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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5章禄爷,这群人看….

    废寨的木鼓房在寨子中央的高地处,因为形制上是柱子、竹片和茅草搭建的草棚,四面漏风、无遮无挡,所以早就塌了,只剩一面较小的木鼓架在那儿——鼓分公母,较小而鼓声略清亮的,通常是公鼓。

    梁婵手持鼓槌,也不辨音窗方位,用力乱捶一通,到末了,额头、掌心、后背,俱都出汗了。

    和陈琮聊完之后,她就去找了禄爷,没有再瞒梁世龙的事。因为她发现,整件事是一块大的拼图,如果硬藏起一小片,只会拖延真相浮现的进度,甚至冤枉好人:那个徐定洋,不就口口声声暗示周吉是肖芥子杀的吗?但其实她和梁健都知道不是。

    禄爷听完,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张罗搜找梁世龙的事,不过出发之前,去了山鬼那屋,和神棍聊了会。

    梁婵和梁健被分在了禄爷一组,这分配其实有点不合理,因为壮劳力都在颜如玉那组了,不过大家都没异议,梁婵也不好发表意见。

    到了木鼓房,她才明白禄爷的用意。

    禄爷说:“这儿太大了,能藏身的地方又太多,这么干找下去不是办法。就前两天的情形看,每次猎人头都是在敲木鼓之后发生的,那咱们能不能试试用木鼓声把那人引出来呢?杀人的到底是不是你爸,一看就知道了。”

    梁婵觉得这法子可行,梁健为人稳重,比她想得更多些:“大家散得这么开,真把人引出来了,你知道他会朝哪去呢?”禄爷回答:“不妨押一把,我猜是茅草屋那头。”

    陈琮的话点醒他了,截至目前,“人石会”全员无损,反倒是春焰,持续减员,看上去很像是被针对了——猎头的那个人再出现,会不会又奔着春焰去呢?

    ……

    敲完木鼓,梁婵把鼓槌放回音槽,三人急急原路折返。

    才刚走了几步,猝然停步。

    天色变了,本来就是山林、阴雨天,一旦浓云密布,跟日暮近夜时也没什么两样。

    阴沉的、和昨夜如出一辙的木鼓声也来了,天上还有滚雷,天上地下的声音很快连成一片,雨雾也像是贴地生根、很快就低处缓缓生长起来,高过了屋檐、漫过了树顶。

    梁婵瑟缩着身子,下意识挨近梁健,正常山里头的寨子起雾,还可说是如仙如画,但这种时候、又是废寨,四面影绰,看哪都像藏着不怀好意的人。

    她失声叫出来:“禄爷,你看!”

    寨子里,居然有灯火了,零零星星,这处那处,像是住着很多人。

    禄爷嗯了一声:“每次这种幻境,都是在木鼓声之后出现,看来这声音是某种信号。”

    或者说,声波的震荡是个遥控器,操纵着“魇”的大幕开启。

    之前在茅草屋,他也问过神棍,佤族的木鼓被认为是“通天木鼓”,可以沟通鬼神,这说法虽然玄乎、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这要是古时候,当地的住民一定会说,是魇神听到了木鼓声,向人展示她的功绩:这么多年来, 她吞噬了多少可怕之事啊,这些事,都是那些亲历之人的梦魇。

    梁健有点忐忑:“禄爷,是幻境的话,是不是咱看到什么、忽略就行?”

    禄爷没吭声,他想到一件事。

    出现了灯火、寨子住人,难道雾中所呈现的,是“人石会”记录里一笔带过的魇山时期?如果是的话,魇山一夕荒废的真相,岂不是可以窥见些许?

    他有些激动,大步向前跨去。

    ***

    禄爷一路疾走。

    破败的寨子似乎被修复一新,塌的不塌、朽的不朽,那些入侵的植被也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

    走了好一段,都没看到人,禄爷有点急躁,紧跟着的梁婵看出他的心思:“禄爷,好多屋子都亮灯,可见是晚上。大多数人应该都在屋里,没出来吧。”

    也是,古代没什么夜生活,大多数人都是日落而息。看天色,这个点,确实也是就寝的时候了。

    禄爷嗯了一声,眼角余光瞥见梁健一直在仰着脖子张望、已经落后了一大截,不觉有些耐不住性子:“跟上了,别跟大家伙离得太远!”

