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即使青木言直到最后仍旧展露出模棱两可的模糊态度, 阿加莎也没有直接翻脸,而是依旧维持着和平的氛围,直到青木言告辞离去, 她表情才骤然阴郁了下去。
青木言自然知道自己这么做会引起阿加莎的敌意, 但他并不在意, 他很清楚在对方弄清楚「阿撒托斯之梦」到底是什么之前不会轻易对自己动手。
相比之下, 倒是费奥多尔那边更让人在意。
从阿加莎所说的话来看, 费奥多尔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 青木言甚至怀疑潜入伦敦的那些「全知之眼」的人都是费奥多尔特意弄来的棋子, 为的就是让阿加莎以「钟塔侍从」的名义邀请所有人布下这个局。
青木言从阿加莎那边回来后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直接回自己房间, 而是径直去了霍尔巴赫那里,现在的时间点如果去找戈蒂耶不一定能找到,对方极有可能蹲在什么地方收集情报,而如果去找霍尔巴赫的话, 则十有八九能见到, 毕竟以戈蒂耶昨晚对霍尔巴赫的嫌弃来看, 后者今天极有可能会被前者嫌累赘而丢下。
果不其然,在他敲响门的那一刻, 门立即被打开了,站在门后的是愁眉苦脸的霍尔巴赫。
青木言刚准备踏进去的脚步停住了,他迟疑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霍尔巴赫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让出了身位,“你进来看看就知道了。”
青木言一头雾水地走进房间,房间里乱糟糟的, 乱七八糟的衣服可以说是哪哪都有,而那名熟悉的金发青瞳男人就坐在唯一一张干净的沙发上扮演忧郁美人, 从那张沙发旁边地面上堆积的衣物来看,青木言严重怀疑那张沙发上的衣物绝对都被戈蒂耶嫌弃地丢在地上了,所以这个杂乱的房间里才会有这么一块干净的地方。
“他怎么了?”青木言指着沙发上唉声叹气的戈蒂耶,看向一旁像是被感染了一样,同样愁眉苦脸的霍尔巴赫。
“他今早出去的时候,我就发现他有点心神不宁,下午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这样。”说到这里,霍尔巴赫像是没眼看一样,表情有些痛苦扭曲,“他说,昨晚他过世的祖母来找他了,可能是想家了吧。”
青木言表情难得有些空白,“啊?”
听见这话的戈蒂耶气得当即从忧郁中抽离,抄起脚边堆积的外套就往霍尔巴赫脸上丢去,口不择言地怒骂,“你放屁!我明明只是来问问你昨晚有没有遇见已经死去的人!根本没有提想家这回事!”
“那你为什么会中途突然回来,还问我这个问题?”霍尔巴赫身形敏捷地躲过了自己穿过一晚沾染了各种气味的外套。
“我回来是因为有要给青木的东西!找你只是顺便!顺便问问这个问题!明白吗?!”戈蒂耶看起来简直要被气晕过去,白皙俊美脸都被气得一片通红。
霍尔巴赫敷衍着点头,“那你为什么问完就开始唉声叹气,自顾自的忧郁了起来?”
“看见去世已久的家人还不准我伤感一下了?”戈蒂耶咬牙切齿地开始回击,“你难道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回忆吗?”
霍尔巴赫选择性忽略了对方的攻击,他朝着青木言一点头,“你看吧,果然是想家了。”
青木言早在霍尔巴赫朝他点头时就早有预感地开始默默后退,跟对方拉出了距离,不出所料的,在对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戈蒂耶忍无可忍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狠狠揍了霍尔巴赫一拳,紧接着两人你来我往地打在一起。
青木言不动声色地悄悄挪动顺理成章地占据了戈蒂耶之前清理出的沙发。
等两人情绪都稳定的差不多了,他才慢吞吞地出声转移两人的注意力,“戈蒂耶,你昨晚看见的,应该也是我在无意识中制造出幻觉。”
听见这句话,原本揪着霍尔巴赫衣领疯狂摇晃的戈蒂耶愣住了,“你见过我祖母?”
“……你在问我这个问题?”青木言幽幽地盯着对方,提醒道:“你还记得我今年多大吗?”
“也是,在你记事前我祖母就已经死了,你不可能见过她。”戈蒂耶眉头微皱,“那我昨晚看见的是扎根在我自己的记忆中生长出的幻想?”
青木言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因此他很清楚对方的异能特性,只是……在这种失控的状态下,居然也能由他人来生成事物吗?
不过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仍旧有人至今没有弄清楚所处的这个伦敦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假了,毕竟很少有人会去怀疑自己的记忆。
继续推论下去的话,说不准每个人眼中的伦敦都有着细微的不同,而这点细微的不同也会被青木言的异能覆盖,模糊所有人的感知,达到似而非似、无比贴近真实的效果。
被戈蒂耶揪着衣领的霍尔巴赫则趁对方走神思考的间隙,从对方手里重获自由,并试图用语言覆盖自己没能打过戈蒂耶的现实,“哈,果然还是小青木贴心,知道你想家,居然连你祖母的幻影都给你搞出来了。”
这种阴阳怪气的话听得戈蒂耶又想揍人了,“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说很多人都看见了已死之人的身影,很多人!”
为了避免两人再吵起来,青木言主动解释,“确实很多人,已死之人会出现的概率似乎跟对那个已死之人的情感挂钩,其他更详细一些的条件,我也不清楚。”
比如说青木言最初以为只有亲手杀死的人,并且对那个人有着一定的、无论正负面的情感,才会遇见那种“死而复生”的事情,但现在看来,亲手杀死似乎并不是必要条件。
他想起今早果戈里所说的那些话,忽然又觉得埋在伦敦的已死之人出现的概率会更大一些,毕竟有地域加持。
青木言思绪微微偏移了一会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戈蒂耶,“你说有东西要给我?是什么?”
这句话提醒了戈蒂耶,他一拍脑袋从口袋里拿出一封看起来有点像是邀请函的东西,“这是横滨港口Mafia托人让我带给你的。”
青木言看着构造跟他今早收到的那张邀请函除了花纹外别无二致的书信,缓缓陷入了沉默。
“又是下午茶吗?”
“我觉得像是晚宴。”霍尔巴赫凑了过来,一同看青木言拆开邀请函外封。
“为什么?”青木言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他们明明都还没看见内容。
霍尔巴赫自信开口,“因为这张邀请函的底色是深色调。”
“真是朴实无华的理由。”戈蒂耶嗤笑道:“要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这个世界大概会变得十分和谐美好吧。”
霍尔巴赫听出对方在暗讽他头脑简单的话,没等他气得跟对方理论,信纸展开后的内容让所有人都不由得沉默了片刻。
因为上面确实写着晚宴,内容也中规中矩,跟阿加莎给他的一样,没有过多赘述什么,甚至都没有提任何有关他和横滨的字眼,留出了足够多的拒绝空间。
青木言下意识说道:“确实是晚宴呢……”
仿佛是得到了什么支持,霍尔巴赫得意地大笑出声,“怎么样啊?戈蒂耶?”
戈蒂耶看不惯霍尔巴赫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他轻嗤一声,“凑巧罢了,毕竟谁不知道Mafia都喜欢用深色。”
“嘿……”
霍尔巴赫不服气地想要拉着戈蒂耶说个清楚,但后者直接忽略了他,转而看向青木言。
“约的时间是今晚,我记得你刚从阿加莎那回来吧?”戈蒂耶发出一声感叹,“真是受欢迎呢,青木。”
似乎是注意到了青木言像是在犹疑什么一样的反应,“青木,你如果不想去的话,当没有收到这封邀请函就行了。”
青木言轻轻摇头,“不是,我只是在想,费奥多尔有没有跟港口Mafia联系过。”
戈蒂耶迅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这方面我不太清楚,你知道的,费奥多尔那个人很难捕捉到行踪,可以确定的只有他们在伦敦异变开始后没有见过面。”
戈蒂耶看着青木言若有所思的神色,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其他问题,“阿加莎说了什么?”
“阿加莎也没说什么,只是给了点想要跟我达成合作的诚意,并且背刺一下费奥多尔。”
青木言回忆了一会儿,从他们的一堆拉扯闲聊里提出了有用的东西,“她说我们现在的情况就是「阿撒托斯之梦」,而且「阿撒托斯之梦」降临方法还是费奥多尔告诉她的,她聚集所有组织和有用的贵族就是为了无风险了解「阿撒托斯之梦」到底是什么。”
戈蒂耶神色有些微妙,“阿加莎还挺坦诚的。”
“确实,如果她不是想在合作中占据主导地位,或许我会答应她也说不准。”青木言微微侧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改口道:“不,果然还是算了,她跟费奥多尔一样狡诈,到时候会被暗算也说不准。”
“小青木。”霍尔巴赫忽然开口,他语气罕见有些严肃,像是在为什么感到不悦一样,“如果你今晚打算跟港口Mafia见面,那你最好不要一个人去,阿加莎展现了诚意,但你没有选择跟「钟塔侍从」合作,她极有可能会对你出手,虽然一时半会不会危及性命,但最好还是不要冒险,更别提「全知之眼」居然敢把实验打到你身上,如果港口Mafia跟费奥多尔联系过,那么他们也不可信。”
戈蒂耶难得没有反驳霍尔巴赫什么,他赞同地点头,“晚上我跟你一起去怎么样?青木?”
青木言觉得霍尔巴赫把现在的局面想的有些太危险了,不过对方说的也并无道理。
他思索了一会后,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戈蒂耶的提议,“戈蒂耶,你的异能不太适合那种情况,我有更好的人选。”
戈蒂耶被拒绝了也不失望,他相信对方的判断,毕竟青木言对港口Mafia人员能力的了解肯定比他清晰,“那么,是霍尔巴赫吗?”
青木言依旧摇头,“你不是很清楚他的异能只能解负面效果吗?如果打起来,我们只会变成两个沙包。”
戈蒂耶心中缓缓冒出了不详的预感,“该不会是……”
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似的,青木言毫不犹豫地点头,“嗯。”
戈蒂耶表情变得惊恐起来了,他看了看青木言脸上平淡的表情,又看了看一旁还在怒骂「全知之眼」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霍尔巴赫,试图拉后者劝说一下对方改变主意。
然而正在气头上的霍尔巴赫察觉到戈蒂耶在拉他,以为对方也觉得「全知之眼」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觉得「全知之眼」不知天高地厚对吧?亏当初我们还没参加「钟塔侍从」的入侵计划,早知道「全知之眼」是这么个胆大妄为、忘恩负义的东西,我们就应该跟那些组织一起把「全知之眼」搅得天翻地覆!”
戈蒂耶:……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即使拉醒了霍尔巴赫让对方跟上话题,对方也只会说——哦,这不是很好很合适吗?
一瞬间,戈蒂耶忽然累了,连带着眼前宛如遭遇过强盗洗劫的房间也变得碍眼了起来,他烦躁地一脚踹开脚边的东西,没想到居然踹出了一只单独的袜子,“你能不能把你房间收拾一下?这都是些什么?”
“你在说什么?”霍尔巴赫纳闷地看了对方一眼,“你不是很清楚这是脏衣服吗?我打算攒着一块丢洗衣机的。”
听见些句话的青木言忽然觉得他坐的这张唯一干净的沙发也变得不干净了起来。
第 82 章
虽然青木言跟戈蒂耶和霍尔巴赫说了他认为果戈里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他却并没有明确邀请对方陪同自己,也没有去特意通知对方自己晚上要去哪。
因为他很清楚,即使自己什么都不说, 对方也会陪在自己身边——在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暗处。
这也是空间系异能者的特权, 只要他们想, 就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发现他们的踪迹。
青木言特意挑选了符合此刻时间段的暗色礼服, 繁琐精致的服装完美遮住了每一个细微之处, 比如说他垂落在领口处的那枚圆形项链, 又比如说已经没有绷带与银质手镯的手腕。
伦敦的夜晚比白昼时更加能够让人清晰感知到那层笼罩在天空的雾气, 欧式白炽路灯所散发出的冷清光芒在一定高度被浓雾吞噬, 而更高处楼层所点亮的暖色调灯光则在雾中散发出影影绰绰的微光,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什么庞然大物的骇人瞳孔。
青木言坐在后座,视线游离在车窗外不断拉过的伦敦夜景中。
其实自从他成为首领后,就没有再关注过港口mafia动向, 因此他并不清楚港口mafia现任首领是谁。
不过依照当时太宰治想要成为首领的想法来看, 只要对方不中途因其他因素而放弃, 那么十有八九会成功。
毕竟无论是太宰治的头脑与手段,还是他最后更改了持有者资格的那幅画, 都足以对方坐上港口mafia首领的位置。
车窗外景物变换的速度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缓。
在刹车声响起那一刻,港口mafia所定的地点也随之抵达。
戈蒂耶不放心地回过头看向后面那个正伸手准备打开车门的青年,“真的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青木言推门的动作微顿,他轻轻点头, “嗯。”
戈蒂耶有点想跟青木言再次确认一下那个空间系异能者真的靠谱吗?他一路送对方来到这里,车程都有近乎半个小时,而那个空间系异能者则一直都没有露面, 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但话到嘴边,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毕竟他也清楚空间系异能者的神出鬼没,万一对方就在不远处暗中观察他们的话,他岂不是等同于被对方抓住了自己的把柄?
仅一瞬间的犹豫,原本坐在后座的青年已经推门而出,身影也渐行渐远。
……
青木言没有说的是,港口mafia所约的地点十分熟悉,他昨晚才跟费奥多尔在这里吃过饭,这也是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及港口mafia有没有跟费奥多尔联系过的原因。
如果说港口mafia定这个餐厅只是巧合,青木言是不信的,他甚至觉得说不准费奥多尔也会在场。
这个猜想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刻被打消,他发现自己所想的最坏的可能并没有发生,只不过现在这种情况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里面依旧有着两个人,也都是他熟悉的面孔,却不是太宰治和费奥多尔,而是太宰治和中原中也。
太宰治坐在桌边最里面的位置,看起来等候已久,而中原中也则站在对方身后,像是干部保护着首领那样,呈现出一种守候姿态。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太宰治确实是坐上了首领的位置,对方周身的气息与三年前相比要变得沉稳也危险了许多,就连原本遮住眼睛的绷带也被换了一边,虽然青木言不是很能理解对方这种非要遮住一只眼睛的做法,但他尊重对方的一些小癖好。
太宰治十指交叉撑着下巴,同样在打量这个本该死在三年前的青年,对方并没有对自己的容貌做任何伪装,从有着几分混血的精致五官中仍旧可以看出昔日的影子,似乎对当初那个在横滨进行扫尾之人的能力十分有自信,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如果是「钟楼怪人」这个组织首领的话,确实有狂妄的资格。
青木言自然地拉过距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气氛一时之间陷入了沉寂,谁都没有第一个开口,但他知道,对面的人都明白了自己的身份,这点从中原中也逐渐不善的视线里就已经明确的表露出来了。
“呀,欢迎你的到来,「钟楼怪人」的首领,青木先生。”
最终还是太宰治率先开口,这是出自于邀请者的礼仪。
他唇边勾起一抹无害的笑容,“我是该说初次见面好一些,还是该说好久不见?”
如果青木言没有跟阿加莎见那一面的话,他或许会让对方说前者,但现在已经没有遮掩什么的必要了。
“请随意。”
这是相当明确的态度了。
太宰治仿佛也意识到了这番话背后的意义,对他来说,行动的先后其实并不重要。
先一步行动固然能够占据先机,但也同样会与青木言形成僵持,后一步虽然极具被波及牵连的风险,却能够以最小的代价从青木言这里打开局面。
“没想到青木君会是这样随意的态度呢。”太宰治原本抵在下巴处的手转而托在了脸颊旁边,“我原本以为青木君不会再轻易跟我见面,为了表示诚意,还特意去「死屋之鼠」那里购买了青木君喜欢哪家餐厅的情报。”
态度变得真快,上一秒还是用带有尊敬和疏离意味的英语说“青木先生”,现在就直接熟稔地用日语说“青木君”了。
青木言不置可否地说道:“我对于伦敦的一切都不了解,与我而言,食物只要能够下咽就可以了。”
与其说能够下咽,倒不如说青木言对这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兴趣,他跟费奥多尔在甜品店见面那次所品尝的甜食,就足够让他降低对英国的食物要求了。
更何况,他觉得今晚能够在这里顺利吃完一餐饭的可能性很小。
太宰治就算对「全知之眼」所研究的试验品有点兴趣,但也没有要亲自来参加「钟塔侍从」所举办的这场宴会的必要。
一是参加这场宴会的风险过高,阿加莎自然不会大动干戈只为跟所有人分享「全知之眼」的情报,对方一定会先收取代价,因此这场宴会背后的危险程度不言而喻。
二是这场宴会说到底是欧洲与北美之间的竞争,就算「全知之眼」的试验品曾在横滨降临,那也是他和费奥多尔为了夺得「书」故意带过去的。
会让太宰治注意到这场宴会的可能只有费奥多尔在三年前——那场“棋局”的最后,对太宰治说了些什么,才导致「钟塔侍从」在向港口mafia发出邀请时,对方会迅速意识到什么,并且毫不犹豫地赴宴。
而能够让太宰治如此果断的原因,只有三年前,他从横滨所得到的「书」。
更清楚点,「全知之眼」的试验品对于太宰治来说并不重要,对方会来到这里,只不过是为了改写三年前所失败的“棋局”,从他手里重新夺回「书」罢了。
同样的,太宰治应该也清楚这场宴会背后有着多方势力的交汇,既然这里有费奥多尔的身影,事态发展成这样也有着对方的手笔,那么就意味着「全知之眼」的试验品和「书」已经牢牢绑在了一起,再加上他异能的特殊性,想要争夺「书」的前提是让他主动拿出「书」,想要让他拿出「书」,只有创造出让他不得不使用「书」的情况。
换句话说,港口mafia其实是费奥多尔为了彻底杜绝落入被动境地的可能,而邀请来制衡他的第四方。
似乎是察觉到了青木言细微的态度变化,太宰治开口寻找了话题,“青木君,其实我很感激你。”
“感激我?”青木言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他回想了自己三年可能帮助到了对方的地方,“是因为我告诉你的那些事,还是因为我转赠给你,却没有告诉港口mafia前首领画已经更换了主人的那幅画?”
