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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要不,你打回来?

    郦城发生□□是在宋嘉荣离开后的第五天, 最开始由官府贴出告示,让百姓居家隔离,严禁外出时倒还相安无事。

    可是自从新的防疫政策下来, 说是要立即焚烧已经过世的亲人尸体, 结果百姓不同意,还说是狗官不作为才会惹来五瘟使者,不但殴打前来收尸焚烧的衙役,还群情激奋的把衙门给砸了。

    要不是狗官不信宋大夫说有瘟疫,提前让他们做好防疫准备,他们的亲人也不会死!

    把狗官和庸医烧死,瘟疫就会消失了, 他们死去的亲人也会回来!

    对, 没错,把狗官烧死!

    郦城的守卫并不多,对上暴怒的百姓时直接像糊窗纸,一捅就破。

    宋嘉荣听闻噩耗时,当机立断决定赶回郦城,可她的手冷不防被抓住, 侧过头,对上的是一双满是冷静的丹凤眼。

    “我和你一起去。”裴珩对上她泛红的眼尾, 一字一顿。

    “不必, 还有你放开我。”宋嘉荣想要甩开他拽着自己的手,结果手甩得过快。

    正牵马过来的周洋只听到响耳的一声“啪”, 那是巴掌落在脸上的声音。

    打得掌心发麻的宋嘉荣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心虚又愧疚得连忙解释, “对不起, 我不是有意的, 我,我也没有想过要打你。”

    “你要是生气,我,我可以让你打回来。”说完,她闭上眼,把脸凑了过去。

    可是她等了好一会儿,等来的是微凉的指尖把她落在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和一句轻轻落在她耳边的叹息。

    “手可有打疼?”

    宋嘉荣:“?”

    宋嘉荣以为自己听错了,悄悄地睁开半只眼,在看见他如玉脸颊上泛红的巴掌印,下意识缩着脖子,咽了口唾沫,她的手劲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大了。

    “我说的是真的,你可以打回来的,我不会生气。”见他不说话,以为听岔了的宋嘉荣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出声。

    可她再次等来的是掌心落在她发顶的触摸,和夹带着浅浅笑意的一句话,“只是一巴掌而已,你也说了是误会,还有我从来不是个小气的人,你更是例外。”

    有清风从身边经过,流转着缱绻的馥郁。

    天空湛蓝如洗,嫩绿的枝叶悠悠。

    裴珩握住她的手,语气带着不容她拒绝的命令,“你让我陪你一起去吧,否则我不放心。”

    郦城发生□□,他又怎会放心让她独自一人回去,他欠她的又何止是一巴掌。

    只要她想,他这条命都甘愿给她。

    当日在德济堂的知县,大夫们正一起被绑在柱子上,他们脚边堆积着高高的柴火,只等着火苗落下,冲入云霄。

    “都是这群庸医,要不是他们不相信宋大夫,赶跑了宋大夫,我们的亲人也不会死,也不会有瘟疫!”

    “烧死他们,把这群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畜生都烧死!”

    “害死我们的亲人还不够,还丧心病狂的要把我们亲人的尸体都给烧掉,连入土为安都不给,你们简直是群畜生,难道你们没有父母亲人吗!”

    被架在火堆上,腿被打折一条的李邙没有想过事情的走向会变成这样,被烧死的人应该是宋嘉荣那个恶毒的女人才对!!!

    官袍上遍布脚印的莫知县更是后悔莫及,如果他当时能相信宋嘉荣的话,哪怕派个人到她说的村子里看一眼,也不会演变成这个地步。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宋嘉荣赶到的时候,此地已经聚集了半个郦城百姓,他们正群情激奋的,扬言着要烧死大夫和知县。

    眼见高举的火把就要落在干燥的柴禾上,远离人群的宋嘉荣大声喊道:“我是宋嘉荣,大家可否听我说几句话。”

    她的声音在杂吵的人山人海中并不明显,甚至很快就会淹没其中,奇异的是她说的话能传到每一个耳边。

    最先发现宋嘉荣的男人大喊,“宋大夫你回来了,我们,我们不应该不相信你的。”

    “宋大夫对不起,我们不应该不相信你,相信这个所谓的狗官和庸医。”

    “对,把狗官和庸医烧死,瘟疫就会消失了!”

