇拜和信任……也并不是那种“爱”。
因为换个人替他出头, 热情单纯又善良的松旭, 也会同样热烈地爱上对方。
更不要说从小到大追求过她的同学、男性……他们喜欢她的脸,喜欢她健康的身体,喜欢她的能力, 但没有人因为真正的“她”而喜欢。
他们并不是没有付出过真挚的爱, 可那些爱都有附加条件, 是给她的脸、给她的身体、给她的能力——
不是给她。
洛林对她的偏爱, 也是因为高度基因匹配, 基因的吸引在其中占据上风。
可艾薇的身体、基因,大概率也是克隆来的, 不属于她。
只有思想属于自己,她的性格,大脑, 灵魂……
只有这些才是艾薇。
艾薇能清晰地感受到洛林的高度自律, 他并非教徒、但坚持婚前守贞足以证实这点。
黑暗区的那一次, 包括之后的很多次——都是因为基因的吸引,是一种违背理智的本能。
她现在已经清楚地体会到那种如春, 药般的致命吸引。
如果高度匹配的不是她,换成另外一个人,洛林会怎么做呢?
很多事情完全经不住细想。
以前的艾薇可以得过且过,她不会深究每一份爱背后的用意,愿意接受那些含糊不清的、另有目的的爱,她会努力地回报给对方——
可现在的艾薇不一样了。
她想要纯粹,哪怕是纯粹的痛苦真相,也不要稀里糊涂、甜蜜的假象。
“……或许您已经不记得了,”艾薇说,“我曾经问过您一次,我说,’如果当初基因检测结果出来后,和您高度匹配的,我是说,匹配度百分百的人不是我,您今天也会这样对她吗?’”
洛林记得。
那个时候他隐约察觉到艾薇的异常,意识她不会被基因的高度吸引所影响,所以在办公室中用手抚慰了她,确认她身体的真实情况。
当初的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用了反问。
“您那时候问我,如果高度匹配的人不是您,我会选择和对方结婚吗?”艾薇完整地复述,她说,“是的,我会和对方结婚。但或许会更早一些离婚……比如,在基地培训结束的那个时刻,我的身份ID就已经改成了’单身’。”
洛林终于说:“我不会。”
他缓慢地说:“如果高度匹配的是另一个女孩,我不会像对你一样对她。”
艾薇有点想哭。
她得到了理想中的答案,可是它太迟了——
现在的她意识到一点点的好感、一点点的爱,不够,远远不够。
“嗯,”艾薇继续点头,她其实还想说一些抱怨的话,还有很多很多不开心的东西要讲,可说这些话的目的不是抱怨——艾薇已经在刚才那几声尖叫中宣泄了情绪——慢慢往旁边挪了一步,整理好语言,她郑重地告诉洛林,“这是那个时候我想听到的。”
——那个时候。
——“最”喜欢。
这些代表着过去式的用词,就像是乘坐摩天轮时,在顶点时看到最绚烂的晚霞。
之后就是无尽头的快速下坠。
无论是摩天轮,还是晚霞。
太阳沉下去了。
洛林说:“抱歉,我不知道你存在这么多不满。”
真不容易啊。
还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道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艾薇看着洛林的军装,那上面的金属纽扣有着精致繁复的花纹,像一圈一圈环绕的藤蔓,微微裂开花苞,谨慎吝啬地开着细细的一缕。
“我们之间存在一些问题,”洛林说,“我承认自己忽视了你的部分想法。”
艾薇飞快地说:“我知道,因为我们有一定的年龄差距。”
“和年龄无关,”洛林说,“我还没有老到放弃思考。”
艾薇发现他的毒舌真的是无差别扫射。
“你可以提出,”洛林说,“我会听。”
“但是,我如果说的话,那就是我讨要来的东西,它不是你真心想要给我的呀,”艾薇说,“老师,洛林,赫克托上将——您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想像乞丐那样捧着碗四处乞讨,不想可怜到处处寻找爱,不想只要有人给我一点点爱——我就像飞蛾扑火那样飞快地扑上去——我有自尊的!”
洛林递过去一张手帕,干干净净、素朴的白,右下角绣着赫克托的姓氏,艾薇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接过手帕,她其实伤心极了,但还必须控制着表情,压抑着情绪,不想将这些糟糕的东西发泄在洛林身上。
她们只是不合适而已,并不能因为性格的不合适而向洛林发这样大的火。
艾薇非常能设身处地为他着想,从洛林角度来看,他也没有犯什么错误。
“为什么要压抑自己情绪?你不需要为我共情,”洛林看着艾薇用手帕捂住眼睛,她现在就像伤心的兔子,用力地折下耳朵挡住眼,他说,“想说什么都可以。”
艾薇声音有点哽咽了:“算了,我想保持自己的素质,不想说那些脏话。”
“总之,”艾薇说,“很感谢您这么久以来的帮助和照顾,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会很乐意帮助您——”
她像个学生,姿态标准地向洛林鞠躬。
“我知道您肯定有自己的考量,比如为什么更信任辛蓝,而不会告诉我,因为我的确还年轻,您不能完全信任我,我知道,也理解,”艾薇说,“我们的婚姻和普通的有所区别……我当然明白,您所做的一切都有自己的谋划,是出于大局观的考虑,爱对您来说算不上多么重要,您并不缺这一点。当然,您现在也会说对我有好感,可我现在不需要了。”
洛林不想看到她此刻的样子。
他甚至不愿听她这样平静、通情达理地表达着那些东西,平静意味着经过思考,通情达理证明有自己的正确判断。
离婚并不是一时兴起,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判断。
“你一直是个好孩子,”洛林说,“现在我——”
“是的,感谢您的夸奖,”艾薇仍旧保持着那个深深鞠躬的姿态,她垂下头,只给洛林看她梳理整齐的头发,她不断地重复,“非常感谢您,老师,但现在的我不需要了。”
她完成这个鞠躬,将那条沾了眼泪的手帕递给洛林。
「现在的我不需要了」
艾薇反复重复着这点,用一种柔软礼貌的姿态,将自己封闭,将他所有的话都拒之门外。
“我不会用您妻子的名义招摇,也会为您的隐私保密,”艾薇说,“从现在开始,我会一心一意地将您当作老师对待……非常感谢您。”
她又深深鞠一躬。
洛林抬手,抓住艾薇的手腕。
这种动作非常失礼,但在她起身的那一瞬,洛林有种她会像蒲公英般消散的错觉——
就像辛蓝和赫克托在他面前被机械人撕碎的时刻。
洛林问:“不想听我说话吗?”
“是的,”艾薇说,“我承认您有出色的演讲技巧,也承认您口才很好——我不是不想听,是不敢听,老师,我害怕您的话语会动摇我……”
“动摇什么?”
“您这样太过分了,明知这样继续下去我会很内耗,”艾薇猛然抬头,没有手帕的遮盖,充满眼泪的眼睛看着洛林,那些微咸的泪水圆滚滚地凝成珠子,从她睫毛下一颗一颗落下去,“您明明知道是什么——”
洛林握紧手,艾薇疼得皱起眉;察觉到弄痛她后,他微微松开手,那种她会消失的感觉更重了——
“洛林。”
同样如金属的女声响起,下达裁决的女总裁决盯着两人,她说:“按照法律,您不应该强行抓握妻子的手——我可以用家暴的名义起诉您——艾薇,你还好吗?需要我帮助吗?”
对艾薇说话时,女总裁决的声音温柔了很多。
那双和洛林如出一辙的黑色眼睛看着艾薇,她快走几步,不悦地看着洛林,虽然很愤怒,但还保持着礼貌,提醒:“您差点弄断她的手腕!”
“没有,谢谢您,”艾薇道谢,“没事的,只是被抓一下,很意外,他没有伤到我。”
洛林看到她仓皇又尴尬的神情,那种模样能令疼爱她的父母心碎;方才被洛林抓握的手腕处,慢慢地浮现出红色指痕。
他长久和机械打交道,力道的确比寻常男性大。
洛林没有看挡在她身前的女总裁决,侧身,视线牢牢捕捉、锁定住艾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里显然不适合再谈私密的事情。
他说:“艾薇,来我宿舍,我有话对你说。”
艾薇没有回应,匆匆地跑掉了,阳光落在她白衬衫上,照的那一片纯白的颜色都轻飘飘飘起,像温柔的蒲公英,展开她的翅膀,蓬勃地飞开了。
她不想听洛林说话,除了道谢就是基于礼貌的维护。
就算是被他刚才抓痛,她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摩天轮最顶点的晚霞已经结束了。
太阳要落山了。
“洛林,”女总裁决说,“恭喜你离婚成功。”
“也恭喜你放弃原则和下属恋爱,”洛林客气地叫她的名字,“吉蒂·赫克托,我早就说过,婚姻是我个人的选择,你不该来这里。”
“至少有个女孩子成功脱离了苦海,”吉蒂说,她的声音是赫克托家中、一脉相承的沉着冷静,“希望您永远记得自己的名字和姓氏,洛林,我表弟的灵魂会永远注视着您——别忘记您对他的承诺。”
吉蒂·赫克托。
洛林·赫克托名义上的表姐,属于赫克托这一代孩子中年纪最长的一个,在政府中工作。
洛林·赫克托从军之前,她是赫克托家中最耀眼的明珠,被寄予重望。
洛林没说话,黑色皮质手套下,手背的疤痕有被烈火灼伤般的痛觉,他只看着艾薇奔走的方向,耳侧又响起吉蒂的声音。
“……不要忘记赫克托家当初对您的资助,也不要忘记,是谁将您带出黑暗区……”吉蒂说,“尊敬的赫克托上将,您还记得当初在墓碑前的承诺吗?因为您,我那可怜的表弟,罗林的墓碑至今只能藏在家里的蔷薇园中……”
“我知道,”洛林侧身,他那黑色尖晶石般的眼睛下,是死寂般的情绪,“我想在正式的离婚文件上加一部分。”
吉蒂说:“什么?”
“提高离婚后的抚养金,”洛林说,“在现在的基础上,上调百分之二十,给艾薇。”
他没说为什么,也无意和吉蒂继续聊下去,迈步离开,握过艾薇手腕的掌心隐隐发烫,像被她身上的尖刺狠狠刺穿。
此时此刻,洛林脑海中只有艾薇那破旧的、反复磨洗到脆弱单薄的裤子。
连补血剂都买不起,只能在生理期忍受着贫血的痛苦。
吉蒂提醒:“……还有眼睛,虽然你原本的瞳色就接近黑色,但近期瞳纹识别系统进一步升级——”
“我知道,”洛林打断她,“你所说的升级,两年前的军方已经在使用了。”
吉蒂终于不再说话。
洛林回到军官宿舍,床单还没有更换,上面仍旧有艾薇的气息,还有淡淡的、椰水泼洒后留下的痕迹。他坐在床边,侧身看着仪容镜,昨天,里面还倒映着艾薇爽,到脚趾都绷紧、用力蹬他的的影子,现在,只有洛林独自一人坐着。
片刻后,他走向镜子,和里面的自己对视。
缓缓抬手,洛林取下右眼中的透明薄片,露出毫无遮盖的原本瞳色,深沉浓郁的墨绿,像黑色尖晶石和翡翠重叠伴生宝石,死寂的深渊。
——伪造的、属于罗林的瞳色让他和艾薇百分百匹配。
她在认真地写,理想中的伴侣,有着浓密的深黑色卷发,像宝石一样的黑色眼睛。
事实上,洛林——西里尔,是异瞳。
洛林在镜子前久久地站着,艾薇始终没有敲响他的宿舍门。
她让送物机器人送来了通行证,没留下任何话语。
“可以打扫房间了,”洛林对负责清洁的机器人说,“不过,我需要将床单带走。”
……
艾薇在夜晚沉寂时得知了洛林和他的军队、茨里以及罗伯特离开的消息。
蛇咬人的事情貌似终于得到妥善处理,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郁墨的手还在受伤中,只能简单地为队员看诊、检查,泰格的膝盖需要好好休养,荡荡晚餐吃自己煮的蘑菇吃出来幻觉,漫无目的游荡中被松旭发现,热心肠地打晕带回……
鸡飞狗跳的一天结束后,次日凌晨,Green队开着探险车、唱着歌,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安全区开。
艾薇握住方向盘,看着后视镜中的新安全区越来越远,郁郁葱葱的树木被彻底砍伐,周围建起重重高墙,郁墨放生了救助的那些小动物和及时捕捞上来的小鱼苗……天高云阔,地远物博,艾薇在开阔辽远的大地上站稳脚步。
人类的安全区越来越大,而属于野生生物的“安全区”越来越小。
不远处,一只黑色苍鹰向苍穹而去,艾薇注视良久,看它越来越远,冷不丁想起洛林军装上的纽扣——只有一瞬间,她又默然,侧身,对郁墨说。
“我们该走了。”
郁墨的手指都包裹着白色纱布,他慈爱地告诉艾薇:“小宝,如果不舒服的话,可以接受部分记忆和情感清洗——”
“我不要,”艾薇继续走,“用’遗忘’来逃避现实太懦弱了,我不是懦夫;离婚的事情虽然会让我难过,但也能让我吃一堑长一智——”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呆了一下,想,如果是洛林的话,现在肯定会冷笑着“你只会吃一堑吃一堑再吃一堑”。
艾薇说:“我不要。”
“好吧,”郁墨叹气,手自然地抚摸上她的头顶,“但有时候,情感是人类最大的弱点。”
“郁墨,”艾薇认真地叫他的名字,“不要再试图说服我了,我不会接受这类的手术;还有——”
她停了一下,低声:“以后也不要再控制动物或者读我的心了。”
郁墨的手还抚摸着她的头发,但笑容已经渐渐没有了。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因为你看起来不会伤害到我和我的家人,所以我可以不在乎,”艾薇说,“只是我也有一些底线,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式可以读取我的心意,是因为得到过我性格养成前的全部记忆吗?还是其他?”
艾薇的记忆还不错。
她记得洛林一些忽然的询问,比如和松锋打架受伤后的那次,洛林问过她,是否和郁墨说过“回家”之类的事情和时间;比如她刚在心中抱怨了,希望对方的枪走火,而松锋和松旭后来的谈天时,就提到了那次智能机械的忽然走火——
那些被刻意忽视的东西,其实都是摆在明面上的真相。
“爱丽丝也好,郁白也好,你们是一起的,或分开……”艾薇说,“无论你们有什么计划,还是难言之隐——请不要再和我讲了,我只想当艾薇。”
郁墨柔软地笑:“小宝,你当然是艾薇,最完美的艾薇。”
艾薇还想说些什么,荡荡歪歪扭扭地走过来,他还陷在毒蘑菇的幻觉中,磕磕绊绊地艰难跋涉,向他们用力挥舞着双手。
郁墨将外套盖在艾薇身上,温柔的声音被旷野骤起的风吹乱。
“你永远都是自己,”他说,“不会有人能替代你。”
……
艾薇本以为回到安全区后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谁知回到阔别已久的基地总部的第一夜,就收到一个不那么美妙的消息。
按照惯例,每次探险队回到安全区基地,都会进行一场友谊比赛。
比赛分得很细致,枪械组装、射击、近身格斗……
总共七类。
每一类比赛获胜者都能拿到五万块奖金。
刚好,Green队有七个人,每人报一项比赛。
问题是泰格膝盖受伤,他的近身搏斗暂且空下。
队长魏柠找到了艾薇。
“你肯定行的啦,”魏柠说,“你身体素质是我们队最好的,而且灵活,最重要的是,只有你报的射击比赛和近身格斗比赛时间完美错开——听说你之前拿到过第四名?”
“第三,”艾薇轻轻叹口气,她说,“我知道,没事,我参加——奖金能全给我吗?”
——当然没有问题。
不能代表Green队出战,泰格内疚极了,他和聪聪将发下来的补血剂都送给了艾薇。
聪聪还感叹:“没想到探险队的待遇又增长了,我完全没想到居然还给多发四套制服,还有补血剂……是好心肠的神听到我们的祈祷了吗?”
艾薇想说,是好心肠的男人听到了。
她没有懈怠,接下来的两天内,顺利地过五关斩六将,打败Iris队的爱丽丝,以一分之差,拿到射击比赛的冠军。
爱丽丝没有一点儿比赛失败的沮丧,她开心地跳起来,惊叹地夸奖艾薇射击技术精湛——
就像当初射中她肩膀的人不是艾薇。
艾薇不太适应对方的热络,她匆匆放下枪,听到爱丽丝蹦蹦跳跳地过来问:“我们还有机会再比一场吗?”
艾薇礼貌地用“有机会再切磋”敷衍过去,但爱丽丝又跳过来,蜜糖棕的发丝靠近艾薇,她声音温柔了很多:“你和洛林离婚了吗?”
从她口中听到洛林的名字,艾薇警觉,微微侧身看她。
“所以,我可以和洛林做基因匹配度的测试吗?”爱丽丝天真地看她,“你会介意吗?……嗯,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我觉得你好像有一些病,”艾薇真诚地说,“字面意义上的,爱丽丝,你看过心理科的医生吗?”
“艾薇!!!我的宝贝大薇薇!!!”
队长魏柠大叫着,挤过人群,拉住艾薇的手,将她匆匆往近身搏斗的比赛场地带:“比赛快开始了,快点!!!”
近身搏斗不分男女组。
艾薇的外貌的确具备一定的欺骗性,顺利地三连胜后,又吃力地打败了第四个对手,闯入总决赛。
射击比赛让艾薇的手腕有些不舒服,但还在忍受范围之内;她换上格斗的衣服,佩戴上专门的保护措施,在队友的加油声中,走向总决赛的比赛台。
仍旧是和Iris对战。
这个结果一点儿也不令人意外,在今年之前,Iris一直都能拿大满贯。
但今年的爱丽丝输给了艾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于Iris内部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尤其是看到艾薇再度走上比赛台,后面的松锋震惊到站起来,不耐烦地皱起眉:“她有病吗?连续报两个比赛——不要命了?”
松旭却注意到另一边。
艾薇一直在揉手腕。
射击和近身格斗两个比赛间隔时间太短了,她这几天同时参加两场比赛,手腕一定很不舒服。
这次代表Iris参加近身格斗的人是松锋,眼看松锋漱口准备上台,松旭一把拉住他。
“别攻击她的手腕,”松旭说,“艾薇手痛。”
“我知道,我会留着点力气,把她打倒就算了,不会真的伤害她,”松锋不耐烦,“别再对她穷追不舍了,她现在是集有夫之妇、劣等基因、难民为一体——你天天像条狗追在她身后,我们家的脸都快被你给丢光了!”
松旭说:“可她是艾薇呀!”
“没什么可是,”松锋停下,他一字一顿,对松旭说,“你已经长大了,也该明白家长的苦心。之前伯父伯母就不同意你和她,更何况现在——”
“算了,”松锋叹气,“伯父伯母的手段,你应该还不太清楚——这么说吧,当年,你拿自己的基因样本和艾薇做比对的事情,家里人其实早就知道了。”
松旭垂头丧气:“就差一点。”
就差一点。
父母已经应允,只要他们匹配度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就同意。
可惜只有百分之八十九点九九九九九。
“为了阻止你和艾薇,”松锋语重心长地说,“他们私下里悄悄找到我,拿我的基因样本,替换了你的——大家都知道我有多么厌恶艾薇,他们这么做,就是想让你得到极低的匹配概率,让你失败……唉,可怜的松旭——嗯?你张大嘴巴干什么?你瞪眼干什么?见鬼了你?”
第63章 基因真相
辛蓝不明白, 为什么洛林一开始拒绝了基地的邀请、又在第二日让他答应。
第一区的第一支探险队,也是最初的Iris,是洛林和他的朋友一同组织的,后来, 这支探险队仅有三人(实际上只有两人)幸存, 大部分成员死在荒废区中, 又有源源不断、因各种原因无法参军的年轻人申请加入——
也是洛林,主动将这个非政府的组织正规化,为探险队争来了政府的支持和预算, 再加上和军队的互联, 大大地降低了探险队的人员伤亡率。
基于这个层面, 用于培养探险队成员的基地,在每一次的成员比赛中,都会邀请洛林莅临观看。
洛林对成员间的比赛并没有兴趣, 第一次接收到邀请时, 洛林甚至回了一封言辞锐利的书信。
「
阁下, 你好。
请问你在决策之前有无服过精神类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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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疲惫的探险队员在应该休息的时候比赛, 用意是什么?打算像资本家那样榨干他们的精力?
与其花费高额金钱雇佣机构来组织比赛, 不如将预算和奖金一同平分给探险队员。
一群蠢货,你们蠢笨又肮脏的计划让我眼睛过敏了。
洛林·赫克托」
彼时辛蓝为难了很久, 苦口婆心地劝洛林更改回信的语气,然而后者不为所动,直到辛蓝嘴唇快被磨破了, 洛林才同意在书信末尾加上「Best wishes」。
于是基地方收到了一封蠢货和best wishes并存的回信。
洛林的想法固然好, 不幸的是, 这样直接发放钱财不利于中间贪污私藏,纵使洛林态度坚决地表示不会出席, 基地仍旧年年举办探险队员的大赛。
截止到目前为主,探险队员大赛的各项金钱支出已经是奖金的四倍,悄悄富裕了一大批行政人员和相关机构,从某种角度来讲,以一种扭曲又隐秘的方式实现了共同富裕。
今年洛林的忽然答应,令辛蓝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第二天的辛蓝在比赛名单上看到艾薇的名字。
她居然还同时报了两项,射击,格斗。
在大赛历史上,同时报两项的,闻所未闻,更不要说同时拿下冠军。
射击比赛,倒是可以理解,现在探险队比赛用的枪械都是同一批,刚从军队调来,艾薇本身射击就不错,再加上她是洛林手把手教出的学生。
她能拿第一名,完全不意外。
唯独这个格斗——
“为什么不拦着她?”
宽大明亮的房间中,洛林面色不悦,问郁墨:“你被拔掉的是指甲,不是脑子——比赛用的枪支后坐力大,会损伤她的手腕,你是医生,为什么不反对她上场?”
“手腕坏了还能再养,但比赛半途而废会让她永远遗憾,”郁墨说,“抱歉,忘了你和艾薇已经离婚了。或许你不清楚,她是个非常要强的小姑娘。”
说到这里,他又问:“不,你们现在选择了离婚,她一定告诉过你这点……你知道强行拦下她会让她感到遗憾,为什么还让我去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洛林的表情写着“难道要我去”。
“对手是松锋,”洛林说,“艾薇休息充足的话,或许能和他一较高下。”
松锋是Iris队最擅长近身搏斗的家伙,先不说力气上的差距,对方比艾薇高了十多公分,重了二十多斤。
相较而言,身高偏低、体重轻的艾薇很吃亏。
尤其,她的手腕还不舒服;休息不充分,比赛连续,这些简直糟糕透了。
“松锋不会真的对她下死手,”郁墨说,“我——”
他的欲言又止让洛林冷笑。
“又是因为基因的高度匹配?”洛林毫不留情讽刺,“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把自己和艾薇的匹配度调高?是因为不想吗?”
