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好好接受谢无极的跪拜,黎瑶特地坐回了床榻上。
她是光着脚下来的，站着时有裙摆挡着还什么都看不到，坐下之后一双白皙的脚就露了出来。
她的脚很漂亮,精致小巧，白皙无瑕，指甲圆润整齐,是修士们特有的洁净。
可谢无极没见过别人的脚,除了他自己之外就是黎瑶了。
他在想,很奇怪，明明只是看着她纤白的脚趾点在沉色的脚踏上，再简单寻常不过的画面，因着属于一个特定的人,力量就变得空前强大。
谢无极很少真的有什么情绪波动，如同他和黎瑶说的那样,他真正生气的时刻其实很少，不久前与她那一次，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
那些在常人眼中看来的不悦和暴虐其实都只是本性。
嗜杀残酷非要以喜怒无常来做解释吗？
不是的。
他没有无常，他一直都很平静，平静地享受着杀戮的快意。
这是第一次，他从其他人身上，以非杀戮的方式获得了这种快意。
谢无极仔仔细细看着得意洋洋的黎瑶,又或者说谢琬？
……还是觉得黎瑶这个名字更适合她一些。
这也许就代表着，他其实还是希望她做黎瑶。
毕竟做了谢琬就真的是妹妹了。
如果是妹妹的话……在黎瑶不愿意和天下所有人都盯着的情况下，哪怕是他也会有几分苦恼的。
“怎么还不跪？”黎瑶等得不耐烦,晃动着脚催促道，“既然不愿意，那哥哥就放弃吧,自己回闻家去，你不是要和闻家结亲吗？其实也可以拿探望闻少主做借口啊，何必非要来烦我呢？”
黎瑶话说到这，正要和他提起自己要离开独世宫，不想继续住在这儿，以前她不敢说，现在她觉得这点小事儿谢无极应该不会为难了。
不过不等她说出自己的要求，谢无极忽然身形一闪，她只觉眼睛一疼，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就这么撩袍跪在了她面前。
……
……
黎瑶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虽然故意挑衅，但也算好了谢无极不可能接受这种冒犯。
这个唯我独尊的暴君眼里什么人都没有，哪怕是妹妹，要他下跪来求也是不可能的。
她只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也存着试探他的心思，她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谢无极倒是对此接受良好。
他其实和她还有些距离，跪下来也算比较远，他似乎也注意到了，于是就这么跪着一点点往前。
黎瑶浑身一震，紧咬下唇想要躲避他的靠近，可来不及。
谢无极已经到她身前，以跪拜的姿势，前所未有的低姿态仰视她。
很奇妙，这样一个男人，总是睥睨别人，竟也会有仰视别人的一天。
这一点都不让他显得卑微，他身上那种危险动人的气质，让他哪怕跪着，墨发披散，异瞳专注的模样，也充满了强者的魅力。
黎瑶心跳得快要飞出嗓子眼，开口之前，看到谢无极先一步的动作。
他抬起手，抓住她的脚，捏在手里，滚烫的温度令她情不自禁地痛呼出声。
因为有在本能地克制，这痛呼拐了几个弯，听在耳中暧昧极了。
黎瑶一僵，窘迫且尴尬地瞪向谢无极，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深呼吸道：“放手。”
她一脚踹向他的胸膛，他竟然不躲，就那么由着她踹，她用了很大力气，谢无极都被她踹得闷哼一声，脚心更是被他胸膛的温度点燃。
“谁准你碰我的！”
黎瑶咬牙责备，漆黑的眼睛怨毒地瞪着他。
谢无极轻轻揉了一下胸口，单手抬起，掌心出现她的鞋子。
“光着脚怎么行呢？”他一副好哥哥的样子，“哥哥帮你穿鞋。”
黎瑶头昏脑涨，使劲躲开他，咒骂：“疯子，神经病，没有哪个哥哥会像你这样！”
“你也没有别的哥哥，怎么就知道没有哪个哥哥会像我这样？”
“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有趣的说法，不过。”
谢无极强硬地抓住她的脚踝，控住她的拳打脚踢，稳稳当当地帮她穿上了鞋子。
“我要你穿，你就得穿。”做完这一切，他松开手，望进她的眼睛，“以后不许光着脚。”
黎瑶十分无语：“凭什么不能光脚？我在自己的寝殿里睡觉，还不能脱了鞋袜？”
“你自己的时候可以。”谢无极还在跪着，没起来的意思，似乎乐在其中，“但我若在这里，便不行。”
“你……”
“因为。”谢无极脸上散漫的笑突然消失了，“再被我看见的话，可能发生对你来说很可怕的事。”
“……”
黎瑶把脚缩进裙子里，冷着脸别开头，本想催促他离开，但谢无极还没忘记他的正事。
“好妹妹，陪哥哥去闻家，我求你。”
“……”黎瑶眼前一黑，浑身发痒地躲到了水红的帷幔里。
谢无极倾身向前，水红的薄纱后，他俊美的脸庞越发如梦似幻起来。
“我求你，你就会陪我去，你说的。”
“……”
谁能想到这个疯子真的会跪下来求她！
黎瑶气不打一处来，打算赖账，可谢无极说：“你若觉得不够，我每天都来求你也可以。”
想一想每天都要看到谢无极这副样子，黎瑶决定不委屈自己了。
“去就去，但事先说好，我可什么都不会配合你，你要做什么就自己去。”
已经都这样了，和谢无极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逃不开就最好多知道一点事情，免得到最后真出什么问题了没办法自保。
去了也不失为一见好事。
不过要她和他一起发疯那是不可能的。
黎瑶这样说，谢无极也不拒绝，他只是快速地笑了一下，意味不明道：“这些事，从头到尾，本就只有我一人在做。”