“啊……大概都有吧。”太宰治笑着说道:“毕竟如果缺少任何一个条件,我都不可能有想要成为首领的想法,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成功坐上首领的位置。”
在这句话尾音落下的那一刻,青木言明显感知到中原中也看自己的眼神又阴沉了一分,看起来太宰治坐上首领位置所使用的手段似乎不怎么光彩,该不会是用自己送给他的那幅画在关键时刻阴了一把前首领吧?
青木言微微走神了一会,太宰治也不在意,他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很奇怪。”
他抬起头,用那只仿佛透不进光的鸢色眼眸注视着对面的青年,似遇见了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一样,“我以为我们最后的合作是十分愉快的,你也说过你并不想要「书」,甚至还说出过原来想要保护的人是我这种话,可为什么最后会从我手上夺走「书」,并且创造出一副是费奥多尔授意果戈里抢走「书」的假象?”
“还是说——”太宰治缓缓拉长了音调,“这一切都只是你当时孤立无援之下所创造出的一个又一个谎言呢?青木君?”
“不是哦。”
青木言平静的一句话,打散了太宰治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他雾霾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如同称述一个事实那样,“我会拿走「书」,其实是因为你,太宰,我问过你的,也是你让我这么做的。”
太宰治闻言愣了片刻,脑海里快速回忆起三年前跟对方相处时的说过的每一句话,乃至每一个细节,无论怎么回想,他都没有说过容许对方拿走「书」的这种话……
忽然,太宰治反应过来了什么,就像是三年前他曾认为对方把一切都放在了明面上一样,青木言所做的每一个举动,以及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试探着他的想法,了解着他的性格。
从一开始,青木言就明确地说过——他想要改变原本死亡的命运,而对方会死亡的原因则来自于费奥多尔拿到「书」后所实现的理想。
在他那个时候拿到「书」之后,对方曾问过自己——“看到平行世界之后,仍旧没有想要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吗?”而自己当时的回答是理所应当的——“那种沉重又压抑的东西,只会让人更加绝望”。
原来如此,这并不是对方为了挖掘出自己有没有后手的试探,而是在进行最后的确认吗?
只是,无论当时是对方故意模糊了这个问题背后的概率也好,还是自己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也好,在那场“棋局”已经尘埃落定后,都已经不重要了。
太宰治叹了口气,像是遗憾般,“看起来我当时的回答让你失望了。”
“嗯,没错。”青木言干脆利落地点头,他眼眸微垂,看着自己袖口处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的蓝宝石袖扣,“其实从‘转换’了之后,我就明白想要得到什么、想要改变什么都只能靠自己,可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付出行动又是另一回事,我当时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在得知自己认错了港口mafia首领之后,我甚至想过这次费奥多尔的行动是不是注定会失败,我是不是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慢慢改变这一切,但是……太宰,一个没有生存渴望的人,又怎么能够救一个想要不顾一切活下去的人呢?”
青木言说到最后又重新抬起眼眸看向坐在对面肩头披着暗红围巾的青年,后者脸上看不出情绪,仿佛并没有被这番话触动到,只是在短暂的沉默后,发出一声失落的气音。
“诶……”
紧接着太宰治像是意识到了对方的狡猾之处那样,不满地指责,“但是当初青木君是故意在那个时候问出这种话题来混淆概念的吧,如果我回答‘有啊,我超想活下去’,岂不是等同于在告诉你‘我有后手,我不想死’吗?这样的话,我到最后都看不见青木君你埋藏已久的后手吧?更何况——在那种情况下,我除了逼迫你展现出后手,也没有其他更稳妥的做法了,毕竟我们那个时候也并不是完全信任彼此,谁知道我用了「书」之后,会不会被你渔翁得利呢?”
“好像也是。”
青木言没有反驳对方这一番话,对方说的也确实有道理,只是……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太宰。”
他现在已经做出了选择,也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艺术的殿堂,只能在这条道路上一直走下去,自然不可能会将「书」重新交给对方。
“我想也是。”太宰治有些苦恼地说道:“这样岂不是只能跟费奥多尔‘公平竞争’了吗……”
青木言很清楚太宰治感到苦恼的原因,当初对方使用「书」时所写的内容是在「书」中,而不是在「书页」上,因此如果真的出现那种不得不让自己使用「书」的情况,对方也不确定他和费奥多尔能不能赶在自己使用「书」前夺得「书」,更不确定自己所写的内容会不会导致前面所写的内容无效,而如果真的会导致无效,那么谁都不知道失去了「书」力量影响的横滨会变成什么样。
「书页」固然可以作为一道保护横滨的保险,但这道保险的前提是需要知道他在「书」上写了什么,「书」的起效需要逻辑严密的因果关系,如果「书页」的空间不足以更改他所写下的内容,那么「书页」就等同于一张废纸。
相对的,太宰治自然也可以在发现这种情况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让他所写下的内容无效,继续使他陷于那种不得不使用「书」、却已经没有「书」可以用的困境。
这是平等的、相互制衡的一种关系。
可就算他们相互制约,那么,费奥多尔呢?后者可不会仅拿到「书」或者「书页」就选择收手。
换句话说,如果仅看以「书」为目的的三方,费奥多尔是最占据优势的那方,就像是仅看以「全知之眼」试验品为目的的三方,他是最占据优势的那方一样。
青木言静静地看了对方一会儿,忽然问道:“如果我再问一次那个问题,你这一次会给我不一样的回答吗?”
“嘛……谁知道呢?”太宰治语气依旧轻松,就像是三年那样,透着漫不经心的随意,“可能会,也可能不会,毕竟人总会在失去之后才反应过来知道珍惜,也总会在有了对比后,才觉得现在对自己而言已经十分幸福。”
青木言听出了太宰治掩饰意味背后的真正回答,他唇边绽放出一抹弧度,“太宰,你知道的,想要用迟来的这句话更改之前的结果是不可能的,毕竟晚了就是晚了,但如果我们都愿意退一步,说不准可以达成共识呢。”
太宰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居然是‘说不准’吗?”
“嗯,你应该知道「阿撒托斯之梦」吧?”
既然费奥多尔会邀请港口mafia成为制衡他的第四方,那么一定也告诉了对方「阿撒托斯之梦」的事,以太宰治对自己异能的了解,再加上三年前的事,对方一定能意识到「阿撒托斯之梦」跟自己的关系。
不过,也仅仅只是意识到「阿撒托斯之梦」跟自己有关罢了。
而三年前自己在异能方面所对对方说的话,以及最后他从对方眼前夺走「书」的那一幕,都会让对方在意起自己被同化的程度,并开始考虑到底要不要跟自己进行那场相互信任的合作。
不出所料的,太宰治在短暂的沉思后,煞有介事地看向他,“说起来,青木君,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能不能主动控制同化程度。”
“这个问题问的有些太过分了哦,我们都还没有形成合作关系,居然就想先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吗?”
青木言单手撑着下巴,视线越过太宰治,落在后方的中原中也身上,对方从外貌上来看与三年前相比其实没有多大的变化,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周身的气场变得更强势了一些。
青木言像是在衡量这什么,沉吟片刻后,突然朝中原中也问道:“你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哈?”猝不及防被牵扯进话题的中原中也只觉得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
“跟你有关系的,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们,不用任何代价。”青木言唇边笑意加深,他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认真地说道:“这是三年前,你帮助我那一次的谢礼。”
“谢礼?”中原中也显然已经忘了这回事,他疑惑地皱紧眉头去回想,但想了半天都没能想起对方究竟是在指什么。
倒是太宰治回忆起了三年前自己所注意到的一些细微之处,“原来如此,是那箱药物吗?”
太宰治这么一说,中原中也也想起来了,只是他没想到,这点无关紧要的东西也够对方记这么久,更别提那箱药物对青木言根本没有多大的帮助。
这样想着,中原中也也这样问出来了,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难以理解,“你不是根本没有命不久矣吗?那箱东西也够你记这么久?”
“嗯……它们对我帮助很大,最起码在我最后‘死亡’的时候没有感受到什么痛苦?”也许这跟果戈里精湛的枪技也有关。
青木言后半句话没有说,但也足够对方明白他的意思了。
中原中也原本因那些被对方欺骗的旧仇,以及港口mafia种种因对方导致的变故而腾升起的怒意,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某种不上不下的复杂情绪,总之有种没处发火的憋屈和不爽。
以至于中原中也的语气也变得有些烦躁了起来,“啊,好啊,既然这样,那就告诉我吧。”
青木言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初他也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一个热情的好人,早知道就尽量避免跟对方见面了,“好吧,答案是——可以。”
更详细一些的就有些越界了。
太宰治也明白这一点,并没有继续追问,“果然是这样呢……”
他逐渐陷入了沉思,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那样,半晌才重新抬起头看向青木言。
“好,决定了!”
太宰治忽然站起身,走到了对方身边伸出手,笑吟吟地说道:“我愿意退一步哦,青木君。”
青木言看了看太宰治不达眼底的笑意,又看了看对方伸出的那只手,这不仅仅只是对方表示愿意退让达成合作的握手,同样也是对方在试探能不能通过消除自己的异能而让这个世界消散。
太宰治给他的感觉确实跟费奥多尔有些像,都属于那种会通过一些细微之处额外获取情报的人,只不过……
对方或许弄错了一件事,这场合作,并不是对方愿意退一步就能够顺利达成的,他也需要看看对方的实力。
青木言视线又重新落回了对方脸上,那只暗沉的鸢色眼眸里倒映出了他唇边浅浅的微笑,“太宰,你知道吗?”
青木言伸出手与对方交握。
他的嗓音很轻,也很平静,“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结构。”
这看似是一句没头没脑又莫名其妙的话,但太宰治一瞬间意识到了对方在暗指什么。
在他们双手交握的那一刻,这个世界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但那扇落地窗的玻璃却骤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透明尖锐的玻璃碎片在半空中折射出眩目的光芒,有什么东西被人从落地窗那丢了进来。
下一秒刺目的火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爆炸所带来的气浪刹那间席卷。
中原中也反应极快地在爆炸的前一秒提着太宰治跳窗,由于「人间失格」的缘故,中原中也只能提着对方的衣领,又或者是提着那条暗红围巾的两端,这也导致两人落地时,太宰治险些被勒死。
在宛如星月都沉睡的静谧夜晚,伦敦街头未曾被灯光照亮的阴影里逐渐走出了几道身影,从他们的外表看不出隶属于哪个组织,而那几人看起来也没有丝毫想要解释什么的打算,带着锐利的杀意直面而来。
中原中也争分夺秒扫了眼周围,没能发现青木言的身影,他下意识抬头看向还燃烧着火光、一片狼藉的窗口,也没能在火光中看见对方。
他记得青木言是似乎孤身一人来的,可即使如此,应该也不至于就这样轻易地被炸死了吧?
第 83 章
在爆炸所带来的热量即将笼罩到青木言的那一刻, 他的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下一秒巨大的力道将他从高温中拽离,眼前原本即将吞噬而来的火光也转而变成了外界缄默的黑夜。
“真是千钧一发呢, 小青木。”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一如既往地带着有些夸张过头的情绪。
青木言缓缓眨了眨眼睛, 仿佛还没有从周围环境刹那间的变化中回过神, 或者说是一瞬间发生的变故太多, 哪怕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也不免会产生些许错位感。
这是异能一直持续所带来的、同样也是不可避免的精神负荷, 就算在他人面前强撑着表现的再游刃有余, 也仍旧会在精神松懈下来时展露出些许恍惚。
他本能地顺着声音看去,视野里,果戈里站在不远处,对方一如既往地穿着那一身如魔术师般神秘, 又如马戏团小丑般荒诞的礼服, 披在肩头的雪白斗篷时不时随着吹过的夜风轻轻扬起, 露出近乎要跟夜幕融为一体的漆黑内侧。
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像是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可能一样, 表情忽然变得惊恐了起来,同时飞速靠近重新牵起了他的手。
“难道说——!是伤到哪里了吗?小青木?我明明已经很及时了,亏我还以为又表演出了一个时机抓的绝妙的致命魔术表演呢!没想到居然是魔术的大失败吗?!”
说到最后果戈里像是承受不住这种两级反转所带来的巨大打击一样,深深地把头抵在了他肩上, 开始喋喋不休地说着他关注了多久才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关键时机,而这个时机有多么的难抓,最后还失败了对他打击有多大之类的话。
青木言只是微微恍惚了几分钟, 果戈里就已经从巨大打击里重振旗鼓,开始对他上下其手检查他到底伤在了哪里。
青木言慢半拍地反握住对方即将触及上他脖颈的手, “我没事,果戈里,你来的很及时。”
“虽然能够得知这项致命魔术并没有失败会让我感到超级——兴奋——”果戈里挥舞着手臂比划出了一个巨大的圆,紧接着又仍旧有些不死心地想要继续,“可如果小青木你受伤了的话,还是不要勉强比较好哦——”
“我确实没有受伤,果戈里。”青木言语气有些无奈,他总觉得对方似乎对自己脖颈有一些特殊执念。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他们此刻所处的地方是一处天台,距离那个发生爆炸的餐厅也并不远,果戈里选择的位置很好,高一些会没入雾中看不清下方,低一些会轻易被地面的人发现。
以他们这个角度,刚好能够把下方发生的混战全部收入眼中。
除了中原中也和太宰治这两道熟悉的身影之外,剩下的那几道身影都是完全陌生的面孔,青木言仔细回想了一下戈蒂耶给他的名单,发现这几人似乎都不在名单里,极有可能是伦敦本土的小型组织。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从中原中也对付那些人时所表现出来的轻松程度来看,那些人实力并不高,武器倒是很精良,但这些武器对于拥有强大异能的异能者来说并不算什么,就跟玩具一样。
看起来这几个人应该是被其他参加宴会的那些组织挑唆利用了,为的就是来试探他,又或者是试探那唯一一个不属于欧洲的组织——港口mafia。
而挑唆这几个人来试探的到底是哪个组织,青木言倒是一时之间无法确定,毕竟他本身树敌就足够多了,比如说「钟塔侍从」,又比如说费奥多尔,甚至还有被他抓了属下那些的组织,而除了这些说不准还会有什么其他零零碎碎在暗地里看不惯他的组织。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钟楼怪人」本身行事就随意,丝毫不给任何人面子,他当上首领后也没打算去更改这一点,因此他们组织的这个毛病就只增不减,甚至更加乖张。
更别提,这些人也有可能是冲着港口mafia来的,暂且不考虑港口mafia有没有在欧洲树敌的因素,光是非欧洲本土组织这个名义,就足够让一些狂妄高傲自以为高人一等的那些人对他们出手了。
青木言静静地注视着中原中也提起其中地上一人的衣领开口说了些什么,从他们这个距离听不太清内容,但他能够从事态的发展以及双方之间的变化明白——中原中也大概是在审问对方来自哪个组织,而那人看起来丝毫不打算回答,反而情绪激烈破口大骂,中原中也怒极反笑把对方往地上狠狠一丢,似乎打算教导对方如何端正态度。
正当青木言看到太宰治终于不再维持旁观而迈出了行动的第一步时,一个毛茸茸的银发脑袋忽然自上而下探出挡在了他眼前,一条梳理整齐银色的麻花辫顺应重力在半空中小幅度晃动。
那张熟悉的脸上露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沉吟模样,“小青木很在意他们吗?”