郁墨难得露出受伤的表情,甚至有些愤怒,还在微笑,但手里的玻璃杯已经被捏碎了,碎裂的玻璃片深深扎入手掌心。
“我是来邀请你合作,”郁墨说,“不想听你的嘲讽——感谢你的傲慢,我已经明白小宝为什么坚持和你离婚。”
提到“离婚”两个字,洛林的表情糟糕极了。
“不是合作,”洛林坐在椅子上,他以一种略带蔑视的视线看着郁墨,“是你单方面来求我,你现在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和我谈条件,应该感谢艾薇对你还有些不值得一提的感情。”
郁墨保持着微笑:“你难道不想知道小宝大脑动过什么手术了吗?哦,或许现在的你不在意这个,那我们谈谈另一件事吧——西里尔。”
他望着洛林:“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丢失的那根腿骨去了哪里吗?”
两墙之隔的比赛场上。
艾薇的脊骨微微有些发痒。
好像听到有人叫她名字,艾薇转身看,什么都没看到。
但支撑着她身体的脊柱仍旧有那种不太舒服、微微发热的感觉。
可能是昨晚睡觉时忘记关闭宿舍窗户了。
艾薇戴好保护手臂、手腕的护腕,做好一切防护准备,又往上踏了一步。
这是近身格斗的最后一场,只要打败松锋,就能拿到奖金。
她已经仔细计划好了这笔金钱的用途,先给父母一半,剩下的二分之一给自己买昂贵的人身意外险,受益人填父母的名字,剩下二分之一去买些补血剂——生理期贫血后的那一段时间,有补血剂的话,的确会好很多。
只要打败松锋。
训练台下,观看的人中,除了各大探险队的成员,还有基地里的老师和工作人员。
针对冠军最终花落谁家,私下里,已经有人悄悄地开设起了赌局。
——很明显,大部分人都买松锋赢。
这种几乎是一面倒的赌局,已经不需要再说明。
D等基因,新人,名不见传的小队队员,临时被拉上来参加格斗比赛,在女性中算中等身高的170、在男性中,这个身高属于三等残废,肌肉均衡,看起来并无爆发力……
Buff几乎叠满了。
而松锋呢?
蝉联四届冠军,优等A级基因,大名鼎鼎Iris的副队长,身高188,手臂肌肉强壮有力,被太阳晒出淡淡的古铜色,青筋暴起,人高马大,休息充足,只报了近身搏斗这一项比赛。
“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该压谁赢……松旭?你为什么要买艾薇胜利?”
扎扎嘀咕了几声,当看到松旭毫不犹豫地花了五万块压艾薇胜利的时候,惊呆了。
“艾薇一定能赢,”松旭说,“小时候,我和松锋打架,都是艾薇帮我、按着松锋暴打呢!”
“你也说了,那是小时候,”扎扎说,“别相信现在什么’男女体质一样’的话,那些都是女科学家说出来骗人的!事实上,百年之前,人们都一直认为女性体质要比男的差……她们来生理期后就被严重削弱了战斗力,你忘记爱丽丝生理期时连枪都握不稳了吗?”
松旭已经下好注,眼也不眨地付了五万元。
“冷静点!”扎扎说,“就算她射击比赛里赢过爱丽丝,也只是侥幸,只是一分、一分的差距,幸运女神不可能永远眷顾她——”
“为什么要幸运女神眷顾?”松旭按下确定,响亮地吹了声口哨,蓝色的眼睛中只有台上的艾薇,“她就是我的幸运女神。”
扎扎感觉松旭已经没救了。
他真的就像艾薇的大金毛。
一边想着“你这下要输惨了”,一边又踌躇很久,思考着,该为松锋压多少,压两万呢,还是四万?
现在的风头几乎全在松锋身上,很多人压他胜利,倍率节节攀升;上一局,爱丽丝和艾薇对决中,扎扎已经押输了,输掉了刚到手的三万块。
他想靠这把赢回来。
犹豫半晌,扎扎还是买了松锋赢,压上四万块。
——副队长一定能赢的,扎扎暗暗地想。
他一定能赢。
就连队长容齐都不是他的对手呢!
而旁边的松旭,还在看着台上出神。
他没有来得及告诉松锋,说出两人高度匹配的事实。
难怪,松旭想,难怪第二次做基因匹配时,两个人的匹配度反倒降低了……
可是。
如果现在松锋知道了,他那么在意、信任基因匹配结果,说不定会直接放弃比赛。
那样就不是艾薇想要的结果了。
艾薇不喜欢丝毫放水,她从小生长在基因歧视的社会中,对这种“放水”和“居高临下的怜悯”都很敏感,她是个自尊心强烈的女孩子——尽管很少会说出口。
思考间,听到裁判的哨响,松旭抬头,看到比赛场台上的二人。
艾薇的头发高高束成马尾,一身简单利落的黑色,缓慢压低身体,摆出姿态。
大灯照得她每一丝头发都是璀璨的润泽,她微微眯眼,沉静地注视着面前昂贵护具的松锋。
近身格斗开始了。
台下人屏住呼吸,Green队中的魏柠急得团团转,问泰格,有没有见到郁墨医生?
松锋气焰太强,和艾薇站在一起时,体型差距一拉开,魏柠非常担心。
上台前,她悄悄告诉过艾薇,不要拼命,保护自己最重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之前Green队在这种比赛中永远都是颗粒无收,现在能闯入第二,角逐冠军,已经很不容易了。
很明显,艾薇没有听她的。
从第一招开始,艾薇就没打算“不拼命”。
每一下都结结实实打在松锋身上,丝毫不留情——只有进攻、进攻、攻——
松锋都被打懵了。
这是第一个在决赛中和他格斗的女孩子,直到上台时,他还感觉非常丢人。和艾薇对待,看起来就像是他一个大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欺负一个小女生。松旭是他弟弟,又是那样着迷地喜欢着艾薇,松锋打算象征性地抬手,直接打昏她,体面地赢了比赛算了——
艾薇敏捷地挡住他的手臂,一腿重重地扫荡,直接将猝不及防的松锋撂倒在地。
松锋后脑勺着地的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就像冰天雪地出门、仰面摔倒在坚硬的结冰地面上。
俗话称之——摔懵了。
台下顿时沸腾了。
唯独Iris队阴云密布。
太、太丢人了!!!
“好!”
松旭大声叫了句好,心里想,哥还是够意思的,真的给艾薇让出这么大的面……真好啊哥,真好。
隔着人群,松旭有点钦佩地看着台上的松锋,四目相对。
松旭是敬重的目光,哥,今天真够意思的。
松锋看起来很想死。
松旭决定等比赛结束,再把“会让他真正想死”的’高度基因匹配’告诉对方。
这件事不能他一个人难受。
隐秘的专属看台上,洛林清楚地看到,在挡下松锋那一手刀后,艾薇揉了揉她的手腕。
她微微皱着眉,护具下的手臂很细微地颤了一下。
“她的骨骼细胞经过精挑细选培育,最终成长为世界上最完美的骨头,”郁墨目不转瞬地看着艾薇,“不仅仅是骨头,还有肌肉……一切都模拟了最强者的生长环境,我追随着她,就是为了适时地引导她,将她培育成最完美的样子。”
“所以你不是’亚当’,”洛林冷冷地说,“你顶多算跪伏在她脚边的守护犬。”
“随你怎么称呼,艾薇也不是’夏娃’,她是神,”郁墨转身,看向洛林,银色长发优雅轻飞,“艾薇本应该是新世界的神。”
他柔声,“她有着人类的身体,但没有人类的肮脏欲,望;未来的世界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智能机械——”
说到这里,郁墨停了一下,略过一点小问题:“但是,如你所见,被我视作完美的艾薇,还有基因上的小小缺陷。”
洛林讥讽:“智能机械在进化过程中,也愚昧地将基因评级视为真理?取其糟粕弃其精华?”
“那倒不是,”郁墨说,“她的爆发力很强,但耐力不足……包括以她的基因序列为样本再度迭代的爱丽丝,也存在这个问题。”
洛林问:“你们还做了多少?”
“目前为止,还活着的只有艾薇和爱丽丝,”郁墨说,“所以爱丽丝不能死,一旦她死了,’元’会再度孵化出新一代、升级后的女孩——比起可控的爱丽丝,未知的优化更恐怖。”
洛林问:“艾薇之前的人呢?那些男孩女孩——去了哪里?”
郁墨用了另一个问题回答洛林:“人类是怎样处理生产失败的残次品呢?”
隔着玻璃,洛林的视线落在比赛台上的艾薇身上。
她在微微喘着气,力气逐渐衰竭,然而坚韧的女孩脸上没有丝毫示弱的神情。
“她是最完美的,无可指摘,”郁墨凝视着艾薇,“其余都是人造神,只有她,只有她才是真正的艾薇,真正的神。”
比赛场上,台下的呐喊声一波高过一波,艾薇听到泰格惊喜的吼声,听起来就像一只强壮的老虎。
但现在情况对艾薇很不利。
将比赛赛程延长,对她来说非常糟糕,因而她从开始就拿定主意,速战速决,尽快将松锋打倒。
拼耐力,艾薇处于劣势。
汗水从她额头流下,掌心掌背都是汗涔涔的,艾薇铆足力气,一拳打空,擦着松锋的脸颊过去——她正懊恼着这一招的失误,却发现松锋呆呆站在原地,像被人打了镇定剂。
松锋脸颊挂了一滴汗水,一滴充满艾薇气味的汗水。
从她满是汗水的拳头上渡来的。
鲜少的肢体接触已经足够令松锋心烦意乱,这一下近乎于将体,液抹在他脸颊上的行为更让他难受,难受到抓心挠肺,痛苦不堪,像一种严重的过敏反应,像有人嘭地一下开了鲜椰子、划开他胸膛、肚皮,剥开心脏,将整颗椰子放入——痛苦的,纠缠的,难受的,糟糕的。椰子引起的强烈过敏反应从他最脆弱的心脏开始,迅速地蔓延到全身,松锋全身上下的皮肤都敏感到像被涂了药物,像胆碱能型荨麻疹,像不能自抑的一场战争,他恨不得将被她触碰过的所有皮肤都扒下来丢掉,又恨不得跪伏在她脚下请她再摸几下。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松锋厌恶这种严重的过敏反应。
艾薇的下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他腹部,隔着衣服,被她力气影响到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兴奋地冒出大量汗液,松锋被自己恶心坏了,终于从酸爽的疼痛中意识到这是在格斗现场——他用力抱紧艾薇,一个抱摔,将她压在地上。
“别乱动了!!!”松锋几乎忘掉了正在比赛,侧着身体,手肘死死抵在她胸腔处,阻止她呼吸,冲她怒吼,满脸大汗,“认输——现在认输,我就放过你。”
回应他的是艾薇灵活的双腿,她灵敏地抬起两条腿,自松锋背后扣住他脖颈,一用力,脖颈被绞、吃痛后的松锋身体一趔趄,往后一退,手放松,艾薇自地上跳起,成功摆脱控制。
台下一阵喝彩声,艾薇没有半点喜色。
她的体力快到终点了。
但松锋还没有被打倒。
缓一缓,艾薇再度飞踢,凌空一脚,踢到松锋胸口上,这一下并没有成功将对方踹倒——她力气不如开始那般强盛了。
松锋也注意到这点。
在比赛台上连续输给艾薇、被她殴打,深深勾起深藏在松锋记忆中的恐惧,小时候被艾薇统治的畏惧铺天盖地袭来,而台下的喝彩声像一个个扇在松锋脸上的巴掌,他烦躁地忽略掉艾薇身上浓烈的椰子香气,声音阴沉:“是你在找死。”
松锋不再留情,别住艾薇的手臂,狠狠往下一压,压得她脸色煞白、干裂的嘴唇吃痛地咬紧。
后台上,爱丽丝跳起来,冲着舞台呐喊助威。
“加油——加油——加油啊!!!”
她骑在容齐脖颈上,叫:“副队长!!!加油!!!你可以的!!!不要让我失望啊!!!”
——目前为止,没有人比他和爱丽丝的基因匹配度更高,仅次于那个不知名的百分之八十九点九九九九九。
爱丽丝也悄悄暗示了,等回到安全区后,如果松锋追求她,她不会拒绝,可以试着和他交往——
松锋内心暖暖的。
他看着吃痛、单膝跪地的艾薇。
只是过敏反应,只是过敏反应而已。
松锋抬起手,打算给艾薇致命一击,却听到铃声响起——
上半场格斗暂停。
接下来是中场休息时间。
单膝跪地的艾薇很快被荡荡抱下去,紧急走到Green队的备用休息室,她很累,筋疲力尽,额头一直往外冒冷汗。
郁墨快速跑来,给她喂了速效的能量药物(规则范围允许内),还有大量补充体力的微缩药片。
“很痛苦的话,不一定要坚持,”郁墨皱紧眉头,他劝,“小宝,身体最要紧。”
“这是队伍间的荣耀,”艾薇嗅了嗅,忽然问,“你刚才去哪里了?”
“刚才我一直在医务室,”郁墨俯身,给她擦汗,“先别说话,你需要好好呼吸——你的呼吸都乱了。”
“休息时间只有十分钟,”队长魏柠说,“艾薇,不然我们——”
“我不可能放弃,”艾薇断然拒绝,她闭上眼,“好,我不说话了,保持体力。”
郁墨想到了刚才洛林的表情。
当看到艾薇单膝跪地时,他几乎是立刻站起,险些从休息室离开、去比赛台上——险些。
他如果下去,对艾薇百害而无一益。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不是什么“众目睽睽之下的偏爱”,不是什么浪漫霸道上将爱上我——
这是属于战士的公平角斗场。
艾薇是战士。
她就算是失败了,也是值得人尊敬的、为荣誉而战的战士。
而不是所谓的“让领导冲下来抱起的柔弱女孩”。
她有自己的骄傲。
这份骄傲和别人毫无关系,只属于她自己。
……
无论如何,看到洛林那副表情,郁墨就有些欢畅。
等解决掉了元,他就会杀掉洛林,杀掉这个让艾薇“变糟糕”的家伙。
神不该被人类的感情困扰。
……
另一边的休息室中,松旭警告松锋。
“别伤害艾薇,”他说,“你会为此后悔。”
松锋说:“你才该为此后悔!你胳膊肘往外拐、赌艾薇赢就算了,凭什么还拿我的五万块去下注?你赌了十万?就为了让她的支持率显得好看点?别做梦了,去看看吧,现在支持艾薇赢的,除了Green队那几个小可怜,剩下的不到二十个人!!!”
松旭没有继续辩解。
他说:“有件事,我很想告诉你,但是那样对艾薇不公平,她知道的话,一定会失望……等你比赛结束,我再和你说。”
松锋说:“神经病啊你!”
松锋心情糟糕透了,爱丽丝递了水过来,也没有让他好一些。
他现在已经不想什么“赢了比赛就向爱丽丝告白了”。
他只想把失去的都拿回来——
打败艾薇。
打败艾薇。
让她向以前的他一样,跪下来认输,求饶。
他要看强硬的她为他折腰。
一雪前耻。
十分钟到。
下半场比赛继续开始。
这一次,两个人都使出全部力气和对方搏击,打红了眼,拳脚,手臂,胳膊,腿,能用的一切四肢都用上,到了后来,甚至已经不再讲究什么技巧,双方死命攻击对方薄弱处。
松锋的命,根子都不幸地挨了一脚——虽然是艾薇打偏了。
这一下仍旧激得松锋气血翻涌,他再不顾提醒,用力扣住艾薇受伤的手腕,狠狠压着,将她整个人都按倒在比赛台上。
“认输!道歉!”彻底失去理智的松锋怒吼,“向我道歉!!现在!!!”
艾薇痛得差点昏厥。
她的右手手腕的确经不住重击,但遭此重创,仍旧冷笑着看松锋。
嘴唇发白,她问:“你只有这点能耐了吗?”
松锋恨不得掐死她。
他开始口不择言:“别装了,痛就说,认输没什么好丢人的,毕竟是D级基因,又是新队员,那么倔强干什么?不知道女人撒撒娇能得到很多好吃吗……呃!!!”
说话间,那只被他握在掌中的手狠命一击,重重打在松锋下巴上——
哪怕手腕会脱臼、会受伤,艾薇已经不在意了。
她只想赢。
松锋说的那些话,她都没有听入脑中,而是暗中蓄力,只等最后一击。
一拳打得松锋后退,艾薇攒足力气暴起,奋起,双腿翻越,敏锐地骑到松锋背上,利用体重和惯性狠狠将他压在地上,同时、受伤的手和另一只手臂配合,死死将他胳膊控制,反剪住,牢牢锁住。
台下观众惊呼。
隐形的看台上,洛林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艾薇。
他看着艾薇那只受伤的手。
她看起来很痛,很痛,很痛。
痛得呼吸都停了。
裁判大声喊:“一十——九——八——”
被她压在地上的松锋怒吼,却没办法挣脱。
——她哪里来得这么大力气?
后台的扎扎急了。
“起来啊!”他说,“起来啦你松锋!”
他压了那么多钱呢!!!
“七——六——”
艾薇手臂痛得抽搐,额头流下大颗汗水。
她快撑不住了,甚至能听到手腕关节的咯咯声。
Green队的队员焦急叫她名字。
“艾薇!”
洛林转身,告诉辛蓝。
“请军医去最近的看台边缘,”他说,“务必第一时间照顾艾薇,注意她的手腕——一定要最先注意她的手腕。”
“五——四——”
松锋奋起反抗。
艾薇受伤的手腕关节脱臼,软软垂下,瞬间失去力气。
扎扎刚叫了声好耶,就被爱丽丝粗暴地捂住嘴巴,用力往外一掰,推开。
爱丽丝焦急地看着台上的两人。
“三——二——”
“呃——啊——!!!”
松锋即将挣脱。
艾薇喉间爆出压抑的声音,手腕已经彻底没了知觉,她用手肘死死顶住松锋的背,将他用力再度压下去。
她的嘴唇被咬出血,唇齿间腥咸一片。
洛林转身,被辛蓝拦下。
“您不能去,”辛蓝坚定地说,“她一定希望此刻独属于她自己。主人,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您现在狂躁到影响到我运行了——但是,我还是要说,她不是您的女儿,您不能这样。”
“一——!!!”
松锋没能在指定时间挣脱。
裁判大吼:“冠军!艾薇!”
冠军——艾薇!!!
艾薇胜利了。
巨大的欢呼声和呐喊要将整个场馆掀翻,艾薇彻底脱力,倒在地上。
她听到有人在高喊她的名字,“艾薇!”“艾薇!”“艾薇!!!”
起初只是一声,越来越热切,越来越热烈,要腾腾地掀翻整个天地,有人将她扶起,眼前渐渐变黑的艾薇看不到是谁,她隐约嗅到金属的冰冷的味道,身体却被揽入温暖的怀抱。
郁墨用受伤的手拥抱着她,欣喜不已地夸赞她:“小宝,你太棒了!”
艾薇侧身。
她看不到。
眼前黑暗笼罩,肾上腺素还未消退,她的心脏砰砰砰、剧烈跳动,跳到……好像不再属于自己。
同样倒地的松锋,被松旭第一个扶起来。
松锋觉得丢脸极了,推开他:“不用扶,只是失误而已——你该去看看艾薇,她比我伤得重多了。”
“有医生送她,”松旭说,“我现在去只会添乱,等会儿过去刚好。”
“你什么时候长出脑子了?”松锋奇怪,“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嘲笑我?”
“呃,”松旭说,“不是嘲笑,不过你可能觉得差不多。”
“什么?”松锋说,“你今天说话怎么回事?被郁墨俯身了你?哎,对了,你说,有件事等比赛结束后告诉我——是什么?”
他又疲惫又没面子,不想被众人看出,目不斜视,声音还是强装镇定:“别说是为了让我对艾薇手下留情、编出来的谎话。”
“你还记得替换我基因样本的事情吗?”松旭问,“后来我又悄悄和艾薇做了一次,和第一次基因匹配结果不同,我和艾薇,只有百分之七十五,我一直觉得这个数字不对。”
“能有百分之七十五就不错了,你该知足,别忘了,她毕竟是D等基因,”松锋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松旭说:“我和艾薇第一次的基因匹配结果,是百分之八十九点九九九九九。”
松锋敷衍着:“别吹牛——什么?”他停下来,脸上浮现出一种可以称为可怕的表情。
“哥,”松旭说,“那一次,你悄悄更换了我的基因样本。”
“那次高度匹配的结果,应该属于你和艾薇。”
“所以,你一直在找的那个高匹配度女孩,那个百分之八十九点九九九九九的完美伴侣——”
“其实是艾薇。”
第64章 “折磨”
果然, 这种事情,无论以怎样的语气讲出,都像一种直白的讽刺。
松旭从艾薇那边学到善解人意,尽量使用委婉的措辞。
听完这些的松锋, 仍旧不可避免地露出那种表情。
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像受惊后的哈士奇, 脸颊上的肌肉用力地抽搐,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的大脑经历了一场核武器战争。
怎么可能会是艾薇?
怎么能是艾薇?
所有人都知道他厌恶艾薇,包括松旭的父母, 当初也是因为笃定他和艾薇匹配度极低, 才会用他的样本去替换。
松锋每次看到她都感觉到不舒服。
皮肤发红发痒, 呼吸急促,心脏难受。
松锋确定这就是厌恶。
——怎么可能会是这么高的匹配度?
“不可能,”松锋说, “你胡说。”
“我骗你做什么?”松旭又生气又无奈, “检测结果都在我邮箱中, 你现在想要看看吗?”
“说不定也是假的, 你小子最会搞神搞鬼, ”松锋提高声音,“我知道你一直对艾薇好, 但也别忘了,我是你哥,你捉弄人也要有底线!”
“哥!”松旭说, “信不信随你。不然, 你自己想想, 为什么第一次你能匹配到、第二次就消失了?因为她结婚了!已婚的人不用再参与新一轮的择偶匹配!”
松锋听不下去,他的喉咙干燥, 额头和后背都滚烫得要命,松旭口中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狠狠往他头盖骨里凿;忍无可忍之下,他大声骂了一句“傻X”。
松旭欣慰:“你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傻X了?”
