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雪月不可思议地望着黎瑶,又很快平静下来，甚至露出一点笑意。
“我来之前，其实已从母亲处得知老祖的意思。”她徐缓地说,“一方面我是为了闻川的死而来，另一方面，是来近距离接触一下道君,看看是否能与他在一起。”
黎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呢？”
闻雪月也喝了一口茶：“我来之前有不少姊妹欲与我交换差事。”
黎瑶放下茶杯的动作顿了一下。
“我已经是闻家少主,她们无法撼动我的位置,自然会想其他出人头地的方法。”闻雪月回忆着，“我有一个三姐，她生得比我早许多许多年,但天生体弱不能修炼,如凡人一般,靠着天材地宝维持寿命。不过她生得极好，要我说,便是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步清秋,也难以与她相比。是以哪怕她不能修炼，依然有无数名门子弟前来求娶。不过她从未答应过,自我记事起就是一个人。”
停了停,她凝着黎瑶：“其实你也很美,我见过许多美人,少有之能与你相比,饶是我三姐，怕也难和你争个高下。”
黎瑶愣了愣,倒是没料到她会说这个，不过没人不喜欢被人夸赞，尤其是被闻雪月这样优秀的同性。
她看着对方突然有些迟疑,谢无极是个什么东西她再清楚不过，闻雪月这样好的姑娘不该被他耽误。
她紧紧攥着茶杯，细瓷都快被捏碎了。
“单是在闻府这样的地方，就有这么多人愿意来独世宫，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闻雪月一针见血，“你在犹豫。”
黎瑶重重放下茶杯。
“你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服我。”闻雪月慢慢说，“你在独世宫三年之久，贴身侍奉道君，自然知道道君本性，你在为我担心。”
黎瑶不再游移：“确实如此。他不是个好夫婿人选，我无法保证你和他在一起后会是什么样。但你是闻家少主，闻老祖是道君的恩人，闻家与独世宫是强强联合，我认为他再发疯也不会过于为难你，所以我提到的那些好处，应当都会实现。”
想到白日，她又道：“你们交手的时候他也很兴奋，当是对你印象不错。”
谢无极可能会为难一个黎家的弃子，却不一定会在闻家少主身上发疯。
世家也分三六九等，即便谢无极再难以捉摸，唯我独尊，至少在闻家的事情上，长久以来仍然保持着一份淡淡的克制。
“但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黎瑶起身，“他……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只希望，不管闻少主最后如何决定，是留下还是换其他姊妹来，都能让我顺利离开。”
闻雪月跟着起身：“多谢你的提醒，只是老祖既是我的长辈也是我的师尊，他若坚持要我与道君结契，我不会拒绝。”
“你愿意同我透露这些，我也不想亏欠。若婚事能成，你也未曾改变心意，那我会助你离开独世宫。”
黎瑶缓缓松了口气，心底既为达成目的感到高兴，也为闻雪月的未来抱有几分担忧。
但人都是自私的，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她就只等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想到终于可以离开，黎瑶肩颈都松懈下来，脑子里绷紧的弦儿舒缓不少，走出琅嬛阁的脚步都比往日轻快。
她一路回到自己暂住的偏殿，意外地发现这里面居然没点灯。
黎瑶迟疑地迈步进去，越靠近内殿，心跳得越发快速，她始终在寻找照明的明珠，但好像怎么都找不到。
到了内殿的时候，她终于摸到了一颗明珠，立刻驱动灵力将其点亮，抬眸的瞬间，错愕无比地对上了谢无极的眼睛。
高大瘦削的男人歪头坐在床榻上，双腿岔开，长臂弯曲，乌发飞散，嘴角噙着耐人寻味的笑意，那双冷澈动人的蓝绿双瞳中，萦绕着危险而阴郁的情绪。
“这么快就回来了啊。”谢无极笑吟吟道，“聊完了？看你如此欣悦，想来是目的达成了。”
黎瑶毛骨悚然地后退：“道君怎么会在这里？”
谢无极站起身来，她退他进。
“本君不在这里该在何处？”他腿长，步子大，瞬间就追上她，“若本君就在琅嬛阁外面，岂不是让你连这一路的轻松愉快都没有了？”