    “没错,都是这个狗官和庸医的错,要不是这个庸医,我们肯定不会染上瘟疫。”

    眼见事态发展逐渐不可控的裴珩站在宋嘉荣边上,沉声道:“诸位,我是朝廷此次派遣下来治疗瘟疫的巡抚,我和宋大夫在这里可以向各位保证,我们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位百姓!”

    “官府为什么要焚烧你们死去的亲人尸体,是因为他们已经成为了传染的新疫源,我明白大家都希望自己的亲人能入土为安,不必成为所谓的孤魂野鬼,可是瘟疫一日不除,大家守着死去亲人的尸体能做到的只有和他们一起死去,到时候整个郦城会成为一座死城,晋国的土地上也不会有人记住这里曾经有一个叫郦城的地方,何况是郦城里面的人。”

    “前提是活着,只有活着他们才不会消失,才会有人一直记得他们!”

    男人身穿绯红官袍,长翅凌厉,哪怕是站在不动都无端令人产生信服感。

    他说完,取出一块干净的面巾递给宋嘉荣,“把面巾戴上,宋大夫可不能比他们先一步倒下。”

    宋嘉荣对上男人的笑,有种恍惚感。

    实在是她太少见到他笑了,刚才的那一笑,如清风朗月,月坠凡尘,又像夏日湖面上拂来的一阵清风。

    “我不信,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嘴上说着和我们同在,实际上还不是看不起我们!指不定现在说完,待会儿就跑了。”有人忿忿不平,摆明对官府的不信任。

    “大家不信他,难道连我都不信吗。”宋嘉荣眼神坚定的走出来,“我宋嘉荣在这里可以和各位父老乡亲保证,我们一定会尽快研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决定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所以我希望在疫病期间,大家能一起携手努力渡过这个难关!”

    “这………”那人对上宋嘉荣,竟是犹豫了起来。

    让他们居家隔离可以,但是要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父母亲人的尸体焚烧后成为孤魂野鬼,以后连个祭拜的地方都没有,他们承认自己做不到。

    大家都讲究人死后入土为安,落叶归根。

    同在人群中的张家小姐——张嘉怡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会儿站出来,“我相信宋大夫,宋大夫在得知有瘟疫发生的那一刻想着的不是远远离开,而是不顾生命危险赶回郦城告诉我们防疫的方法,可笑我们那个时候居然不相信宋大夫,还质疑辱骂宋大夫,所以我这一次选择相信宋大夫,我也相信宋大夫绝对不会抛弃我们!”

    张嘉怡的声音是那么的小,就像一滴水一样丝毫不起眼。

    可是当不起眼的水滴越汇越多,就会形成令人无法忽略的水塘。

    宋嘉荣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们一定会尽快研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我会和郦城的百姓们共进退。”

    她的声音称不是洪亮,却像春风一样能飘到每个人耳边,给了他们一颗名为希望的种子。

    本就对宋嘉荣心中有愧的人放下火把,“既然宋大夫都那么说了,我们就相信宋大夫一次。”

    “对,我相信宋大夫,宋大夫肯定不会骗我们。”

    “不行,我姐姐从小对我那么好,我还是做不到不能让她入土为安。”有着相同想法的不止一个。

    裴珩明白他们的顾虑,走出一步和宋嘉荣并肩而立,高声道:“本官明白你们的顾虑,也明白死去的至亲之人都讲究一个入土为安,本官会拨出款项在城外修建一座万民祠,里面刻上此次瘟疫中死去之人的名字,让他们享受全城香火,铭记他们为防疫期间做出的贡献!”