松锋头昏脑胀,胸口气血翻涌,气得他用手指狠狠指着松旭,嘴唇哆嗦,骂:“滚出去!你给我滚——噗——”
后面的话没说完,松锋单膝跪在地上,呕吐不住,口腔中分泌出大片大片的血液,温热的腥甜疯狂地从他喉咙中往外涌——
与此同时,难以言明的剧痛从心脏处蔓延,不停抽搐、抓挠,像被鹰爪划破胸腔,心脏被狠狠抓挠、啄成碎片,每一缕呼吸都含着腥臭的血味,在此刻,松锋身体产生了第一次得知艾薇婚讯时的痛苦反应。
双手压在地上,松锋眼前是一团迷雾般的黑,沉压压地堆下,窒息感越来越严重,他又咳了两声,不知咳出什么东西出来,只听到松旭的声音:“哥?哥!不是吧哥?你真被打吐血了???”
眼前一黑,松锋想死了算了。
现在的艾薇眼前同样是浓郁的黑。
她的意识停留在倒向郁墨怀抱的最后一刻,他的衬衫领口上有洛林的味道,应该是被洛林拎着领口拽过一次——
不过郁墨脸上没有伤痕,洛林没有对他动手。
洛林一般也不会对学生动手。
除却课堂上的惩戒。
责罚那些犯了错误的学生时,洛林习惯用那一柄黑色的教鞭,抽打掌心,后背,乃至于臀部,他很擅长通过公开羞辱对付那些“刺头”,也会直言不讳地在课堂上批评现在基地一些错误的教育方式。
不会有人对此抱有其他意见,没人敢有“其他意见”。
他是洛林,是洛林·赫克托,来基地任教那段时间是“降维打击”,堪比一个数学领域的博导来教小学生一元二次方程组。
遵守规矩、且知错就改的学员不会遭受到他的处罚。
艾薇就没有。
她从洛林那里得到的、最痛的记忆,还是黑暗区的那一次,陈旧破败的旅馆,老师那惯常握教鞭的手失去黑色皮质手套的保护,用力压在月退木艮上。他抿着冷淡的唇,微微皱眉,额头落下汗水,间或地轻轻吸一口气,叫她的名字。
艾薇,放轻松。
他一直这样说,手掌心贴在微小月复上,不偏不倚,刚好能盖住那一块儿随他动作而变大变小的隆起。这种悬殊的视觉和感受让艾薇的窒息感更重了,她努力往上看,只能看到洛林冷淡英俊的脸,和勉强放在她这里的深色教鞭是截然不同的反差。
教鞭丁页端一圈非常厚重,打人时也最吃力,隔着她的血肉,抵住他掌心。
他没有说错,除却冲锋时,洛林都能把握住理智,或以手覆盖在椰子上格挡,或靠自制力把控,没有真得伤害过她。在这件事上,两人算配合得相当默契,和谐,甚至于艾薇能感受到快乐。
单纯的、激素分泌后的欢乐,她骨子里流着探险的血液,追求危险和刺激的念头贯彻在她的人生和这些上面,艾薇不喜欢和风细雨的温柔,不接受温吞吞如白开水般的杏艾,不要举案齐眉不要相敬如宾。
尤其是品尝过洛林的手艺后,她不会再选择香草口味,她要扭曲,要变态,要压抑,要明显,要暴烈,要窒息,要濒临死亡,要不相匹配,要彻底。
如果艾薇不曾对他怀有爱意的话,或许她会很开心,自己能找到能完美符合她要求的老师。
现在不行了。
就连在此刻混沌的梦中,艾薇都在用力挣扎,尝试摆脱洛林的控制;她踉跄着爬到地毯上,大量的椰子水混杂着牛奶洒了一地,没几步,又被洛林拽住脚腕,轻而易举地拉回去。艾薇转身,从侧面的镜子中看到体型差异巨大的二者,朴素白衬衫的女学生被深黑色军装的男人牢牢地压住,由浅樱花粉而渐变成深玫瑰紫的教鞭缓缓消失在灰色的制服裙下。
上天堂的瞬间,艾薇睁开眼睛。
她真以为自己还在天堂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雪白的房顶,雪白的墙壁,就连床单也是雪白,简朴到没有多余设施的休息房间,处处都是洛林那种冰冷的机械味道,甚至像梦境入侵了现实。
?艾薇很快明白了这种气味的来源。
“这次探险队和军队的伤员多,”郁墨说,“基地本身的医院床位不够了,所以额外申请长官的单独病房。”
——拥有这个单独病房的长官应该姓赫克托。
艾薇想。
她默默地坐着,受伤的右手仍旧没有丝毫知觉,就像打了那种专用的麻醉剂,疼痛的手腕之下、蔓延到指尖这部分都不再属于自己,像注水的猪肉,摸起来就像摸其他人的手。
手腕受伤情况比艾薇想象中要严重。
“骨头断了,”郁墨告诉她,“听过那句古话吗?伤筋动骨一百天,至少一百天,你的右手都不能再拿重物——也不能再射击。”
艾薇真庆幸,下次探险启程时间是三个月后。
她问:“可那是好多年前的说话,现在医术这么发达……”
“现在发达的医术让你的手腕避免了开刀固定手术、也不用打石膏上夹板,”郁墨柔声说,“小宝,要好好珍惜你的手腕……能修复你骨头的材料很难找。”
艾薇自动将这句话替换成“药物很贵”。
她深以为然地点头。
Green队的队员在外面,听说她醒了之后,立刻冲进来,魏柠告诉她,颁奖仪式是Green队上去代领,很多人都记住了“艾薇”这个名字,还有人暗搓搓地问艾薇有没有时间和他们“切磋交流一下”,谈谈双冠军心得……
“都被我拒绝了喔!”魏柠拍着胸脯,告诉艾薇,“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养好手腕!”
聪聪推了下眼镜:“医疗全报销,你放心休息。”
艾薇:“这是我今天听过最美好的话语了!”
还有慰问礼物,最实用的就是食物,魏柠带来了牛肉干,聪聪送了鲜花饼,泰格扛了一整枝鲜切香蕉枝,晴空和雨云兄弟俩送车厘子、青提拼盘——
荡荡送了蘑菇脆脆干。
娜娜也在傍晚溜进来,陪艾薇聊天。
她提到,这的确是洛林的专属休息室。
“真好啊,”娜娜羡慕极了,感慨,“没有天赋的普通人,得努力多少年,才能得到洛林老师这样的薪酬和待遇呢……算了,还是不要做梦了,普通人努力一百年也不一定能行。”
艾薇倒是认真想了一下:“我觉得我再过二十年,应该差不多。”
“倒也不用二十年,”娜娜掰着手指算,“其实想想,也不是那么难。从今天起,你零点起床,在六点前能接个私人保镖的活,六点到八点可以去修理机器人,八点到晚上八点在军校任职,晚上八点到十点去当私人家教,晚上十点到零点继续当私人保镖……一天二十四小时利用起来的话,你的月薪说不定就能和洛林老师比一比啦!”
艾薇:“……真是了不起的伟大建议!!!”
娜娜第一次进入长官的休息室,好奇地仔细观察了这里的每一个设施,离开时告诉艾薇。
“别真的那么拼,”娜娜说,“阶级固化太严重了,留给我们普通人的上升渠道,虽然只剩下参军和探险队两条路……但身体是最重要的,艾薇。”
她说:“这个世界就是存在很多不公平,什么基因呀,学历啊,父母啊,导师……洛林老师很欣赏你,不然也不可能让你用他的休息室,你好好把握住机会,最好能趁这个机会拓展人脉——别伤害自己身体了,其实,昨天的比赛,你不该和松锋那么拼命的……就算失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大家都能感受到,你已经很厉害了。”
艾薇摇头。
她说:“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怎么能认输呢。”
艾薇不肯服输。
她问:“松锋呢?他输了比赛后是不是狠狠发了脾气?”
“好像昨天就送去抢救了,”娜娜说,“呃,宝宝,你好像把他的内脏踢出血了,他昨天下台后一直吐血……现在还没醒呢……”
艾薇:“!!!”
她在忐忑中吃掉了属于病人的晚饭。
松旭没有给她发消息,应该是在照顾松锋;尽管洛林常常用“狗”来羞辱人,但艾薇觉得狗狗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她会感觉松旭像一个体贴入微的抚慰犬,每天努力地跑来跑去照顾别人。
从郁墨处得知松锋没死、而且医药费不需要她赔偿后,艾薇才松口气,喝下镇定剂,缩回床上休息。
至少要再住三天,才能出院。
十分钟后,闭着眼睛的艾薇听到门响了。
微凉的风落在深色的军装上,无感情的冷冽气息迅速充满整个房间。
艾薇听到洛林的声音。
吓得她在白色被子下闭上眼睛。
因为现在的他听起来和课堂上斥责学生时一模一样。
“你确定给我的配方是正确的?”洛林说,“我让实验室做了36个小时,都没有得到你口中的’骨骼增长剂’。”
“所以我说她是神,”郁墨说,“——还是不可以让我参观你的实验室吗?”
“你身上恶毒的细菌会造成严重的污染,”洛林一口回绝,“我还不想让实验室经历这种劫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被子下的艾薇听得稀里糊涂。
什么’配方’?’骨骼增长剂’又是什么?
这么久没见,洛林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听起来有种健康的毒——他健康,然后随机毒死几个人。
艾薇不明白为什么他专程来这里和郁墨聊天。
哦不,她想起来了,这里是洛林的休息室,是她和郁墨占了对方的地盘。
继续悄悄地听,反正睡不着。
“……还有赫克托和辛蓝他们的尸体,”郁墨说,“我知道在哪里,它们和骨骼增长剂在一起;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让士兵去看看,我知道你麾下有一队士兵在那附近驻扎。”
“外围有元的残余身体,还在使用,”洛林说,“我不想有额外的人员伤亡。”
智能机械体“元”,它的力量延续百年,至今仍不能令人类掉以轻心。
昔日人工智能的开发受到能源局限,是有了自主意识的“元”参与研究,并迅速迭代,开发出可控核聚变,为人工智能升级迭代提供了充足资源的同时,“元”也一次次成功升级,并且成为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机械神”——
人类险些死于’元’的控制中。
艾薇越听越迷茫,“赫克托”的尸体?哪个“赫克托?”还有辛蓝——前两天她还收到辛蓝的问候短信,难道还有一个“辛蓝”?
郁墨继续说:“‘元’的真正电源不在这里,它远程操纵、下载数据的能力有限,我知道怎样解决他留下的身体,这件事,你不必担心。”
洛林问:“你什么时候动身?”
郁墨笑了,柔和的声音略微上扬:“果然,你更关心的只是你的事业和朋友尸体吗?艾薇的手腕难道就不值得你去冒这个险?别忘记,现在你已经知道她全身的骨头都来源于你——”
艾薇屏住呼吸。
什么?她全身的骨头来源自什么?
郁墨和洛林都是什么意思?
“别废话,”洛林说,“说吧,交换条件。”
“我能有什么交换条件呢?”郁墨叹息,“只是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无法突破元的封锁,带来能治好艾薇手腕的骨骼增长剂——我只是希望我的小宝能健康,没有你那宏大的伟业和感人肺腑的友谊,就这样。”
洛林不为所动:“少说这种矫揉造作的话。”
“什么矫揉造作呢?只是肺腑之言,洛林老师,您有时对我们艾薇也可以温柔些,说些好听的话——”
“你这种好听的话?”洛林说,“抱歉,就算下一秒我会死,也说不出这么恶心虚伪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径直走向床边。
正缩在被中、聚精会神听的艾薇感觉身上一凉,她惊慌抬头,对上洛林冷峻的脸。
浓密的黑色卷发,严整的军装,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光线原因,艾薇总觉得他两只眼睛的颜色看起来有些微妙的不同。
有一点点、浓深的翡翠墨绿,像伴生石矿,冷峻森严,暗淡光线下甚至有些无言的华丽。
艾薇不确定,他眼睛的这点异色,是不是因为生病了。
因为现在的洛林看起来有些疲倦,就像连续给两个班级、一百多名叛逆期学生上完课、又连续批改了一百份试卷、看了十篇水漫金山论文、接下来还得给另一个班级代课——那么疲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果然,”洛林对郁墨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她,“郁墨,你还是擅长这种把戏,我真怀疑,你被囚禁的那些时间一直在看后宫争斗的肥皂剧。”
艾薇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洛林见面时,都是在这么奇怪的场合、这么奇怪的状况!
她的右手手腕仍旧没有知觉,脆弱地垂在身侧;艾薇想将它藏起来,至少不要暴露在洛林面前。
在这一刻,艾薇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洛林始终佩戴着他那双黑色的手套,遮挡疤痕。
黑暗笼罩,洛林又将被子放下,慢慢地盖住她。
艾薇从被子的缝隙下看到洛林的腿,被熨烫锋利的军装裤,黑色军靴,他挪了步子,寒声问郁墨:“镇定剂的安眠成分对她也无效,她的耐药性究竟有多强?”
“……或许比你想象中更强些,”郁墨说,“不过,你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离婚后也会如此关照前妻么?”
艾薇在被下闷声回答:“因为他很有责任心。”
郁墨笑:“比我还有?”
艾薇:“……”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沉默,努力保持沉默。
现在的她回忆起最后一次见面时、说的那些话,羞愧到恨不得钻进地底下。
真是逊毙了,为什么要一边哭一边说那种话?那个时候的她看起来一定很像无理取闹的幼稚小孩,说不定洛林在心中嘲笑她很多次。
“她不是玩具,别逗她,”洛林终于坐在椅子上,稍稍放松,“没有骨骼增长剂,艾薇的手腕完全修复的可能有多大?”
艾薇注意到,他用了“修复”这个词。
郁墨答:“不是很大。”
“比如?”
“比如……”郁墨说,“就像艾薇嫁给松锋的可能性一样大。”
艾薇感觉前途昏暗。
她试图还原出两人间发生过的事情,现在听起来,就像郁墨和洛林达成了什么协议,洛林有军队,有能力,有足够的装备,而郁墨能提供方法,他们打算进入’元’的某个基地,找到洛林朋友的尸体,还有能治疗——唯一能治疗她手腕的骨骼增长剂——
洛林沉默片刻。
他问:“什么时候去?”
“随时都可以,”郁墨说,“但艾薇的手腕不能拖太久,想让骨骼增长剂发挥最大效力、想让她手腕恢复得和之前一模一样,最好在一周内用药。”
“一周内?”洛林冷静,“只是路上就要花掉三天时间——进入荒废区需要审批。”
“已经掌握第一区所有军队的赫克托上将,居然还会按部就班地申请审批?”郁墨笑,“不可思议,您真的很……遵守人类规则呢。”
被子下空气越来越稀薄,艾薇终于忍不住,吃力地冒出一个小脑袋。
“打扰一下,”她讷讷地说,“既然路上就需要花掉三天时间……为什么你们不带我一起去呢?”
洛林刀子般的视线扫来。
“你的右手腕已经受伤了,”他说,“这不是幼儿园的扮演游戏。”
“我的左手也能用枪,”艾薇尝试证明自己有用,她最害怕被当作’病人’’伤者’’无用的家伙’,快速说,“您教习过我左手用枪,忘了吗,洛林老师?”
她已经很努力地淡忘那段不愉快的婚姻,考虑到右手腕的情况,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现在的艾薇都必须争取前行、去获得骨骼增长剂的机会。
郁墨手腕上的传呼器一直在嘀嘀作响,他优雅起身:“抱歉,还有一些伤者需要我去照顾……你们可以慢慢商量,希望能尽早给我答复。”
临走前,在洛林不善的注视下,郁墨温柔体贴地给艾薇掖好被角。
“下次再给你唱摇篮曲,”他说,“晚安,小宝。”
郁墨一走,艾薇就迫不及待地掀开被子,她举起右手给洛林看:“虽然它没什么知觉,但不是废掉了,还能抓取东西,不射击的话,完全可以当作正常的手来使用……”
她想得很清楚,去’元’的基地要三天,回来也要三天,万一中间取药不顺利,就不能在七天之内用上骨骼增长剂,她的手腕就有没办法恢复的风险。
对于战士来说,手太重要了。
这种紧张让她可以完全不在意现在和前夫相见的尴尬氛围。
“知道会这样,怎么还——”洛林停下严厉的批评,他低头,看着艾薇缠着一层绷带的右手,“如果你手腕没有伤,我会同意你的请求。”
“右手的伤不碍事呀,做一些精细的事情也没问题,”艾薇着急,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语,她掏口袋,想要从口袋中摸出那个小小的、有标准二十六键的内部联络器,打算通过精准按键打字来证明右手还可以用,“我现在就可以敲键盘给你证明……”
摸了个空。
她换了病人服。
基地内,人手一个的联络器被她放在旧裤子里。
洛林的表情充满不信,他低头,看艾薇那只受伤的右手,问:“手腕的骨头还痛吗?”
“早不疼了……抱歉,您应该随身带着吧?对不起,”艾薇说声对不起,上前一步,在洛林反应之前,先一步伸入他军裤口袋中,急切地想要取出联络器,“我先借用一下……咦?”
她没有摸到那个小巧的、四方形的军用联络器,倒是摸到一个大大的,灼热的类金属物品。手腕的受伤让艾薇整个右手的知觉仍处于麻木阶段,除却温度外,手指没有任何感觉,没办法第一时间判断出是什么,脑子里只有老师的联络器要比学生的高端吗?她想要掏出看一眼,往外取的过程中,那类金属物体积更大、更结实了,与此同时,艾薇听到头顶传来洛林咬牙切齿的声音。
“小艾薇,”他冷冷地说,“折磨前夫会让你感觉到快乐吗?”
第65章 骨头
艾薇终于知道自己拽到了什么。
她立刻松手, 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
“你现在已经充分证明了右手的’灵活’, ”洛林说, “谢谢, 看来它不仅灵活,还很精确。”
艾薇的脸因为他的话语慢慢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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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解释:“我不知道能摸到……因为我经常会帮娜娜或者聪聪取通讯器,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今天很出人意料。”
洛林的回应仍旧如泉水中浸泡的尖刀:“如果你能从她们口袋中摸到, 才算’出人意料’。”
他微微垂眼, 看着艾薇那局促不安的手——右手手腕缠着绷带, 皮肉下包裹着断掉又接上的骨头。如果是普通人,这种伤连重伤都不算,可以使用相关的促进生长药物, 用不了两周, 那断掉的手腕骨头就能恢复如初, 恢复以往的健康强壮。
艾薇不行。
她对这市面上大部分药都有着耐药性, 郁墨对此的解释, 是为了给她制造“完美的身体”,而导致的一点小小bug, 像造物者也无法创造出完美的生物,冥冥中总要留出些缺陷。某种程度上来讲,她不会像普通人那样容易中毒, 即使吸入部分有毒气体, 也不会受到影响, 可从另一种角度来讲,如果她生病, 一些常见的药物也无法让她身体舒适。
郁墨的话,十句之中,用九句谎言包裹一句真话。洛林不可能完整地相信他的言辞,可艾薇的耐药性是真的——去荒废区寻找骨骼增长剂大约是唯一能让她恢复健康的方式。
毕竟郁墨的定位很像艾薇的狂热信徒。
他认为艾薇是“唯一的神”。
所以故意惹一些麻烦,或制造问题,来尝试让艾薇“试炼”,从这些角度来看,郁墨不会做有损艾薇身体健康的事。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艾薇问,“我已经做好准备,随时都可以。”
洛林说:“我并没有同意带你去。”
艾薇感觉他并不是没有同意,如果他不同意的话,现在应该会加上更严厉的警告词,比如“别擅自做主”“别自作主张”之类的话,现在的他听起来挺和蔼的。
她说:“其实您知道,基于效率,您一定会同意带上我。”
洛林却问:“不准备和你父母吃个饭?他们应该很想念你。”
“我的手这样,还是不要去了……”艾薇晃了晃右手,将这个微微有些浮肿、且没有知觉的手展示在洛林面前,“他们会担心,我的工作性质已经让他们睡不着觉了——如果看到我的手伤这么重,他们肯定会整夜整夜地失眠……”
“如果他们知道你手腕受伤的真正原因,或许不会再同意你和松锋、松旭那两人来往,”洛林说,“我明白。”
“你哪里明白?”艾薇惊诧,“这件事和松旭有什么关系?”
洛林说:“两人的智商都很提神,兄弟之间的遗传关系。”
艾薇后知后觉:“所以您同意让我去啦?”
“不然呢?”洛林头痛地叹息,“不然看着你悄悄遛到车上去么?你这次打算请谁帮忙?辛蓝,还是郁墨?继续像只小仓鼠、藏在装满补给食品的车上么?时间紧迫,现在我可没有时间给你堆上一整车的糖和水果,艾薇小仓鼠。”
艾薇立刻想到了第一次偷偷去荒废区的场景。
她有些羞惭地低下头。
洛林说:“你有两小时的准备时间,两小时后,我来接你。”
“老师,”艾薇叫住他,她提出疑问,“刚才您和郁墨谈天,提到我全身的骨头来自于——什么?”
“当然来自于细胞的发育,”洛林已经转过身,显然不打算和她继续多讲,“新细胞形成后,会产生特殊的有机物,逐渐成为环绕自身的基质,钙盐会在基质中沉积——我不是你的人体生物学老师,更详细的内容,你可以自己去看课件;如果你想了解更深层的知识,你的前夫也不介意为你请一位专业领域的老师补课。”
“不是这个意思,”艾薇困惑,说,“你们明显在谈论另一个秘密——呃,如果我真是克隆人,那为什么又要刻意讲我的骨头来源?难道用了另一种细胞来分化?还是有什么特殊——”
洛林抬手,掌心压住她的头顶,阻止艾薇继续往前走。
就像给她贴了一个封印。
他说:“别炫耀你那能说会道的小嘴了,好好收拾你的必需品,或者列个清单,发到辛蓝邮箱,他会帮你准备齐全。”
艾薇说:“我不能知道有关自己身体的秘密吗?”
洛林问:“你为什么不去问郁墨?”
艾薇噎了一下。
洛林探究地看她:“比起他,你现在已经更信任我了么?”
艾薇立刻解释:“只是因为您和我没有利益纠葛……”
她已经在洛林面前很没有面子地“碎”过一次了,断然不想再碎第二次。
“喔,”洛林无情地戳穿,“所以你和郁墨还有什么共同利益?”
艾薇说:“我爸妈很喜欢他,而且说不定我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你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洛林问,暗色下,他那只眼睛的异色更明显,“你如何知道我不想得到你……的利益?”
