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瑶寻了间屋子就住了下来。
自进入黎家就钻进她宽袖里不敢出来的小兔子,这会儿终于冒出头来,错愕不已地看着刚才对无极道君“畅所欲言”的主人。
“看什么?”
黎瑶给自己倒了杯茶,稍微一闻就知道是无毒的,这也是在独世宫三年学到的本事之一。
她慢慢喝了一口,坐到椅子上理了理衣裙:“之前在府外你想说什么?现在谢无极不在,你尽可说了。”
团子嘴巴动了动,看起来是打算说点什么的,但那些话好像很难说出口,红红的眼睛也不敢看她,当真是让黎瑶非常苦恼。
这明显就是有事儿,具体是什么事儿呢?谢无极连来闻家都要带着它的话,怕不是什么小事。
门外忽然传来说话声,黎瑶进屋的时候不曾关门,这声音可谓非常清晰。
“见过无极道君。”
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声,只听这声音就知道是个美人,且是个身体不太好的美人,明显中气不足。
谢无极还没走?
黎瑶和团子对视一眼,起身走到门口,看见谢无极仍站在院门的位置,正与一袭藕荷色衣裙的女子说话。
因着谢无极太高,黎瑶并不能全然看到女子的容貌,可对方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已然兰玉婷婷,皎洁如月。
“不知道君还记不记得我?”
女子仰着头,柔顺的墨发垂下来,身边婢女深深低着头,对谢无极恐惧无比,可那女子一点都不怕,意态平顺柔和,向往着靠近谢无极。
“您还没离开闻家的时候,我们一起上过课。”她带着回忆道,“可惜我身体不好,不能真的修炼,只能背一背法门,比不得道君如今的成就。”
……不能修炼?
黎瑶突然就想起闻雪月提到过的一个人。
她那个养在深闺美丽无双,无数人踏破了门槛想要求娶,却一直不曾嫁人的三姐。
“我行三,名唤闻湘,道君对我还有印象吗?”
……行三,还真是她?
闻湘是真不知道谢无极对曾经在闻家的生活没什么好的回忆吗?
故意提到那些,怕不是和闻老祖一样恶心他的吧?
黎瑶换了个角度观察,这下看到了闻湘的表情,她眼波流动紧盯着谢无极的反应,那种期待和紧张的感情还真不是为了恶心他。
她不可能不知道闻家的过往对谢无极来说是糟糕的,可他们之间能提起来的大约也只有这些了,所以她必须得说。
一个不能修炼,体弱多病的女子能在闻家活到今日,寿数都追上无极道君了,绝不是什么简单角色,闻家在她身上花费的延长寿命的法宝,怕是数不胜数。
闻湘是什么目的呢?
或许正是因为她的身体特殊,要青春永驻很艰难,所以想要一个强大的人来依靠?
在旁人眼中她就如菟丝花一样,想要彻底摆脱时刻面临死亡危机的局面,就得与绝对强大的人定下同寿之约,稍微弱一点的,都不可能有那个自信和她这样身体的女子结下契约。
身为闻家人,无法选择闻老祖,那么谢无极就成了最佳人选。
若没有闻雪月,那闻湘或许就会以优越的相貌杀出重围,得到和独世宫联姻的机会。
现下婚约还没有真的定下来,闻湘是不死心,所以才趁着谢无极拜访走着一遭?
可能人人都是这样想闻湘的,但不知为何,黎瑶看着对方的眼神和姿态,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她不认为闻湘找上谢无极是为了这个——至少绝对不仅仅是为了这个。
不过和她关系不大,黎瑶关了门要继续去问兔子,可谢无极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她进去。
他没有要回答闻湘的意思,在黎瑶转身的刹那已闪身到了屋内,就坐在她之前坐的位置上,漫不经心地用她的杯子喝茶。
见黎瑶停下动作,他若无其事地看过来:“还不关门?”
黎瑶看了他一会,心平气和道:“这是我的房间,你出去。”
“在这龙潭虎穴还讲究那么多做什么?”谢无极拉开手臂斜倚桌案,似笑非笑道,“你方才同我说的事,不需等到晚上,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
哪怕黎瑶认为谢无极接受的可能性稍稍大于拒绝,心里还是止不住突突了一下。
毕竟这个神经病前科累累,很难以常理揣度,或许他真的会鱼死网破也说不定?
这里是闻家又怎么样?他可没泡寒池,如今是过热状态,就算无法全身而退,不见得她和闻家联合起来就能安然无恙。
两败俱伤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正常人都不会选择这样,不过是对她许诺一个有求必应罢了,她要做的事既不会触及他的利益,也不会很难,有什么可不答应的呢?
她也并不想真的转投闻家,闻老祖虽然情绪稳定,却不见得比谢无极好对付多少,在谢无极这里,她还有个妹妹的身份可以操作,在闻家可就不一定了。
若真选择闻老祖,她还需要好好筹谋一番。
至少要有把握让闻家撇开她“谢琬”的身份,否则作为他人眼中的亲兄妹,败了一个哥哥,可不能再春风吹又生一个妹妹。
所以目前对她来说,最好最简单的结果就是谢无极答应下来。
他真的会答应吗?
黎瑶紧盯着他的脸,那实在是张好看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异瞳有时候像猫,有时候又像一条毒蛇。
正如现在,她仿佛被吐着信子的毒蛇缠绕,他冰寒的气息扑面而来,沙哑的声音摩擦着她岌岌可危的心弦——
“我答应你。”
谢无极干脆利落地说了四个字,没有任何拖延和玩笑。
听到这四个字的一瞬间,黎瑶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越发紧绷起来。
“我都答应你了,怎么你看起来还是不高兴?”