“也不是……”青木言稍微思考了一下该如何跟对方解释这个,他顺着对方性格拟定了几种回答的发展,最后还是言简意赅了些许,“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原来如此~!”果戈里把头又安回脖子,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么那么——小青木现在有弄清楚好奇的事情吗?”
“大概……弄清楚了吧。”
青木言再次看了眼此刻的情况,太宰治不知道对那些人说了什么,用的应该是偏和气一些的温和话术,总之效果不太明显,那些人情绪更激动了,甚至夹杂着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脏话和鄙夷手势,下一秒那人就被当场锤进了混凝土地面,可以说是血溅当场,此刻太宰治再次开口效果就变得好了不少。
只是……
对方注定问不出什么。
从那几人的态度来看,会对他们动手只是单纯出自于发泄情绪,以及对外地人的排斥与歧视,而对方到底是从哪里得知到他跟港口mafia见面时间和地点的,估计就连那些人自己都不清楚,极有可能是在喝酒的时候,碰巧听见有关的信息,再加上酒精上头、气氛烘托,头脑一热就跑过来了。
能够把这个信息在悄无声息中传递出去的人,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小角色,更别提此刻伦敦汇聚了整个欧洲的各个顶尖组织,几乎任何一个组织都能够做到这一点,这对于他们来说就跟喝水一样简单。
哪怕他真的花费精力去找到了那个传递信息的组织,说不准那个组织背后还有其他组织,现在伦敦各个势力之间盘根错节,他没必要率先出手为此浪费时间。
青木言收回视线看向果戈里,浅笑着发出了邀请,“要一起去吃晚餐吗?”
“可以吗?没关系吗?”果戈里像是遇到了什么大惊喜那样,爆发出夸张的喜悦与惊讶。
果戈里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实际上并不需要青木言的确认,青木言从对方会做出用异能传送自己的头来吸引他注意的举动里看出了什么,对方似乎觉得这里无聊,不想在这里多呆,对于果戈里来说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长时间暗中观察确实很无聊,青木言甚至觉得对方如果不是顾及冒然带自己离开可能会影响到自己的计划,说不准早就拉起斗篷直接带自己传送走了。
果戈里一边提起斗篷一角,一边伸手牵住对方,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方便他一会用异能,同时语气兴奋地说出了一长串的话。
“小青木,我发现了一家不错的俄式餐厅,那里有我喜欢的油煎包!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但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我们先去尝尝如何?如果小青木你有更喜欢的餐厅也可以说出来哦~!不过我觉得应该没有,毕竟这么多天没有看见小青木你中意过这个地方的任何一道菜,哎呀——!我这么说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说到最后果戈里如同暴露了什么大秘密一样捂住嘴巴,没过一会儿又继续热情地开口,“总之——小青木,我们出发吧!”
伴随着这句话尾音的落下,雪白的斗篷也随之笼罩,两人的身影一瞬间消失在夜幕中。
搜寻完周围确认没有其他埋伏的中原中也又顺带用异能折返回去检查了一遍爆炸地点,里面没有任何血迹,也没有人影,看起来青木言在爆炸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离开了。
像是早有预料一样。
中原中也烦躁地皱着眉头又落回了地上。
不用对方说,太宰治也从中原中也的表情里明白了一切,他抬起头看向高处,仿佛是在看不远处已经空无一人的天台,也仿佛是在看被浓雾笼罩看不见星月的夜空。
回想起青木言最后所说的那句话,太宰治不由得轻笑一声,“三角形是最稳定结构吗……?”
就像是他在两人还没达成确切合作时,借助异能过分试探了青木言,而对方明明知道却好脾气地配合了一样,这份配合是青木言的诚意,也是他需要付出的代价。
对方希望他能够占据目前已经达成合作的三方中、除对方之外的其中一方位置,形成最稳定的结构,而目前他已知的、跟青木言有过接触的组织只有「死屋之鼠」以及「钟塔侍从」,这两者都不太好对付,前者曾跟他们交过手,彼此之间都十分熟悉,后者虽然较为陌生,但有着绝对的主场优势。
如果让太宰治选择的话,他大概一个都不会选,毕竟如果他真的占据了其中一方的位置,得利最大的是——青木言。
对方会一瞬间颠覆目前局面的种种,摒除所有不利因素,成为“棋局”中优势最大、同样也是手握主动权的一方,近乎可以说已经稳坐胜利者的位置。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如果可以选”,以目前情况看来,他或许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些袭击他们的人说不出自己是从哪听到的消息,只说是“道听途说”,一时头脑发热就行动了,这件事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放在这里却也意外的合理,毕竟这些欧洲人都或多或少有着一些冲动和热血在骨子里,这些人背后肯定有人在暗中操纵,但究竟是哪一方,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要查的话,耗费的精力是巨大的,甚至说不准此刻停留在伦敦的组织都要查一遍,而如果不查,就从侧面反应了他们忍气吞声与软弱无能,一旦有组织行动起来,他们会是所有组织用于开启纷争的第一个祭品。
想要避免这两种可能,只有直接对上「钟塔侍从」,毕竟那些人是伦敦本土组织,哪怕是不入流的、类似于混混一样的团体,也不能否认他们的国籍与扎根地,「钟塔侍从」作为本次宴会组织的发起者与身为隶属于英国女王的官方组织,需要对这次发生的事情做出一些解释,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因此,无论阿加莎给予怎样的说辞,又是何种态度,都能够成为他们对「钟塔侍从」出手的借口。
这种做法看似有些无赖,但也是成功率最高、也是最名正言顺的,因为阿加莎不可能会花费精力在这些不入流的小团体身上,同样也不会重视非欧洲组织的感受。
不过,就算他想按照青木言要求的去这么做,之后的发展也不一定能够符合对方预期,毕竟现在不是稳定的“三角形”,而是多变的“四边形”,费奥多尔肯定会从港口mafia的行动里察觉到什么,并出手保持“四边形”的局势,避免局面落入青木言的掌控。
也许青木言预料到了费奥多尔会出手,但这么一来就有些地方显得很奇怪。
对方应该明白,哪怕费奥多尔会出手,只要对方选择了旁观,让港口mafia单独处理,那么今晚纷争与混乱帷幕一定会被揭开,各个势力都会如同打破了限制开始光明正大出手。
太宰治记得费奥多尔明确跟他说过,青木言没有带拥有攻击型异能的下属,而青木言本人体术也很差,因此对方本不应该希望混战之类的事情发生才对,一旦纷争与混乱帷幕被揭开,将一切都展现在明面上,没有强大战斗能力的青木言一定会在战局中处于下风。
费奥多尔没有在这个地方撒谎的必要,因此问题出在青木言身上,后者有一定的自保能力,比如说他的异能,又比如说……那个寻找了对方三年的空间系异能者。
太宰治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三年前青木言缠着绷带的侧脸,以及那场用生命点燃的玫瑰。
如果三年前那些是青木言的早有预谋,那么他承认,他确实小看了对方,甚至说不准青木言实际上一直把他从头骗到尾,没有一句真话。
而如果不是青木言的早有预谋,实际上那时只是一场无可奈何的热烈退场,与此刻命运的重逢,那么——就证明青木言是个疯子。
太宰治跟果戈里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即使如此,他也能够意识到对方是一个偏激到极致的不稳定因素,对于他们这种人、对于现在的局势来说,率先处理掉身边的不稳定因素才是最佳选择,就像是青木言三年前做的那样,哪怕无法完全根除,也要在关键时刻把对方排除在外,而现在青木言应该完全拥有了能够把对方排除掉的能力,可为什么做出的决策甚至不比三年前?
他不是不相信青木言的能力,而是他很清楚那种对某种概念词汇产生极致执念的人是难以忠心顺从他人的,哪怕能够一时稳定,也保证不了对方会不会突然被某一个他人无法意识到的细微之处刺激到,从而发生想法转变。
在这种局面下,一旦那种情况发生,都不用其他人动手,青木言自己就会走向溃败,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相对的,如果青木言能够保持“不稳定因素”的稳定,那么不可否认,对方在这种局面中确实能够轻松许多,同时还填补了战斗力方面的缺陷,甚至可以说是成为了伦敦目前所存组织中的“最完美配置”,无论是还维持着和平的此刻,还是即将被打破和平的不久后,这份“最完美配置”都足以保证青木言在各类交锋中不落于下风。
那么,对方是想赌自己是否能一直保持着“不稳定因素”的稳定,以此来让自己从头到尾占据都一定优势,并顺利赢下这一次的“棋局”吗?
这样看来,青木言想要更改原本的命运活下去的信念还真是坚定,为此甚至可以连自己性命也可以当做赌注。
明明对方其他有更稳定的选择,虽然这个更稳定的选择可能会让青木言失去一定的优势,但无论如何都比这种风险极高又偏激的选择稳定许多,同时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小上许多。
太宰治眉头微皱,半晌,仅似自言自语般发出一声叹息。
“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第 84 章
青木言没有再去思考港口mafia会怎么行动, 对于他来说,无论后续会如何发展都会是同样的走向。
港口mafia没有选择,费奥多尔如果不想看见他占据绝对优势只能选择出手干扰局面把一切搅乱, 因此去掉一些旁枝末节, 最后的结果一定是“血腥舞台剧”序幕的开启。
不会有其他结果, 除非「阿撒托斯之梦」结束。
但是很遗憾, 这是不可能的。
只有在血腥舞台剧进入结局倒计时, 「阿撒托斯之梦」的结束方法才会逐渐从被染红的水面之下浮现。
就像是他借助这场宴会除掉了「钟楼怪人」在法国的劲敌一样, 其他组织又真的不会借助这一次难得的机会除掉对手吗?
所以, 哪怕有人对「阿撒托斯之梦」的结束方法有眉目, 也不可能会这么早拿出来,更别提——这一次的宴会本就是各怀鬼胎之人共同设的一场局。
青木言收敛思绪,轻轻抿了一口面前的红菜汤,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味蕾上绽放, 果戈里没有在这方面夸大, 也没有带着家乡滤镜, 对方推荐的这家餐厅确实不错。
虽然有些菜式的味道他不太习惯,但比起伦敦某些传统餐厅还是要好上不少, 可以说填补了他对于那家餐厅爆炸导致没地方食用符合口味晚餐的遗憾。
这家餐厅装修的有些复古,桌椅连带着周围的墙壁使用的都是原木色,暖色调的灯光从餐厅高处洒落,仿佛自带北国严寒的效果, 反衬营造出了一种温馨的氛围。
青木言一口接一口喝完了碗中的红菜汤,在红菜汤见底的那一刻,一个油煎包刚好接上了空隙放在了他的餐盘里。
青木言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对方, 只见坐在对面的银发青年眼眸亮晶晶的,那只浅色调、有着奇异花纹的金色眼眸在暖色调的灯光下裹挟上了些许梦幻童话的意味, 仿佛超脱世俗,颠倒了认知的固定框架,让月亮成为了星星的承托。
让青木言不合时宜地再次产生了些许恍惚,自异能一直维持后所尽力压制的人格解体还是被精神疲倦诱发,他像是忽然脱离了沉重的躯壳,站在旁观者的位置回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也想起了最初的果戈里。
正如对方一直挂在嘴边的那句亦真亦假的话——“小丑的话是不能相信的”。
果戈里无论是偶尔流露出的真实神色,还是灵魂至高展现的异能,甚至就连对方多年前的表现,都足够演绎出“无序”与“疯狂”这两个词汇。
哪怕对方在此刻陷入困惑与迷茫的状态中答应了他会在这场“血腥舞台剧”中保护好他,但谁又能保证对方不会突然找回清醒的道路?
比如说——对方在这中途突然不知道从哪得知自己死亡异能就会消散的信息。
果戈里欺骗自己换得片刻心安理得的理由用的是他死后异能是否会继续维持的疑问,因此,一旦在这场“血腥舞台剧”的最后浮现出的解决方法是杀了「阿撒托斯之梦」的主导者一切就会迎来结束,那么,果戈里在一直追寻的“自由”与徘徊不定的“囚笼”之间,毫无疑问会选择前者。
青木言近乎可以想象到对方那个时候的状态,以及会使用的那种宛如舞台剧落幕般的咏叹调口吻,或许对于对方而言,在那个最终时间点杀死自己的意义,不仅仅只是「阿撒托斯之梦」的结束,获得物理意义上的自由,同样也是对方从迷茫中清晰,斩断三年间的束缚牢笼,获得精神上彻底自由的见证。
即使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词汇,但只要为其穷尽了一生,那么那个词汇就会被赋予沉重的意义,因为否定了它,就等同于否定了自己的一切,会显得自己的一生像是一个笑话那样,荒诞可悲。
与其让果戈里在混沌中摸索道路,导致他在会关键时刻出现被他人趁虚而入的弱点,不如在这之前孤注一掷,给予对方清醒。
——提醒对方,不要迷失自己。
果戈里兴奋又热情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抑扬顿挫的腔调,不遗余力地介绍着自己最喜欢的食物,颇有一副想要他也喜欢上这个的架势。
“虽然这一家餐厅有些菜式的味道做的没有那么贴合‘俄式’这个词,但是但是——这个油煎包超好吃!我觉得小青木你一定会喜欢~!”
青木言没有推辞对方的好意,他轻轻点头拿起盘子里的油煎包尝了一口。
果戈里像是十分紧张似的盯着青木言的每一个表情变化,表现的就仿佛他才是这道菜的厨师一样,在青木言吞咽下的那一刻,迫不及待地询问,“怎么样、怎么样?”
青木言全程关注着对方的反应,眼眸中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笑意,“确实很不错,果戈里。”
“好耶——!”果戈里兴高采烈地欢呼出声,“我就知道小青木你肯定会喜欢的!”
下一秒果戈里把觉得会符合青木言口味的食物都堆放在了对方餐盘里,“小青木,这些也很不错哦。”
青木言看着盘子里逐渐堆起来的食物沉默了一会儿,他看了看食物,又看了看果戈里兴致勃勃的表情,最终还是吞回了那句劝对方别放了的话,开始努力地跟那些食物战斗了起来。
然而事实证明,他这样放纵对方是不行的。
青木言在艰难吞下盘子里最后一块奶酪饼后,不得不伸手阻止了对方继续往他盘子里放食物。
“果戈里……可以了,我已经吃饱了。”
“诶……?真的吗?”
果戈里觉得对方吃的有点少,他视线扫过桌面上摆满了的餐盘,忽然又觉得对方好像是正常食量,他有些遗憾地止住了动作,“本来还想让小青木你都尝个遍的呢。”
青木言从一旁的抽纸盒里抽出了张餐巾纸擦拭着唇角,不忘安抚对方,“没关系,总会有机会的。”
“那——”果戈里拖拽着音调,摆出了一副恋爱中害羞又期待的模样,“下一次机会是什么时候呢?”
“这个的话……”青木言以同样的口吻回答,他唇边笑意温和,“如果明天晚上的伦敦跟此刻相同,那明天就可以哦。”
果戈里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也清楚明天晚上自然不可能像今晚一样和平,没等他脸上展现出失落的表情,再顺势开展伤心欲绝的表演,只见眼前拥有着如同幽蓝色雾海般沉寂眼眸的青年开口了。
对方微笑着说:“或者,以后也可以。”
清冷的嗓音听不出语气,平静又随意的态度仿佛只是饭后闲聊一样,说出了无关紧要的话。
果戈里唇边弧度不变,目光却变得有些意味不明,青木言仿佛没有察觉到气息的微妙变化一样,招来了服务生结账。
在结完账后,他重新看向果戈里,好似才发觉对方的异常,疑惑地询问,“怎么了?是没有吃好,还有什么其他想要吃的吗?”
这种自然的反应仿佛他刚刚说出的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场面话,无需去深究背后的深意与这句话的真假。
果戈里没能看出对方说这句话的用意,这种结果反而让他有些在意起那句话的真假,但如果直接追问的话,又显得有些过于在意,仿佛被这句简单的话而束缚了一样。
这样的发展可有些不太妙。
“没有啦~!”果戈里的语气又重新变得活跃起来,说出了自己的苦恼,“我只是在想——接下来我们去哪里,毕竟今晚的时光十分难得,不去看看夜景似乎有些可惜,但是——!现在时间也确实不早了,如果再晚点回去的话,可能会影响小青木你的睡眠,真是让人难以抉择——!”
“听起来现在这个时间点确实有些做什么都不太合适。”青木言顺着对方的话点了点头,很快又话音一转,“不过,换个角度去思考,说不准也有刚好适合现在这个时间点做的事呢。”
果戈里闻言脸上浮现出好奇,“是做什么?”
“果戈里。”青木言眼眸微弯,说出了昨晚未曾履行的承诺,“你还想听睡前故事吗?”
果戈里缓缓眨了眨眼睛,像是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一样,他眼眸逐渐睁大,流露出惊讶与兴奋的神色,“小青木已经想好要为我说什么睡前故事了吗?”