黎瑶脸都白了，她可不会侥幸地以为自己和闻雪月的对话他会不知道，独世宫有哪里能逃得掉他的神识？他想知道的事情，绝对逃不掉他的耳朵和眼睛。
可他不是走了吗？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明明离宫了的！
否则她也不会去这一趟！
“怎么不说话。”谢无极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不解释一下吗，黎瑶？”
谢无极很少去称呼谁，都是直接吩咐，对黎瑶也是。
“小瑶”这个称呼也是近些日子才频繁起来，而连名带姓的黎瑶更是难得。
黎瑶被叫得浑身发冷，又很快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怕没有用。
“没什么可解释的，就是道君听到的那样。”
得到这个回答，谢无极颇觉无趣：“怎么能这样说呢？”
他更进一步，黎瑶立马闭上了眼睛。
一片漆黑的未知中，并未有什么痛感。
黎瑶握紧拳头，听见谢无极幽幽道：“难道不是因为吃味了才去说那样一通话，故意引得闻雪月驱逐你，让她还没有真的成为独世宫的女主人就先违抗本君，惹本君厌恶，从而彻底失去与你竞争的机会吗？”
“……”
确实可以这么说。
这好像也是比较常用的陷害手段。
谢无极再不在意她，那也称呼过“本君的女人”的存在，闻雪月还亲耳听到了，若她真的在还未成亲的时候就把她赶出去，搞不好真会令谢无极不悦。
但她们也没打算现在执行计划，约定的便是成亲之后，如此一来哪怕是谢无极，面对身为闻家少主的道侣要处置个宫中女子的小事，也不太好说什么。
她固然可以这样解释，让谢无极以为她是个心机叵测不择手段的女人，并不是真心想要离开，继续与他斡旋，可她不想牵连闻雪月。
毕竟闻雪月可是许诺了她的。
不过幸好她还什么都没做，还有机会找补。
黎瑶安静地望向他的脸，这个时候还敢直面他，她可真是个勇士。
但哪怕是这样近的看着他的脸，她也还是分辨不出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良久，黎瑶慢吞吞道：“闻少主不会上我的当，她只是暂时应下我，想来一见到道君，就会将我那些算计告知。”
不能让谢无极意识到，她试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与很可能成为他未来道侣的人一起算计他，目的还不是为了得到他的宠爱，是为了离开他。
难以想象那会是什么后果。
黎瑶深呼吸了一下平稳道：“闻少主是剑修，剑心通明，自然能看穿我的把戏。道君又对我很了解，那我自然也无需解释什么，您就能明白我丑陋不堪的内心。”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一副自怨自艾的样子：“像我这样的人就是这样，先来一个步清秋，又来一个闻雪月，我总得想法子对付她们才能保证我的地位不是吗？道君眼里可以看不见我，可也不能看到别人。”
她说得声情并茂，自己都快要信了这话，可惊涛骇浪一点都没有止息的意思。
谢无极意味不明道：“懂得给了台阶就下，也算是一种聪明。”
黎瑶心里咯噔一下。
“可还是不够聪明。”谢无极弯下腰来，“台阶下得太快，反而会弄巧成拙，知道吗？”
那么急着替自己和闻雪月找补，顺着他的话胡扯下去，真觉得他会相信吗？
“你不该着急的。”谢无极扳住她的下巴，轻飘飘道，“就那么迫不及待地逃离本君？”
他脸上笑意顿失，阴郁的眼底溢出森然的杀意：“你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跪在我面前求我把你留下来的吗？”
黎瑶根本回应不了，下巴被扳着，发出通呼声都很艰难。
她使劲挣扎着，对谢无极拳打脚踢，不断地发出法咒，但每一道都被他轻而易举地闪躲。
“还敢动手，是真的不怕死。”
“人类的感觉果然不可靠，前一息好像还爱得愿意为本君去死，下一秒就能为了自己想方设法地逃离。自私浅薄，冠冕堂皇，黎瑶，你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这样的你，如何敢妄想得到本君的回应？”
谢无极突然松了手，看黎瑶跌倒在地急促喘息，漫不经心道：“来人，把她押下去。”