    “不过,若是在疫病期间煽动人心,妖言惑众,阻拦官差办事者,本官也绝不会对他心慈手软,一律按流放处置,更会采取连坐!”他此番是给了一颗甜枣,又给了一个巴掌。

    万民祠彻底打消了他们心中的那丝犹豫,虽然依旧有人不愿,也抵不住多数人的同意。

    官府的人很快疏散百姓离开,并决定把收集好的尸体集中在一处山谷中焚烧,严禁闲杂人等靠近。

    “宋大夫,谢谢,谢谢你,要不是你和这位大人及时赶来,本官真的要被那群刁民给活生生烧死了,本官今日受的罪,一定得要从那群刁民的身上给讨回来!”被救下来的莫知县对着宋嘉荣千恩万谢,说起百姓时,却是表情凶狠。

    “莫安永,庆平二十年间的进士。”裴珩厉声说出莫知县的本名。

    莫知县冷不丁被叫到名字,一时之间怔得忘了反应。

    裴珩凤眸半眯,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你一个堂堂知县竟让治下的百姓发生动乱,你可知罪。”

    甚至在得救后的第一时间反思的不是自身,而是迁怒到其百姓的头上,这样的人,如何堪为官!

    “下…下官愚钝,下官知错。”莫安永不敢抬头看这个比自己年纪小的男人,只觉得他每多说一个字,他额间滚落的冷汗就会多两颗。

    他身上还穿着绯色官袍,难道是远在上京的陛下也知道庐州发生了瘟疫,那他,岂不是………

    宋嘉荣没有为莫知县说话,她知道强行收集百姓死去亲人的尸体集中焚烧会引来一定程度的民怨,端看当权人会如何处理。

    很明显,莫知县没有做到一县之长的职责。

    回去的路上,裴珩问她,“你会不会认为我做的过于无情了。”

    他说的是莫知县被判秋后问斩,李邙诡辞欺世,李代桃僵,杖二十,刺字,流放岭南。

    “不会。”宋嘉荣抬头往向湛蓝的天空,“和你对比起来,之前选择原谅莫知县的我好像个傻子。”

    她也是第一次发现,她能好心泛滥到原谅伤害过自己的人,真不知道那天的脑子进了什么水。

    一个能收受贿赂的官,能是什么好官。

    回到张家村,宋嘉荣远远地看见候在村口,正着急得来回踱步的男人。

    谢玄衣见她回来了,忙走过来,“师妹你回来了,郦城发生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回去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让我陪你一起回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师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能有什么事。”任由他拉着自己检查的宋嘉荣眉眼弯弯,浑然没有发觉因为他们两人过于亲密的动作,惹得身后的男人嫉妒又不甘。

    第52章 前夫也是夫

    眼前的一幕是那么的刺眼, 更刺得裴珩心脏抽疼。

    裴珩看着哪怕身处防疫期间,依旧是一袭白衣不染污垢的谢玄衣在忙得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其他大夫中是那么的独树一帜, 令人难以忽略。

    连想到月夜下有个人闲谈时说的, 他们二人气质相近,她曾说过,喜欢自己着白衣。

    或许,她当时除了渴望权势之外,也曾有喜欢过自己,哪怕那点儿喜欢的分量在她心底占据的位置少得忽略不计。

    如果她的心里曾对他有过爱意,那他又怎么能叫做横刀夺爱, 卑劣不堪的无耻小人, 他只是在做一件回收本就属于他爱意的事。

    “这一次多谢裴公子陪我师妹前往郦城,我在这里代师妹向裴兄表示谢意。”谢玄衣双手作揖,弯腰向他致谢。

    话锋一转,“不过我很好奇,裴公子到底是何人?裴公子的气度风华并不像是普通的商贾官宦人家,若裴公子是上京城人士, 同裴公子这等风华,才学之人在上京城中必然不会默默无名。普通人也断不会在短短几天内储备到大量的药材。”