“嗯,如果一直拖着的话,那就有些像一千零一夜这个童话故事了。”青木言仿佛意有所指地将话题牵引到了三年前果戈里第一次找到他本体的那一个夜晚,也仿佛只是单纯在诉说他们此刻跟这个童话故事的共通之处。
果戈里佯装煞有介事地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但是小青木没有跟我上演一千零一夜的睡前故事,只是将一个睡前故事拖了一天。”
“毕竟果戈里你说过,你不喜欢一千零一夜这个童话故事。”青木言语气含着些许笑意,“如果真的是一千零一夜那个走向,你肯定会不高兴吧?”
果戈里表情出现了变化,他有些怀疑地凑近了对方,“难道说——小青木,你现在在报复我当初吓你的事吗?”
“怎么会?”青木言面不改色地否认了对方的猜疑,“只是想知道果戈里你的看法而已,因为当初你说不喜欢,那现在应该也会对这个睡前故事没有什么兴致才对。”
“可是——小青木,你应该知道的,人都是会发生变化的嘛,比如说那个时候的我跟小青木你都不熟,也没有预料到未来会变成这样,就像是超脱了原本预料般的——自由地超出了原本的命运!”
果戈里说到最后双手在半空中比划着,又很快反应过来了什么,“咦?难不成小青木你想跟我说的睡前故事是童话故事?”
青木言微微歪头,回忆着那个故事的具体内容,“唔……应该算是,这个故事是我小时候,我老师的一位朋友为我讲的睡前故事,虽然不知道果戈里你会不会感兴趣,但是它确实很有意思。”
“哇呜——说的我都期待起来了!”果戈里像是十分激动似的,有些迫不及待地牵住了对方的手,“现在可以回去吗?小青木?”
青木言静静注视着对方每一个细微反应和情绪变化,仿佛想要看出对方真实的一面。
但就如同他对果戈里的第一面印象那样,对方会用夸张的表演让人猜不出真实想法,其中混入着真真假假,偶尔才会在某个细微之处流露出些许真实,像是舞台上的完美演绎者。
片刻,他轻轻点头,“当然。”
第 85 章
果戈里表现的再激动, 也没有忘记要寻找一个没有人的角落使用异能,以防引起他人不必要的关注。
不间断的传送填补了距离,缩短了他们回去的时间。
果戈里一如既往地将青木言送到了房间中, 优雅温和地进行暂时的告别。
只是与上次不同的是——对方这次的“一会儿见”没有之前的那么短暂, 也没有昔日那种迫不及待。
直到青木言已经洗漱好, 回复完了戈蒂耶他们的信息, 也没能等到那个银发青年再次出现在房间中。
青木言静静地站在窗前, 微凉的晚风裹挟着高处的潮湿雾气从打开的窗户吹拂进了房间, 没有发带束缚的黑发披散在肩头, 有着些许卷翘的发梢顺着微风轻轻扬起。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发展, 也同样是让他感到困扰的情况。
青木言其实不希望对方会像三年前那样,在遇见矛盾点时选择逃避独自思考。
那样会让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让他心中滋长出一种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复杂情绪。
窗外的夜空被雾霭包裹,看不见一星半点儿的光亮, 就连窗户散发出的微光, 也变得像是彰显那抹白色雾霭存在的承托, 朦胧有限的视野带来了似有似无的孤寂感。
青木言耐心地等了许久,久到他都有些困了, 才像是打算放弃般渐渐合上了窗户。
但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一抹银白忽然在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确切出现在了他的床上,并占据了一角。
熟悉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响起, 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小青木足足站在窗发呆了一个小时,才回头注意到我。”果戈里先发制人地发出抱怨,仿佛他一直在观察对方何时能够发现自己。
但很快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语调重新变得兴奋了起来,“提问——小青木一直站在窗边是在做什么?难道是在等我吗?!”
青木言没有说出对方刚刚才出现的事实, 哪怕他此刻精神状态确实不好,但也没有到那种被别人入侵了领地也注意不到的恍惚程度。
他甚至有些怀疑果戈里是不是一直在暗中观察,或者说是迟疑着,直到看见他准备合上窗户像是选择放弃时,才做出决定,用异能传送了进来。
哪怕心中已经有了可能性最大的猜想,但面上他仍旧顺着对方的话点头,“嗯,我在等你,果戈里。”
如此干脆的坦诚让果戈里有一瞬间的始料未及,但也仅仅只有一瞬。
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并把脸埋进了怀中的枕头,像是感到害羞了一样,扭捏着说道:“真是让人有些难为情呢。”
青木言没有对对方这一番用于遮掩什么,而刻意表现出的浮夸到有着明显虚假的演技发表什么看法,他微微笑了笑,“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怎么会呢——?!”果戈里双手交握在一起,露出一副憧憬的模样,“我超——级——期待小青木为我说的那个睡前故事!”
像是为了验证这一点似的,青木言眼前的景物忽然出现一瞬间的模糊,宛如失重般的感觉同步席卷上神经,下一秒他感觉自己似乎坠入了什么柔软的物体中,视野也更换为了浅色调的天花板。
呼吸间的空气中掺杂着熟悉的奇异幽香,青木言侧过头幽幽看向身侧那个撑着脸颊盯着自己的银发青年,后者仿佛没有察觉到青木言视线中对他乱用异能的细微控诉一样,期待地问道。
“现在这样算睡前了吗?”
从表面所能够看见的反应来判断,果戈里似乎真的对这个充满童年气息的睡前故事颇为期待。
青木言有些欲言又止,虽然他预想过这个睡前故事说出来会导致的各种后果,但看在对方表现出来的、不知真假的期待上,还是提醒道:“这个故事可能不是你会喜欢的类型哦,哪怕是这样,也要听吗?”
“当然——!”果戈里一手撑起身体,另一只手捞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无论是什么样的故事,只要是小青木为我说的,我都会期待地去认真听~!毕竟——这可是小青木精心为我准备的惊喜,对吧?”
果戈里的最后一句话仿佛别有深意,像是单纯地向青木言诉说着自己的期待;也像是在暗示青木言,希望对方能够给予自己愉悦的惊喜,而不是会让他感到仿徨与痛苦的惊吓。
只可惜哪怕青木言能够听出更深层的意思也没有用。
换做几年前的他,可能会因为果戈里这番话而感到愧疚,从而陷入摇摆不定的迟疑中,更改原本的决定。
但现在的他不会,否则他也无法在群狼环伺的情况下坐稳首领这个位置。
“好吧,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青木言雾霾蓝色的眼眸微微弯起,温和的情绪仅浮现在表面。
他嗓音平静地诉说起那个被他选择成为给予果戈里找回清醒道路的路标,同样也是饱含幻想的童话故事。
“果戈里,你觉得星星上会住着人吗?”
会有一颗渺小的星星像是缩小版的地球一样,仅住着一个管理星球的王子吗?
由于土地的局限性,这个星球所生长出来的植物里,会有小王子所没有见过的、独一无二的玫瑰吗?
童话故事之所以会被称之为童话故事,不仅仅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与看似让人匪夷所思的逻辑,还有没有被现实框架束缚的自由与荒诞。
通俗易懂的描绘与寥寥数语,勾勒出了小王子与玫瑰的故事。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久到这个童话故事在青木言记忆中都有些模糊和褪色,唯一记得的,大概是那位先生为他讲故事时所用的温柔语调,与最后他提出疑惑时,那个时期的他所听不懂的复杂话语,也是现在的他已经遗忘了的回答。
果戈里听完这个对于他们而言都有些幼稚的童话故事,安静了许久,半晌,他忽然问道:“最后已经死亡的小王子会回到他的玫瑰身边吗?”
“这是个自由开放式结局,果戈里。”青木言目光望着镶嵌在天花板中散发着明亮光芒的水晶灯,“或许需要看你是否认为死亡是一切的终点,如果是,那他大概就死了,如果不是,那他的灵魂如同他所说的那样,脱离了沉重的躯壳,自由地回到了故乡,回到了他的玫瑰身边。”
果戈里模糊地应了一声,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似的,“如果玫瑰因为没有人照顾,早就在恶劣的环境里枯死了怎么办?”
“那他们的灵魂就在一起了,玫瑰会等小王子的。”
青木言有些困了,他嗓音有些低,也有些模糊,但足够果戈里听清。
后者不依不饶地问道:“为什么玫瑰不去找小王子?”
“果戈里。”青木言似无奈般侧过头看了一眼对方,“玫瑰是没办法走路的,哪怕是在这个童话故事里也一样,所以只能选择等待小王子。”
——玫瑰是不自由的,就像是他一样。
“那么那么——!如果玫瑰早就死了呢?会去找小王子吗?”果戈里双手撑着脸颊,支起身体看着逐渐要陷进被子里的青年,仿佛单纯好奇着这个童话故事。
青木言顺着对方的话思考了一会儿,“嗯……这样的话,说不准玫瑰其实一直在小王子身边。”
“哇呜——!这样一想这个童话故事其实很可怕呢!”果戈里又倒回了被子里,如同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伸手抱住了青木言,“无论小王子去不去找玫瑰,他始终都会被玫瑰束缚。”
果戈里的语气听起来虽然是在发出感叹,但那只手却已经逐渐摸上了他的颈侧,脖子一向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更别提他跟果戈里之间的体术差距,因此这个动作本身就裹挟着危险的意味。
青木言没有过多在意对方的举动,对方也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仅仅只是停留在触碰的阶段。
果戈里像是在回忆那个故事似的,突兀地更换了话题,“这是个爱情故事吗?”
耳边传来的声音褪去了浮夸与过度的起伏。
青木言在听见这个问题时,微微走神了片刻,不是因为对方提及的这个词汇,而是他突然回想起了多年前听完这个故事的最后他提出疑惑时,为他讲故事的那位先生是如何回复他的。
他那个时候虽然问的问题是十分符合年龄的稚嫩与天真,但那位先生的回答却是跟果戈里此刻的问题所相近的含义。
青木言没有正面回答,将这个问题又抛了回去,“你觉得是吗?”
果戈里同样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们都很清楚,在他问出问题的时候,这个话题就已经发生了改变,所指的不仅仅是那个童话故事,同样也是在映射着彼此。
就像是他们无法从这个童话故事里确认爱情的存在一样,他们也无法确认对彼此的情感到底是深邃沉重的爱情,还是年少时惊艳彼此所留下的一时新奇与执念。
气氛逐渐安静了下去,寂静到疲倦在时间的加持下开始侵蚀青木言的思绪,他眨眼的速度越来越缓慢,直到因为困意短暂闭上了眼睛。
在真正闭上眼睛的这一刻,其他感官反而敏锐了起来,他明确感知到对方搭在颈侧的手微微移动了些许,像是想要扼住他脖颈一般覆盖住了大部分区域,带着不稳定的意味。
“小青木。”
果戈里像是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睡着那样,喊了对方一声。
青木言又重新睁开眼睛看向那个不知何时把头抵在了自己肩头的银发青年,后者散乱的银色长发如月光般铺陈在被子上,也让他无法看清对方此刻的表情。
听不出情绪的嗓音继续说道:“再让我看一次吧。”
“什么?”青木言慢半拍地没能跟上对方节奏。
果戈里缓缓抬起了头,那双不同色调的金色眼眸里罕见地褪去了昔日伪装出的笑意和浮夸。
宛如想要见证什么,确认什么——
浮现出了背后真实的追逐与疯狂。
“你的‘自由乡’。”
果戈里的话像是在指青木言的异能,也像是在指“自由乡”这个词汇对于青木言而言的本身含义。
如果是他还能控制异能的时候,果戈里提出这个要求,那青木言或许还会确认一下到底是哪个“自由乡”,但在此刻他们都清楚他异能失控的这种情况,对方口中的“自由乡”指的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那是他跟果戈里最为相似的一面,同样也是最不稳定的疯狂一面。
自从青木言成为首领,就将那一面压在了最深处,原因无他,首领是一个组织的统治者,也代表着责任,他的一举一动,乃至每一个决策,都影响着整个组织的命运,为此,他需要保持一个稳定的状态,维持着清醒的头脑。
如果说曾经的青木言像是偶尔会掀起滔天巨浪的海面,那么,现在的青木言就像是无风的浓雾,平静又死寂。
在这种他异能失控的情况下,展露那一面对他而言不仅仅意味着有出现人格解体的风险,同样也极有可能出现意料之外的复杂情况,比如说造就出一些更加光怪陆离的东西,又比如说增加他被同化的可能性。
但也正因为这些不稳定的危险因素,才对他更有诱惑,更加能够吸引他去释放出那一面。
如同明知道深渊意味着危险,却仍旧满怀好奇抑制不住地去探索。
偶尔,他也会想要做一些不用思考后果的疯狂举动。
就像是答应对方的要求,再从让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也是他所造成的结果去随机应变一样。
无论是哪一个环节,都有着超脱所有人预料与控制的刺激,如同一次恶作剧。
青木言唇角微弯,“你确定要看吗?果戈里?在这种我无法控制的——‘幻想即真实’的情况下,事情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哦?”
果戈里定定注视着那双自从他们相遇后,就维持着雾海般沉稳平静的雾霾蓝色眼眸中逐渐燃烧起的烛光。
炽热的幽幽烛光摇曳着一点点照亮了冰冷空寂的雾海、取代了雾海。
其中裹挟着像是在为什么到来而点燃的狂热、像是想要迫不及待向他人炫耀出自己至高之作的得意、像是即将为什么倾注一切的疯狂。
跟他想象中的一样,雾海深处隐藏着他所为之迷恋又想要靠近的璀璨夺目。
亦如三年前那场荒诞又绮丽的邂逅之夜。
“这样更好,不是吗?”果戈里靠着对方,笑眯眯地说道:“你知道我不喜欢一切按部就班的发展与故事。”
青木言当然清楚,果戈里喜欢的是那种超脱一切的自由,因此这种情况也确实符合对方的心意。
毕竟,他们谁都无法控制、也不知道揭开那一面后,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青木言侧过头看向被浓雾包裹的窗外,似想起了什么,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果戈里。”
“嗯?”
果戈里下意识抬头想要去看青木言的表情,但正如他故意不让对方看清他的表情那样,他也仅仅只能看见青木言的小半边侧脸。
他听见对方含着轻微笑意的微哑嗓音如此说着。
“不要害怕。”
果戈里闻言微微愣了愣,旋即很快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昨晚他把对方喊醒说半夜已死之人爬上窗沿很可怕这件事。
金色眼眸中流露出发自内心的真实笑意,他愉悦地笑了几声。
“没关系哦,小青木。”
请再一次为他上演如同童话中的午夜魔法一样,令人留恋又痴迷不已的、超脱现实框架的戏剧吧。
然后……
他再从中判断出,在“小王子”离开“玫瑰”时间里,那株“玫瑰”有没有枯死。
又或者是——
“小王子”到底爱不爱对他而言独一无二的“玫瑰”。
第 86 章
正如预料的那样, 港口mafia遭遇袭击一事很快被伦敦内的大部分组织得知,他们不约而同暗中关注着港口mafia会怎么做,是会持着傲骨去找「钟塔侍从」要个说法, 还是会忍气吞声咽下这一次不知来源于何人的“挑衅”。
没有人不爱看热闹, 被困在伦敦的所有组织都乐忠于隔岸观火。
或者说, 他们已经忍耐的够久了, 光是“被困住”这个概念就足够让这些有着强大实力的组织感到耻辱和愤怒, 要不是他们日积月累下来的良好涵养又将这股愤怒压在心底, 再加上局面的僵持与率先出手极有可能会变成“小丑”的下场, 现在伦敦早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所以现在会有组织遭遇伦敦本土小组织袭击陷入两难境地, 正是他们乐见其成、同样也是求之不得的发展。
但就在他们得知港口mafia登门拜访「钟塔侍从」的结果之前,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那件事情所能够给众人带来的信息量之下,港口mafia会在「钟塔侍从」那里得到什么样的回复都变得无关紧要了起来。
伦敦夜晚清冷的街头,有一名披着破破烂烂灰袍的人高举双臂在兴奋又疯癫地奔跑。
老实说, 在现在的伦敦会出现这种精神失常的疯子其实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就算是正常的伦敦也极有可能会出现这种“行为艺术者”, 更别提此刻在这种诡谲怪异的压抑气氛之下了。
因此真正能够引起他们注意的是对方的那一口美式腔调,以及像是在恭迎庆祝什么的到来似的、兴奋的语气, 却又零碎无序的话语。
“全知全能的万物之主……”
“一切如同那位的指引……”
“拉莱耶即将重现人间!”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那人忽然像是踉跄了一下,紧接着摔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来。
暗中观测的人以及路过的平民路人都不由得被这一幕吸引上前观察。
在身体被翻过来之后, 他们才发现对方已经死了。
灰色帽檐下的是一张憔悴瘦削的面孔,双眼浑浊空洞,如同早在死亡之前大脑神经就已经崩坏了似的, 脸上的表情最终凝固在狂热、疯癫又畏惧的扭曲一面。
怪异的言行举止与离奇的死亡让人不禁怀疑起对方的身份,掀开陈旧肮脏的灰袍, 下面是一具形如枯槁的身体,空荡荡的衣物挂在上面,一眼就能够看见那人靠近心脏处的上方所露出的一角花纹。
把领口下拉,古怪又令人不明觉厉的图案彻底暴露在众人视野中。
那是一只睁着的眼睛,如同沉淀着数千年的智慧与岁月,通透又平静地盯着所有看向它的人,给人一种仿佛在跟什么不属于人类、却又有生命的智慧之物对视一样的感觉,让人不禁头皮发麻,从心底涌出一股抵触与反胃。
这具尸体很快被接到消息的伦敦官方组织拉走,他们效率极高地展开调查并给出了一个喝多了酒最终引起其他疾病猝死的说辞用于安抚大众。
然而这些说辞只能骗过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骗不过那些汇聚在伦敦参加宴会的众人。
说到底伦敦也只是一座面积有限的城市,这件事很快在多方组织势力的情报传递下被众组织得知,无论是听起来莫名其妙的零碎话语,还是突兀的离奇死亡,在那个状似眼睛的纹身下都能够串成一线,供众人推测出对方的身份。
——对方无疑是「全知之眼」的人。
那么“万物之主”是什么意思?“那位”指的是谁?“拉莱耶”又是什么东西?