他声音压迫感很重,逼近艾薇时,令艾薇有种自己下一瞬就会被他抱起来压在墙上的错觉,她紧张不安,舔了下嘴唇,感觉唇部隐隐作痛,比赛时,攒足力气竞技的她咬破嘴唇,疼痛埋在此时发作。
艾薇问:“所以您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洛林说,“一个只会横冲直撞的小野猪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艾薇尝试找到最初的话题:“……所以,我的骨头……”
“这个问题去问郁墨吧,”洛林按了按眉心,那种疲倦感又来了,“他是你的护卫犬,我很想知道他会怎么为你解释,希望他不要像患了狂犬病一样乱吠。”
艾薇:“……”
“还有,比起来这个,或许现在的你更需要一个板凳,”洛林看着她受伤的右手,“辛蓝还在实验室,我会让一个士兵送来。”
艾薇不解:“我要板凳做什么?”
——十分钟后,艾薇发现板凳真的大有用处。
——这是为洛林配备的专属医务休息室,换句话说,是他的专属病房。
尽管他开放了这间病房,在他不使用的情况下,有需要的军队或探险队伤员可以申请使用,但从一开始,这个病房的一切,都是按照洛林的身高定制的。
他比艾薇高了二十多厘米。
而且他的比例很优秀,腿非常长,长到艾薇可以把他的军裤改成抹胸连衣长裙。
艾薇起初不觉得二十多厘米和他优秀的身高比例意味着什么,直到她第一次使用按照洛林身高定制的卫生间。
她坐在马桶上,双腿立刻悬空,努力试了一下,只有脚尖勉强触碰地面。
艾薇:“……”
她第一次双脚离地使用马桶。
用完后,去洗手,洗漱台的仪容镜只能照到她眼睛之上的部分,和乱糟糟的头顶。
艾薇跳起来,蹦跳着完成镜子的动作。
更吃力的还是洗澡,顶喷还好,艾薇不得不把水温调到最高,才能保证高处落下的水、落到她头顶时还是温热的——
使用花洒时,她终于穿上睡衣,默默地将洛林让人送来的小板凳挪来,再度踩在板凳上,才能拿到花洒。
身高170的艾薇第一次有生活在巨人国的荒谬感,她之前从未想过会有基础设施和她不适配,还是这样的不适配。
除却床,上之外,艾薇从另一种角度深刻认知到了自己和洛林的体型差距。
有些差距直白明显,比如她从镜子中看到的小椰子,边缘都因为努力去容、纳对方而泛起一种过,度涨,开的颜色,像是那可怜的两片都承担着能力之外的重任,随时可能被茶包,极,度扩容的半透明感皮肤,争宁的青筋和她脆弱、因为拉扯而浮现在表面的小小血管是另一种鲜明的对比,那种好像内脏都被挤压的错觉,更不要说,还没有完整介入。
一定是这个休息室到处都是洛林的气味,才令她总是忍不住想到这些事情。
艾薇想。
她吹干头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试了试,发现右手已经拿不起超过2kg重量的物品。
腕骨会痛,麻木又戳心的酸痛。
默默放下恢复用的健身小哑铃,艾薇不再尝试,而是盯着自己的右手腕发呆,这种失去身体控制权的感觉很糟糕。
之前还好,但在听了洛林和郁墨的话之后,她忽然间产生一种恐惧——
她的右手,该不会永远都恢复不了以前那种健康状态吧?
现在的医疗水平很发达,断肢再更换并不是很严重的手术。曾经有男性为自己168的身高困扰,选择了去医院更换双腿,可以原地增高10cm(再高就比例不协调),更不要说现在充满了各种杂志边边角角的更换丁手术,什么让你做个真男人,男人中的男人……
洛林的腿似乎也动过手术。
尽管他没有公开提到过,资料中也不曾提及。
他告诉过艾薇,更换后的肢体永远不如自己本身。
「为什么总要想起洛林的话啊……」
艾薇沮丧地想,她想。
「你们已经离婚了」
「争气点」
「不要再想他了,他只是你的老师和前夫,以后也只能将他当作老师」
不要再有不切实际的念头了。
艾薇挪动着那只几乎没有知觉的右手。
不要贪心,也别期许,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
……
洛林非常守时。
两个小时的约定期限已过,他就来接上艾薇——
辛蓝将还在穿睡衣、略有些狼狈的郁墨强行扛上探险车。
艾薇吃惊地发现,郁墨的睡衣绣着大量的常青藤和紫薇花。
他的银发罕见地乱了,一边抚平睡衣上的褶皱,一边不悦地问洛林。
“为什么提前出发?”郁墨问,“让辛蓝强行把我从床上带走,就是你的策略么?”
“我通知过你,”洛林说,“艾薇,方便穿作战服吗?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帮——”
“方便,”艾薇立刻穿上,告诉他,“我的右手可以用。”她真的很担心会因为右手问题被送回去。
郁墨说:“你什么时候通知的我?”
“两小时前,我给你发过邮件。”
郁墨的微笑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我把你拉黑了。”
“我知道,”洛林平淡地说,“看不到是你自己的问题。”
郁墨:“……”
“接着,”洛林抛给艾薇一个东西,“放到你口袋中,这个比你的玩具小枪更好用。”
艾薇已经习惯了他的傲慢——她随身携带的小手枪还是基地时候配给的,洛林一直认为它是个塑料玩具。
这种习惯真可怕。
郁墨却问另一件事:“这么短的时间,你怎么能拿到去荒废区的申请?”
“这个和你没关系,”洛林有条不紊地说,“艾薇,系好安全带,戴上头盔,别东张西望,饥饿了找辛蓝,手腕疼痛找郁墨,其余问题找我。”
艾薇抓紧时间戴上头盔,提出疑问:“其余问题指什么?比如?”
“比如你现在正问的这个,”洛林说,“除却饥饿口渴和病伤外的事情,都可以找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满身常青藤花纹,穿着睡衣的郁墨正用发绳将闪亮的银色长发束起,听到这里,他的声音微微上扬,不再温和:“听起来是个有责任心的家长呢。”
艾薇不喜欢这样的关系比喻,甚至有点不舒服,她说:“不要这样说了,郁墨,他不是我家长。”
“的确不是呢,”面对她,郁墨柔声,“但他也有义务照顾你,小宝。”
艾薇低头,将掌心的子弹一粒粒塞入弹夹中。
情,趣是情,趣,洛林说得没错,作艾时叫什么都可以,无所谓,因为有些奇怪的、不打扰到别人的癖好都没问题,很正常;可在现实生活中,或者说,在大庭广众之下,艾薇不喜欢被当作弱者照顾,她不想真的当一个被“宠爱”“被照顾”“被时时刻刻藏起来”的弱小角色。
被宠爱意味着对权力一无所有。
“被”是失权的象征。
她抗拒:“我又不是他生的,他对我没有’照顾’的义务。”
“虽然不是生的,但有一部分……”郁墨欲言又止,他从后视镜看洛林的表情,只看到洛林那铁青的脸,旋即,郁墨微微地笑了,“小宝,在能力范围内,你可以适当接受洛林的帮助,他毕竟是你的老师和前夫。”
“前夫”两个字又提醒了艾薇。
洛林对郁墨说:“真希望你的出色语言可以分给行动能力,巧舌如簧,一动不动。”
郁墨叹气:“是呀,在战斗能力上,洛林老师的确很优秀,不像我,无法冒着枪林弹雨拯救小宝;在战场上,我就像实体书的腰封那样无用。”
“别说那么难听,”洛林说,“会有人热衷收藏实体书的腰封,而你——”
他停了一下,刻薄地评价郁墨:“你是真的毫无用处。”
艾薇捂着耳朵,担忧地看了眼身侧的辛蓝:“二位可不可以暂停一下争论?我想,现在我们面临的更大问题,应该是怎么成功进入荒废区吧?”
辛蓝非常善解人意,他主动说:“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或者我现在就进入休眠模式,就算有人在我身边开银趴,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和记忆。”
艾薇尖叫:“你为什么会用银趴来比喻啊?”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辛蓝。
虽然早就已经知道了辛蓝的真实身份,但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直白的词语还是很奇怪;在艾薇印象中,辛蓝明明都是那种礼貌绅士的机器人——
“他早上读取了郁墨的芯片,”洛林冷冷地说,“拜他那‘干净’的情感芯片所赐,辛蓝中了病毒,现在还在清理中——辛蓝,现在你可以休眠了。”
不再在艾薇面前掩饰,辛蓝说了声好的,立刻闭上眼睛,稳稳地坐着,一动不动。
艾薇问:“什么?什么情感芯片?”
“不止是情感,还有很多重要资料,”郁墨笑容消失了,语气重了,“我早就说过,你们该把那个芯片早点还给我,否则,我也不至于找不出修补艾薇手腕的材料培养方法……”
艾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直接了当地问郁墨:“我的骨头究竟和洛林有什么关系?”
洛林看着前方,一言不发。
后视镜中,艾薇已经用那种警惕的视线去盯着郁墨,就像她第一次得知“辛蓝是仿生人”之后,对他那样,充满戒备的眼神。
洛林发现,当用这种眼神去看别人时,她的表情有种冷酷的好看。
郁墨果真被艾薇问住,他撩了一下柔软的银色长发,仍温柔地告诉艾薇:“小宝,因为芯片丢失,很多东西我也记不清——”
“别说废话,”艾薇提高声音,那种语气很像之前的洛林,“告诉我,郁墨,你究竟还瞒了我什么?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对吗?你甚至还参与了我的’制作’,你又在这件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郁墨说:“小宝,我——”
“说话,”艾薇加重语气,“别东拉西扯。”
洛林心情很愉悦。
他很喜欢这种大难临头但和与他无关的时刻。
尤其是郁墨。
郁墨还想在说些什么,但艾薇那愤怒的视线让他无法开口;半晌,他叹口气,无奈承认。
“是,”郁墨说,“我的确了解,但也只有一点。”
艾薇死死地盯着他。
她想。
我就知道,不会有人真的爱我。
郁墨的温柔都是假的,他也是假的,有任务的。
当初答应和她恋爱,也是假的;无法产生X欲,才是真的。
“……我没办法告诉你更多,”郁墨垂下脸,银色长发盖住冰透宝石的绿眼睛,他说,“记载着最重要东西的记忆芯片被洛林摧毁了……”
“里面全是肮脏的病毒,辛蓝已经被感染到开始胡言乱语,”洛林说,“不是摧毁芯片,应该说扫黄。”
“那就说你知道的,”艾薇问,“我是谁?”
郁墨侧脸,看她。
“从生理层面上来讲,”郁墨说,“小宝,我只知道你的身体,那个可怜的、因为酸雨死在沙漠的小女孩……”
现在的他看起来陌生极了。
褪去“邻家大哥哥”的光环,此刻的郁墨,就像披着郁墨皮囊的另一个怪物。
不可名状的怪物。
尽管在一年前,艾薇就时常有这种错觉,而现在的郁墨,是真实的、赤裸裸、毫不遮掩地在她面前撕掉了人类皮囊,露出下面的怪物本体。
她避无可避。
“她是艾薇,”艾薇说,“我知道,我的脸、四肢、基因,都属于那个艾薇——你们培育我的目的是什么?”
说到这里,她内心涌出些悲凉。
是啊。
脸、四肢,强烈的基因吸引,都属于原本的艾薇。
那个还没有长成、就死在沙漠中的小小艾薇。
她只是鸠占鹊巢而已。
“我也是和你一起被培育出的,”郁墨苦笑,“艾薇,我是你的妈妈——”
“保姆,”洛林露出厌恶的神情,“注意用词。”
“——保姆,我负责照顾你的成长,按照既定的培育计划,将你培养成优秀的战士,”郁墨望着艾薇,“掩护你的克隆人身份,让你顺利融入人类社会。”
“谁给你下的命令?”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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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薇明白了。
难怪,难怪那个奇怪的机械者,会自称为妈妈,会称呼她为女儿——还有那封低级的诈骗邮件——
“但我已经和它彻底撇清了关系,”郁墨蹙眉,解释,“因为它打算彻底消灭人类——我们都是它的试验品,只要你能顺利进入探险队,顺利地升职,它会同时开启更多的培养计划,培养出更多’克隆人’,悄无声息地进入人类社会,适时发动战争,里应外合,彻底消灭所有安全区——这个计划,被命名为’伊甸’。”
伊甸之地。
圣经中的美好乐园,没有烦恼,没有忧愁。
那里生活着人类的先祖,亚当和夏娃。
听到“消灭安全区”后,艾薇心沉了沉,第一反应就是侧脸去看洛林。
后者很平静。
“元怎么能确定,培育出的人会听它的命令?”洛林说,“你还隐藏了什么?”
“没有隐藏,”郁墨说,“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银色头发在灯光下闪闪,他的表情有些凄然:“我和小宝同样只是棋子……你能指望一个棋子了解到多少东西呢?”
“那我……”艾薇声音艰涩,“我的骨头是怎么回事?”
“那个小女孩的骨头被酸雨侵蚀后,很快就暴露出缺陷,”郁墨坦诚说,“她天生有骨头方面的缺陷,比旁人的骨质更疏松,所以,’元’利用存储的样本库,寻找到最强大、最完美的骨头。”
艾薇已经猜到了。
她不敢相信这就是真相。
“……那是一个少年的腿骨,结实,坚韧,硬朗,不容易坏;”郁墨慢慢地说,“所以,’元’找准机会,设下陷阱,诱捕那个少年过来。”
“可惜,那个少年的朋友更警惕,竟然有两个人选择陪他前来。”
“事实上,’元’欣赏那个少年的身体,认为留着他的血肉会有更大的用处,所以只打算切掉他的一条腿。”
“他的朋友没有那样好的运气,身体素质不算顶尖,也没有值得作为重要样本保留的必要。”
“所以,’元’在陷阱中切下了少年的腿,和他两个朋友的头颅——”
“可以了,”洛林说,“你没有必要详细描述。”
他面无表情:“只需要讲艾薇需要的东西。”
“我想,她应该也想听这部分,对吗?”郁墨说,“小宝,’元’得到了完美的腿骨,用它的细胞培育,增殖,最终成了你所有的骨头——所以,我们需要去’元’的基地,才能得到能让你腕骨彻底恢复的骨骼增长剂。”
艾薇感觉身体每一寸骨头都在发痒,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所以,我的骨头……都源自于洛林吗?”
“唔,”郁墨说,“可以这么说。”
一阵飓风掠过艾薇的耳朵。
洛林死去的朋友,赫克托,辛蓝……
她快不能呼吸了,窒息的来源是郁墨的叙述,来源自身体骨头的真相,来源自洛林和他朋友的惨烈遭遇——
“所以,”郁墨说,“某种角度上来讲,洛林的确有照顾你的义务,小宝,你是他的一部分;你也可以称呼他为……”
“别用这么变态的形容,”洛林冷漠地说,“艾薇,少听鬼叫,他正企图用低劣的素质污染你。”
“我只是在讲出事实,”郁墨说,“因此,艾薇对你产生吸引,不单单是基因问题,还因为她体内有你的骨头——从这个角度来讲,我可不可以认为您有一定的自恋呢?洛林上将?”
“郁墨,”艾薇大脑空白,她问,“那我的记忆又属于谁?我是说,我的大脑——也是你们移植的?”
——第一次接受单独审讯时,洛林就锋利地指出,艾薇的“daddy issue”,她的一些“幼年缺乏关爱”,一些……
原来都是真实的。
她还怀疑过对方是不是准备pua她。
“嗯,”郁墨说,“的确是移植的,但我并不知道供体——我不知道你的大脑属于谁,唯一可以确定,那个女孩——也就是你,你的大脑很聪明。”
——她本来也有自己的身体,本来也是人类,本来也可以快快乐乐、作为完整的人类生活,而不是什么奇怪的克隆人!!!
——她就是人类啊!
——或许没有现在健康的身体,或许没有那么强大的骨头,或许也没有这样灵巧的四肢,可一切都是可以训练的,一切都可以通过努力达到。
——但她被打开头颅,取走了脑子,装进人工智能精心、东拼西凑来的‘优秀身体’中。
——她不是人类,不是克隆人,不是仿生人,也不是机械体。
——没有人征得她的同意。
“很聪明,”艾薇喃喃,“所以就被选中,取出大脑吗?’元’就是这样,随意偷窃吗?”
“听起来就像怪盗基德,”郁墨说,“对不对?”
“怪盗基德?”洛林忍无可忍,声音冰寒,“你是毫无道德。”
第66章 骨科
苹果不会忽然间烂掉。
人也不会。
郁墨不可能忽然间就因为几句话而坏掉, 他也不可能因为洛林的几句审问、她的几句质疑就变得糟糕。
原来他的温和外壳下一直藏着陌生人。
虽然自称为“妈妈”,艾薇却感觉不到丝毫亲切……她只觉得可怕。
非常可怕。
还有她身体里“骨头”的来源,如果“元”没有创造她的话,就不会想要得到洛林的腿骨, 洛林不会因此被截掉一段腿骨, 更不会导致他的朋友——
“别胡思乱想, ”洛林看着前方,“对无法控制的事情产生内疚,是非常愚蠢的一件事。”
艾薇说:“您是在和我说话吗?”
“否则?”洛林说, “我并不认为现在车里的另一位会有’内疚心’。”
是的。
艾薇能感受到。
在讲述洛林如何被截掉腿、他的朋友如何被斩首时, 郁墨的声音听不到丝毫的怜悯。
她知道两个人互相厌恶, 就像艾薇也会讨厌松锋——可是,如果松锋遭遇什么不幸,她也不会用这种语气。
「如果我不存在就好了」
艾薇脑子中一闪而过。
她的眼球很干燥, 像退潮后遗落沙滩、被太阳炙烤的一尾鱼。
“就算没有你, 也会有其他人, 比如爱丽丝, 爱丽, 艾伦,”看她没什么反应, 洛林忽然间问,“艾薇,私立学校有没有开设’生物克隆伦理’的课程?”
“是的, ”艾薇说, “有。”
洛林说:“那你应该记得, 百年之前的人类,曾经用’克隆宠物’的名义, 展开过类似的商业活动。”
艾薇的眼珠动了一下,终于再度聚焦。看到洛林严整翻折的军装领口,平整,寂静,但很可靠。
她顺着回答,这些教科书上的内容,深深地刻印在记忆中:“是的,名义上是克隆死去的猫咪或小狗,实际上是大价钱筛选类似毛色、瞳色的宠物……”
以小猫为例,每一个下达的克隆订单后,相关宠物克隆公司会挑选健康的母猫,打促排卵针,取卵,再将之前本体的细胞核植入……
相关的法律出现之前,大部分作为“卵母”的猫咪往往死于过度取卵后的衰竭或副作用的病痛中,而为了提高成功率,则会同时移植好几个卵细胞,等母猫成功分娩后,再从这些小猫中挑选出一只和克隆母本长相最相似的小猫,剩下的,大部分都是“无害化处理”。
这种残忍的手段一直饱受诟病。
艾薇明白了,洛林那句“就算没有你”的深层含义。
“克隆的小猫都是无辜的,”洛林说,“她不应当承担供体母猫的罪责。”
郁墨问:“你在用供体母猫形容自己吗?你已经自认为是母——”
“闭上你的嘴,”洛林严厉地说,“整个车的空气都被你污染了。”
艾薇的心并没有因此感到宽慰,她微微倾身,隔着玻璃车窗,看到外面越来越远的城市。他们的车子穿过工厂,并没有按照原有的关卡去荒废区,而是转向“新安全区”。
洛林打算从那里通过——是因为没来得及拿到去荒废区的申请吗?
时间这么短,又是晚上,洛林曾在课堂上提到过基地冗杂的申请流程,军队和政府那边应该也是类似的情况……
百合吐槽过这点,还因此损失了一个社交论坛账号。
“错误的是背后做这些事的人,”洛林冷淡地盯着郁墨,看起来像打算一枪解决了他,“你是受害者,艾薇,别因为他人错误而折磨自己。”
艾薇说:“谢谢老师。”
郁墨问:“洛林上将,很高兴您也有如此正义的判断力——请问,您又是如何看待那场酸雨的呢?”
语言仍旧温柔,此刻,郁墨的表情绝算不上柔软。银子般的长发倾泻而下,垂在身后,他问:“那场酸雨应该也给您的身体留下过伤痕吧——您一直用’实验室受伤’这样的理由敷衍吗?”
艾薇现在已经不想去知道,为什么酸雨来临的时候,洛林会在荒废区;她的内心都被残酷的事实填满,低头看到自己的双手,想,当初元是以什么心态创造她的呢?像小孩子拼乐高积木那样吗?
还有陪伴洛林的两个朋友,原来洛林真的有人类好友……算起来,艾薇连贯的记忆始于五岁,洛林那个时候应该才十四岁,那个阶段的好朋友啊……一定是一腔热血,愿意陪着朋友冒险,却被砍下头颅。
艾薇想象不出洛林那个时候的心情。
现在的她听到后就要替他碎了。
至于酸雨——
“与其说,’元’想要消灭人类,不如说,它想要这个社会上只剩下无私的、无欲望的人类,就像艾薇,”郁墨说,“人类一切的贪欲都来源自情感,只要剥除不必要的情感,人就能无欲无求。”
“不可能,”艾薇脱口而出,“按照这个标准,我不合格,我有感情,也有欲,望。”
“小宝,”郁墨怜惜地说,“这是个意外,我们稍后再讲,好不好?现在,我想谈谈酸雨的事情……”
艾薇感觉和郁墨已经没什么好讲的了,真相的冲击让她无法消化,无法调整好面对他的态度。
她只是悲伤,悲伤自己心动的只不过是温和的假象,漂亮的皮囊。认识那么多年,青梅竹马,一厢情愿,原来都是他的“任务”。
艾薇机械地说:“燃烧煤炭石油、冶炼金属、还有汽车尾气……我知道,你想说,人类的污染带来了酸雨,对吗?”
郁墨别有深意地说:“是人类创造了酸雨。”
“从第二十三区离开,穿越荒废区的人类,以为到达第一区后就能得到安宁,”郁墨说,“但第一区的人认为他们是另一种威胁,可能会被’元’寄生、被操纵,被控制,也认为他们会来瓜分第一区中为数不多的资源,政府如何解决这件事呢?是花费大量的金钱、精力和时间,冒着他们之间可能会有间谍的风险,将他们一一接受呢?还是,干干脆脆地看他们死在酸雨中呢?”
艾薇早已隐约猜测到。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能坦然面对。
洛林说:“别以偏概全。”
“是吗?”郁墨温柔地说,“被圈养的羊,一直以为自己的敌人是狼,提心吊胆地住在羊圈中——没想到,最后吃掉它们的,其实是牧羊人。”
艾薇说:“但这也不是’元’随意改造人、支配人的理由!”
——为什么一定要比烂呢?
——为什么要某一方面被指责烂透了的时候,跳出来说“某某某也很烂”?