    别又像昨晚上那样,跟大部队失散了。

    梁健嗯了一声,加快脚步,但依然仰着头:“禄爷,不是说阴雨天、没月亮的晚上吗?你看那上头,亮闪闪的,是不是星星啊?”

    星星?怎么可能出星星?

    禄爷抬头去看,到底是快八十的人了,视力不太好,眯缝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子丑寅卯来,倒是梁婵,看了会悚然变色:“蜘蛛网,禄爷,是蜘蛛网!”

    头顶上方的雾气要稀薄些,云气流转间,能隐约看到有一张巨大的蛛网——但不像鬼林入口处、群蛛织出来的那么厚重——这一张大却纤细,颤巍巍飘在半空,被云气推涌得不时震荡,偶尔映到下头橙黄色的灯光,会反一下光,乍一看,是像散布的、微弱的星。

    这两天,看蜘蛛网已经看得不稀奇了,禄爷正要说话,忽的心中一顿,面色有异。

    他“嘘”了一声,侧耳仔细听了听,缓步朝一个方向走去。

    这也是一处竹楼,但没昨天坍塌的那座大,竹楼黑魆魆的,上下都没亮灯,但不知怎么的,有此起彼伏的“嘿嘿”笑声从底楼传出。

    底楼不是一般都用来畜养牲畜吗?牲畜还能发出像人一样的笑声?

    禄爷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毛骨悚然,他吞咽了一口唾沫,从包里掏出手电,又走近些之后,猛然举起来、推至最大格。

    下头确实是畜养牲畜的那种围栏,不过不是简单的支架:下半部分又用竹编的篾席挡了一道:牛站在里头,大概能露个弯角;人站在里头的话,能露出胸腹以上。

    有个披头散发,裸着上身的男人,正侧身站在围栏里、靠苇席边的地方,“嘿嘿”傻笑着,口水滴啦,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

    禄爷松了口气,说:“没什么,这里关了个疯子……”

    话还没说完,一阵发瘆。

    那个疯子转过头来了。

    他本来是在傻笑着的,但现在,突然表情发木,眼神勾勾的,转头的姿势也僵硬,让人想起木呆的傀儡。

    梁婵头皮发麻:“禄爷,这人是不是看到我们了……”

    话音未落,吓得两腿发软,踉跄着退了两步,一把抱住梁健的胳膊,哆嗦得牙齿都打颤了。

    梁健比她也好不了多少。

    三个人起初都只看到了那个苇席边的疯子,没有再往更深、更里去看,但现在,围栏里人影憧憧,晃晃悠悠,有越来越多的人走过来,走进手电光的边缘,走进光束明亮的所在。

    大多数都是披头散发、赤裸上身的男人,也有穿着褴褛、几乎遮不住肉的。还有几个,扎着发髻,一看就是古时的装扮。

    所有人都跟最开始的那个疯子一样,眼神勾勾地看着三人,嘴角似笑非笑,僵硬地一步步朝围栏边靠近。

    梁婵口齿都模糊了:“哥,禄爷,这群人看……看我们干什么啊?他们不是幻、幻境吗?”

    禄爷一下子反应过来,只觉后脖颈嗖嗖发凉,他转头去看。

    一个长发散束、穿白色袍裙的女人正慢慢走过来,她明明是笑着的,但眼睛里却带凛冽杀气,唇形很美,唇上胭脂鲜红,眉心之间描了一只金色的拟形花钿蜘蛛图案——这两处都太显眼,以至于明明没有浓妆,却给人以浓颜的感觉。

    这个女人,跟陈琮拼命维护的那个朋友,长得一模一样!

    她径直往前走,好像压根没看见禄爷这几个人,反倒是禄爷他们怕挡了道、主动给她让路,她从三人中间穿过去,袍纱的后背上,绣了一只很大的蜘蛛。禄爷喃喃了句:“蜘蛛魇女……”

    他在“人石会”的记载图册上看过,蜘蛛魇女就是这么装扮的。

    眉心处素来被认为是“天眼”、“人的第三只眼”,一般人的两只眼是向外长、往外看的,看的是日光世界,而这只眼,是向内看的。

    之所以描一只蜘蛛,代表魇神:这只眼睛睁开,就是魇神开眸。

    这个女人继续往前走,在围栏前停下,她张开双手、向上空托,冷冷说了句:“去!杀光他们!通通杀光!”