那个人宛如告死鸟一样,用生命铺陈留下这样语焉不详的话,带来沉重的压抑的氛围,留出数种供人推测的可能。
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伦敦里,混入了「全知之眼」的人,而这些人,是由他们之中的一方牵引来的。
否则就无法解释“一切如同那位的指引……”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总归不可能是「全知之眼」真的得到了神明的指引想方设法来到了伦敦。
没等众人深思熟虑消化这件事,整理出来龙去脉,原本表面暂且和平的伦敦城内,骤然炸开了今夜的第二次火光。
一张张没有署名的机密情报以信件形式呈递到了各个组织首领的手中,其中有关于死对头组织在此刻所暴露出的致命弱点,也有关于「全知之眼」与为什么会无法出伦敦的线索,又或者是足以让那些组织首领感到背脊发寒的、关于自身不为人知的秘密。
宛如有一只无形的手点燃了导火索,瞬间将伦敦大部分组织都拖入了混乱旋涡,无论是想要找出传递给他们情报的幕后之人也好,还是想要打破伦敦此刻困境的情况,又或者是想要借机剿灭一直以来跟自己作对的组织也罢,此刻都不得不行动起来。
所有人都清楚一直维持着表面和平直到伦敦恢复正常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管是从信息差的角度出发,还是从私人恩怨来看,爆发正面交锋是难免的事情。
如果是单独零星几个组织,他们或许还要掩藏一下,但现在大部分组织都已经开始行动,这就意味着时机已经成熟。
是时候搅动水面,让结束这一切的方法从水面之下浮现出来了。
在各个组织展开行动的同时,伦敦天空浮沉的雾霭与地面游离的薄雾也逐渐相融在了一起。
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雨自雾中穿过,将原本足以阻碍视野的浓雾击碎成浅浅的薄雾。
这座城市的时间终于进入了后半夜。
即使这场雨与雾的出现透露着诡异,也仍旧未能影响到他们的决策,更无法推移这场交锋爆发的时间。
毕竟自从被困在伦敦后所发生的怪异事就已经足够多了,相比之下区区一场雨也算不了什么。
话虽如此,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心底还是发酵出了一股异常的感觉。
似乎有些太和平了。
这并不是指没有纷争的和平,而是指即使爆发正面交锋,哪怕动了武器与异能也没有任何死亡的和平。
甚至有人专门为了这一点去进行确认,最后的结果让他们都不由得感到一股源自生理上的恐惧。
——如果遭遇不致命的攻击,那么伤痕会仍旧存在于那人身上;而一旦遭遇致命攻击,那么一切伤痕都会被抹消,展现出来的模样跟健康状态完全一致;更细致来说,如果遭遇的攻击让那人陷入了重伤,后续又没有遭遇治疗,那么最后所展现出来的模样也跟健康状态完全一致。
看起来就像是死亡的概念被换算成了新生。
如果是正常环境下不会死亡自然是件好事,但在此刻处处充斥着诡谲的伦敦,他们谁都无法确认出去之后,死亡会不会毫无征兆的降临,收回他们享受生命的权利。
就像是一种另类的瘾,也是仅针对于在这场纷争中失去了性命之人的生存之瘾。
如果想要活下去,他们只能永远呆在这个地方。
……
骤雨不断敲击着玻璃窗,发出清脆的声响,走廊外的暖色调灯光从门缝溢了进来,勾勒出雨水攀附在玻璃上汇聚在一起顺应着重力不断下坠的轨迹。
果戈里收回视线重新落回身侧青年身上,后者脸庞一半掩藏在黑暗中,一半被微弱的余光刻画出轮廓,那双漂亮的雾霾蓝色眼眸已经闭起,轻微平稳的呼吸声伴随着时间越来越微弱。
直到近乎微不可闻,只留心脏仍旧维持着平缓跳动。
果戈里没有选择喊醒对方,他很清楚,正如这场给人带来不详预感的骤雨已经落下,这个世界也同步发生了异变,青木言作为这一切的主导者,自然不会继续被束缚在沉重的躯壳中,他不可能再像昨晚那样顺利地唤醒对方了。
对方的灵魂可能化为这场雨,一同降临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也有可能游弋在薄雾中,穿梭在众人之间。
只不过让果戈里有些奇怪的是——今晚他反而没有看见昨晚那个死而复生找他算账的尸体。
骤雨的到来仿佛为这座城市笼罩上了一层帷幕,模糊了一切。
走廊外的感应灯一直持续着亮起,门外一直有人来来去去,其中有酒店的侍从,也有隶属于组织的成员。
他们神色慌张暗藏惊恐,又讳莫如深隐晦地向首领传达着在这场骤雨中收集到的情报。
其中最为怪异的一幕或许是果戈里在通过异能窥探楼下组织的动向时,意外地看见一名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势的男人在对另一名身负重伤的同事发出指责,前者表情绝望灰败,后者一脸内疚却又掩藏着庆幸。
这种情况看起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发生了颠倒一样。
果戈里若有所思地靠坐在床头,没等他再使用异能去其他地方观测得出更为全面的信息,余光忽然注意到从门缝处投射在地板上的光线变得有些不对劲。
暖色调的光芒仿佛被晕染开了那样,边缘扭曲出绚丽的色彩,那抹色泽逐渐开始流动,缓缓侵占了整个房间的地板,却没能带来任何光亮,比起晕染开的光芒,更像是自光芒中变异出的颜料。
果戈里垂下眼眸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变得宛如星河般、裹挟着色彩污染的地面。
那抹色泽在覆盖了地面后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向上爬行浸染了墙壁与天花板。
直到房间的四周都变得光怪陆离,这一片宛如有生命的艳丽色泽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让果戈里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那抹色彩会继续向房间里的家具、又或者是人进发的。
这个想法冒出没一会儿,周围的墙壁突然泛起涟漪,像是平静的湖面坠入了水珠,由起初细微的涟漪变幻成溅起的浪花,直到最后跟掀起了浪潮一样,呼啸着席卷整个房间。
在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流动色彩中,房间里家具的轮廓逐渐被模糊。
当如同梦境般绮丽的色彩褪去,房间里的陈设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如果不是果戈里所拥有的空间系异能能够感知到周围,他或许会因为眼前这一副完全陌生的景象而认为他们被送到了其他地方。
此刻眼前的房间比起冰冷的临时住所,更像是变成了弥漫着温馨气息的私人寝室。
周围的墙壁贴着浅色调的壁纸,似艺术长廊一般,上面挂满了绘画作品。
只是在果戈里好奇地贴近想要仔细观察那些绘画作品时,才发现那些木制相框里的纸上一片模糊扭曲,看起来就跟颜料在漫长的时间里晕染褪色了一样。
好奇心驱使着果戈里伸手想要拿下画框一看究竟,然而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画框的那一刻,周围再次泛起了空间波动,果戈里敏锐察觉到了什么,瞬间回头看向窗户。
窗外的雨仍旧在下着,不知何时原本合拢的玻璃窗已经被推开,雨丝飘进了房间打湿了窗帘。
一只手忽然搭上了窗台,不同于之前那只满是泥土血渍的手,这只手白皙干净。
也不同于之前那具尸体一点点爬上的十五层,果戈里明确感知到那只手是凭空出现在窗外的,更准确来说,那只手是从薄雾中凝聚成型的,就在房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
这样看来,房间的变化说不准就是为了迎接对方的到来。
时间在一点一滴中流逝,窗外那“东西”两只手都已经从薄雾中凝聚并搭上了窗台,但却迟迟未能带起身体,从泛白的指尖来看,对方似乎爬的颇为费劲。
果戈里从起初的防备逐渐演变成坐在床边兴致勃勃地看对方扑腾。
那双手指尖艰难地一点点向前挪动,缓缓凝聚出了缠绕着一层厚厚绷带的手腕,被雨打湿的绷带渐渐浸染出血色,下一秒那双手像是力竭似的骤然从窗台滑落。
这突如其来又过于戏剧性的发展让果戈里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他微微睁大了眼眸,下意识起身走到窗边往下看去,一层薄薄的雾气混合着自天际落下的雨丝,漆黑一片的黑夜里看不见任何身影。
那双手仿佛又重新消散在了薄雾中。
正当果戈里感到疑惑,并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该拉那双手一把时,耳边突然响起粘稠的水声,像是有什么浸满水的东西落在了地上。
异能感知比回头的速度先一步告诉了他房间里多出了第三者,那是一名浑身上下都被雨打湿的黑发少年。
对方穿着朴素的纯白衬衫,领口系着浅蓝色的绸带,双眼和双手的手腕都缠着绷带,雪白的绷带被雨水浸湿逐渐晕染开了血迹,看起来有几分诡谲可怖。
果戈里看着对方有着几分熟悉的半张脸,像是确认什么似的又看向了床上五官已经长开,彰显出几分清冷感的俊美青年。
眼前这个少年的模样,像极了三年前的青木言,换句话说,比三年前的青木言还要更为稚嫩一些。
对方进了房间一言不发,站在原地像是发呆似的愣了几分钟,直到身上的水珠落在地板上快汇聚成小水洼后,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伸出手揪了揪贴在脸颊上的鬓发,摸到了一手水。
在确认自己确实被淋湿了之后,对方终于行动起来了,径直去了浴室拿出了一块浴巾顶在脑袋上。
明明进浴室时无障碍的模样像是能够看见的样子,但在出来时却像是突然失明了一样,一头撞上了墙壁,捂着脑袋蹲了下去,无论是从那声结结实实的闷响来看,还是从对方此刻缩成一团的反应来看,都撞得不清。
果戈里眼中的疑惑更深了,他用传送落到了对方身边,歪头观察了一会儿这个少年版青木言,开口问道:“提问——!你到底能不能看见东西?”
话音落下,果戈里迟迟没能等到对方的答复,对方像是没有意识到这个房间里有其他人一样,在没有那么疼了之后又坚强地重新站了起来朝衣柜走去。
果戈里显然不会就这样放弃,只是无论他问什么对方都跟没听见一样,甚至就连他故意触碰对方想要恶作剧,对方都没有反应。
在残酷的无视面前,果戈里不得不选择放弃,他挫败地坐回在床边,用食指轻轻戳着陷入沉睡的青木言的脸颊,小声告状,说着那个少年版青木言有多冷漠、多过分之类的话。
少年版的青木言自顾自的从衣柜里找出干净衣物更换,又从抽屉里摸出了两卷干净绷带,他坐在书桌前一点点拆下浸染了血迹的绷带。
这一幕实在是让人有些好奇,果戈里没能忍住用异能传送过去看那个少年版青木言绷带下的模样。
对方无疑是虚假的形象,他的异能无法感知到对方没有暴露在视野中的存在,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神秘,更加富有吸引力。
双眼处的绷带一圈圈被拆开逐渐落地,露出下面漆黑的眼眶,那双本该在里面的雾霾蓝色眼球像是被人挖走,只留下血珠不断从中滑落。
对方看起来像是想要把绷带都拆掉再一一更换新的,左手的绷带也被拆开,但就在绷带彻底落地的那一刻,那只手掌也顺应重力随之落地,就仿佛之前他的手是被绷带强行缠在手腕上的一样。
可果戈里明明记得对方手指是可以动的,甚至都能拿东西拆绷带,跟正常人无异。
那名少年像是呆愣住了,他低头看着地上掉在脏绷带里的手,慢半拍地低头去捡,在捡起来之后又发现了新的难题,一只手似乎没办法缠好绷带了。
对方现在的样子有些像果戈里当初第一次遇见青木言时被对方变化惊讶到的模样。
身为一个能够洞察人心、带给人快乐的表演者,果戈里当然看出了对方所遇上的困境,他不计前嫌并善解人意地问道:“请问——需要我的帮忙吗?这位冷漠还一直无视我的小先生?”
这一次对方终于没有再无视他了,那双空荡荡的眼眶抬起,像是能够看见一样盯着他。
“你是谁……?”
少年的眉头微微蹙起,不确定地呢喃出了一个名字,“果戈里……?”
在说出了正确的名字后,少年眉头仍旧没有松开,像是还有什么没有记起一样,断断续续地继续补充,“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
果戈里的表情发生了些许变化,他从未对人说过自己完整的名字,因为这个传统的俄国名字对于异国人来说实在是太长了,为了避免出现那种记不住的尴尬氛围,果戈里通常只会给别人介绍自己比较方便的简略称呼。
那么,对方是从哪里得知这一点的呢?
是后续调查了自己的身世吗?
“是在想,我怎么知道的吗?”
少年笑了起来,本该是明媚的笑容在流着血珠的空洞眼眶之下变得诡谲无比。
“不需要刻意去调查,我什么都知道哦。”
少年如此说着。
第 87 章
他这些天经常会来到这个地方。
来到这个灰黑色的朦胧模糊的世界, 看见这座古老的钟楼。
这一次这座城市像是坠入了没有丝毫亮光的永夜,如同世界末日的前夕,裹挟着沉重的死气。
一切规则框架都在此刻失效, 宛如神明悲悯世人所降下的恩赐, 生与死的界限在这场雨中被溶解, 亡者在生者眼中的异常被这场雾模糊, 顺应这场复生之雨回归, 赶来参加神明降临前夕的狂欢盛宴。
他像是无处不在, 视野囊括这座小小的城市, 注视着亡者于雨中复苏癫狂起舞, 旁观着生者神色匆忙自雨中穿梭,他们或是表情漠然、或者暗含惶恐,像是不满这场雨,也像是因其他更为世俗的琐事而感到忧愁。
他的视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思绪也时而清醒时而浑噩, 在融进这场雾中想要漂浮到云层上方时, 又像是被什么拖拽着、也像是被雨水推拒着回到了世间,如同路西法被天堂所驱逐。
这座城市实在是有些无聊, 他听不懂生者的语言,也不理解死者的舞蹈,只能顺应着雾气游荡。
直到某一个节点,他余光注意到了自己所熟悉的房间陈设, 注意到了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披散着银色长发的青年,对方呆在自己所熟悉的环境里,身侧似乎躺了个人, 但是看不真切,那个人的面容模糊无比。
慵懒困倦的思绪也让他不是很想去探究那个人的真实面容。
既然这座城市如此无聊, 那他为什么不去找一下那个让他感到熟悉的青年呢?