谢无极起身走到她面前,灰烬混着热气迎面而来,黎瑶闭了闭眼,后退一步。
“我是不是说过一次了?你真的很难讨好啊,黎瑶。”
“……都是道君教得好。”
说起难讨好,没有人比谢无极更难以讨好了。
谢无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幽深了一瞬,换了个语气道:“你若真的无法安心,那我也提一个条件好了。”
——是了,谢无极干脆地答应,黎瑶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他有后招,但他如果也有条件,她瞬间就安定下来。
“你说来听听。”她平静地开口。
谢无极安静地凝视她好一会才不疾不徐道:“你不是说我可怜吗?”
黎瑶愣了愣。
“那你就好好可怜可怜我吧。”谢无极迈向床榻,“在闻家这些时日,你同我住在一起。”
他仰躺到床上,床上被褥竟没被他的体温灼为乌有,黎瑶与他对视一眼,谢无极轻笑一声。
“你看,他多了解我。”谢无极公正地评价着,“这是个不错的对手,你觉得呢?”
因着闻叶的难以对付,一向神经质的谢无极也正常了不少,知道该如何选择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这好像能说服黎瑶。
黎瑶没理他,转头看向软榻,决定在那里将就几天,反正修士也不一定非得睡觉,她打坐修炼也没问题。
还有团子,自谢无极进来就开始四处逃窜,这会儿找了个角落钻进去,只露出尾巴在外面,好像那小小一颗毛球不是它的一样。
黎瑶正想把它抱出来,谢无极就一抬手,漫不经心道:“同为父说说看,藏了什么秘密是我不能听,又必须要告诉你娘的。”
“……”
当爹当上瘾了是吧?
黎瑶很无语,团子的恐惧感也因这话削减了不少,它也知道自己躲的这个地方没用,呜咽着寻求黎瑶的庇护,黎瑶扫了谢无极一眼,谢无极接收到她那个眼神就不再开口了。
他一闭嘴,团子就安稳许多,但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了。
黎瑶并不着急,拍了拍它,将它安置在软榻上,自己去了谢无极身边。
她脱了鞋子上床,落下帷幔,设置结界之前缓缓说了句:“现在就下仙盟誓。”
谢无极朝帷幔之外看了一眼,布下结界后才开口:“我有那么可怕吗?你那只兔子都吓成那个样子了。”
黎瑶头也不抬地拉住他的手腕,将衣袖挽上去:“你多可怕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谢无极倏地靠近,唇瓣几乎贴上她的额头,黎瑶猛地后撤,冷冰冰地看回去。
“那为什么,你不怕我呢?”
谢无极并未后退,反而步步紧逼,和她在床榻上四肢交缠。
“你没发现吗黎瑶?你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怕我。”
黎瑶有些呼吸困难,被迫倒下来:“谢无极,你想干什么?”
她挣了挣,提醒:“我是你妹妹。”
谢无极面色阴沉,异瞳深处是破坏一切的可怕暗潮:“你现在不怕我了,因为你知道我没办法对你出手。不管你对我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我都会答应你。”
黎瑶呼吸一窒。
“你感觉得出来是不是?你什么都知道,所以你不怕我,你肆无忌惮地对付我——”
他压下来,神经质的笑声从他口中溢出:“不就是个仙盟誓吗?只要你想,哪里需要考虑那么多来跟我换取?”
“你亲哥哥一下,哥哥就什么都答应你了。”
“……谢无极!我是你妹妹!”
“我在乎吗?”谢无极笑吟吟道,“我不在乎啊,只是你在乎,所以陪你玩一玩。妹妹别生气,你不愿意,哥哥还会强迫你吗?”
黎瑶一把推开他,漆黑的眼睛定在他身上:“少在我这里发疯,喜欢玩这种游戏,你自去寻别人玩,在我这里你绝对得不到半点回应,我只会更恶心你。”
谢无极狼狈地倒下,过热使他头脑昏沉,半阖着眼,如她所愿地在腕间留下了仙盟誓的痕迹。
一道又一道光圈落下,是谢无极一道又一道许诺。
“我会对你有求必应的。”
“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啊,只要你开口。”
“我会保护你的,黎瑶,就像我们遇见的时候那样。”
一字一句,轻描淡写,像只是随意谈论着天气,却拥有着忤逆便死的约束力量。
他真的定下了一切,看起来非常正常,但现在就连仙盟誓,也让黎瑶不太放心了。
她望着他的眼睛,心扑通扑通的跳,又听到他后面的话。
“怎么说得好像我只是因为喜欢这种游戏才要你呢?”
谢无极躺在那,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明明是因为你,这个游戏才变得有趣起来,你真的不知道吗?”
他幽怨而又阴森地执于她的目光:“黎瑶,别装了,你比我更早发现不是吗?”
“我真的有点喜欢你了——你早就感觉到了吧?我居然能喜欢人了。”
谢无极身子颤抖地笑了起来,闷闷的笑声诡异阴郁,明明外面风和日丽,谢无极这简短的一句话却让黎瑶耳朵如遭雷击。
“你竟然让我这样的人,也有喜欢这种情绪了。”
“真厉害啊,黎瑶。”
黎瑶再也待不下去,将结界撞破跳下床,推门跑出去。
她跑得那么快,看起来就像是在逃,喘息急促不辨方向,等终于觉得安全停下来的时候,理智也渐渐回来了。
在闻家孤身一人出来,似乎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这可是对他们谢氏兄妹来说危机四伏的地方。
她完全没料到的是,他们所住的地方不远那个古朴简单的院落,竟然就是闻老祖的住处。
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就和闻叶不期而遇。
四目相对,闻叶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秀丽的眉轻轻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