    他这是, 对他的身份起了疑。

    宋嘉荣正好奇他会怎么解释时, 裴珩冷下脸,松开他拉着宋嘉荣手腕的那只手, 横在两人中间, 眼皮未掀带着嘲弄, “谢大夫与其有空在这里好奇我的身份, 不如多去研究一下药理, 整个庐州城的百姓生死可是都牵挂在你身上了。”

    “裴公子所言极是,只不过我实在好奇裴公子的身份罢了。”谢玄衣解释,“我也不放心我的师妹和我不清楚底细的男人交好,我师妹性子纯善至臻,我这个当师兄的难免担心她会遭人骗。”

    听到有人用《纯善至臻》夸赞自己的宋嘉荣臊不住的脸颊泛红,耳根子发烫,“师兄,我认识裴公子,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也不会骗我。”

    “疫药房可有新进展了,师兄先带我去疫药房吧。”要是在让他们聊下去,宋嘉荣保证她能直接寻条地缝往里钻进去。

    裴珩目送着他们二人并肩离去的身影,嫉妒,不甘如同藤蔓一样钻出来缠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闭上眼,想到的是他不在的三年中,代替自己陪伴在她身边的男人都是他,便嫉妒得要发疯。

    三年的时间里,他们是否会建立起比师兄妹还要深层的感情。

    此刻的他痛恨顾槿安的无用,更应该该痛恨的人还是他本人。

    假如他当时没有一意孤行的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擅自为她做决定,而是和她平静的交流,选择相信她,今日的场景是否会有所不同。

    可是世间没有假如,也没有给他时间倒退的可能,有的只是强行咽下昔日种下的苦果。

    月升云遮,星垂点点。

    烛光燎影下,坐在书案前的谢玄衣抬起头,目光恰好落在靠在书架旁安静翻阅书籍的女子。

    暖橘色烛火落在她垂下的一缕檀发上,弱化了她本身自带的魅态,艳丽,多了一丝恬静,柔顺,像一株晨曦中独自绽放的芍药。

    他之前从未想过成家,一心有的是钻研医术,要把自己的毕生贡献给医学。

    直到师父三年前领回来一个失魂落魄的姑娘,说她以后就是自己的师妹。

    他也承认,向来不对女子外貌感兴趣的他,不可否认师父给他找的师妹生得极为漂亮,她的漂亮并不庸俗,相反透着疏离的冷漠高贵,令人好奇是哪个世家大族能培养出如此女子。

    后面得知她曾和离过,心里非但没有对她鄙夷,而是升起了一丝淡淡的怜悯之情,更憎恨那个与她和离的男人,辜负了如此一个女子。

    如果一定要让他成家立业,他愿意迎娶师妹为妻,他不在意她曾嫁过人。

    “师兄,可是我的脸上沾了笔墨?”宋嘉荣疑惑的对上他的目光。

    若非沾了墨,师兄的眼神怎么像是要把她的脸给盯出一个洞来。

    直到她出声,谢玄衣才惊觉自己盯着她看了许久,耳根泛起一层薄红,“师妹,你和那位裴公子是怎么认识的,我看他好像对我有敌意。”

    有时候男人的直觉很准确,谢玄衣也惶恐那位无论才学,气质,能力都远在他之上的裴公子心仪师妹。

    他除了是她的师兄,其他方面对比那位裴公子并不突出,还隐落下一大截。

    宋嘉荣写药方的手一顿,“他只是为人冷清,疏离了点,实际上人很好的,我和他认识是在很多年前,但我可以告诉师兄的是,裴公子是个很好的人。”

    敌意?他更倾向于是师兄想多了。

    谢玄衣不赞同她的话,“师妹,你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宋嘉荣不想和他继续探讨这个问题,转而说起,“细辛味辛,性温,温通可为使,肉桂适宜畏寒怕冷,四肢手脚发凉可为佐,不知道师兄认为可行。”