如果走门的话还需要从楼下寻找入口,再一层层往上爬,那太过于麻烦了,怎么想都是直接从那个开着的窗户进去更加方便一些。
于是薄雾中逐渐浮现出了一只手搭上了窗沿,跟试探着什么一样。
假如对方不欢迎自己,那还可以关上窗户,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消失,也不用应对什么麻烦的情况。
然而在爬上窗沿的时候,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个问题,他臂力似乎不够,爬的有点艰难,而且原来他手腕缠着绷带吗?那岂不是等同于自己手部受伤了?手腕受伤的人应该是爬不了窗户的吧?毕竟爬窗户需要双手来承受整个身体的重量。
在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他忽然像是失去了双手的控制权,脱力跌下了窗台,坠入了雾中。
重新恢复成全面视角的他呆在原地愣了半晌,看着那个银发青年诧异地走到窗边查看,神色细看像是有些懊恼。
似乎没有不欢迎的意思,那他干脆直接出现在房间里吧。
在这个想法冒出的那一刻,上帝视角又变成了第一视角,耳边也听见了滴答滴答的水声,他慢半拍地摸上脸侧潮湿的鬓发,想起了外面在下雨的事实,既然他之前爬了窗户,那确实是该被淋湿的。
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侧,连带着衣服也粘稠一片,去浴室拿浴巾擦干然后再回来换身衣服好了。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操纵着这具有些沉重的身体行动了起来。
在找到浴巾从浴室出来时,余光无意间扫过镜子上倒映出的身影,极致的熟悉感自心底爆发,催化出了些许陌生。
镜子里的少年双眼和双手都缠着奇怪的绷带,手可能是受了伤,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行动,可眼睛缠着的话,无论如何都是看不见路的吧。
在这个想法浮现时,他的眼前黑了下去,却又产生了一种自己确实有了身体的安心。
只不过这份安心很快在他不小心撞到了墙的时候被打破。
虽然没有感知到那种刻骨的疼,但是这份疼痛仿佛印在了记忆深处一样,在他撞到墙的时候同步映射了出来,让他一时之间难以重新站起来,连带着耳边也响起了低吟嗡鸣似的幻听。
果然还是需要看得见才行。
很多时候人的眼睛虽然被蒙住了,但实际上也有可以看见的情况,比如说绷带只缠了薄薄一圈,那他可以看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他这样想着,视野也重新恢复,只不过带着一层朦胧的白色滤镜,这是绷带的颜色。
这点无伤大雅,他走到熟悉的衣柜前,打开了衣柜,从里面取出了自己应该是常穿的衣物更换。
精神上无法摆脱的困倦让他在系衬衣扣子的时候花费了很多精力,需要他集中精神才能将一枚扣子塞进那个小小的缝隙里。
要不是这件衣服的扣子不算太多,说不准他会就这样放弃。
——衣服反正只要穿上就行了。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冒出了这样想要偷懒的想法。
换好衣物就轮到了更换绷带,他有些好奇绷带下面究竟是什么样的伤势,眼睛处的他可能看不见,不过双手的可以。
绷带湿哒哒的还带着血迹,一直缠着的话,说不准伤口会发炎,一口气都拆下来然后慢慢更换好了。
想法虽然是这样的,但在他拆下手腕处绷带,整个手掌也随之落地时,他大脑空白了片刻。
心中无尽的迷茫伴随着慌张开始发酵出乱七八糟的想法。
啊?原来他手是断的啊??
那他要怎么更换绷带?
这个时候是不是需要其他人来帮下他?不然他只能重新换一具身体了。
早知道他就不拆了,这样的话还可以假装自己手其实没断呢。
就在此刻,耳边突然响起了熟悉又清晰的声音,不同于他之前听不懂的生者语言,这一次他清楚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对方似乎是想要帮助自己。
这一下他想起房间里还有一个人的存在了。
他顺着声音看向那个让他感到熟悉的青年,不想思考的倦怠感让他下意识询问了对方是谁,但在问出这句话之后,潜意识告诉他,他应该是能够轻易说出对方名字的。
只是在顺应习惯性说出名字后,他又觉得这个名字之前应该是有着很长前缀的,如同理所当然那样。
那一长串文字在他脑海中浮现,起初是像是被水晕染开那样,随后伴随着他的思考逐渐扭曲蠕动,最后终于组合出了完整的、也是他能够看清楚的名字。
他清楚的感知到自己在说出这个名字后,对方脸色似乎变化了一瞬,像是意外,也像是警惕。
很有意思。
比那些他听不懂语言的生者,和那些无法理解起舞的死者,以及这座灰黑的城市都要有趣许多。
他恶作剧般地说道——
“我什么都知道哦。”
……
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太过于有压迫力,比起什么都不知道的未知所带来的阴冷恐惧,什么都知道的全知则显得像是被密不透风的丝线包裹窥探,让人喘不过气的同时又感到背脊发寒。
房间里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只留下窗外骤雨落下的声音回荡。
“哇哦……”
半晌,果戈里像是回过神了一样,打破了沉寂的氛围。
他缓缓眨了眨眼睛,“稍微有点吓到我了呢。”
被知晓全名对于果戈里而言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换做任何一个人向他询问这个问题,他都会热情地告诉对方。
因此真正让果戈里情绪发生变化的,是对方那一句自称什么都知道的话。
如果眼前这个少年是青木言的话,那么对方那句话十有八九是故意说出来想要吓唬他的恶作剧。
可现在问题在于对方给他的感觉像是青木言,但又不完全像,对方身上有种奇怪的、同样也是让人从内心深处升起的非人感。
虽然以往青木言偶尔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这种气息,但没有此刻这么浓郁与怪异,这种情况更像是有什么因素在对方身上发生了异变,让人联想到之前对方本人都不清楚,而这个世界却像是私自窥探了他们记忆,并在此基础上制造出的“死而复生”事件。
果戈里自然地衔接上了充满好奇的反应,“真的什么都知道吗?听起来很厉害!那么那么——!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名字?”少年微微歪了歪头,“你知道我的名字,无论是那个用于计划的临时名,还是我的真名,你是想确认我到底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对吧,这个问题有点由心,我觉得不完全是哦。”
“诶——”果戈里拉长了音调,所展露出的反应变得更好奇了,“为什么是不完全是呢?”
少年没有再说话,而是把手里的绷带放到了果戈里手里,意思十分明确。
果戈里好说话地欣然为对方缠绕起绷带,这卷绷带跟有什么神秘力量似的,明明是完全断掉的手,但在拼起用绷带缠好的那一刻,他看见对方指尖微微动了动,像是接好了一样,看的果戈里忍不住拆开又检查了一下,结果发现这就只是普通的绷带,对方的手横截面也是如一刀切开的那样光滑。
给少年擦拭掉脸颊上的血迹,缠绕起双眼时,只听对方终于开口了,像是想起了缘由,也像是找到了可以跟果戈里解释的地方,“我记忆是模糊的,像是隔雾看花那样。”
这句话相当于从侧面告诉果戈里,他跟后者一切的聊天都出自于对方的记忆。
果戈里指尖动作微微停顿了片刻,恶趣味地没有剪掉剩余的绷带,而是物尽其用地在对方脑后扎了个蝴蝶结,“这可真是让人意外呢,明明什么都知道,但是自身的记忆却是模糊的吗?”
说到这里,果戈里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双手合十,表面上是激动的模样,但那双异色的金瞳里却冰冷无比,“等等——!如果你什么都知道的话,再次提问——!你知道我要如何才能获得我渴望已久的‘自由’吗?”
少年像是思考着什么一样许久没有说话,果戈里也并不着急,他笑眯眯地靠坐在桌子边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如果是按照你想要获得的‘自由’……”
少年伸手拉起果戈里的手放在了自己脖颈处。
“那就狠下心来,杀掉我、再遗忘我吧。”
两人之间年龄上的差距在体型这方面表现的淋漓尽致,少年纤细的脖子近乎可以被果戈里一只手扼住。
对方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一直都是平静的模样,皮肤近乎苍白到跟眼眸上所束缚着的雪白绷带一样,像是一个精致又易碎的人偶。
轻描淡写说出的话加上这番引颈受戮的举动,带着某种说不清的奇异蛊惑,极其容易唤起他人内心阴暗面,想要看见这张没有变化的脸浮现出更多表情,比如说超出预料的意外,又比如说慌张与惊恐。
果戈里知道眼前这个青木言并不是本体,就算他真的如对方所说的那样做了,十有八九还会再看见一个新的青木言,又或者是床上原本睡着的青木言会醒来,并捂着脖子对他露出无奈的表情,到那时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都怪对方故意恶作剧吓唬他。
可明明眼前这个青木言确实是虚假的、没有确切生命的东西,果戈里在微微收拢指尖时,却仍旧感知到了那一抹微弱的心跳——就像是他眼前的就是青木言本人、青木言的过去一样。
如果杀死了青木言的过去,那……对方还会醒来吗?
果戈里仿佛在思考什么似的,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的颈脖,年幼的身体还没有出现明显的喉结,同时也过于脆弱敏感,因此那片雪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很快浮现出了红痕。
注意到这点果戈里收回了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移了话题,“你说按照我心中的想法是这样,那——请问这位什么都知道的小先生,你眼中的‘自由’是什么样的?”
“我眼中的‘自由’……”
对方停顿了片刻,每当提及到自身时,少年就会出现这种无法第一时间反馈回答的情况,像是因什么复杂元素而难以判断出准确答案。
“大概是……只要想要的能够得到,不用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就算是十分自由了吧,毕竟自由是跟所有正面情绪挂钩的词汇。”
“这样啊……相当于幸福吗?”果戈里像是若有所思那样点了点头,很快又话音一转,弯腰贴近了那个少年,煞有介事地开口,“接下来这个问题关系到你眼中的‘自由’哦!”
“提——问——!”
果戈里重新直起了背脊,十分有仪式感地拉长了音调,直到胸腔里的空气全部消耗干净,才大喘气地问出了那个被烘托出神秘感的、同样也是让人不明觉厉的重要问题。
“你觉得小青木到底爱不爱我呢?”
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少年没有立即回答,即使他对这个问题有所预料,也仍旧下意识地看向对方,对方的表情重新回到了笑着的模样,看不出真假的笑容遮掩着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个问题像是单纯在询问字面意思,也像是想要从这个问题上判断出这个少年到底是不是青木言,毕竟对方在有关自己的问题上都会思考很久,仿佛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正如果戈里想要看见的。
少年在听见这个问题后缓缓把头低了下去,像是遇见了什么难题需要深度思考,额前的碎发和那抹白色的绷带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对方脸上的神色,时间在一点一滴中过去。
无论对方是否回答,流逝的时间都足够果戈里判断出这个少年到底是不是青木言了。
正当果戈里想要开口缓解冷却氛围,却见那个少年像是想到了回答一样重新抬起头,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让果戈里熟悉。
对方淡色的唇微微勾起一抹弧度,不同于之前死物模仿生者的诡谲与违和,此刻是确确实实透着真实的灵动笑意。
“这个问题取决于你。”
他问:“你爱我吗?果戈里?”
用问题回答问题是最狡猾做法。
果戈里如同遭遇了什么巨大打击一样,好一会儿才重新恢复表情管理,他挫败地叹了口气。
又觉得仅仅只是这样有些不够表达自己不满的情绪,于是郁闷地蹲下身把头埋在膝盖上,指责着对方,“太过分了,小青木。”
测试了这么多次,他已经明白对方自称什么都知道这件事可能不是无中生有,对方这种情况下极有可能是真的能够通过窥探他人大脑做到这一点,就像是这个世界按照他们记忆去捏造出“死而复生”的人一样,这看起来像是他们自己产生的幻觉,但实际上既然这个幻觉能够被他人所看见,那么就证明已经超出了“幻觉”这个概念。
人无法违抗在听见问题那一刻开始思考的本能。
因此,果戈里得不到青木言的答案,而对方却能够借此知道他心中的想法。
哪怕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确切答案,可这种被悄悄探知答案线索的感觉还是有些太不公平了。
第 88 章
银发青年缩成一团蹲在地上郁闷又不满的反应透着几分委屈, 青木言站在桌前安静地盯着对方。
或许是一分一秒的时间流逝在他刚刚突如其来的恍惚中被拉长,他有些不太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但是看对方的反应, 自己可能说了什么无意间打击到了对方的话。
这种情况……是需要安慰一下的吧?
按照人类普遍的安慰概念, 能够达到安慰效果的大致可分为两个方法, 一个是需要共情并思考的语言安慰, 一个是简单的肢体安慰。
他有些理解不了对方此刻乱糟糟的想法和那些浓烈又矛盾的情感, 既然这样, 还是肢体安慰比较方便。
青木言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搭在了银发青年头上, 有些不自然的动作和平静到异常的表情组合在一起割裂的像是什么非人之物在模仿人类一样。
察觉到触碰的果戈里身体微顿, 随后抬起头看向了那个气息又重新变得有些陌生的少年。
对方脸上的表情回到了之前透着非人感的平静模样,仿佛他所熟悉的那个青木言重新沉睡回了这具躯壳的深处,刚刚只不过是短暂地苏醒了一下,如同深不见底的湖面泛起的那一抹涟漪。
就连这个安慰的动作, 也只是在模仿着所看见的——他人记忆中的那样重现了出来。
果戈里双手顺势撑着脸颊, 蹲在地上仰头看少年的姿势透着几分近乎天真的好奇, “小青木,你这种状态会维持多久?”
青木言模仿着果戈里的姿势一同蹲了下来, 有些不确定对方口中的“小青木”是谁,像是一个不灵敏的发条娃娃,半天才慢吞吞地回答:“持续到黎明。”
“黎明?”果戈里指尖轻轻戳着脸颊,仿佛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双手合十,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明白了~!意思是需要等到你醒来吗?”
“醒……来?”
青木言极其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 仿佛这对于他而言什么极其晦涩难懂的东西,脑海里浮现出的答案没有让他更加清楚了解这个词汇, 反而让他变得更加迷茫。
这是什么意思呢?
对方是在跟他说话不会错,那么“小青木”应该也是指他,这点不用浪费精力去过多思考了。
可是为什么要等他醒来?他现在不是醒着的吗?
对方认为他是睡着的,为什么?
因为……床上那个人。
种种疑惑之下,他下意识扭过头看向床上那个他看不清面孔的身影。
在这一刻,视野里的一切忽然在飞速褪色,如同在高速移动似的拉扯出重影,一切都变得扭曲又光怪陆离了起来。
果戈里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像是信号接触不良那样变得若隐若现,对方的身躯在变成半透明时内里是一团浓重的白雾,白雾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摇曳,投射出一片深色的影子,连带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也一同停滞了片刻。
这种情况持续了大概几分钟后消失,少年的身影又重新确切地出现在了原地,对方像是忘记了先前的那一段聊天内容,神色仍旧平静,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仿佛是在发呆一样。
果戈里可难以忍受这种长时间的寂静氛围,特别是在这种明明有可以交流的对象的情况下,这显得跟尴尬到冷场了一样,要知道冷场对于每一个擅长表演的魔术师来说都是一件十分丢人的事情。
他率先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小青木,想看魔术吗?”
虽然正常情况下的青木言不一定会对这个感兴趣,现在这种情况的青木言什么都清楚,八成对于对方而言魔术也没什么悬念,但总之比现在他们一直四目相对着发呆好。
这句话不知道让对方联想到了什么,只见对方脸上表情发生了些许变化,像是在笑,也像是在因什么而期待,对方身体微微倾斜,拉进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没头没脑地问道。
“要出去玩吗?”
这个邀请来的突兀极了,像是省略掉了正常人交流中答复拒绝的流程,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提议,显得有些自我。
不过,果戈里不会在乎这一点。
他很快反应过来,好说话地欢快点头,“好,但是去哪呢?现在外面在下雨,需要我去拿把伞再一起出吗?还是说直接用我的异能?唔——用我异能的话,就算再快也有可能会淋湿呢,如果小青木你不介意这一点点的小潮湿,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了哦~!”
青木言似乎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什么,思考着现在要不要再折返回去说果戈里提出的那个话题,但已经略过的话题再提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如果对方喜欢魔术的话,那自己变给对方看好了。
对方此刻说话时的语速有些快,像是因为情绪所催化的那样,还带着夸张的肢体语言,让他有些没能听清楚内容,不过这也不重要,他只需要明白对方带自己出去玩流程很复杂就够了。
“我带你出去。”
青木言语气平静的不像是在商量,更像是在说出了一个更好、同时已经确定的方案,他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样,声音有一些低,“虽然我感觉外面也很无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如果是跟你一起的话,可能就不会无聊了。”
他脑海里总是时不时浮现出对方跟自己一同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相伴的画面,那些画面对于他来说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裹挟着似而非似的感觉。
明明记忆一片模糊,却仍旧觉得对方很会带来惊喜和意料之外发展。
虽然青木言的声音很小,小到近乎要被雨声打碎,但果戈里仍旧听清了,他微微愣怔了一会,旋即似害羞一样揪着斗篷捂住脸。
“没想到小青木在这种情况下会这么直白呢,让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果戈里又重新露出了脸,原本害羞扭捏的表情被兴奋取代,那双不同色调的金眸里浮现出伪装背后的真实愉悦,“你要怎么带我出去?我们要去哪里玩呢?那座伦敦著名的钟楼?还是塔桥?又或者是浪漫的摩天轮?还是说小青木你更想吃些什么?”
果戈里叽叽喳喳地说着对方可能会感兴趣的地名,后者听了一会儿,不合时宜地开始走神,想起了刚刚那个被略过的话题。
“你想看魔术吗?”
青木言此刻这种颠倒无序的话题和异常的反应或许会让正常人感到莫名其妙和诡异不适,但果戈里却不会,他一瞬间跟上了对方的话题,并热情地问道:“小青木要给我变魔术吗?”