    仿佛得了什么敕令,里头的人突然齐齐躁动,喉咙里嗬嗬有声,像是被关了很久、嗜血渴肉的凶兽,“轰”的一声撞开围栏、蜂拥而出。

    梁婵以为这些人撞不到自己,然而并没有,条件反射躲闪间,有一个人擦着她的肩膀疯跑过去,她嗅到那种多日的沤臭、感觉到肩上的触碰,登时骇得半条胳膊发木。

    她跌跌撞撞冲到一边,半带着哭音说了句:“她真的……能控制他们!”

    ***

    木鼓声一响,戴天南一伙人高度戒备:猎人头的真是梁世龙的话,再来时,遭殃的八成还是春焰的人。

    是以听到鼓声,立刻各抓了家伙在手,且不约而同没有出屋:出去了四面受敌,待在茅屋里,至少有个遮掩。

    外头的骇叫、询问声,他们只当没听见。

    很快,屋外就没动静了,那个“人石会”的编外应该是躲进屋了,至于什么山鬼,呵呵,名号起得吓人,遇事惊慌失措、只会哇哩哇啦乱叫,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阿达攥了根双截棍,慢慢靠近门边。

    外头的烧火堆自天亮后就没人加火,已经熄了,天色暗得厉害,再加上起雾,几米开外就看不清了。

    身后的几个人正低声合计。

    春十六:“梁世龙真找上门,咱们怎么弄?”

    徐定洋咬牙:“能怎么弄?难不成伸着脑袋挨砍?‘人石会’的主力不在,他就一个人,咱们四个,又有阿达在,还怕摁不住他?”

    戴天南:“我的意思是,摁住了该怎么办?”

    徐定洋说:“那当然是趁着‘人石会’没回来,赶紧解决完事。咱们的人不能白死吧,也算是帮铁头他们报仇了。”

    外头还是没动静。

    阿达沉不住气,回头叫徐定洋:“阿洋,你去门外头,走一走。”

    徐定洋一惊:“凭什么是我啊?”

    阿达压低声音:“算是个饵,他不是最恨你吗?一直等下去,万一‘人石会’的人回来了怎么办?不如把他给引出来。”

    徐定洋头皮发麻:“那万一他把我杀了……”

    “这不是有我吗?我你还不信?我不会让他有机会下手的。”

    有你怎么了,凶险就在一瞬,万一呢?徐定洋有些迟疑。

    春十六不乐意了,面色一沉,话里带刺:“阿洋,事是你做的,补是你进的,大家没说什么,都跟你一起担风险,让你干这点事你都不肯?要么,我出去当饵?”徐定洋尴尬地笑了笑:“谁说我不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动作慢了点而已,让你说的,好像是我不乐意一样。”

    她拎起手上的棍子,起身出门。

    一出茅草屋,登时觉得周身发寒,感觉梁世龙随时都会窜出来一样。

    她吁了口气,舔了舔嘴唇,开始在门口的空地上绕圈子。

    没敢绕太大,怕离得太远、出状况时阿达赶不及,步子迈得心惊肉跳,手心出的汗把棍头都浸湿了。

    又走了一会,她突然停下脚步,颤声问阿达:“你听到了吗?”

    好像有轻微的锁链声。

    很轻的撞声,太难分辨方向了,徐定洋一惊一乍,一会觉得这声音在左,一会又觉得在右,顿了顿突然心头一跳:在上头!

    她急抬头,同时失声大叫,果然,茅草屋伞椎形的屋顶上,蹲伏着一个人,雾里看不真切,只知道那人长了个带牛角的头。

    徐定洋的尖叫显然惊动了那人。

    他身子一晃,向下急扑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阿达的反应着实不慢,暴喝一声,双截棍直甩过来,正甩在那人头上,棍上的力道奇大,登时将那人的牛头打了个裂碎,那人身子一痉,手上的刀失了准头,横削之间,只削掉了徐定洋一块头皮。

    徐定洋只觉得头顶一凉,怕不是以为掉了半个脑壳,吓得魂飞魄散,她可不管什么“引出来、联手”之类的计划了,不辨方向,发足狂奔。

    跌跌撞撞,丧魂落魄,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脚底下突然一绊,整个人摔滚出去。

    她低下头,伏着没动,只觉浑身乏力,后背上都已经被汗浸透了,缓了会之后,疲惫地想爬起来。

    才刚一撑地,就不动了。

    明明刚刚还没有的,但现在,面前蹲了个人。

    徐定洋面如死灰。

    她听到颜如玉的声音:“怎么,看见我,你好像不大高兴啊。”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