    今天下午她们把药喂给病人喝了,喝下去后明显有好转的迹象,说明大致的方向是对的。

    “二者同为大温大热之物,若将细辛换成荜澄茄,在佐以附子,可治阳虚外感,去脏腑沉寒痼冷。”一说到药理,谢玄衣便滔滔不绝。

    宋嘉荣侧耳倾听,必要时会说出自己的见解,两人之间涌动着容不下第三人的气场。

    提着食盒的裴珩走到疫药房外,窗牖上落着二人剪影,窗牖里传来的是两人的说笑声。

    他在郦城多日,她都不曾对他笑过,却能轻易的对他人展露笑颜。

    是不是只要那个人不是他,换成任何一个人都能得到她的笑脸?

    “裴公子。”谢玄衣看着推门进来的男人,点了点头。

    “我来给你们送饭,哪怕在忙也不要忙得连饭都忘记吃,要知道人在疲累的状态中更容易生病。”裴珩把食盒放在桌上,目光落在宋嘉荣身上,不自觉柔下声线。

    “先去洗个手再来吃吧,在忙也不能亏待身体。”

    无论他们饿不饿,有人亲自送饭过来,多少都得要吃上一两口。

    裴珩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三菜一汤。

    三个菜里只有一道番茄炒鸡蛋不放辣,另外两道菜分别是辣炒小牛肉,麻婆豆腐和一道山药排骨汤。

    “我不知道谢大夫的口味,所以准备的菜肴都是偏好宋大夫的口味。”裴珩从卫臻传回的消息中得知,谢玄衣此人和他一样,沾不得半点儿辛辣。

    “我对吃食一向不挑。”谢玄衣微笑着解释。

    嘴上说着不挑,可手上的筷子总是避开辣炒小牛肉和麻婆豆腐。

    “你的手怎么了。”坐下后的宋嘉荣注意到他的手指边缘燎起水泡,眉心微拧。

    裴珩毫不在意的给她舀了一碗汤,“做饭的厨娘已经休息了,我又不好意思在麻烦人家。”

    他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告诉她,“你不用为此感到愧疚,自责,负担,更不需要你记住我对你的付出,因为我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如果有,我希望你以后哪怕在忙,也不要忙得忘记吃饭了,好嘛。”

    “我饿了会自己去吃饭。”完全不需要你亲自下厨,只是后一句像卡在宋嘉荣喉间的鱼刺,吐不出,咽不下。

    她并不想暴露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更不希望有人探究他们的过往。

    她也无法想象一个提笔定江山,翻手负乾坤的人系着围裙,拿着铁勺在烟火缭绕中的厨房烧火做饭的场景。

    她单纯是想象一下就认为好笑,更多的是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眼帘垂下的裴珩手指半屈轻叩桌面,“先吃饭吧,要是再不吃,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时,谢玄衣忽然出声,“我之前吃过师妹做的莲子糕,发现它和市面上卖的莲子糕很不同,味道也更细腻清香,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还有机会能品尝一回。”

    宋嘉荣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后,才回,“等疫情结束后,我做给师兄吃,不过我太久没有做糕点了,怕是会手生,到时候师兄可别嫌弃才行。”

    “怎么会嫌弃,我还担心自己舍不得吃呢,要知道师妹做的莲子糕,我只是吃过一次,那么久了都仍念念不忘。”

    裴珩见他们二人旁若无人的说笑,心脏中传来一阵钝疼,掩在袖袍下的手因嫉妒攥得青筋暴起,“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也能品尝宋大夫做的糕点。”

    曾经她做的糕点都会分享给他,如今在想,竟发现恍如隔世。

    他连想要再吃一次她亲手做的糕点,都成了一件难以奢侈的事,还要卑鄙的用道德绑架。

    宋嘉荣微愣,随即婉言拒绝,“我做的糕点很是寻常,怕是入不了裴公子的眼。”