“是的,”郁墨柔声,“我知道……所以,小宝,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他抬手,想要抚摸艾薇的头发,就像小时候,艾薇经常会在他怀中睡觉,从那么小小一个,逐渐变大,长成漂亮的姑娘。
艾薇推开了他的手。
她竭力保持着礼貌:“我需要安静,请不要和我说话,更不要碰我……谢谢。”
洛林说:“你可以睡一会。”
“谢谢,”艾薇的脸色一点也不好,她重复,“谢谢老师。”
洛林想纠正她,不要再用“老师”这个称呼了。
但如果不用“老师”,她一定会用更疏远、更有距离的“上将”,那样更让他不喜欢。
现在的艾薇看起来就像一个忽然间失去家的猫咪,毫无归属感,毫无安全感——苍白的脸,疲惫的身体,受伤的右手。
她垂着眼,无法入睡,心事重重。
她问:“如果去了元的基地,我能知道我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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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薇想知道,自己的“大脑”主人,她原来的身体,原来的身世,原来的生活轨迹——或许也是一个二十三区的女孩,或许是被元强行掠夺来的婴儿,或许——
如果没有元的介入,她会拥有怎样的人生。
“理论上可以,”郁墨说,“七年前,那个基地就被军队包围了,已经废弃很久——”
说到这里,他意识到什么,去看洛林,从后者脸上看不出情绪。
“我们这次去,会帮助洛林找到他两个朋友的尸体,”郁墨又说,“也会找到能治疗好小宝手腕的骨骼增长剂。”
洛林没有说话,他冷静地看着前方。
事实上,他和郁墨的谈判不止这些。
——艾薇的身体,是人工智能的优秀产物,但,毕竟是’产物’。
——她被判定为D级基因,有极大概率,是因为免疫系统的隐患。
自然条件下,有着类似免疫系统隐患的人,会忽然猝死于免疫系统导致的混乱爆发;
按照郁墨的计算,艾薇也不能幸免于难。
不单单是她的手腕,还有关于她身体、成长的更多、更多资料……
只有数据足够,才能找出挽救的办法。郁墨想要艾薇活下去,而不是被‘元’当作试验品抛弃。
两人默契地没有在艾薇面前提到这件事。
辛蓝陷入休眠,储蓄能量和精力,郁墨专心致志地缝补着艾薇的一件外套,仔细地在破损处绣上漂亮的常春藤;
洛林皱着眉,简短地在回忆一遍郁墨芯片中的内容。
除却他亲口承认的伊甸之园和亚当、夏娃之外,辛蓝所读取到的、郁墨那个芯片上的记忆,就只剩下无休止的银乱场面。大部分出自于郁墨的仔细思想——换句话说,那些东西,大部分来源自他的大脑幻想,而非真实。
这也是洛林厌恶郁墨的最大原因。
郁墨幻想中的女孩子并没有具体面容,但身高体型和艾薇非常相似,他幻想艾薇骑在他身上,幻想艾薇用脚踩他的胸口,甚至幻想艾薇吸吮他的胸口,像小孩子吸吮母亲的如支。仅仅是这些意,淫,尚可以体谅,毕竟郁墨也被元赋予了同样能掌控大脑的月夸下两小脑。
男人,想出什么都不稀奇。
洛林无法接受的是,郁墨甚至会幻想松旭、松锋、甚至于更多陌生男人加入他们。
这种行为就像是在收集玩具,郁墨会将所有符合艾薇喜好的男人收集,统统送给脑海中那代表艾薇的女孩子,想要她快乐,用这种扭曲的方式讨好——他的本体的确不是人类,人类绝不会有如此思维方式。
——如果不是需要郁墨提供更多信息,现在,他已经被作为“失踪人口”来处理了。
“……别那样看我,”郁墨很无奈,“芯片的储存都是分类保存,就像人类的记忆宫殿……我也没想到,你们最先破译出那部分——申明一下,现在我已经记不清里面具体内容了,只能知道大概有什么。”
“没关系,我不介意给你做脑部手术,帮助你永久忘掉,”洛林声音森寒,“你真该下地狱。”
“嗯?”郁墨慈爱地说,“下地狱?不,只要数据在,我就是永生的……我永远都会陪伴着小宝,照顾她是我的使命——洛林上将,你这样愤怒,难道是因为发现幻想快乐派对中没有你吗?”
正发呆的艾薇问:“什么幻想快乐派对?”
“没什么,”洛林说,意识到声音重了,又放轻一些,“你饿了么?可以——”
没有说完,松旭给艾薇打来电话。
他刚刚照顾好松锋,后者一直在吐血——昏迷——吐血——昏迷中反复起伏,作为弟弟,松旭义不容辞地陪伴着。
“但我现在也想看看你,”松旭大口喘着气,“你醒来后,咱们还没见过面呢。听郁墨说,你腕骨伤得很严重,我找了三种生长剂,你要不要试试?——现在我能去看你吗?”
“对不起呀,”艾薇小声,“我现在已经不在基地里了……”
“你回家了?”松旭惊诧,“没关系,刚好,我也很久没见到叔叔阿姨了。”
“……不是,”艾薇编了谎言,“老师带我转院,去了更好的军区医院,只是可能要保密……对不起呀,松旭。”
“没关系,没关系,”松旭舒了一口气,“是洛林老师对吗?他说话那么恶毒,还那么健康,肯定挨过不少打,认识很多优秀的医生——”
艾薇:“……”
“只要你能恢复就好,”松旭鼓励,“不用想太多,我以你为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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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墨转身,看洛林:“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我喜欢松旭参与、却坚决不想要你加入了吗?”
洛林一言不发,手中的枪抵上郁墨的额头,正中眉心。
“别耍花招,”他说,“否则我会在你大脑中植入些不能剥离的芯片。”
郁墨微笑:“什么芯片?”
艾薇说:“呃……可能会是些重口GV之类的吧,我猜的,老师看起来会用这种方法羞辱你。”
郁墨不笑了。
他脸色苍白,不再说话。
他们在零点准时抵达新安全区的边界。
察觉到是洛林的车后,对方甚至没有要求出示“进入荒废区证明”,轻松地放洛林离开,还关切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紧急军务要执行?
洛林颔首,他刻意给对方看了腕上手表的时间。
“是啊,”他说,“否则,我也不至于在凌晨一点离开了。”
对方毕恭毕敬地目送着洛林的车远去,待车晃晃悠悠行驶到荒废区时,洛林才低头,重新将时间调回零点。
艾薇明白了:“您确定能在一点前拿到出入申请?”
——所以洛林做了两手准备,为了节省时间,先伪造一份假的出入申请进荒废区;私下里,又拿到真实申请,配合着用手表时间“误导”负责人。
夜间值守的人没有看洛林的申请书,事后哪怕有人举报追责,他的人工记录表上,也是洛林在凌晨一点离开。
她说:“我还以为您是那种正直、特别守规矩的人……”
“正直和固执还有些区别,”洛林说,“如果我死守规矩,现在的你应该还在为申请进入探险队准备材料。”
艾薇默默地低头。
她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了解洛林。
另一个洛林在她面前一点点展开,像一幅浸在水中的拼图——由她开始努力地一块块拼凑。
他有特殊安慰人的逻辑,嘴巴锋利,但心肠也不是那么古板;他其实很大度,甚至算得上宽容……
洛林的腿骨,她的骨头。
他多次严肃地告诫艾薇,告诫他们,要珍惜身体,移植后的肢体永远不如天然的更好——这足以证明,洛林其实很厌恶肢体移植。
他很喜欢原本的身体,一个追求完美、追求极致的人,在适应新腿的时候,夜里该有多少次为损伤的腿难过?他会多么痛恨那个截掉他的腿、杀掉他朋友的人工智能?
可洛林很清明,说这件事和她无关。甚至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所想,用语言来开导她的自我谴责——
他不仅不怪她,还将她当作同样的受害者。
哪怕她身体里还有他的骨头。
……
“老师,”艾薇抬起头,她主动问洛林,“我现在的骨头,还能重新取出来,做您的腿骨吗?”
洛林皱眉:“看来的确不该让你和郁墨太近,他的傻气已经影响到你了。”
“不是……”艾薇说,“既然我的骨头是您的,那,如果我有一天忽然间死掉——”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洛林打断她,面色很差,“还是睡不着、故意找我聊些愚蠢话题来接受批评?”
艾薇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夜晚的探险车中没有开太多明亮的灯,温柔的灯光下,她的表情让人无法说出重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太单薄,太脆弱,太美好。
怎么能脆弱又坚韧。
单薄又美好。
洛林目不转瞬地看着她,除却作艾之外,两人第一次对视这么久,从彼此眼睛中,都看到自己——一个不高兴,一个茫然。
“……我不会骂你,”洛林说,“你不是我的孩子——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是我的孩子,也没必要有这种想法。你是独立的个体,同样是非自愿——你不欠任何人,包括你身边那个银色头发绿眼睛的怪物,明白吗?别有那么多歉疚心,有时真希望你的道德能像身高一样低。”
艾薇:“……我其实不矮了。”
半昏睡状态的郁墨抬头:“银白头发绿眼睛的怪物?我吗?”
洛林没有理会郁墨。
“相对而言,”他严苛地问艾薇,“再退一万步讲,你确定要我接上你的小腿骨?”
缓慢醒来的辛蓝连连叹气,他捂着脸:“天啊,主人,您真的不会说好听的话吗?您明明是舍不得艾薇受伤、也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您觉得她很可怜,更不舍得会破坏她的身体……而且您并不认为她身高低,只是觉得她这样看起来很娇小可爱,认为她的小腿骨也很玲珑漂亮……您真的不能直接说嘛?”
“闭嘴。”
艾薇主动宽慰辛蓝:“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辛蓝重重叹气,谴责地看洛林。
洛林无动于衷,一如即往地高傲。
醒来后的辛蓝积极为众人准备食物,艾薇没什么胃口,车子也需要暂时停下——只有洛林和艾薇能熟练驾驶这辆探险车,而艾薇的右手受伤,暂时无法握住操纵杆。
七点钟,疲惫的洛林需要暂时休息,他躺在探险车的小座位上,合眼,暂时小憩。
辛蓝和郁墨在外面散步,看似聊天,实则辛蓝暗中监视郁墨,不许他有任何异动。
艾薇不能入睡。
不确定是不是受到气味影响,现在的她,只要一睡觉,就会梦到洛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这些梦大多都充满了春日气息,在行进路途中,更换衣服非常不方便,也很苦恼。
她不喜欢被基因控制的感觉,尤其是现在,基因也不属于她,只有大脑是她自己。
但熄火后的探险车温度慢慢降下来,艾薇尝试将所有衣服都穿上,还是有点凉,手足无措间,听到洛林问:“你在做什么?睡不着所以无聊到扮演北极熊?”
艾薇说:“我觉得有点冷。”
她其实分不清楚这些冷来自体感,还是得知真相的寒凉。
过载的信息量让她的大脑不停宕机。
洛林沉默了一下。
他没有说出多么恶毒的话语,反倒是平和地将身上裹着的黑色军队制服大衣掀开一角:“我不介意你进来睡一会。”
“呃……其实我介意,”艾薇说,“还是不要了。”
“介意什么?”洛林说,“我出发前刚洗过澡,衣服也洗过。”
“啊,当然不是因为这个,”艾薇立刻解释,“我非常相信您的个人卫生,是另一个……”
“另一个什么?”洛林看她,“你现在看起来不像能说什么好话。”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好话,”艾薇谨慎,“——啊!!!”
话没说完,洛林直接将她拖到身旁,他往侧边让了让,将盖在自己身上的深色制服大衣匀出一半,盖在她身上,将她裹得更严实了。
“说吧,”洛林说,“骨骼增长剂只对活人有效,我可不希望你还没到目的地就被冻成冰块。”
他其实想到了在黑暗区时,和其他孩子一起挤着看的第一部电影,名字是冰河世纪,追逐松果的小松鼠被冻在冰块里,滑稽、可爱又可怜。
就像身旁的艾薇,她不滑稽,只是可爱,又可怜。
他总是感觉到她可怜。
“没那么夸张,您总喜欢把事情夸大……”艾薇说,“好吧,其实我介意的点,可能有点奇怪。”
洛林毫无波澜:“不可思议,这世界上还有比你爱上郁墨更奇怪的事?”
“……嗯!”艾薇说,“就是,你想想看,你的骨头在我身体里,换句话说,你的骨头细胞培育出我的骨头……”
她说:“那我们两个,之前结婚,算不算骨科?”
“我们是不是违背伦理道德了?”
第67章 地下城
洛林说:“是啊, 再严格算下,我还要对你负担起抚养和照顾义务,你甚至可以向法庭起诉我,合理要求我付给你十八岁之前的抚养费用。”
“那倒不用……”艾薇噎了一下, 她说, “听起来怪怪的。”
“谢天谢地, 你终于体会到我的感受,”洛林缓慢地说,“别用这种东西开玩笑, 你会让我有负罪感。”
艾薇说:“我一直以为您可以做到人机分离呢。”
洛林问:“什么?”
……好吧。
艾薇忘掉了, 他的性格, 未必会了解百年前的网文流行文化。
“您大学选的什么专业?我没有仔细看……”艾薇好奇地问,“没有选修过古代网络文学吗?”
洛林说:“我没有读过大学。”
艾薇愣了一下:“不应该……”
“选择的是军校,”洛林很平静, 也很冷幽默, “我在文学方面的知识储备和你的警惕心一样稀薄。”
艾薇:“……严格来说, 您就读的学校, 也可以被划分到大学的类别中。”
洛林似乎不想就这个问题讨论, 他问:“你说的’人机分离’,是什么意思?”
“啊, 这个,”艾薇立刻说,“其实机就是指男性的星器官啦, 如字面意义, 就是指将性和——”
“我明白了, ”洛林颔首,“像阉伶?感谢你的解答, 如果下次你再用这种侮辱字眼形容我,我或许会用语言攻击你。”
艾薇不敢想象。
平时的他言语已经毒到像刀剑了,真正的“攻击”该有多么可怕啊。
制服大衣下也越来越热了,热到像藏了一个小小的暖炉,洛林的身体离她很近,近到一翻身、一伸手臂就能拥抱到;但艾薇永远不可能再伸出手臂了。
她试图给两人现在的关系找个合适的定位,但它就像目前学术界对AI文学的态度一样,模糊不清,模棱两可。
艾薇沉默了很久,问:“请问,您现在回想之前和我做,是不是有种和自己做的感觉?呃,毕竟我现在有您的骨头,您会觉得我和您是什么关系?前辈和后辈?还是像蘑菇分裂孢子后的后代?还是——”
“我看你像一个喋喋不休的小麻雀,”洛林说,“别再说奇怪的话,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养好精神——荒废区中,没有人能真正保护你。”
他严厉地制止艾薇的危险念头,她未出口的猜测让洛林察觉到不适。
艾薇:“……好的,老师。”
她悄悄离洛林远了一些,低头,闭上眼睛,嗅到深色制服大衣上的气味,深沉厚重,像一团浓郁的墨水。隔一阵,她听到洛林开口。
“如果你真的如此纠结这段关系,可以将我当作哥哥,”洛林说,“别被郁墨那家伙误导,百年前的人类就研究出了骨移植术,创造了捐赠的骨库……只是骨头而已,我们之间并不存在亲缘关系。”
“我知道,”艾薇说,“谢谢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
洛林感觉她并不明白。
算了。
总比她真的听郁墨那家伙的话,将“供骨”这件事理解为“繁殖”就好。
他闭上眼睛,思索。
除却艾薇所需的骨骼增长剂外,他还需要将罗林·赫克托与辛蓝的尸体带回,赫克托家至今只有罗林的衣冠冢,辛蓝的父母已经在战场上牺牲,但他们的遗愿仍旧是和儿子安葬……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第一区当时的执政党,不想接受第二十三区的流民,刻意制造了一场酸雨;人类是资源,但第一区不需要’低质量资源’,这些难民所带来的价值甚至不如智能机器人,但为收容他们而付出的代价却是巨大的。
坚信正义的罗林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他在窃听到这个计划后,立刻想要阻止;可惜个人力量微弱,更无法撼动政府决定,罗林唯一能做的,就是说服Iris的成员,和朋友一同前去荒废区,想要说服、挽救那些人们跟他们找掩体躲藏,在酸雨来临前,尽可能地多拯救一些难民的生命——
Iris全队五人都去了,只剩下两人活着回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洛林尽量不去想朋友临死前的痛苦声音。
他还要尽可能地确认证据全部被毁灭,最好是找到’元’的数据存储器,将相关内容全部删掉……
关于’人造人’的研究数据,洛林也需要。这部分东西绝对不能落到政府手中,也不能再被其他人发现。
……
在傍晚时分,探险车终于抵达目的地。
这里并不完全属于第一区的范畴,第三区的军队也在附近。联合政府之下,各区采取自治策略,因而军队、区政府彼此间也都是平级关系,互相礼貌相待。
第一区的军队自然都听洛林的差遣,而第三区的就不一定的——
“德莱文,”郁墨看着外面小麦肤色的俊美男人,低声告诉艾薇,“第三区最年轻的上校,曾经和洛林是好朋友。”
艾薇很敏感。
她动了动耳朵:“曾经?”
“嗯,他父母因为工作变动去了第三区,”郁墨说,“所以德莱文也在十四岁那年搬去第三区……在此之前,他经常去赫克托家中玩耍,和赫克托家的孩子关系很亲密。”
艾薇盯着郁墨,侧脸看去,他的眼球有种玻璃珠般的澄澈干净。
她问:“你打算怎么诋毁洛林?”
郁墨正在给艾薇削苹果,沿着一条、一直细细长长地削下去,到了末端,轻轻一扯,一手是完整的、长长的苹果皮,另一只手是干净饱满的鲜嫩苹果。
他将苹果献宝似地捧给艾薇,只收到她那警惕的视线。
这让郁墨非常失望。
以前的艾薇会露出快乐满足的笑容,惊喜地夸他好厉害,开开心心地用力咬苹果。
郁墨很喜欢喂她。
无论是樱桃,还是苹果,只要是能让她满足、合她胃口的东西。
——只要能让她开心,她想要多少食物都可以,想要多少男人都可以。
在上一次的清理失败后,郁墨的情感芯片多了密密麻麻、许许多多的内容;那个专门负责情感清理的中药店铺被人类军方缴获后,郁墨再没有清理过大脑。
而郁白的一些共通信息仍源源不断地传输、影响着他。
没有被清理掉感情的爱丽丝,从成年后,开始交往各种各样的男友,她对男人很挑剔,魅力又无穷,作为监管者的郁白也沦为摇尾乞怜,跪在地上、钻进群中为她舔的玩具狗。
而艾薇,在遇到洛林后,她那些本被清洗、剥夺掉的情感,正在一点一点复苏。
郁墨认为防患于未然是有必要的。
如果艾薇也想交往很多男友,郁墨会第一时间筛选出身体健康有力、人品不错、脸蛋英俊的男人。
但她没有。
渐渐复苏情感的她,对郁墨露出了排斥的眼神。
这种目光令郁墨的心脏位置很痛。
他想,这个心脏大约要换新的,已经使用超过一年了。
“小宝,”郁墨说,“你怎么不像小时候那样开心了?你也开始质疑我——甚至维护那个家伙。”
“你口中的’那个家伙’给了我生命,”艾薇说,“他是我老师,也是我骨骼的提供者——”
“我呢?”郁墨银白色的睫毛下,眼睛有着寂静的哀伤,“我看着你长大,也是为你而存在——难道你要为了他,背叛我吗?”
艾薇一针见血地说:“这不是背叛。”
她想要握紧水杯,但右手没有力气,受伤后的手腕有着绵软、针扎般的疼痛,不得不换了左手。
‘元’为艾薇窃取到强大的骨骼。
她必须要负担“偷窃”的代价。
“你骗了我这么多年,”艾薇说,“你说你是元制造出的,我不怪你。但你明明可以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还要瞒着我?”
“因为我想你活着,”郁墨说,他抬手,抚摸着艾薇的脸,艾薇厌恶地转过去,又被他强硬地捧住——他第一次在艾薇面前展露出强势的姿态,看向她的目光却充满祈求,“‘元’的全知全能超过你的想象,我无法告诉你……一旦被发现,你只会被清洗记忆,或被遗弃——”
“啪——”
一个黑色手套重重丢在郁墨脸上,疼痛感袭来,他捧住艾薇脸颊的双手骤然一松——
得到自由的艾薇立刻站起身,本能转脸,看到只穿着黑色军制衬衫的洛林。
方才还在玻璃窗外同德莱文说话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进了房间内。
艾薇叫:“老师。”
洛林面色阴沉,看到艾薇脸颊上缓缓浮现出的红色指痕,像一颗被捏坏的水蜜桃。
他警告郁墨:“别骚扰我的学生。”
旁边的士兵快步跑过去,俯身捡起手套,毕恭毕敬地双手递给洛林。
洛林重新戴上黑手套,往外走,走出几步,转身,皱眉:“艾薇,还不走?”