“嗯。”青木言微微侧头,像是在回忆什么,也像是在探寻什么,“就像是你喜欢的鸟一样,我可以把你变成鸟,让你自由地翱翔在天际,也不用担心会被雨水打湿,然后……”
青木言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没想好他们到底要去哪里,但是既然对方说了那么地点,那应该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吧,“想去这座城市的什么地方都可以。”
果戈里觉得这似乎已经超越了魔术的范畴,有点像是魔法。
“听起来很有意思!”果戈里兴致勃勃地问道:“小青木,你要怎么把我变成鸟呢?需要身体和精神脱离吗?”
“不需要的。”
青木言抬起手,窗外的薄雾如同受到了什么指引,疯狂的朝屋内涌来,仅一瞬间,整个房间可视度极具下降,变得伸手不见五指,薄雾流动的声音在寂静中被放大了数万倍,连带着窗外的雨声都无法再听清,皮肤上附着一层潮湿的雾气,就连呼吸间也是冰凉的雾体,一时之间身体所有的感官都被雾气覆盖,什么都无法感知。
按理来说,寂静与未知极容易滋长人类内心的恐慌与不安,但果戈里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早在他跟青木言相遇的第一面对对方动手导致后者身体在雾中溃散、整个画中世界发生颠倒时,就已经经历过一次,那时所出现的情况,可比现在要更为诡异一些。
像是过去了很久,也像是只过去了瞬息,周围的雾气开始消散,伴随着房间可视度的提升,果戈里逐渐产生了一种自己像是在下坠的失重感。
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直到大脑最终确定他就是处于坠落状态。
这让他下意识想要摸自己斗篷,但是却摸了个空,只能退而求次去调整自己的姿势,保证落地时冲击力所带来伤害能够降低到最小。
想象中坠地的巨大冲击并没有到来,薄雾中似乎有什么接住了他。
房间里还未完全消散的白雾重新聚集在一起,凝聚成了一个人形。
有了参照物,果戈里清晰感知到了视角的变化,也明白了什么,他低头试图看清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种类的鸟,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团白色,根本看不清全貌,不过体型应该不是小型鸟类,毕竟对方双手都没办法完全捧住自己。
青木言看着手里羽毛顺滑、通体雪白的鸟,也无法准确判断出他到底把对方变成了哪种鸟,对方像是伦敦天空经常掠过云端、看不清具体的白色飞鸟,也像是魔术师帽子中都会飞出的鸽子,总之很漂亮,仅一眼就能让人想到翱翔在天际的自由。
他收拢手臂,抱着那只白鸟,似叮嘱般低语。
“走吧。”
少年凝聚的身形又重新化为了薄雾,仿佛刚刚凝聚只是为了接住没能适应新形态的果戈里,以及说出这一句像是没有意义的话。
薄雾裹挟着雪白的鸟一瞬间冲出房间,这一抹薄雾很快混在笼罩在伦敦的薄雾之中,像是消散,也像是相融变得无处不在。
正如青木言所说的那样,确实没有雨打湿果戈里的羽毛,一直不断划开薄雾的雨水在即将落到后者身上时仿佛被薄雾吞噬了一样莫名消失。
这座城市此刻显得一片灰败,像是无人居住的遗忘之地一样,无论是路灯散发出的白色光芒,还是窗口所溢出的暖色调灯光,都被雨水晕染模糊,剩余的微弱光亮则被薄雾吞噬,以至于从高空俯视时看不见一点光亮。
白鸟与薄雾一同在雨幕中穿梭,他们时而相伴于高空无限接近黑压压的云端,时而驻足于观看街头起舞的古怪身影。
这场雨仿佛没有停歇,也没有尽头,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伦敦街头的地面蓄积起了晶莹的水洼,倒映出一个又一个生者或是死者的身影。
如同在上演一出黑白默剧,所有的颜色都在黑夜中被隐去色彩。
这不是真实的世界。
果戈里无比清楚这一点,因此他有些好奇黑色的云端之上是什么,青木言究竟是如何创造出这场像是迎接什么开幕似的亡者复生之雨的?
雪白的飞鸟开始向云端冲去,伴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进,周身的薄雾也越来越稀疏,像是受于什么限制一样。
薄雾无法靠近黑压压的云层,也没有选择挽留那只飞鸟。
在冲出薄雾,雨水打在身上的那一刻,果戈里又重新恢复了人形,青木言如同知道他想做什么一样,给予了对方自由转换的权限。
果戈里反应极快地通过斗篷传送顺利抵达了云层中,跟所有现实框架一样,厚重的云层里时不时划过一缕闪电,只不过不同于平常的银色或是紫色,这里的闪电是血红的,比起闪电也更像是什么庞然大物游动时身躯所露出的光斑。
而在云层之后则完全漆黑一片,说是完全漆黑,其实也不太准确,因为深处似乎泛着幽幽的墨绿色的微光,那抹微光隐隐约约勾勒出了什么建筑的轮廓,看不太真切。
这里有些寂静的过分,像是完全静谧的地带,也像是有什么人类所听不见的声音将其他声源都完全覆盖。
没等果戈里通过异能再更靠近一些,只听万籁俱寂中忽然冒出一声类似于水底气泡碎裂的咕噜声,这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一股窒息的感觉随之涌上神经,不是完全的真空,更像是进入到了万丈海底,带着压强。
令果戈里瞬间想起了三年前的绮丽荒诞的邂逅之夜,就像是当初海的深处是天空一样,这一次天空的最高处是海。
海底深处的幽绿色建筑、海底深处的天空、繁华的伦敦。
所有的元素都在此刻同步掺杂再次上演,犹如倒转预知未来,也如同诉回首说过去。
迫于海底的压强与窒息,果戈里从云端重新坠入了雾海,变回了一只白鸟。
周围的薄雾轻轻托起白鸟的身躯,像是安慰一样,带着对方重新在这座城市里穿梭。
直至驻足在街头一道撑着黑伞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的青年上方。
薄雾重新凝聚起身影,少年的身形由模糊变得清晰,他手里捧着果戈里,坐在路灯上,看着下方那道他潜意识里觉得该见上一面的青年。
下方撑着伞的青年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伞沿微微抬起,露出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望向路灯上方。
隔着雨幕,费奥多尔在看清路灯上那道的身影一瞬间,瞳孔微缩。
那是一个与青木言很像的少年,不,倒不如说那就是少年时的青木言,更清晰一些,那是还没有得到“治疗”的少年期青木言。
对方双手与双眼都缠着雪白的绷带,穿着也是最为简单的白色衬衣长裤,对方周身笼罩着的浅浅薄雾为他隔开了雨水,没有让乌黑卷翘的发梢被打湿。
对方手里捧着一只雪白的鸟,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像是在观察什么,也像是在确认什么。
透着一股怪异的气息。
第 89 章
费奥多尔无法确定青木言此刻的状态, 确切来说,他无法确定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青木言到底是本体还是精神体。
青木言的异能是失控了没错,但他们此刻都处于对方的世界中也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这个世界的危险程度并不会因为对方异能的失控而下降, 甚至可以说恰恰相反, 由于青木言现在的异能被试验品所催化, 意料之外的变故只会变多, 不会变少。
比如说昨夜的“死而复生”, 又比如说今夜所出现的现实框架被打破、模糊了生与死界限的情况。
哪怕是他也无法计算到其中每一个环节会发生何种变故, 这种时候或许需要依靠他对对方的了解来判断。
费奥多尔很了解青木言, 哪怕是在对方成为了「钟楼怪人」首领之后。
一个人的性格与思维模式会在行事风格中展现的淋漓尽致,以那些法国人的散漫与自由,不会去过多干扰青木言的想法,因此「钟楼怪人」这个组织更换首领后的行动模式都是青木言做出的决策, 这点不会有错。
这样的话……
按照正常情况, 现在的青木言应该是本体, 并且找到了一点可以控制异能的方法,将自己外表伪装成了这样, 借此来试探他。
按照不正常的情况……
费奥多尔视线落在对方怀里的白鸟身上,那只鸟看起来像是伦敦天际经常会掠过的不知名白色飞鸟,也像是经常出没在公园的鸽子。
但,青木言不可能会抱着一只普通白鸟,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可能,更别提那只鸟看着他时,给他一种像是被人类注视的感觉, 特别是那双异色的金色瞳仁,几乎让他瞬间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找了青木言许久, 最后形影不离跟着后者的人。
——果戈里。
如果是果戈里的话,青木言确实可能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举措,就像是一个忍耐了许久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了兴致相投的玩伴从而选择放纵一下一样。
依照这种推测,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青木言应该是精神体,一个对他说完全未知又不稳定的精神体。
在没有进行交流前,费奥多尔只能从对方目前所展露出的、能够观察到的信息进行判断出,现在这个青木言哪怕是精神体,也绝对不会是当初那个纯粹的画家,这一点从变成白鸟的果戈里身上就能看出来。
青木言的世界是与思维挂钩的,也是对方构想出的世界,如果是表里如一的无垢少年画家,那么果戈里变成的鸟不会是这种锋锐写实的模样,而是会变得圆润童趣一些。
这是无法遮掩的稚嫩痕迹,也是符合年龄的思维构想。
那么……现在的青木言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呢?
短短数秒间,费奥多尔脑海里已经掠过数个推论,他面上表情不变,一如既往地挂着看起来温和的弧度,率先开启了话题。
“晚上好,青木。”
这句无意义的礼貌性问候没能得到回应,路灯上的少年仍旧维持着原样,连动都没有动过。
有些奇怪。
费奥多尔很清楚青木言跟自己理想截然相反,因此对方会毫不收敛敌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无论怎么说,青木言也是自小生活在法国上流贵族圈中,接受过精心培养的人,哪怕他们之间再针锋相对,青木言也不可能会如此失礼地沉默以对。
换句话说,就算青木言略过这句毫无意义的问候,转而说些什么带有攻击意味的话,也比直接忽视他的问候要礼貌、要正常一些。
费奥多尔伞沿微偏,打在伞面的雨水一缕缕滑落,溅在地上激起一圈水花。
雨幕中仿佛人来人往,也仿佛空寂无比,有亡者跳着怪异的舞蹈自街头而来,又在路过生者时消失,转而再次出现在街尾。
少年坐在路灯上一动不动,唯一能够证明对方不是雕塑的证据,大概是对方指尖会时不时拨弄着怀中来回在两人之间观察的白鸟。
费奥多尔像是放弃了一般轻轻叹气,重新将注意力转走,他视线无目标地在周围游移,脑海里仍旧在思考着青木言会展露出这种状态的原因。
能够造成青木言进入这种状态的可能,其实只有两种。
一是青木言一直以来没有根除的问题——人格解体。
青木言在跟他相处时把这一面藏的很好,如果不是他足够敏锐,对这方面也十分了解,估计很难发现对方的这个弱点,因此如果青木言现在是精神状态极度糟糕彻底陷入了人格解体的状态,那以对方的谨慎程度不可能会来找他。
毕竟这么做等同于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了他的眼前,没有任何收益。
相比之下费奥多尔觉得第二种可能性要大一些。
那就是——跟导致青木言异能失控,同样也是会影响人精神状态的试验品有关。
当初的「星之彩」事件吸引了各方势力注视,「全知之眼」自然也不例外,「全知之眼」对于「星之彩2090」的研究一直都不算顺利,或者说是对于超越异能体系那股力量的研究一直都不顺利,但凡是自愿作为试验品去接触那股力量的人不是疯癫狂热不知所踪,就是陷入某种巨大的恐惧自尽而亡。
因此作为使用过「星之彩2090」还仍旧看似正常的青木言自然而然地被「全知之眼」所注重,作为「星之彩」事件的幕后黑手之一,他借此接触到了「全知之眼」的内部,换句话说,他通过跟「全知之眼」的交易得知了许多关于这个组织所研究之物的、同时也是不为人知的东西。
比如说那股力量的来源,又比如说「星之彩2090」其实已经是弱化后的试验品,又或者是——让「全知之眼」整个组织上下所狂热不已的“神”,以及其他更多关于这方面的一些信息。
其实在了解清楚后,费奥多尔明白了一件事,欧洲所视为强敌的「全知之眼」根本不在意什么战争,也不在意整个世界会因为这个试验品变成什么样,「全知之眼」只是想要研究透彻这股力量,并召唤那些“神”——哪怕是其中之一能够向这个世界投来一眼罢了。
费奥多尔也曾试图了解过那些人口中的“神”,但可惜的是那些人也描述的不清楚,也从未见过,就仿佛只是臆想,将一切词汇都堆砌在了“神”身上,无论好的坏的,唯一能够表述清楚的,大概只有那些“神”与人类之间的沟壑,就像是人类与蚂蚁一样,犹如天堑,超越了普遍认知中“神明”与人类之间的距离。
那些“神”也许存在,也许只是一群精神不正常之人在陷入极端情绪时大脑自我保护机制的衍生幻想,但他只需要了解「全知之眼」的本质就可以了。
无论如何,「全知之眼」除了那些“神”之外什么都不在乎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对方是一个用来布局再好不过的诱饵。
阿加莎盗走的试验品不仅仅是半成品,也是源头,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弱化的力量源头,同样也是那些人口中能够叩响众神之门的“钥匙”。
按照那些人的描述,这个力量源头能够跟衍生出的那些试验品产生共鸣,也能够指引他们一同踏上通往众神之门的阶梯。
费奥多尔倒是有些好奇这股力量是如何指引他们一同踏上通往众神之门阶梯的,于是他向「全知之眼」提出了一个小小的“建议”,又故意将「全知之眼」的部分情报曲解卖给阿加莎,由此开启这场宴会的序幕。
说到底这个好奇心只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心血来潮,那些人口中的“神”是真实存在的也好,是臆想出来的也罢,都影响不到他的计划,他只需要确保这场“棋局”顺利布好,让目标入局就够了。
如果那些“神”真的存在,作为载体的青木言自然不可能感受不到自己的沉沦,当局面恶化拖拽着对方滑落深渊,青木言一定会使用「书」来更改一切,那个时候,就是他夺取「书」的最好时机。
而那些“神”不存在也没有关系,青木言不可能会让自己被那股力量同化,因此在异能与那股力量源头发生共鸣时,对方会为了保持理智本能地选择与异能剥离,异能失控的状态下青木言近乎没有自保能力,他只需要静静等待事态发展,在合适的时机给予对方致命一击,等对方陷入绝境使用「书」就可以了。
只是……费奥多尔倒是真没想到在这个世界里居然连生与死的界限都能够被随意跨越,在这里死去的人仍旧像活着一样自由行动,并且思想清晰,甚至能够清楚知道自己的死亡并为此感到恐惧。
这让他想起了在给予「全知之眼」“建议”时,那些组织上层人员在会议上七嘴八舌讨论时说出的一些零碎话语,比如说为什么这个计划会被称之为「阿撒托斯之梦」,又比如说……
费奥多尔思绪瞬间中断,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路灯上的少年,后者仍旧维持着原样,犹如浓雾一样让人什么都无法观测到。
但费奥多尔已经明白了对方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他自然地再次开口,像是再普通不过的问候,“说起来,您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有些糟糕呢,我记得您的伤势应该已经被维克多·雨果先生治好了才对……”
在这句话尾音落下的那一刻,路灯上的少年周身气息骤然发生了变化,对方像是预知到了什么一样,身上的非人感顷刻间被剥离,取代而之的是费奥多尔所熟悉的气息。
但后者并没有就此中止自己想要说的话,他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继续说出了那句本该能够干扰到这个世界的“咒语”。
“难道说……您是做‘噩梦’了吗?”