黎瑶猛地抬头。
“关起来。”谢无极冰冷的双眼注视着她，“好好看守。”
黑暗中走出几道影子，是谢无极的魂卫，无形无声，难以捕捉。
黎瑶自知反抗不了，也不浪费力气，安静地被拖下去。
她不知道会被关在哪里，但心想，没死就说明事情还有转机，说不定还能破釜沉舟，至少谢无极看起来已经没有耐心了，但还是没有下杀手不是吗？
只希望闻雪月不要被自己牵连才好。
黎瑶自认对独世宫已经非常熟悉，可她从来不知道宫中还有这样的地方。
周围很冷，阴暗潮湿，伸手不见五指，隐约能听见水滴声。
她像个盲人一样蹲下去摸了摸地面，不是冰冷坚硬的手感，有些软踏踏黏糊糊的，很渗人。
黎瑶猛地站起来使劲往后退着，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小黑屋？
被关小黑屋了啊。
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通常来讲，故事进行到小黑屋这一步，哪怕不是马上就要自由了，离成功应该也不远了。
只要还能出去，下次或许就可以收拾包袱滚蛋了！
远离暴君，指日可待！
黎瑶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苦中作乐，盲目乐天，但其实还是很害怕黑暗。
这会让她想起墙外的世界，尤其是这软踏踏的黏腻墙壁。
在黑暗之中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她不知道自己会被关多久，又已经被关了多久，只知道方休来过一次，告诉她道君离宫了。
告诉她这个干什么？阶下囚有资格知道谢无极的踪迹吗？
不过能见到外人，黎瑶还是很高兴，她问了个挂念已久的问题：“闻少主……”
方休在黑暗那一边冷冰冰道：“闻少主已经回闻家了，有闻老祖做后盾，她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有事，你有心情关心别人，还是关心一下自己为好。”
“哦。”黎瑶缩回墙角，尽量不去靠近软踏踏的墙壁，“我关心自己也没用，道君喜怒无常，岂是我能捉摸的，我还不如关心一下别人。”
“牙尖嘴利。”方休硬邦邦道，“不是告诉你道君离宫了吗？道君回宫之后要如何不记得了吗？”
“……”沐浴泡寒池呗，还能怎么样？
不会吧不会吧？谢无极不会还让她去做这件事吧？
“抓住机会。”
方休最后看了一眼黑暗中相处三年的同僚，言尽于此，丢了个什么东西进来就关门离开。
黎瑶：“……”
抓到一只兔子。
糯叽叽的兔子。
“大小姐！”
“……”想起来了，是团子。
糟糕，上次因为出了事，都没顾上这只兔子，不过它怎么被方休给扔进来了？
“大小姐呜呜呜这里好黑呜呜呜团子好害怕！”
“不怕不怕，没事的，待久了你就会发现除了看不见有点无聊外其实也没什么。”
“大小姐真的一点都不怕吗？可是那个很凶的男人说这里黑漆漆的很危险，大小姐一定很害怕，搞不好会发疯，无极道君他就……他就把团子抓来了！”
……谢无极？
……现在的局面似乎比她想得好多了？
可谢无极真是为了她才把兔子送进来的吗？他不像是那么仁慈的人。
还有这只兔子精……
黎瑶按了按它，有些奇怪道：“团子，你的骨龄可不小了，为何化成人形还那么年幼？”
以她三年来增进的修为来判断，团子化成人形怎么都该是女子而不是少女的样子。
兔子缩成一团委委屈屈道：“团子也不知道，团子怕黑，大小姐抱抱团子。”
黎瑶没说话，但把兔子抱紧了一点。
她实在有太多需要考虑的东西。
突然被送进来的兔子精，谢无极的反常，还有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你进来之前可知我被关几天了？”
团子说：“这个团子知道，是第二天！道君和那个凶巴巴的男人一起来黎家抓了我，说丢给昨天被关的大小姐！”
谢无极去了黎家？
只是去抓兔子？她可不相信。
黎家怕是还有什么值得他去一趟的东西。
第二天……居然才两天吗，她以为过了好几天了。
看来黑暗还是给她带来了影响，她有些判断不好时间，除了触感之外，其他感觉都减弱了许多。
她感知不到时间的流动，所以也就不知道大门再次被打开，她被带出去，天光大亮时又过了多久。
她只知道，所有人看着她的眼神都透露着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