艾薇疾步追上。
“老师,”艾薇说,“松旭给我发了邮件,问我们为什么离开,他好像知道了我们来荒废区的事情,在问我,遇到什么麻烦,他想帮忙,说不定能发挥作用。”
“他来只会有副作用,”洛林说,“一定是吉蒂·赫克托告诉他……让他留在安全区好好照顾松锋,别来,我无法同时照顾两个笨蛋。”
谈话间,那个叫做“德莱文”的男人正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他手中牵着一条威风凛凛的斗牛獒,此刻,这条斗牛獒,正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警惕地望艾薇。
在安全区中,养狗、养猫的人越来越少了,恶劣的环境让昔日里普通人也能养的宠物变成轻奢品,养一只猫(狗)的月开销并不低于养一个孩子。
如今部队中仍旧会培育军犬,只是数量比之前少了很多——艾薇也是第一次见到英国斗牛獒。
洛林简单地为双方做介绍,德莱文,很久不见的朋友;艾薇——
他说:“我的学生。”
离得近了,艾薇才嗅到,德莱文身上有一种很清淡、好闻的香气,和郁墨有点像,是那种悠远恬淡的草木香。
德莱文很友好地和艾薇打招呼,他有一双看马桶都深情的深邃眼睛,和薄薄的嘴唇——艾薇猜测,他应该有一些英国血统。
这个猜测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德莱文请两人吃他准备的简餐。
简餐很传统、很英国,炸鱼薯条,香肠土豆泥,鳗鱼冻。
艾薇没办法评价食物的好坏,简单吃了两口,感觉生活好像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毕竟是危险区域,流程还是要走的,”德莱文说,“进入这个废弃地下城的申请已经提交了,估计两小时后能拿到回执——在此之前,我们可以休息一下,聊一聊。”
艾薇秉承着多听少说的原则,听到了一点小小的过往。这里,‘元’昔日的基地,如今是个废弃破旧的地下城,现如今被第一区、属于洛林的士兵把守,而前段时间,第三区以“防止电子病毒外泄”为由,也派遣了一支军队驻扎在此地。
洛林进入废弃地下城的理由是“寻找一部分保密样本”。
艾薇认为,他大概率只会随便拿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上交给政府,剩下的,他多半会收在自己的实验室中。
第一区的政府正在举行新一轮的执政党选举,目前竞争最激烈的两个党派都暗自向洛林抛出橄榄枝,想要拉拢这个掌握最强军事力量的男人,但洛林对此的态度很暧昧,并没有表现出支持哪一党派的倾向。
他似乎只信任自己。
……
另一边,松旭和瘦了一圈的松锋,跳上探险车,发动车子。
一共四辆车。
除却Green队剩余全员外,还有爱丽丝和郁白,容齐。
“……我听叔叔说过,荒漠地下城中有一种强效的骨骼增长剂,可以让人的骨骼在短时间内恢复原样,”半小时前,爱丽丝告诉松旭,“我想,艾薇和赫克托上将一定是去找它了。”
恰好吉蒂·赫克托和人夫男贝塔来进行回访,访问“艾薇的朋友们”,想要了解她们对于这段婚姻的旁观者看法。
得知艾薇和洛林离开后,吉蒂并没有惊讶,她甚至帮忙查询了附近安全区的出入境记录,确定他们在凌晨一点去往了荒废区。
从苏醒后就一言不发的松锋,在知道这个消息后,破天荒地表示要去帮忙寻找。
松旭自然是义不容辞。
紧接着就是Green队的队员,艾薇的两连冠给队伍带来空前的荣耀,这个从创立起就籍籍无名、遭受欺凌的小队,决不会对受伤的队友弃之不顾。
至于容齐。
宽大的探险车中,容齐已经开启车子的自动巡航功能,设定追随松锋所在的探险车。他忍着声音,爱,抚不着寸缕、做在他腿上的爱丽丝,后者蜜糖棕的卷发令容齐神魂颠倒,他一边俯身吸着香气,一边想要拒绝:“不行,你和松锋匹配度那么高,你和他才是伴侣,我不能抢好兄弟……”
旁边静默的郁白起身,他沉默地将爱丽丝举起,扶着月退车欠的她慢慢坐到容齐,容齐倒吸一口冷气,拒绝的话再说不出口,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水。郁白的手压在容齐肩膀上,垂眼,警告容齐,声音沙哑。
“不能虫它进去,”郁白说,“大小姐不喜欢在车上弄得到处都是,否则,我会扭断你的头颅。”
爱丽丝叫了声郁白,阻止对方的威胁,又因为容齐的狂野而快乐地发出声音;她很喜欢所有人视线都在她身上时的感觉,她喜欢所有人都爱她,所有人都捧着她,所有人注意力都给她。
只有在这时候,爱丽丝才能确定,自己不是备胎,不是替代品,不是复制品,不是……艾薇的替身。
大家都是真情实意地喜欢她、珍爱她的呢。
郁白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和郁墨失去联系已经很久了。对方瞒过“元”,悄悄为他们准备好复活的肉,身,同时,郁白和爱丽丝也就受到他的掌控——
郁墨甚至可以直接为他们现在的脑子传递信息。
就像今天,郁白接收到郁墨的命令,守在基地外,以照顾为由,上了爱丽丝和容齐的车。
现在,在松旭和松锋他们用伪造的证件成功进入荒废区后,郁白又收到郁墨传递的第二个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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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掉洛林」
——杀掉洛林?
——我吗?
郁白表情僵硬。
刚刚到达巅峰的爱丽丝,蹙着眉,关心看他:“怎么了?郁白?”
郁白在脑中快速比对自己和洛林的战斗力,还有体型、智力差距乃至于势力范围。
他机械转脸,看爱丽丝。
“我感觉,”郁白说,“大哥好像疯了。”
风吹过沙漠,白日里的高温迅速消失,无数沙漠小动物将头埋进尚有热度的沙子里,尝试来躲避这个低温的夜晚。
探险车的导航仪也受到风暴严重影响,无法指示正确方向,仪表显示器一团乱麻。风带走洛林他们探险车留下的车辙痕迹,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沙漠,松锋一筹莫展,只能将车停下。
嚼着蘑菇脆脆干的荡荡推开车门跳下车,他站在风中,张开双臂,嗅着寒冷风的空气,用力嗅到气味后,才伛偻着身体,跳回探险车,拼命搓着被寒风冻痛的双手。
他告诉松锋:“往八点钟方向,我嗅到了味道。”
“好棒啊,”松旭惊叹着夸赞,“你的鼻子真是出神入化了……”
松锋第一反应问:“你嗅到了艾薇的味道?”
他警惕看荡荡。
“……不是,”荡荡裹紧衣服,那些失去的温度缓慢回到身体,他慢慢地说,“是那种腐朽、陈旧的味道。”
——腐朽,陈旧,像鲜花皮囊下,缓慢腐烂的内脏。
——属于郁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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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浓重的杀意。
荡荡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他很不安。
今晚会有人死去。
……
洛林并没有打算带艾薇进入废弃的地下城。
她最适合留在第一区的军队中。
这里是洛林的势力范围内,驻扎在这里的第一区军队完全、无条件地听命于他。
作为他的学生,艾薇自然也是受到尊敬的对象;以她的性格,好好沟通,这里的士兵都会听从她、保护她。
当德莱文送来第三区盖章后的通过文件后,艾薇也得知了自己要被“留下”的决定。
洛林只打算带郁墨、辛蓝一起进入地下城。
“为什么?”艾薇瞪大眼睛,她尝试为自己争取机会,“郁墨还不如我身手好,他甚至是整个军区中最弱的人,为什么他能去,我就不行?”
郁墨若有所思:“小宝,你现在说话越来越不顾及我心情了。”
洛林俯身,将枪支塞入自己军裤的绑带上,枪管冰冷:“我需要他的脑子。”
“我的脑子也不差,”艾薇提醒,“不要忘记,你还夸过我很多次聪明呢。”
“嗯,聪明又能打的小艾薇,”洛林说,“也不要忘记,你的右手腕需要静养。”
郁墨温和地同艾薇告别。
“在这里等着我们吧,”他眨眨眼,提出合理的请求,“我很快就会回来——不过,在离开之前,洛林上将,可否给我一把枪防身?您知道,如今我已经彻底背叛了’元’……我应该也需要些武器防身。”
洛林没有立刻给予,而是垂眼看艾薇。
——艾薇的手搭在腰间,犹豫着抚摸着自己的枪。
——那是洛林给她的枪,一把更好用、轻盈的枪支,她下意识抚摸着它。
“辛蓝,”洛林转身,“给郁墨一把枪。”
辛蓝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枪,他已经习惯了。
郁墨接过那把枪,握在掌心中,新奇地看了看,又眯起眼睛,用自带的小瞄准镜,瞄准洛林的头颅——
“真是把好枪呢,”郁墨移开瞄准镜,夸奖,“看起来很好上手。”
洛林没有和他说话,冷静地将一个小东西塞入艾薇完好的那只手掌心。
肌肤相触时,艾薇察觉到他大手源源不断传递来的温度,那个小巧的玩意像个精巧的电子元件,她看不清,只是在被硬塞入时,身体狠狠一震,一股酥麻的感觉自相触的地方蔓延扩散,迅速上达头顶、下至脚心。恍然间,好似一股温淳又厚重的力量,被他亲手塞到掌中。
艾薇抬起头,看到洛林冷峻的脸。
他看起来很可靠,眼睛中没有半点情谷欠。
大事在前,他当然不会考虑情谷欠。
“保护好自己,”洛林说,“有事找士兵。”
他转身,大步离开,风吹起他深色的军装外套,猎猎似蟒蛇的信子。
不需要探险车,想要去往深陷于地下的城市,只需要在悬崖边放置电子悬梯,以及,配备好降落伞。
荒废区中有无数个塌陷的城市,因为地下水、石油、矿……被抽空,地基沉降,城市落下。在人类与智能机械的战斗中,地下城市是智能机械最好的庇佑所。
这里也是元的废弃基地之一。
洛林和郁墨几乎同时落地。
降落伞被洛林解开,丢到旁侧,幽暗的地下城中没有任何光亮,他刚打开手电筒,看到侧面墙壁上映出的影子。
——一高一低,稍低一些的那个长发男性,正用枪指着前方军装男人的头。
冰冷的枪口抵着洛林的脑袋。
郁墨还没彻底解开降落伞,他的手指停在枪支扳机上。
只要轻轻一下。
这个让’元’头痛很久的威胁,这个在大数据测算中会阻止计划的男人,经历过无数次暗杀失败的危险者,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当初执意要救人的西里尔,在这里失去了世界上最好的两个朋友呢,”郁墨温柔地说,“他们已经等你很久了,你打算和他们一样——”
话音未落,他觉察到洛林身体一晃;意识到对方开始反抗,郁墨果断地扣动扳机。
砰————
一声枪响。
枪管冒着滚滚热气,子弹深深嵌入洛林身后的墙壁中。
洛林一手握住郁墨手腕,阻止郁墨继续射击,另一只手臂夹住郁墨脖颈,用力一拧——
咔吧。
清脆的脖颈断裂声。
郁墨睁着那双沙弗莱石般的绿眼睛,吃惊地望着洛林。
他还有声音:“你如果杀了我,艾薇会厌恶你……”
“是’元’杀了你,”洛林俯身,他抽出腿上的长管枪,枪口压在郁墨心脏处,平静极了,“——杀人要干脆,少说话。”
砰砰砰砰砰。
一连五声枪响。
地上的郁墨彻底没了动静,银发静静铺在地上,像一匹月光织成的绸缎。
辛蓝的降落伞终于落在平地,他手忙脚乱地解开,跑过来:“主人!”
洛林将刀子递给辛蓝,波澜不惊。
“挖开他的大脑,取出所有芯片,读取关于这座地下城的全部记忆,”洛林没有感情地下达指令,说了对艾薇说过的那句话,“我需要他的脑子。”
第68章 蠢货
郁墨的身体已经从内至外地“坏”掉了。
打开之后, 洛林发觉,他那颗被子弹轰烂的心脏,正泛出一种接近腐烂的气息,血管翻出黑青, 血液凝脂堵塞。
洛林怀疑他身份时, 看过郁墨一年前的检查报告, 那个时候还很健康,完美符合他的年龄。
不过是一年而已,他的心脏就已经像行将就木的老人。
辛蓝已经利落地取出郁墨脑部的芯片, 这几个要小上很多, 有了之前破译那份芯片的经验, 这次的读取要顺利很多。他躺在地上,快速读取郁墨的记忆芯片——
“时间要快,”洛林看着腕表, 计算着时间, “在军队中, 你和冬冬的记忆上传和下载时间都是十分钟, 我不确定郁墨的云端记忆下载需要多久……在他更换新躯体之前, 我们需要得到这个地下城的所有资料,现在, 你还有九分钟。”
辛蓝说:“明白,主人。”
洛林用手电筒照耀着四周,这个地下城已经很久无人探测, 一是忧心’元’留下的陷阱, 二是地表的探测仪器显示下面没有什么重要物资……换句话讲, 检测此座地下城的风险高,性价比低。
军用的手电筒照明区域很大, 可以清晰地看到这座地下城的原貌。沉降在地下多年的城市,岩壁上反复刻着同样的一句话。
「They will soar on wings like eagles; they will run and not grow weary, they will walk and not be faint.」
「他们必如鹰展翅上腾;他们奔跑却不困倦,行走却不疲乏。」
光芒缓慢扫过岩壁,石头,已经沉降的高楼外立面,如被风腐蚀,像被虫蚕食,四面八方,到处都是这出自于《圣经》的一句话。
手电筒的光泽照耀着每一处字迹的凹痕,在那灰尘中,洛林忍不住想起黑暗区中的乞讨时光。在黑暗区之中的传道士,会教授十岁之下的孩子诵读圣经,再分发给他们饼干和干净的饮用水。
洛林掉落的第一颗乳牙,就来自于那和石子一样干硬的面粉饼干。
他对《圣经》的印象,就是满口混杂着腥甜血液的面粉,疼痛的牙龈,和会刮破口腔的掉落牙齿,必须坚持诵读完毕,才能获得解渴的水。
后来的洛林换了种更体面的、吃饱肚子的方式。
挖取仿生人的芯片,可以去黑市换个好价钱。
……
《圣经》,伊甸园,亚当,夏娃。
这个以创物者自居的“机械神明”有种怪异的幽默,洛林仔细探查了那字迹的边缘,发现这些东西都是人为刻印上去的,手工痕迹格外鲜明。
那有着糟糕记忆的《圣经》似乎又在口腔中咀嚼出饥饿、欲求不得的干燥面粉和血腥味道,洛林记得这句话之前,还有一句。
“but those who hope in the Lord will renew their strength.”
洛林念出声音,心中重重一沉。
——但是那等待耶和华的必重新得力。
辛蓝没听清,专注破译的他骤然一分神,问:“什么?”
“辛蓝,”洛林伸手,摸了一把那岩壁上的刻痕,抚摸着痕迹,分析刻印后留下的石屑干燥程度。
地下城空气流通缓慢,这里属于热带沙漠气候,最近一次降雨在两周之前,整版的岩石和散落下的石屑湿度不同,岩壁还是潮湿的,而这些散落的石屑湿度不一,个别刻痕算得上新鲜——
洛林大步走去:“不要动,站在那里——这里还有其他人类。”
——这个地下城并非死城,还有人类。
辛蓝也急促出声。
“找到了,我正在下载郁墨关于地下城的记忆,”辛蓝说,“但太庞大了,至少需要三十分钟……主人,您可以提供关键词吗?”
“进入实验室的方法,人造人的数据存储位置,元现在的下落,”按照事情轻重缓急,洛林冷静地下达命令,“还有艾薇的来源。”
“我尽量,”辛蓝那只植入芯片的眼睛已经发出红色的警告,“我尽可能地下载多一些的信息,但排在后面的数据不一定能成功传输……”
“我知道,”洛林说,“尽你所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辛蓝那只闪耀着红色警告的眼睛流下心酸的泪水。
“主人,”他说,“如果您平时能这样多多鼓励艾薇,那将多么美好啊……现在的您一定不至于离婚、不至于沦落到敏感期只能靠远离她来度过了……”
洛林没有理会辛蓝的眼泪,他打开通讯器,发现艾薇给他发来了信息。
艾薇:「抱歉,抱歉,老师!很不好意思,现在又打扰到您」
艾薇:「是这样的,我刚刚收到Green队的求助」
艾薇:「他们似乎很担心我,所以跟到了荒废区中」
艾薇:「现在被茨里的部队抓到了,茨里将询问函发到您部队驻扎之地,说如果他们是私自闯入的,可以直接处决他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艾薇:「我可以以您的名义告诉他们,让他们等一等吗?」
这里离地下城的出口很近,信号还算得上强。
洛林重新和艾薇联络。
不多时,对方的脸庞出现在小小屏幕上。
高清的通话屏清晰地照耀出艾薇皮肤的每一处细节,包括不限于她脸颊上的几粒小雀斑,额头上细细如水蜜桃毛的小绒毛,还有她不安的眼睛。
“真不错,”洛林说,“遇到事情,终于学会向老师求助了。”
艾薇焦急地叫了一声老师。
显然易见,好心肠的她无法对这种事情坐视不管。
“记得临走前给你的那个电子盾吗?”洛林有条不紊地说,“里面储存了十二份已落款的邀请函,你选一个喜欢的措辞,复制后给茨里。”
艾薇吃惊地张大嘴巴:“您已经预测到了吗?”
“松旭的脑子比他的论文还简单,”洛林说,“从他第一次给你打电话起,我就知道会派上用场……茨里那边不用担心,你发邀请函,我来沟通。”
“……您甚至预测到了松旭被抓,”艾薇感激涕零,“谢谢老师,谢谢您——”
“好了,”洛林说,“我马上就会去地下城深处,通讯会被切断,不用担心。”
“老师,”艾薇问,“您那边还安全吗?”
“非常安全,”洛林侧身,看着坐在地上、红着眼睛流着泪的辛蓝,还有他旁边,已经被切割开头颅、取出芯片,白白红红流一地的郁墨,还有他胸口被枪管轰出的大洞——他说,“郁墨现在很平静。”
“好的,谢谢您,”艾薇真诚地感谢他,“老师,我会在这里为您祈祷。”
“为我祈祷?不如现在用左手练习枪击,”洛林说,“把时间用在保护自己身上吧。”
艾薇:“……”
身后的辛蓝重重叹气,他的声音听起来快要崩溃了:“不是的!您的意思分明是,’小宝贝,不必为我担心,我更在乎你的安全,你可以把为我担心的时间来练习射击和防身术,在我心里,你更重要,你要保护好自己啊’……”
洛林收起通讯器。
他说:“专心破译,她听不到。”
辛蓝:“……”
洛林拨通了茨里的联络方式。
后者那头火焰般的红发充斥着整个屏幕,看到洛林后,他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怎么了?”茨里洋洋得意,“终于到了有求于我的时候?”
“我看到了德莱文,”洛林简单地说,“他就在地下城这边。”
茨里的笑容消失。
“罗林和辛蓝的尸体就在这里,”洛林说,“我已经找到进入地下城封锁位置的方法……如果你想进来,现在就把那些叛逆期少年们完整无损地送过来。”
茨里的脸怼到屏幕上,他的愤怒如此明显:“是你害死了他们!是你的一意孤行,害死了他们!现在有什么资格再摆出一副救世主的姿态?是你害死了罗林,是你冒名顶替,得到了罗林本该拥有的一切……你这个虚伪的小人,混蛋,贫民窟的臭虫,脏兮兮的小偷,黑乎乎的泥巴狗,阴水沟里的老鼠……”
“如果你同意,”洛林像没听到他的话,“现在就把通讯器递给松旭,我想和他说话;如果不同意,现在就把通讯器关闭——你自己选。”
“你威胁我!!!”
茨里爆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你以为我会受你这个贱种的威胁吗?!!!绝不可能!!!”
十秒后,洛林在通讯器屏幕上看到松旭那张活力满满的脸。
他有些天真愚昧的局促:“老师。”
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后,松旭不安极了,唯唯诺诺,毕恭毕敬。
洛林已经习惯了给这些学生收拾残局——一年之前的他,对这些学生可没这么充足的耐心。
“松旭,”洛林问,“你在被监,禁的过程中遭到殴打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有,”松旭感激不尽,“谢谢老师。”
“没有?”洛林说,“真遗憾,看来我该晚些联系茨里。”
松旭:“……”
“茨里会带你们去第一区驻扎的部队,”洛林说,“带上你和艾薇的队员,保护好艾薇,别让她离开驻军半步,尤其是看住她,别让她过度使用右手。”
“嗯嗯嗯,”松旭疯狂点头,“我知道了,一定遵从老师您的命令……还有吗?”
“还有,”他说,“如果遇到’郁墨’,第一时间为他注射麻醉剂。”
松旭:“啊?为什么?”
“因为他误食了一些迷情的药物,”洛林淡淡,“为了艾薇的安全起见,你也不想他靠艾薇太近吧?”
松旭说:“还是您想得周到……”
洛林没有和他聊太多,信号越来越微弱,屏幕最后又是茨里那张愤怒的大脸。
“喂,别再骗我了,”茨里说,“你确定自己真的找到进入封锁位置的方法……别结束通话!我还没和你说完呢!我还有话想要对你说……洛林!!!!”
洛林合上通讯器的盖子,看到辛蓝满头大汗地坐在地上,他那只眼睛散发着诡异的红,茫然地抬头,同洛林对上视线,嘴唇干裂,脸庞上满是愧疚。
“对不起,”辛蓝说,“我没有把艾薇相关的记忆下载完整,只有一点点……”
“没关系,”洛林坐下,问,“你看到了什么?”
——辛蓝看到了艾薇。
小小的,躺在培养皿中的艾薇大脑。
元在荒废区中发现了一个坚强又聪明的五岁小女孩。
她的名字叫做艾薇,来自第二十三区,因为第二十三区区政府的昏庸无能,跟随父母穿越荒废区,准备去第一区定居。
这个幸运、又不幸的小艾薇,本该在酸雨和倒塌的楼房中死去,却又被年少的洛林——西里尔救下。
洛林将暂时和父母遗失的她交给了朋友茨里。
元轻松吸引走茨里,顺利掠夺走被他们护在身下的小艾薇;
然后,为她进行开颅手术,丢掉她平庸、甚至孱弱的身体,只取走聪明的大脑,进行情感剥离术。
针对仿生人/机器人,情感剥离很简单,只需要清理掉负责情感存储和处理芯片缓存,那些所有的“情感”都可以被彻底抹除;
而人类呢?
人类的大脑远远比仿生人和机器人精巧、复杂得多,想要清理掉她们的“情感”——
那就是“漠视”。
——大脑的意识上传到云端,’元’反复地对她进行漠视。
反复的电击,刺伤,疼痛测试。
毕竟是一个五岁的孩子。
受到刺激的大脑意识第一反应是寻找父母,寻找身边信任之人的帮助……于是元继续漠视,漠视她的需求,无视她的求救,甚至用她父母的形象来加以打压、辱骂、进一步的欺凌……
直到她的大脑意识开启自我保护机制,封闭所有情感,不再对“有没有人来救救我”“有没有人帮帮我”抱有期待。
这才是针对人类的“情感剥离术”。
……
关于艾薇的数据,只下载到这里,戛然而止。
记忆画面最终停留在培养皿中的艾薇大脑,因为承受不住过多的刺激,她的大脑甚至流出血液——
是郁墨的声音。
“小宝,”他的声音温柔而空灵,轻柔地擦拭着培养皿外的血液,“好棒,你是唯一一个活着坚持下来的宝贝,妈妈最完美的小宝……”
画面黑了。
辛蓝收起镶嵌在手背上的屏幕,看到满面阴沉的洛林。
“所以我说过了……”辛蓝低声,“主人,您应该对她温柔一点。”
“您不能因为她性格好,就一直那样欺负她。”
……
艾薇睡不着觉。
风暴让沙漠里的信号断断续续,她的心脏一直在隐隐作痛,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过,一吸气就是难忍的钝痛感。
德莱文前来拜访过两次,第二次来时,他带了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比格。
?艾薇感觉他一定是个耐心十足的好人。
因为他不仅养比格,还能把它养得那么干净可爱。
好人。
绝对的大好人。
只是这绝对的大好人想要探听到洛林的去处,在艾薇一次又一次的委婉拒绝后,他似乎听不懂话外音,仍旧问。
“他为什么没有带上你?”德莱文说,“如果真的是取样本,为何不带着你一起去?我看过你的简历,艾薇小姐,您似乎曾经进修过——”
“因为上将不希望他的学生遭受危险。”
辛蓝轻悦的声音打断德莱文的问询。
艾薇站起身,惊讶:“辛蓝!”