黎瑶心里一沉，紧紧抿唇看着身前依然跪着的男人，谢无极在这时忽然望过来，似笑非笑地说：“不过我们是一样的，也许以后你会做得比我更彻底。”
“……”谁会和你一样发疯？
“发疯？不错的形容。”
黎瑶倏地捂住嘴，她居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不过没关系，说了就说了，现在也没什么是她不敢说的。
“小瑶，你可能自己都没发现，也许真正的疯子不是我呢？”
黎瑶蹙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无极：“看看你自己。”
这是暗示她才是最疯的？
真可笑，黎瑶这样想着，就笑出声来，再不逃避闪躲，一脚踩在谢无极肩膀上。
她现在穿着鞋，独世宫的地面再干净，鞋底上也难免有些脏污。
谢无极的洁癖发作没有规律，现在似乎就没有发作。
“你这样说，我要是不做些什么，岂不是辜负了你推给我的大帽子。”
黎瑶这一脚比之前更重，滚烫的温度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到，她下了床，绕着仍然跪在地上的谢无极转了一圈，突然弯腰掐住他的下巴。
开启记仇模式。
“你那次把我的下巴捏碎了，还记得吗？”
黎瑶蹲在谢无极身边，对着他的耳朵轻飘飘道：“你还对着我的耳朵吹气，还说我廉价，说我喜欢讨好别人——”
她阴森森地笑起来：“现在风水轮流转了，谢无极。”
大家都是修士，黎瑶的修为更是不弱，力气自然不小，真的想捏碎谢无极的下巴，他要是不反抗，那也不是难事。
谢无极没有反抗。
骨头碎裂声响起，黎瑶做到了。
她通体舒畅，连头发丝都感觉到一股爽感。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她轻抚过他碎裂的下巴，“难怪你那么喜欢伤害别人，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谢无极半阖着眼，表情自始至终都一个样子，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
哪怕下巴骨头碎裂，他还是可以吐字清晰：“有件事需要解释一下。”
黎瑶阴晴不定地看着他。
“你讨好别人的样子，确实很难看。”他强调着，“本君至今仍然觉得，那样子丑陋无比。”
黎瑶手上一重，谢无极终于轻轻嘶了一声，可还是不躲不还手。
“不过。”他恶劣地笑起来，不顾下巴的伤势，笑得浑身发颤，“你讨好我的样子——很好。”
他直接倒在黎瑶怀里，迎上她的脸，与她鼻尖贴鼻尖，几乎要碰上她的唇。
“所以，什么时候再来讨好哥哥？”
黎瑶捧住他的脸，然后狠狠一推。
“你这辈子都没这个机会了。”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不管我以后会对谁好，这里面都不会有你。”
“我真可怜。”谢无极轻轻抚过下巴，“可我不是你的兄长吗？妹妹对哥哥好不是天经地义？”
“你和别人的哥哥一样吗？”黎瑶上下扫他，“别人家的哥哥会在妹妹身边有反应吗？”
谢无极怔住。
他猛地垂眸，都不需要去碰去确认，就知道她没有乱说。
什么时候的事？
她又是怎么发现的？
……哦，想起来了，靠在她身上的时候，好像有碰到。
谢无极沉默下来，看不出在想什么，黎瑶轻蔑道：“哥哥自己好好在这里冷静一下吧，我原本还以为你……算了。”
原本以为他ed什么的，还是不说了。
保不齐真说了，这个变态真的不顾人伦做些什么证明自己没事。
黎瑶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又不死心，还是觉得生气，调头回来对着已经站起来整理衣袍的谢无极比了个中指。
“我想这么做很久了。”黎瑶笑眯眯地骂他，“人渣，畜生，就算我是妹妹了也还是要告诉你，我不会成为你的家人。”
“我永远不会做你这种人的家人。”
你这种人，不配有家人。
——那样一句话，好像和记忆中属于某个人的声音重合了。
谢无极其实并不在意黎瑶做不做他的妹妹，但怎么说呢，在她提起家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早在她要留在他身边的时候，她说她没有家人了——这句话打动了他。
他们都是这样的人啊。
有些人哪怕还存有血脉近亲，可那不是家人。
他们都没有家人。
谢无极因为这句话和第一眼见她时，她被桎梏的模样，而选择将她留下。
时至此刻他才意识到，他也许是希望和黎瑶做家人的。
不是兄妹，只是家人。
可以有反应的那种家人。
真是为难。
谢无极将外袍拢好，贞洁如月的脸在不发疯的时候，当真是圣子降临。
“要想个办法才行。”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将下巴治好，余光扫了扫殿内某个角落，笑了一下，化光而去。
三日后，谢无极和黎瑶正式启程去闻家。
此行目的是进入闻府，但出发之前他们根本没给闻老祖打招呼。
就是要出其不意，不然闻叶肯定能找到办法阻止他们过去。
黎瑶坐在马车上等谢无极，要去的人是他，磨磨蹭蹭的人也是他。
好不容易等到车帘掀开，她正要发作，就看到团子被扔了进来。
“大小姐！”
黎瑶接住兔子精，目光落在紧接着上来的谢无极身上。
谢无极和她对视一眼，那一瞬间门，他们竟然有种非凡的默契。
“带上你的兔子。”他简单地说了一句。
黎瑶沉默片刻，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