费奥多尔唇边弧度不变,温和地笑着看向那个“醒来”的青木言,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阴郁一片,或许是因为没能及时反应过来阻止思绪,也可能是因为意料之外的变故真的产生,思考是人类的本能,这点他也不例外。
“费奥多尔。”青木言叹息着开口,语气是如同普通的感叹,但唇边的笑容却带着毫不遮掩的愉悦,“你果然知道很多。”
说到这里,他口吻带上了些许攻击意味,像是在报复费奥多尔在明知道他“醒来”的情况下却仍旧继续说出那句话想要来提醒威胁他的做法。
“当局面极有可能出现意料之外变故的时候,会开始从头思考审视整个计划以及局面,以求判断出问题在哪的做法,是你们这类人的通病,有时候想的太多也不是件好事。”
“嗯……确实如此呢,我会认真考虑的。”费奥多尔像是真的听进去了一样点头,旋即话锋一转,以同样的口吻回复,“但是,青木,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同样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种力量虽然能够让您轻易得知许多事,但是也会同步浸染您的精神,让您坠入疯狂,就算从以往来看,您能够控制同化程度,可您现在一旦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同化程度的控制权就已经不在您手里了。”费奥多尔唇边笑容微微加深,流露出了几分恶意,“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现在要维持这种‘清醒’状态其实很困难吧?否则,您也不会在我即将‘唤醒’您时,才突然‘清醒’过来。”
青木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怀里安静下来的白鸟,此刻缠绕了半张脸的绷带对于他来说反而是再好不过的遮掩,毕竟正如费奥多尔所说,他想要维持这种状态确实困难,就像是有一股沉重的困倦拖拽着他的精神不断下沉,让他如同溺水之人一样,挣扎着浮出海面维持“清醒”的每分每秒都在透支着体力与精神,实在是没有什么精力去做太多的表情管控。
他意味不明地重复道:“你果然知道的很多。”
“您明明知道的也不少。”费奥多尔微微停顿了一下,“不过也是呢……就算现在您从我这里得知了这么多,但当您真正醒来的那一刻,究竟还能记得多少呢?毕竟我们都知道,在人真正清醒之后,‘梦’里的内容是会被飞速遗忘的。”
“这点不用担心吧?”青木言指尖轻轻指了指脑袋,含笑开口,“跟你的‘亲力亲为’不同,我会让其他人帮我记住,然后告诉我的。”
“是吗?”费奥多尔听出了对方言下之意的嘲讽,他意有所指地说道:“‘神’的语言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倾听的。”
注意到青木言逐渐变得奇怪的表情,费奥多尔轻笑着解释,“我只是在复述「全知之眼」那些人的说辞而已。”
“这种时候就不用说这些东西来误导我了吧。”青木言像是有些郁闷那样,发出了符合他此刻外表年龄的抱怨,“你都已经成功误导我两次了,阿加莎说的果然没错,你确实不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
青木言看似是在为费奥多尔的做法感到不高兴并发出指责,实际上却是在威胁后者给自己一个解释,或者是补偿,否则这样发展下去他极有可能会答应阿加莎的合作邀请。
费奥多尔明白对方的意思,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无辜又纯粹的疑惑,“为什么这么说?我有哪里欺骗过您吗?”
“大范围的非异能武器「阿撒托斯之梦」,以及伦敦的雨。”青木言言简意赅地提醒。
“啊……原来是这个。”费奥多尔像是才反应过来,他认真地辩解道:“在这两点上我确实没有骗您,您看,现在「阿撒托斯之梦」降临吞噬了整个伦敦,将所有人都拽入其中,这确实是大范围的非异能武器。”
“至于那时所说的雨……”费奥多尔表情逐渐变得有些不满,他反驳道:“这可是莫须有的指控,您明明已经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并且了利用这一点不是吗?如果不是因为这样,阿加莎不会着急见您,您可害得我彻底跟阿加莎断开了合作关系,我都没有找您要说法呢。”
费奥多尔的言下之意是在指这一来一回青木言已经跟他扯平了,但就像是费奥多尔很了解青木言那样,后者也很了解前者的作风,谁知道到底有没有扯平呢?说不准他这么做也刚好符合对方预期。
费奥多尔一向擅长用模棱两可的话术去误导他人,也总是装出这种模样来让人降低戒备。
也正因为如此,青木言才从来不会完全信任过对方的话。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费奥多尔。”
青木言敷衍着回复了一句,其实他并没有非要对方给个合理解释不可的想法,主要是他现在状态不好,太疲倦了,更别提对方制造出的那些误导放在现在的局面也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如果因为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事情费劲心力去跟对方拉扯,怎么想都觉得没有必要。
“如果您愿意多信任我一些的话,说不定我们会成为对彼此而言都有着重要作用的合作伙伴呢。”费奥多尔以同样的态度回复。
“比起选择这种风险巨大的决定,我觉得你直接放弃你的理想,效果会来的更快。”青木言说出了两人都心知肚明不可能的提议,“如果你能放弃你的理想,别说合作伙伴了,就算立刻当场成为至交好友都没问题。”
“那可真是遗憾。”
两人都没有将这几句没有意义的随口闲聊放在心上,相比之下,他们都更在意之后会来到这里的第三方。
同样也是费奥多尔原本在雨中等待的那个来客。
第 90 章
费奥多尔和青木言都很清楚即将到来的第三方会是谁, 确切来说,那人是费奥多尔约见的,青木言是从对方脑海中得知的。
只要有着思维能力, 人就无法停止思考, 这一点哪怕是费奥多尔也一样。
从他们见面的那一刻——费奥多尔没能及时意识到青木言的异常开始, 他就已经落入了下风。
思维是比想法、或者说心声更加深层的东西, 近乎可以说是一个人类活着的象征, 哪怕他想利用什么密语去掩盖自己脑海中在想的东西也没有任何用, 这些最终还是会因本能翻译成自己所熟知的语言, 而唯一剩下的语言不同这点障碍对于此刻的青木言来说, 根本不算什么。
因此,费奥多尔根本没办法阻止对方继续读取自己的思维,只能尽可能的将自己的思维局限在某个范围,从而避免更多的损失。
不过显然他再怎么局限, 也没办法不去思考按照现在这种局面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不影响到后面的计划。
现在青木言已经知道了他接下来的计划, 哪怕他推迟见面, 对方也不可能会就这样遗憾地重新陷入“沉睡”。
既然现在没办法阻止对方的读取,那就只能顺应现在的局面跟对方比时间, 等对方重新陷入“沉睡”,又或者是选择将一切摆在明面上,变成对方不得不按照他预期那样行动的阳谋。
后一种能够实施成功的可能性较低,因为就算青木言此刻状态不佳, 也绝对没有到那种即使什么都知道也会陷入被动的境地,而前一种方法则有些过于被动,不符合他的作风。
仿佛无论怎么做他都很难更改现在的局势, 但他必须要从中做出选择。
费奥多尔目光静静地看着路灯上的少年,雪白的绷带占据了那张苍白脸庞太多的位置, 以至于连带着表情也无法观测,唯一能够清晰感知到的,或许只有对方仍旧“醒着”的事实。
等待的时间实在是过于枯燥无味,青木言抱着变成白色飞鸟的果戈里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读取费奥多尔思绪所耗费的精力与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无一不在加重着他的困意。
在时间概念逐渐有些模糊的同时,他甚至开始思考要不要就这样放弃算了,最起码他已经读取到了费奥多尔所隐瞒的事情,相比之下后续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费奥多尔只见路灯上坐着的少年身形发生了模糊,轮廓逐渐与周围的雾气相融,仿佛即将化作一团雾气消失。
只可惜这种状态没能维持一分钟,对方的身形又开始迅速凝聚,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而打起了精神一样。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视野中十字路口的拐角处有一道通体漆黑的身影在雨中渐行渐近,对方撑着一把黑伞,脖颈处垂落的暗红色围巾近乎要成为灰黑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哪怕是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费奥多尔也不得不遗憾太宰治所来到的时机实在是不凑巧,明明只差那么一小会儿青木言就重新“沉睡”了。
这时机坏到让费奥多尔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也是青木言无意中所干扰的结果,比如说是故意恶作剧想要让他产生遗憾情绪什么的。
刚从阿加莎那边回来赶来赴约的太宰治看见眼前这一幕脚步不由得迟疑了片刻,费奥多尔神色虽然掩藏的很好,但刚刚跟他对视时绝对有遗憾的神色吧?绝对有吧!
明明是对方约见的他,他都没有抱怨对方找的地方是什么人迹罕至的角落,怎么反而先对他露出这种反应?就像是他来到不是时候一样。
太宰治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路灯上、同样也是原定约定中多出的那道身影,之前还有些距离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路灯上似乎有一团雪白的东西,只不过距离太远,再加上下着雨看不真切,现在靠近了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那团雪白的东西原来是个人。
一个哪怕不撑伞,也不会被雨水打湿的奇怪少年。
除去对方身上的那些宛如受到了什么重伤而缠绕上的绷带,那张雪白又带着稚嫩的脸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他几曾何时见过对方。
太宰治疑惑的视线重新回到了费奥多尔脸上,在触及后者所展露出的无奈表情时,他脑海里划过了什么,近乎是瞬间从久远的记忆中翻找出了青木言在少年期受过重伤的信息。
眼前的一幕过于匪夷所思,太宰治缓缓眨了眨眼睛,发出一声惊叹。
“哇哦……青木君怎么返老还童了?这也是你做的吗?费奥多尔?”
这句话是在试探费奥多尔。
在太宰治即将去找阿加莎时,伦敦大部分组织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不等港口mafia与「钟塔侍从」先发生摩擦,自顾自的就先开启了混乱斗争,看起来简直像是有人先一步挑起了各个组织之间的争端。
会在这个时机出手将局面搅乱,又了解这么多不为人知之事、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能让太宰治想到费奥多尔。
不出所料,费奥多尔对他的试探果然没有否认,但也没有直接肯定,而是略过了深层意思,仅说道:“您冤枉我了,我可没有能够将他变成少年时那副模样的能力,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
费奥多尔说话时用的语气听起来再平常不过,但如果是简单的否认,对方根本没有必要说这么多。
因此这句话就像是在向太宰治传达什么更深层的意思。
比如说青木言外表的变化,又比如说今晚所发生的“死而复生”与死亡概念的消失。
可费奥多尔为什么要主动向他说这些?
对方会约他见面不就是为了想要告诉他——是他插手让整个伦敦率先乱起来,才没有让港口mafia沦为混乱前的祭品。从而在他这里拿些报酬,又或者是借此跟他达成合作关系并占据主导地位吗?
再加上对方性格的谨慎与多疑,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会在他们确切形成合作关系前告诉他情报才对。
太宰治总觉得有哪里过于怪异,这种违和所带来的异常感让他不禁开始回忆起他接到「钟塔侍从」邀请函来到伦敦后所遇上的那些事,以及其中的每一个他极有可能会忽略的细微之处。
无论怎么想,他都觉得费奥多尔没有必要先向他说这些,除非对方另有所图,又或者是迫于什么不得不这么做,而只有这么做,对于费奥多尔来说收益才是最高的。
依照目前情况,能够威胁到费奥多尔、让对方出此下策的只有青木言。
但从他来到这里开始,青木言就没有开口说过任何一句话,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露出一种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从容。
这种场面像极了青木言和费奥多尔做了个局来等他一样。
也仅仅只是像。
毕竟太宰治很确定青木言是不可能跟费奥多尔达成合作的,无论是以往的渊源也好、还是两人完全相反的理想也好、又或者是现在费奥多尔布置的这个“棋局”就是为了青木言也好,从各个角度来说,这两人根本没有联手的必要,也没有这种可能。
因此费奥多尔如果需要合作伙伴的话,对方只能选择跟他合作,又或者是阿加莎,这样来看,对方会主动给予他什么的可能只有对方已经初步确立了他们的合作关系。
在目前这种局面下,能够让费奥多尔如此笃定的,只有青木言已经做出了会让他感到威胁的事情。
而这个事情也同样是威胁到了费奥多尔的。
那么,究竟会是什么呢?
明明青木言坐在路灯上什么都没说,甚至都没有动过。
电光火石间,太宰治骤然想起这场雨还未曾降下、他还在阿加莎那边时,后者所跟他说的一些关于有个「全知之眼」成员突然死在街头的闲谈。
比如说“全知全能”,又比如说「阿撒托斯之梦」……
如果说是这个世界就是「阿撒托斯之梦」的话,能够影响到这个世界的“神”确实只有青木言。
甚至基于这个基础,费奥多尔种种怪异举动都变得顺理成章,就连青木言为什么一直没有反应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太宰治沉默了,他抬起头看了看青木言唇边扬起的弧度,又看了看费奥多尔也逐渐浮现出的笑容。
最终还是忍不住发出了抱怨,“怎么这样……”
“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太宰治还是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如果真的什么都知道的话,青木言根本没有必要出现在他们眼前,费奥多尔也根本没有必要故意使用模糊的暗示。
“当然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只是能够读取思维而已。”青木言轻易地告诉了对方答案。
既然一切在他眼里都变成了阳谋,那他自然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说出模棱两可的答案,让费奥多尔有机会借题发挥误导太宰治,使得让后者彻底跟前者达成合作。
虽然这个答案说出来可能跟太宰治所猜测的全知全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毕竟在刚刚的间隙里,太宰治已经跟费奥多尔一样,将一切都回忆梳理了一遍。但实际上跟全知全能总归还是有些区别的。
太宰治幽幽地看向费奥多尔,后者无辜地回望,强调着。
“我什么都没做。”
“啊啊,确实什么都没做呢。”
太宰治同样很清楚费奥多尔的小把戏,后者一向擅长用模棱两可的手段误导他人,然后撇清自己。
如果就这样跟对方达成临时合作还真是让人不甘心,更何况费奥多尔绝对算不上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
不过既然现在对于青木言而言一切都摆在明面上的话,那换个角度思考,对于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他完全可以将这个难题重新抛出去,亦如青木言之前所说的——“三角形是最稳定结构”,他们现在可确实算得上是个“稳定的三角形”。
太宰治目光看向了青木言,在即将开口那一瞬间,费奥多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率先出声阻止了两人之间的交流。
“青木,你维持着这种状态一直待在这里真的好吗?”
“为什么这么说?”
青木言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样的内容,但他仍旧给予了对方继续说下去的阶梯,毕竟如果让太宰治继续说的话,后者所说出的那些他已经知道的内容只会让费奥多尔得益,相比之下,让费奥多尔说比较好。
“只是有些担心你罢了。”
费奥多尔视线扫过身旁悠悠走过的身影,从走路姿势来说,已经无法判断那道身影究竟是生者还是亡者,唯一剩下的判断方法或许只有那人眼中盲目的狂热以及无与伦比的兴奋,会产生这样异常情绪的,绝不会是生者。
费奥多尔微微顿了顿,嗓音带上了些许意味深长,“我记得您当初得到那支‘试验品’所创造出的造物成长是需要吞噬生命力的,而您现在躯体与精神剥离,利用躯体的沉睡与精神的片刻清醒创造出‘清醒梦’,这么做虽然能够借此获得异能控制权,从「阿撒托斯之梦」中获取‘神’的权柄,但同时也将黑夜时间延长,不断供给已死之人生命,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就算费奥多尔语气哪怕没有任何变化,但也足够太宰治明白青木言此刻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以及“全知全能”背后的弊端。
这像是在提醒太宰治——青木言此刻并没有那么全知全能,也像是真的在为青木言分析这件事会造成的影响。
只是这对于青木言来说并不算是提醒,即使他现在确实有个喜欢吞噬生命力的造物也一样。
倒不如说,他就是希望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能够吸引那个造物穿过他所创造的那些世界过来找他。
不过……费奥多尔所说的也并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原来黑夜的时间被延长了吗?那他确实不能一直待在这了。
可就这样走的话似乎有些吃亏。
“谢谢你的提醒,费奥多尔。”青木言像是真的收到了费奥多尔的提醒一样轻轻点头,旋即话音一转,“只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一下。”
“是什么呢?”费奥多尔唇边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给人一种他接下来真的会认真倾听并解惑的真诚。
青木言带有少年青涩的嗓音裹挟上了些许困意,变得有些模糊不清,“「阿撒托斯之梦」的结束的方法是什么?”
费奥多尔毫不意外对方会问出这个问题,他控制着去思考的本能,按部就班地说出了那句早有准备的台词,“很抱歉,如果是这个问题的话,我或许没办法给您一个答案呢。”
“说谎。”青木言哼笑了一声,“不过……没关系。”
“什么?”
没等费奥多尔再次露出那副无辜纯粹的表情,路灯上的少年重新变得有些陌生了起来,在那抹熟悉的气息即将彻底消失的最后,只听对方含笑着说。
“其实并不需要你去思考我才能读取哦,我会问这个问题只不过是为了我能够在众多纷杂无用的信息里,快速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罢了,毕竟你知道的,人所思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因此在你听见这个问题的那一刻,它就已经从你思维海的深处上浮了一些,哪怕没有完全漂浮在表面……”
“……也已经足够了。”
那缕属于生者的笑意在后面的这半句话中彻底消失,取代而之的是犹如死水般的平静,说出这句话的少年轻轻地“咦”了一声,随后陷入了沉默,像是丢失了之前的记忆,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一样。
他下意识扫了一眼下方于他而言陌生的两名青年,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怀里的白鸟身上,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对方,小声嘀咕着。
“一直停留在这里是不是太无聊了呢……?我们走吧。”
伴随着这句话尾音的落下,路灯上那名少年的身影彻底融在雾里,连带着那片相较于其他地方要厚重一些的白雾也开始逐渐稀疏。
而一直被捧着的那只飞鸟也随之消失了身影,像是在浓雾中冲向了天际,也像是随着少年一块化为了薄雾,总之难以用视线捕捉到行踪。
青木言说的那句话有些突然,消失的也不合时宜,故意留下的谜题让费奥多尔难以判断真假。
费奥多尔总觉得青木言变得有些符合外表年龄会出现的恶趣味,难道精神体的展现方式也会影响到性格吗?
哪怕现在的局面确实是顺利回到了他预定的轨迹,但青木言所留下的那句话还是给他接下来的计划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费奥多尔回头看向故意在脸上表现出若有所思神色的太宰治,轻轻叹了口气。
——无论真假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