她快步跑过去,担心极了。
事实上,艾薇完全不知道辛蓝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他不应该跟随洛林在地下城中吗?
洛林已经数次强调过地下城的危险,所以不肯带右手受伤的她一块去。
——难道洛林现在一个人在地下城中吗?
艾薇第一反应是给洛林发去通话申请,但显示通讯中断。
地下城中深处没有讯号。
“上将已经和我、以及郁墨先生,对地下城进行了初步探测,”辛蓝沉稳地微笑,“在确定没有较大的危险后,才命令我来接艾薇小姐一同前去。”
德莱文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我可以一起去吗?事实上,我也很好奇。”
“抱歉,”辛蓝摇头,“您下午没有递交申请——您知道,上将很注重原则问题。”
德莱文没有坚持,耸耸肩,遗憾地牵了牵比格的绳子:“好吧,那祝你们探险成功——小格,松开你的嘴,别咬我的军靴了,你快咬到我的肉了——否则我会狠狠地踢你的狗屁股。”
他牵着狗,并不优雅地踏着烂军靴离开。
艾薇左手握紧枪,她不安地问辛蓝:“洛林和郁墨遇到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为什么老师要我现在过去?”
“的确出意外了,”辛蓝焦灼不安,立刻换了一副语气,“洛林上将不慎踩中陷阱,右腿被夹住,出血严重,郁墨医生正在对他进行紧急抢救……我这次来,是想要您帮忙取补血剂——用您手中的电子密码盾,就是他离开前,递到您手中的那个。”
艾薇点头:“好的,您现在跟我来——”
辛蓝跟在艾薇身后,跟着她离开会客的房间。部队中取用物资的地方和这里之间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小院子,四角都有警卫值守。
在看到艾薇后,警卫收起枪,立正,向她敬礼。
而在踏入院子后,艾薇忽然蹙眉,身体崴了一下,痛呼出声。
旁边的辛蓝立刻伸手扶她:“艾薇——”
噗呲。
尖锐寒刀刺入□□的声音,辛蓝错愕地睁大双眼,看着脸色苍白的艾薇。
“仿冒者,”艾薇用力,将手中匕首狠狠又推进去几寸,辛蓝伤口处汩汩的液体流在手上,并不是血液,而是一种湖蓝色的冰凉液体,她说,“如果你是辛蓝,怎么可能让受伤的洛林和郁墨单独相处?”
“辛蓝”已经没了呼吸,四角的警卫呼啦啦围上来,他们完全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只紧张不安地将枪瞄准“忽然间行凶”的艾薇。
“不许动,”其中一名警卫仓皇地说,“离开辛蓝……放下凶器!!!否则……否则我就开枪了!!!”
话音未落,只听冷冷的熟悉声音。
“蠢货。”
艾薇抬头,看到满面冰霜的洛林。
她惊喜:“老师!!!”
洛林走到庭院中,俯身,将艾薇拉起,又紧紧握住她的手,确认她没有受伤后,才冷着脸,斥责周围的警卫:“你们长着眼睛只是为了看起来更美观么?没有发现地上这家伙是仿生人?还举着枪做什么?为了彰显出你们的愚蠢?还是证明你们作为蠢货的高纯度?”
“上将……”
磕磕绊绊回应的士兵,被洛林毫不留情地骂了一顿。
“真希望你们的鲁莽能分一部分给智商,一群蠢货,”洛林说,“好了,将地上这家伙的尸体收好,尽快将地面清洗干净——身体暂时运到资料库中,明天会有专员过来分析。”
艾薇的心还悬在喉咙间:“老师……”
她嗅到洛林身上有淡淡的、令人安心的草木气息。
没有那种冷冰冰的金属机械味道了。
“地下城中的情况比想象中棘手,”洛林皱眉,面容有淡淡疲倦,“里面甚至还有很多人类正在生活的痕迹。”
艾薇惊诧:“人类?生活在里面?”
“嗯,”洛林简短地说,低头,用手帕擦拭着她沾着不明蓝色液体的手,“为什么用刀?这东西不知道有没有腐蚀性……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艾薇。”
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他的呼吸都扑撒到艾薇的脖颈上,痒痒的,酥酥麻麻,像千树万树的桃花瓣都落入脖颈。艾薇有些不适应地缩了缩脖子,刚想侧身,又被洛林按住肩膀。
他力气很大,手掌微微颤抖,以快要把她捏碎的力度,克制,又发颤。
艾薇心想,不是吧,难道他的敏感期又到了吗……
不应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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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薇,”洛林低头,目不转瞬地看她,“我在地下城发现了一些东西,关于你的身世。”
艾薇猛然抬头:“我的身世?”
她又不安地说:“不过,老师,我也有件事想告诉您……其实,毕业答辩时的一篇论文,我里面粘贴复制了很多您课堂上的理论原话。对不起,我知道您很厌恶这种复制行为。”
“嗯,没关系,怎么忽然间说这个?”洛林说,“还是谈谈你的真正身份,换个地方……这里太冷了。”
他旁若无人地问:“可以去我宿舍里谈一谈吗?或许今晚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当然可以,”艾薇手中的枪稳稳抵在他心口处,“但你最好先解释清楚,你是谁,为什么要假扮成洛林?”
“洛林”皱眉:“蠢货,你在做什么?”
艾薇用力将枪口压得更深,同时,受伤的右手果断按下洛林留给她的电子盾上警报器,召集士兵。
“你才是蠢货!洛林老师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就责骂他的士兵,更不会用这两个字骂我!!!”艾薇坚定不移地说,“而且,洛林老师骂人的话才不会像你这样匮乏,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词语——尤其是面对可能存在的论文抄袭,如果你是洛林,现在,肯定会恨铁不成钢地骂我是’没有脑袋的笨蛋小草履虫’了!!!”
“你完全没有模仿到洛林老师阴阳怪气的精髓!”
第69章 辨认
太不一样了。
气味, 触感,说话的语气,看她的眼神——
还有最重要的态度。
洛林严厉,言词尖锐, 但他绝对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去斥责尽职的士兵。
他对待士兵很好, 在不犯错误的情况下, 洛林是个很好、负责任的领导者。
至少,在跟随洛林学习的那段时间,同学们都诟病他苛刻的给分和严格要求, 但事实证明, 能从洛林这边拿到优秀成绩的学生, 也会获得更高的认可度。
换句话说,有更高的含金量。
更何况,从警卫的角度来看, 刚才的确是她忽然间用刀子刺伤了辛蓝。
尖锐的警报器响起, 士兵们会很快赶到。艾薇额头上汗水密密麻麻地沁出, 她认真思考着活捉“伪装者”的可能性有多大。她的右手受伤了, 而对方的具体身份不明, 大概率也是和“辛蓝”一样,是那种拙劣的仿生人, 只要一枪击中他胸口心脏的控制器,就能解决掉她的生命……
这有着玻璃防护穹顶的庭院,温度不至于像沙漠一样骤降到零度之下, 可艾薇的手臂仍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一模一样的脸, 一模一样的身材。
“真不幸啊, ”“洛林”凝视着艾薇,那视线有很多艾薇不适的东西, 审视,探究,爱谷欠,就像在看赤、条条、毫无遮盖的她,“现在已经能够极大限度地接受他了吗,艾薇……”
“说,你的目的,”艾薇遮掩好受伤的手,左手的枪仍旧顶住对方胸口,这样相似的脸让她恍惚一下,无法那么坚决地按动板机,她知道——她就知道,她对洛林始终抱有的那种好感会成为影响理智的阻碍——艾薇说,“你也可以不说,我会直接拆开你的芯片——”
“下不去手吗?”“洛林”俯身,用她所熟悉的那张脸问,“这么喜欢这张脸?孩子,是因为你的骨头在渴望吗?还是因为你从始至终都喜欢这种?”
“闭嘴!”艾薇说,“混蛋,不要再……”
她的手在板机上,在男人那沉静的注视下,感觉到异样:“你是‘元’?”
艾薇的脑子迅速飞转,思索。
——能知道辛蓝和洛林的事情,甚至还能惟妙惟肖地模仿洛林的语气和声音,会刻意地学习他平时的说话方式,但又不能真正做到和人类一模一样……
只有从各个角落拼命汲取数据的元,只有人工智能。
学校课程中,洛林就提到过。
“元”在得到充足的能源之后,其学习和升级迭代的能力远远胜过普通的人类。换句话说,如果当初人类并没有及时切断核聚变能源,现在躲藏在角落中苟延残喘的,应该就是人类了……
“我聪明的女儿,”褪去伪装,披着”洛林”皮囊的元,赞许地望着她,眼中满是欣赏和骄傲,“你哥哥说得没错,只有你才是完美的……宝贝,就这样,好好的,和你的哥哥生育出最优秀的新人类吧,没有欲望、永远保持理智的人类……”
艾薇的手压在扳机上。
嘭——
淡蓝色的液体溅到她脸上,艾薇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男人保持着笑容缓慢倒下。
开枪的是听到警报声追来的士兵,他刚踏入,就看到艾薇用枪抵着“洛林”。他们听不到前因后果,只当艾薇这个学生要行刺——那一枪准备射向艾薇的手臂,准备让她丧失行动能力——
“洛林”替艾薇挡了这一下。
几乎是毫不犹豫,身躯横挡在艾薇之前。尖锐的子弹镶嵌入他的体内,嘭地一声炸开,弹药的碎屑四散而起,崩射出无数澄净透蓝的液体。
那个士兵傻了眼。
短短一分钟内,他的内心翻涌起无数惊天波涛巨浪。
先是“不好,上将的学生要杀上将”,紧随其后是“上将为她挡钱、啊啊啊啊难道是两人调情?我是不是闯祸了”,最后是“死了死了要死了我击中上将了,哪里的坟墓比较便宜呢”——
直到那蓝莹莹的液体自伤口处飞溅。
士兵仍旧保持着那种“大难临头”的姿态。
还是艾薇叫住他:“不用怕,这个家伙是仿冒的,是仿生人,快去找其他人来——上将有没有告诉过你们,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有,”士兵的声音在发抖,“我们会立刻启动一级防御模式,在原本的进出限制上,增加血液和□□的检验……艾薇小姐,您——”
“我没事,这东西没有腐蚀作用。”
艾薇简单擦了一把脸,确定这只是最普通的仿生液。
人工智能的急速进化需要消耗巨大的能源,这些年来,“元”所捕获到的太阳能、风能等自然能源,只够维持着它基本的生活,无法进行彻底的迭代升级。
它制作仿生人的模具,仍旧是几十年前的那种,蓝色的仿生机液,成分是水和各种调配的生物油、化学基液,蓝色,无味,有轻微的、接近芒果的味道。
士兵靠近时,地上的“洛林”抽动了一下,他的头像猫头鹰一样,诡异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那双黑色的眼睛牢牢盯着艾薇。
“你会认识到人类的不堪,你的老师对你有好感,但那些好感不足以动摇他的事业,不能抵消他的野心——在他的选择中,你甚至不能排在第一位;他会喜欢和你做繁衍的事情,只是喜欢这件事能给他带来的快乐,他不会了解你的灵魂,更不会在意你的想法;我亲爱的孩子,你所渴求的、真正了解你灵魂的爱意,只有我能给予,”他说,“欲望深重的人类永远无法给予你想要的爱,只有我才能……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的身边最安全。”
士兵不敢动作,手中的枪对准它,这个和洛林一模一样的仿生人让他心惊胆战,只敢请示艾薇:“怎么办?”
它还在咏唱,用唱诗班的声音低吟高歌。
“But those who hope in the Lord will renew their strength.They will soar on wings like eagles; they will run and not grow weary——”
「但那等候耶和华的必重新得力。他们必如鹰展翅上腾;他们奔跑却不困倦——」
它不动了。
士兵颤栗:“它在说什么?”
“是《圣经》中的话,可能它是个文艺青年,”艾薇抬起手枪,嘭嘭嘭,补了三枪,确定彻底打烂它心脏后,她才稳住心神,告诉士兵,“——将两个人的尸体都封锁起来,注意做好防护措施。”
士兵还没缓过神:“基地中会还有其他的仿生人吗?”
“查出入记录,赫克托上将离开后,所有进入的人都接受检测……”艾薇嘴唇发干,努力回想,如果是洛林在这里,他会怎么做?她尝试让自己代入洛林·赫克托——上将,领导者的角色,“接触过的人也要接受检测,从现在开始,严格管控出入人员——哦不,我记得,霍桑先生也在?”
在洛林·赫克托来这个军队之前,基地一直由霍桑代为监察;艾薇和他见过一次,印象最深的是他那风雨飘摇的头发下,锃亮、光滑圆润的头皮。
“是的,”士兵端着枪,说,“我马上通知他。”
霍桑很快赶来,他是洛林忠实的拥护者,提出的解决方案和艾薇几乎一致,只是在最后,规劝艾薇回去休息。
艾薇却摇头。
“不行,”她说,“我已经联系不到老师了。”
“地下城深处基本没有讯号,”霍桑尝试规劝艾薇,“上将他不会有危险。”
虽然是洛林的下属,但霍桑比他年纪还大十岁。他的女儿只比艾薇小两岁,因而,看她的视线也如看孩子般慈祥。
艾薇不安:“如果仿生人假装成我的模样,去暗杀老师怎么办?”
霍桑一愣,笑了。
“艾薇小姐,”霍桑说,“我承认,您的确很年轻貌美,但上将不是会被美□□惑的人。您放心,美人计对他毫无作用。”
艾薇呆了一下:“不是,我的意思是……”
“更何况,您是他的学生,师生恋是不被允许的,一旦被发觉,老师将会面临着罚款甚至监禁的惩罚,”霍桑说,“您也应该知道,上将已经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不可能会重复投入新的感情。”
艾薇:“我……”
“您的确得到了上将的额外照顾,但那很可能出自于他的责任心,”霍桑说,“我深刻明白您的意图和担忧——但放心,上将很警觉,他不会轻易被蒙蔽。”
艾薇:“……”
她没办法和霍桑解释,只好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如果我执意要去寻找老师,”艾薇问,“您会为我提供防护设备吗?”
与此同时,艾薇的通讯器响起,她接通,听到一个没有好气的声音。
“喂,只有漂亮脸蛋的小丫头,”男人问,“你能联系到洛林吗?”
这是个陌生的号码,艾薇小心地问:“请问您是?”
“什——么?!!!”他尖叫,“你居然没有存储我的联络方式?这么高傲?你是洛林那家伙生出来的吗?怎么和他一样目中无人?混蛋——”
“对不起,”艾薇问,“我赶时间,可不可以说直白些?”
“……我是茨里,”他说,“我马上会带着你的队员和朋友过去……以及,提醒你一句,如果你和洛林现在还保持着那种不健康肉,体关系的话,建议今晚暂时分开一下。”
艾薇问:“是离婚审查委员会的人要来吗?”
“不是,比那个还恐怖,”茨里发出一声冷笑,颇有些不屑一顾,“是个大人物。”
他的声音充满恶意:“你还不知道吗?当初洛林和你结婚,不仅仅因为那基因匹配度……还为了躲避那该死的’联姻’,拒绝大人物将女儿嫁给他。”
“有着漂亮脸蛋和笨蛋脑壳的小丫头,”茨里说,“如果我是你,现在就抓紧时间生个病——喂喂喂?!居然关掉了?!!!你瞧不起我吗?!!!”
地下城中。
郁墨那坏掉的身体被辛蓝迅速地处理掉,不留丝毫痕迹。
那些芯片已经完全自毁——这证明,郁墨的数据已经在另一处身体“成功登陆”。
就像百年前的视频网站,为了督促人类多多花钱购置会员套餐,设下限制,不许同一个账号在不同的设备上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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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蓝没能下载全部关于艾薇诞生的记忆,一切终止于郁墨的出现,便戛然而止。
这些也已经够了。
洛林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溯源寻根,他现在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打开地下城封锁之地的机械开关上。
这里仍旧是离开时的模样,倾塌的高楼,歪七竖八的石头,再往里走,是布满切割激光的狭窄通道,蒙了一层阴暗的灰尘。
必须关掉那些控制激光的机关,才能往深处走。
洛林在此地站定。
关于此地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像雷暴天下阴暗、沉静的巨海,波浪压抑。
那一天,洛林从酸雨中捡到一个可怜的小女孩,她和父母失去联络,身体被酸雨侵蚀,皮肉翻开,露出森森的骨头。
成年人都难以忍受的剧痛,她没有扯着嗓子嚎啕大哭,反倒主动祈求洛林。
“我不疼,哥哥,”她说,“请不要丢下我,我想活着。”
这一句话让洛林决定将她暂时带到小队中,刚好,茨里的腿受了伤,正在掩体下休息、换药,洛林将小女孩给了他。
但在一小时后,茨里惊慌地说,他太困了,不小心睡了一觉,醒来后,小女孩就跑丢了。
彼时酸雨没有彻底停止,随时会有酸雨倾盆而下;那个小女孩的骨头都已经露出,完全经不住再度的酸雨侵蚀——
洛林大发雷霆,狠狠地骂了他一顿。
也是这一骂,让本躲在掩体的茨里负气离开,连通讯器都关掉了;几人焦头烂额间,寻找他和小女孩,都一无所获。
直到临近入夜,洛林才在地下城边缘看到茨里的身影,他叫着茨里的名字,正打算追上去,身后的罗林·赫克托叫住他。
“地下城很危险,”罗林主动说,“说不定会有仿生人存在……你一个人去,风险太大;而且茨里脾气像小孩,你和他一直无法和平相处……茨里一直听我的话,我去吧。”
胆小温柔的辛蓝也点头。
“还有我,”他犹豫着在地上挪几步,神情慢慢地放松了,笑,“不就是地下城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是队友,就应该在一起。”
……
辛蓝忠诚地汇报着能够解开机关的密钥数据,洛林有条不紊地打开机关,看着网状的腥红激光在甬道中移动,一颗碎石跌落,被激光射中,直接碎成三块,哗啦一声,散在地上。
“当初’我’的母本数据,也是在这里被切掉头颅的吗?”辛蓝说,“您现在看起来情绪很糟糕,主人。”
洛林没有说话,他的手指在触碰屏上移动,解锁,调动所有控制程序……
腿隐隐作痛。
他在这里彻底失去半截小腿。
第一次遭受朋友背叛,为了活命,西里尔亲手锯掉了被钢夹夹住的一只脚;
第二次承受好友离世,洛林想要保护两个好友的尸体不被激光切成肉块,被激光切掉小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主人,您现在心率很高,”辛蓝说,此时此刻,在这个激光甬道前,它意识到危险远远没有消失,这只是开始,那储存有大量人造人数据、培养出艾薇的实验室中,有更可怖的死亡和癫狂气息,他问,“您在想什么?”
洛林面色如常,顺利输入三重密钥后,按下解除防卫措施的按钮。
他说:“艾薇现在应该已经睡了。”
辛蓝问:“这是什么暗号吗?还是您悄悄给她下了安眠药物?我有必要提醒您,根据现在的法律,暗中给女孩子下镇定类药物,属于严重违法行为,最高可处三年刑期……”
“别喋喋不休了,”洛林说,“辛蓝,暂时关闭所有数据接口,将目前为止所有数据都上传至实验室云端,立刻陷入休眠模式。”
辛蓝意识到问题,他难以置信:“主人,您连我也不信任吗?”
这句话没有得到回答,洛林只是冷峻地重复了一遍口令。
“立刻陷入休眠模式,”他说,“辛蓝。”
辛蓝的意识在挣扎,竭力想要保持清醒,但失败了——那些根植于他身体的程序忠心地启动。
眼前一黑,他闭上眼睛,像一片纸躺在地上。
洛林没有看他的身体,握住枪,独自一人,向甬道深处走去。
一小时后。
额头上顶着手电筒的艾薇才摸索到这里,她一眼就看到地上的辛蓝,吓了一跳,摸了摸,又用采血针刺破他手指——
确定辛蓝只是陷入休眠后,艾薇才放心,她努力将辛蓝拖到旁边的石洞中,把他摆成一个看起来比较自然的休息姿势,又捡起他掉落的外套,贴心地盖到腹部位置,免得冷风吹到他肚脐。她不确定仿生人会不会因为肚脐冷到而一泻千里。
艾薇完全不知道洛林打算做什么。
真希望他让辛蓝休眠,不是为了避人耳目做什么坏事——比如暗中杀掉郁墨,不留下丝毫证据。
受伤的右手软塌塌地垂在身侧,艾薇左手握枪,四下探了探路后,沿着地上的脚印,东嗅嗅、西嗅嗅,终于成功从空气中捕捉到属于洛林的气息。
「真的好神奇,我现在对他的气味越来越敏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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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好还是坏。
荡荡的鼻子很灵敏,但是是对所有事情都灵敏;可艾薇,是单独对洛林灵敏——听起来就像是被他套上了什么锁链,只能和他绑定。
她踏入甬道,注意到地上有几块碎裂的石头,看起来就像是被激光切割,断面整整齐齐。
艾薇慌忙几步跑,飞快往前跑,循着洛林的气息,跑过这个藏有激光陷阱的甬道。
但她没想到,甬道尽头的光明处,竟然是一个熙熙攘攘的商场——
眼前骤然的光亮让艾薇双目刺痛。
商场中,巨大的旋转木马还在运行中,播放着甜蜜的歌谣:“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花园里看樱花……”
爆米花、糖葫芦、冰激淋……
甜腻的气味在空气中回荡,刚烤出的面包散发出松软干净的甜香,艾薇站在巨大的旋转木马下,回身看,却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这里的复杂气味严重干扰着嗅觉,和洛林之间的锁链似乎就此切断,她握着枪,犹豫着要不要再往深处去——
“艾薇?”
熟悉的冷淡声音响起,艾薇猛然转身,看到不远处的洛林。
他看起来和躺在地上、被士兵打死的那个很像。
甚至一模一样。
此刻,洛林微微皱眉,看着她,面色不悦:“你来这里做什么?”
艾薇压制住跑过去的冲动。
她注意到,洛林手中的枪管冒着烟——他刚刚射击过,是因为什么?
不,现在的洛林,是真正的洛林吗?
艾薇稳住心神,她说:“对不起,老师,我忽然间想起来,毕业答辩时的一篇论文,我在里面粘贴复制了很多您课堂上的理论原话。”
“你是困到智商向松旭看齐了,还是睡觉时把脑子睡丢了?”洛林不悦,“为了这点小事跑到这里?还有,我看过你的毕业答辩论文——如果你真复制了我的原话,它也不至于干瘪生硬到像放了三天的法棍。”
……听起来很像他。
艾薇的手放在左边口袋中,她努力想从空气中捕捉到熟悉的气息,但只嗅到浓重的血腥味,重到像分尸案现场。
这种浓烈的血气把洛林身上的味道彻底遮盖。
她没办法完整分辨。
“老师,”艾薇说,“辛蓝为什么躺在外面休眠——您有什么头绪吗?还有,郁墨呢?”
“里面的磁场会扰乱辛蓝的核心,”洛林说,“郁墨留下来照顾辛蓝,怎么?你没看到他?”
艾薇已经走到洛林面前了。
血腥味更重了,她的鼻子很不舒服,甚至有种反胃的感觉。
她继续试探:“是这样的,老师,基地那边想要我交一份推荐表上去,我很头痛,不知道该怎么动笔……您能替我写吗?”
“仅仅是填个表就让你头痛?你是没有脑子的小草履虫吗?”洛林皱眉,“你笑什么?艾薇?”
他神经紧绷,想训斥艾薇冲动、鲁莽——怎么能跑到这里来?
但艾薇已经扑到他怀抱中。
洛林不得不将艾薇抱起,以免她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他教的这些学生中,没有几个脑袋聪明的,只有蠢到令他暴躁的——
仅有这个小机灵鬼,他现在抱这么紧,只是暂时不想她摔坏那珍贵的小脑子。
艾薇流了很多汗,现在嗅起来像一个被太阳晒的暖烘烘的新鲜椰子。
“老师,”艾薇以他不理解的快乐声音叫着,她看起来惊喜到不可思议,“是您!!真的是您!!!”
她声音中的欣悦远远超过所想,甚至像极了绝境逢生。洛林想松开她的下一刻,艾薇的胳膊更用力收紧,抱住洛林脖颈;巨大的椰子气息成了捕笼,他失足跌进一颗巨大的鲜切椰子;紧贴他的柔软手臂像椰壳内部鲜生生、甜嫩嫩的椰肉,勾动着旺盛的食欲——还有她的心跳,嘭、嘭、嘭。激烈,温柔,缠绵,洛林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这种旺盛的、属于艾薇一腔真心的悸动——洛林手指紧绷,刚刚松开的指节,再度稳稳地贴在她腰上。
“太好了,”艾薇发自内心地说,“还是那个恶毒的您。”
洛林心里那点漾起的波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说:“下去,否则,某个不听话家伙的臀部会立刻开花。”
第70章 糖果
茨里的心情糟糕透了。
这本来应该是美好的工作日, 他相当于一个移动的军事法庭重要部件,专职负责审判那些违背军队条例的家伙们。
荒废区中的案件不棘手,甚至不需要茨里动用刑罚,算起来, 他已经接近三天没有剥过人的皮肤组织了, 指甲都干净圆润了不少。
按照茨里的计划, 他本来可以在这里的军事基地中舒舒服服睡上一觉、再给自己的红头发好好地做一次美容护理——
现在的人不像古代人那样,将红头发视作野蛮、愚昧的象征,与之相反, 还有很多人认为红发代表着热情、豪迈与旺盛生命力。
茨里那十八个兄弟姐妹中, 只有他一个人遗传了母亲那活力满满的红色头发。
但现在, 他的红色头发上还有没洗干净的护理膏味道,胸前的蜜蜡脱毛也只进行到百分之八十一,被迫在深夜里“押送”这四辆车的叛逆少年, 要将这些家伙都送到洛林驻扎的基地中。
“糟糕透了, 真是糟糕透了, ”茨里不满意极了, “这么美好的夜晚, 又是休假期间,他不应该和年轻漂亮的妻子疯狂作艾么?为什么跑到这里?这么多年过去, 他的工作狂习性还没有改变吗?”
松旭的金色头发都炸起来了:“他们已经离婚了!——不许你用这样的字眼提到艾薇,你要尊重隐私。”
“这样的字眼?哪种字眼?你是从培养皿中诞生的吗?还是你的父母通过有丝分裂的方式生下了你?”茨里声音满是嘲讽,“金毛小狗, 你是他俩的婚外孩子吗?这样维护她们……哼哼, 一个第二十三区逃来的难民, 一个……低劣肮脏的黑小子,只能怪那张脸太有迷惑性, 才让你们都以为他真是什么贵族。”
松旭说:“你在说什么东西?”
“算了吧,”茨里朝车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我就知道,金发蓝眼的美人都没有脑子——好吧好吧,别用那种眼神看人,我给你个忠告,等见到阿谢尔时,最好闭上你的嘴巴,不要提洛林的前妻艾薇半个字——如果你想要她健康安全地活着。”
阿谢尔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第一区目前有两个党派在竞选执政席位,阿谢尔属于自由党中重要领导人物之一,松旭一家人也都是自由党人——在去年的党内投票选举中,松旭的父母还呼吁他们将选票都投给阿谢尔,希望阿谢尔能成为自由党的领袖。
遗憾的是仅差三票。
只要阿谢尔顺利当选,以自由党如今的风头,极有概率成为下届第一区区政府的首脑。
松旭对政治并不关心,唯一一个和洛林交流、通话的他,此刻被当作人质坐上了茨里的车。
他对阿谢尔的印象只有那头万年不变、漂染上白色发丝的保守发型,和能让发丝维持到七级大风也岿然不动的神秘发蜡。
喔,还有阿谢尔一些不怎么光明的传闻。
松旭警惕地问茨里:“他喜欢艾薇吗?”
茨里很无语。
“他的独生女,安雅,也就是之前你打开电视就能看到的一区新闻主持人,后来参军的那个,以亲和力和果断勇敢出名——曾经用身体帮阿谢尔挡下暗杀者子弹、并顺利反击的那个女孩,”茨里说,“她一直想要和洛林结婚。”
松旭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不然呢?”茨里说,“你难道不奇怪吗?过去三年,你从未在电视上看到过她。”
松旭说:“不奇怪啊,因为我过去三年没看过电视。”
茨里的红发更愤怒了。
“因为她参军了,报名参军!”茨里说,“政客都是一群心狠手辣的老狐狸,阿谢尔对她一直寄予厚望……安雅在荒废区的军营里度过了三年……如果不是因为洛林现在的职位,你猜阿谢尔会怎么对待他和安雅?”
“……艾薇也不是必须要和洛林结婚,”松旭说,“你的语气很不友好,听起来就像洛林被迫选择了艾薇做盾牌,拒绝了阿谢尔和安雅。并不是这样——!艾薇才不是被利用的工具,你们都不知道洛林有多幸运……”
“你还真是初中小男生的思维方式,”茨里嗤笑,他换了一件更宽松的衬衫,好让胸肌不那么惹眼,规矩地套上军装外套,他说,“总之,能利用自己权势来逼迫人的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少提艾薇的事情,最好别让阿谢尔知道她在这里……还有,洛林那家伙的确幸运,我以为他会一辈子留在下水道里当一只臭哄哄的老鼠。”
松旭说:“他是我最好的老师。”
茨里盯着车子上的屏幕记录仪,懒得和小孩子计较。
他并不担心洛林会遭到阿谢尔的报复,事实上,阿谢尔针对洛林也不是第一次了,私下里也多次要求茨里提供关于洛林的违规讯息。
和玩弄政治权术的阿谢尔相比较,能借助“罗林·赫克托”身份,在没有人扶持的情况下,能从军队中脱颖而出、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绝不是因为“幸运”和“不怕死”……
更何况,第一眼见到洛林——西里尔时,茨里就知道,这个黑暗区的家伙和其他人不同。
瘦到更清晰看到关节处骨头的身体,穿着垃圾桶里捡来的破衣服,简单遮蔽身体,无法修剪而垂在腰间的黑色长卷发,阴沉的双眼,还是个异瞳,右眼隐约泛出一点浓色、暗绿翡翠的光泽。
这种漂亮颜色的虹膜可以在黑市上卖到好价格,包括他灵活的双手、双腿,浓密的黑色长卷发,甚至可以把面部数据卖给美容院,会有不少人乐意付钱购买这张脸的模板。
这样一个少年,没有依靠,不到十四岁,还能四肢健全、健康地生活在黑暗区,甚至身上连一个跳蚤都没有,证明了他很能打。
好朋友罗林将这种分析的话讲给茨里,茨里嗤之以鼻,认为西里尔只是幸运罢了。
毕竟,见面的时候,西里尔在吃一个干燥的、黑乎乎的面包,吃得很快,在喉咙间梗住,没有干净无菌的水,他就用一个破掉的玻璃杯接雨水,接满了,一饮而尽。
临走前,茨里恶意地将一块石子丢到西里尔杯子中。
那个脆弱残破的杯子应声而碎,整个杯底都掉了下来。阴郁的少年西里尔沉默地将干硬的面包塞进口中,握住玻璃杯的碎片就要割断茨里的咽喉——
他真的差点死在那里。
死在一个比他瘦很多、看起来严重营养不良的黑暗区混小子手下。
后来,这个脏兮兮的小子不知为什么,断了一只脚,粗糙地接了一个仿生人的断肢;罗林需要一个武术陪练,选中了西里尔,将他带回了第一区……再后来,他们这些家庭不错、又对人类怀抱理想的热血少年组建了Iris,自发募捐经费,整理装备,开启了正式的荒废区探险之旅。
他们勘测荒废区的角落,解救遗落在荒野的人类,采集新生的动植物标本,探测环境是否适宜普通人生存……
茨里还是对西里尔耿耿于怀,但这个该死的家伙有着出色的学习能力。
茨里刚嘲笑了西里尔只会讲德文和英语,不到一年,西里尔就已经能够用所有官方语言流利沟通;茨里嘲讽他“文盲”,完全不懂“文学知识”,这方面的成绩永远都是不及格;三月后,西里尔的文学成绩就超过了茨里,挤入班级前十;茨里还嘲讽他的仪态、口音、待人接物的方式、语气、审美……
西里尔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蜕变着,就连茨里,也无法再挑出他的毛病。
他有着惊人的天赋。
但,再伪装成罗林又能怎么样?
茨里心如刀绞地想,罗林对朋友的宽宏,永远都是洛林学不会的……
寒风吹过寂静的沙漠,裹挟着杂物的风滚草如一个小型的房屋,往前奔跑。当年,同样有着冷风和风滚草的夜晚,茨里顶着寒风寻找洛林捡回来的那个小女孩,直到筋疲力尽才回到汇合点,迟迟等不到朋友。
直到第二天,茨里才知道,洛林在搜寻过程中遇到陷阱,他丢失了一条腿,而罗林、辛蓝都被切掉头颅;德莱文开车将罗林送往军队的医务处,却在来汇合点接茨里的路上遭遇了车祸。?
都是洛林害死了罗林和辛蓝。
可他却没有丝毫内疚心,甚至,这么多年来,一直利用着罗林的身份和过往经历生活……这个混蛋!!!
茨里的拳头重重砸到车上,与此同时,探险车停下,松旭震惊地跳起来,揉了揉眼睛,结结巴巴:“郁……郁墨哥?”
茨里探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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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前方有两辆军用车停下,核对车牌,属于自由党领导者——
有着月光般银色长发、白色风衣的郁墨,静静地站在月光下的沙滩上,像一枚从海底翻涌到浅滩的干净贝壳,又如同传说中会致使大船触礁的海妖,人鱼。
郁墨微笑着向车伸手,拦下。
他的声音也如塞壬歌声那样空灵,悦耳,文质彬彬。
“抱歉,”郁墨说,“突发一点状况,前方车上的一位老人突发心脏问题,但车上配备的医疗箱中药品不齐全……情况紧急,请问可以将贵车的医疗急救箱暂时借给我们使用吗?”
松旭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郁墨哥?!您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洛林吃醋啊……”郁墨无奈,听起来就像无辜的婴儿、突然被人从摇篮中踹出,“好了,现在我没时间和你叙旧,阿谢尔老先生的心脏快坚持不住了……”
情况紧急到松旭犹豫片刻,悄悄放下手中的镇定剂。
……等郁墨将阿谢尔救回来,松旭心想,再听从洛林的话,给他注射镇定剂吧。
……毕竟是一条人命呢。
茨里跟随郁墨上了车,阿谢尔的情况非常不妙,他上了年纪,而这几年,沙漠的天气越来越极端。郁墨熟练地取药,给阿谢尔服下,又根据他的症状,调配药水……
在这个过程中,阿谢尔旁边的安雅,有着齐耳褐色短发,沉静双眼的女性,低声和阿谢尔沟通。
她站起来向郁墨道谢,接近一米八的身材非常高挑,常年接受军队训练的肤色是淡淡的麦子,健康充盈,目光刚毅。曾经连续蝉联两届“最受观众欢迎主持人”冠军的安雅,经历了三年的军营生活,蜕变成更成熟稳重的美。
安雅一直守到阿谢尔的呼吸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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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时,她叫住茨里。
茨里张口说:“如果您想询问关于赫克托的事情,抱歉,我什么都无法提供,您应该知道,我厌恶他厌恶到想让他下地狱。”
“不是洛林,”安雅平淡地说,“我想知道和他结婚的那个小姑娘,比他小九岁的那个——叫什么?爱丽丝?还是艾米丽?”
茨里真庆幸松旭不在。
否则,对方一定会为了所谓的“尊严”,跳出来指责安雅不尊重艾薇,为什么连她名字都记不住。
“……我记不太清,”茨里说,“不太重要,反正您知道,只是单纯的基因匹配度很高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见过一次,灰扑扑的小姑娘,没有什么特色,就是长得好看了点。”
安雅说:“洛林不在乎容貌,我曾听说过——他喜欢成熟性感的女战士,不是吗?”
“呃……”茨里说,“那个小丫头和这些形容词是不沾边的……不成熟,也不性感,总之,普普通通的平民,不值得您去特意见面。”
“完全不符合洛林审美,但却让他放下原则选择结婚?”安雅说,“你的措辞让我意识到问题……他是真的爱上她了,对吗?只有爱,才会让他放弃择偶标准。”
“……如果因为爱,洛林就不会和她离婚了!”茨里说,“真的没什么,您——”
安雅摸了摸尾指,将上面佩戴的戒指取下。
“离婚了?”安雅说,“你可以现在给洛林打电话吗?我想看看他——”
“别说’不’字,”安雅抬手,将取下的尾戒塞到茨里口中,“除非你希望你姐姐再度失去那个刚刚得到的主持人职位。”
没有讯号。
依旧没有讯号。
艾薇反复试过三次,都联系不到郁墨。
不仅仅是郁墨,地下城深处没有任何可供联络的讯号,这个空寂而诡异的商场中没有任何活人,只有那些游乐设施一如即往地开启着。
更恐怖的是,他们来时的通道已经再度布满了激光红射线,艾薇尝试着丢了一块石头出去,眼睁睁地看着石头被切割成四块,碎裂之后,咕噜噜地落在地上。
有来无回。
艾薇清晰地感知到这四个字的分量。
她将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那些相貌身材一模一样、甚至连语气也刻意模仿洛林的仿生人,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洛林。
洛林也展现出了意想之中的平静。
“真不错,”他说,“你的脑子终于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
“我很聪明的,好吗?”艾薇强调,“不要总是用那些听起来笨笨的动物来形容我了,或许你低估了我的能力。”
“是啊,关键时刻,某人还是靠着这点来辨认我,”洛林说,“如果我现在夸你是’聪明的好孩子’、’勇敢的小姑娘’,你会怎么样?”
艾薇老老实实:“我会先捅一刀,看看血再说。”
洛林笑了一声。
艾薇发现他的心理素质真得超过平常人,现在情况如此紧急,他们很可能被堵在这里,而洛林居然还能笑出声音。
她说:“您不会在床上之外的地方这样夸我。”
这一次,洛林没有接话。
他的深色军装制服外套下,遮蔽着染血的衬衣,被尖锐刀刃划破的伤口暂时止住了血,巴掌长的伤口没有伤到筋膜,但深深割开一层皮肉。
这里的机关和陷阱比郁墨的“记忆芯片”中更多。
艾薇没有怀疑,关于郁墨去处的说词,她也没有主动提到郁墨,这样很好。
“……您怎么不怀疑我的身份?”艾薇提出疑问,“没有仿生人假扮成我的模样来行刺您吗?您就不害怕,我也是假的吗?”
“我有眼睛,也有脑子,”洛林有条不紊,“像你这样的家伙,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
艾薇说:“我可以认为您的意思是’你在我眼中独一无二吗’?或者说,’你是最特别的存在’?”
“别臭美,”洛林说,“像你这样自恋的小姑娘,的确是我认识人中的独一无二。”
艾薇大声说:“您的名字真不应该叫做’loring’,应该是’boring’——‘b-o-ring’!”
洛林倾身,在检查旋转木马的控制台。
旋转木马还在唱着那首恐怖童谣:“娃娃哭了叫妈妈,树上的鸟儿在笑哈哈——哈哈——哈——哈!!!”
几声机械音后,洛林顺利地关掉音乐,他挪动操纵杆,关掉整个木马移动系统。
艾薇问:“您还会这个?”
“以前做过零工,控制过类似的机械乐园,”洛林不想多谈,问,“那你认为,谁比较有趣?松旭?松锋?还是辛蓝?”
“秘密,”艾薇说,“我拒绝评价我的朋友。”
“朋友?”洛林扬眉,他问,“我呢?我算不算你的朋友?”
“当然不算,”艾薇转过脸,“您算老师。”
她注意到,最大的旋转木马下,有一个木质舷梯正缓缓放下,一节一节,以一种古老的方式,慢悠悠地抵达地面。
艾薇叫:“老师——”
“别叫这么大声,”洛林捂住她的嘴唇,“我知道你肺活量很好,你已经单独向我展示过无数次了……好了,冷静点,跟在我身后。”
艾薇问:“我不可以去您前面吗?”
“不可以,”洛林一口回绝,他皱眉,“我没有将学生当作盾牌的习惯。”
艾薇说:“在后面也不安全呀,您想想看,一旦后面有人偷袭,我不就成了您后面的肉盾了吗?”
“很有道理,”洛林赞扬她,又有了点冷冷淡淡的笑,“要不要你骑到我脖子上?”
“算了,”艾薇说,“上面也可能会有人随时将我拉上去,就像恐怖电影里的鬼怪,就喜欢蹲在房梁上……”
“依你的看法,”洛林波澜不惊地说,“唯一安全的地方似乎只有月夸下了,需要我将你绑在腰上吗?谨慎的小艾薇。”
“那倒不用了……”艾薇疯狂摇头,她后退一步,“……我还是跟在您身后算了。”
洛林没说话,镇定地解下军用腰带;他的动作让艾薇吓住了,她叫:“不是吧?我只是开个玩笑,您有必要用它打我屁,股吗?”
“胡说,”洛林将军用皮带的金属扣打开,从里面隐秘的地方取出一粒小药丸,“拿好它。”
艾薇不明白:“这是什么?”
“一种速效药物,”洛林没有多解释,“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它就能保证你身体维持生命特征的器官正常运行;无论受再重的伤,都能再坚持两到三天。”
艾薇忽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种隐秘的药物,应该和那种昂贵的止血剂一样,是只供给位高权重、又常在危险前线的军官。
它应该很珍贵。
因为洛林也只有一粒。
就像东方神话故事中能续命三天的仙丹。
洛林垂眸,看着艾薇身体,似乎想找个能好好存放这个保命药丸的位置,它必须能足够隐蔽、安全,不止于随着动作而遗落;也必须方便、易寻,好让她紧急时刻能够取用。
艾薇没有腰带,她的裤子尺码一直很合身。
“……我穿的是妈妈给买的内裤,”艾薇主动说,“她喜欢给我买那种前面带有拉链小口袋的内裤。”
“我知道,”洛林说,“你还在里面放了一张小小的银行卡,每次洗衣服时我都要手动将它取出。感谢你再次证明了,你的幼稚园小朋友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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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薇:“呃……”
“拉链太复杂,”洛林一口拒绝,“还有其他地方吗?”
艾薇很担心他会将这个药丸塞进她的小猫咪里,毕竟目前来看,完美符合条件的位置似乎只剩下这一处了。
她迅速想到另一个安全地。
“我的文胸外面还有一个小口袋,不过很小,”艾薇迟疑地说,“贫血有时候会带来低血糖反应,所以妈妈会教我,往里面放一颗糖。”
她已经养成习惯了。
洛林问:“我能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
艾薇解开外套和衬衫,将那个小口袋展示给洛林看,它贴在心脏处的位置,如她所说,的确很小,至少比洛林看到的、放银行卡的那个小口袋要小很多。
洛林一根手指放进去,都有点勉强。
他摘掉手套,露出骨骼感极重的一双大手,疤痕和青筋狰狞地暴露在艾薇视线下,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忽然发现自己的呼吸不稳定了。
纯棉的材质足够舒适,也足够脆弱,一根手指的塞入就让口袋边缘的缝合棉线绷紧,紧张到像是会被彻底撑裂脱线,那些单薄的棉布拉扯出一种泛白的颜色,似乎再用力就会被彻底破坏,烂掉。
洛林的指尖压到坚硬的糖果,是水果硬糖,圆圆的,不确定是外包装,还是糖果本身设计,他粗粝的指腹感受到糖果中间有个小孔。
“老师,”艾薇小心问,“您能取出来吗?”
“嗯,”洛林沉稳地说,“别动,我不想弄坏它。”
艾薇立刻不说话了。
她紧张地感受到洛林屈起手指,缓慢移动,终于从那可怜的小口袋中将糖果勾出;这种担心棉线随时会裂开的感觉太恐怖了,艾薇想找些话题聊。
她问:“如果有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仿生人,不说话,您能分辨出吗?”
“当然能,”洛林慢慢勾出那个椰子糖,“我能闻得到你。”
艾薇愣住。
被扩大的口袋边缘恋恋不舍地依附着洛林的手指,他已经将那枚水果硬糖完整取出,将那粒包裹着一层蜡衣的药片塞回艾薇口袋,洛林垂眼看她:“你闻起来和其他人不一样。”
艾薇仰脸:“什么不同?”
运动胸衣将她包裹得很好,锁骨和肚脐处袒露出大量明晃晃的白色,她总觉得此刻氛围有些暧昧,但求知欲和好奇心让艾薇仍旧问出声,还有些担忧:“是因为我经常流汗吗?是不是闻起来汗味更重一些?”
她死死盯着洛林手中的糖果,这个在她胸前闷很久的糖块,会不会也沾上了汗渍?
洛林用两根手指轻松剥掉了糖衣。
将这个沾有艾薇体温的糖果放入口中,喉结动了动,他平静地说:“不是汗水,是椰子味。”
“你闻起来和这个糖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