    她时至今日还能回想到,那日她派人送去给他的莲子糕,熏香,像垃圾一样碾踩后扔在她居住的行宫外,无声的嘲讽她的自不量力,愚蠢可笑。

    相同的傻事做过一次就够了。

    就像有些记忆,不是她想要刻意遗忘,就能忘得掉的。

    “宋大夫过于自谦了,我刚才可是听到谢大夫夸赞你做的糕点连市面上都找不出相同的味道,足见其香味美。”裴珩知道自己无耻,也知道他不想把原本只属于自己特殊分享给另一个男人。

    宋嘉荣认为他在遭了拒绝后就会放弃,谁料他没有,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好在拒绝的点了下头。

    疫情结束后,他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着处理,说不定也会忘记了今晚上的事。

    这一顿饭,宋嘉荣吃得索然无味,更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等吃完饭,天色彻底黑沉下来。

    宋嘉荣吹灭了蜡烛走出来,发现门外的两个男人都没有走,似乎都在等她。

    “我住的地方离师妹较近,正好和师妹一起走回去。”提着灯笼的谢玄衣抢先一步出声,并横在二人中间。

    裴珩毫不在意他对自己的敌意,而是望向她,“我在这里等宋大夫,只是想要询问宋大夫和谢大夫二人,关于治疗瘟疫的大致药方是定下来了吗。”

    宋嘉荣点头,“嗯,目前细辛和附子两个药材不会在有更改,新的药方已经给病人服用过,不少患者服用后确实有好转的迹象,只是荆芥,独活两种药材药铺里卖得比较少,我担心存量不足,怕是得要提前从其他地方调取过来。”

    “药材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来处理。”

    对于他说的话,宋嘉荣自然不会怀疑。

    药方定下来后,便开始大规模用药,症状轻的三两日便可下床行走,五日后彻底好转,要是严重到生死垂危的,也在两三剂药下去吊住了命。

    并为药方取名《败毒散》

    败毒散虽然有用,但是也有服用后无效,从而死去的病人。

    就在大家庆祝瘟疫即将退散的时候,身为研究出败毒散功臣之一的宋嘉荣没有任何预兆的倒下了。

    呕吐,高烧不退,身体却冰冷无比。

    她的症状明显是染上了瘟疫,虽说研究出了败毒散,但是依旧会有两成人死去。

    裴珩得知她染上瘟疫时,立刻放下手中的一切飞奔过去,不顾身旁人劝阻也要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

    “主子,你不能进去,大夫们说了,败毒散也只是对八成人有效用,你现在进去肯定会被感染的。”周洋见陛下执意要进去,急得不行。

    要是陛下也被感染了,他哪怕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她是因何病倒,你难道不知道吗。”裴珩声线骤冷,眼神带着明显的斥责。

    “奴才自然晓得。”周洋拦人的态度虽没有先前强硬,嘴仍是硬的,“奴才只是担心,要是公子不小心也被感染了怎么办,现在这里可离不得公子啊,要是公子不放心,奴才多找两个干活麻利的婢子来照顾宋大夫。”

    他本来想要说让自己照顾的,但一想到自己虽然是个去势的男人,也算是半个男人,公子肯定不会答应。

    “我心里有数,让开。”冷下脸的裴珩推开拦住他的周洋,兀自推门走进室内。

    如果他只是担心她会把瘟疫传给他,就打起了退堂鼓,这样的他如何配得上说爱慕她,又凭什么站在她身边。

    推开紧闭的房门,走进昏暗得没有一丝光亮的屋子,裴珩的整颗心脏跟着纠结的拧成一团。

    他清楚因为败毒散的推广会导致人手不足,却没有想到连半个照顾在她身边的人都没有。

    打开窗,用叉竿支住两边,让新鲜的空气流通进来,然后拧干浸泡过热水的毛巾,加快脚步走到床边。

    躺在床上的宋嘉荣因为高烧不退,整张小脸烧得酡红一片,散下的墨发蜿蜒的黏在脸颊边。

    像一株在暴雨中打湿了的芍药,脆弱又糜艳。

    醒着的时候张牙舞爪,睡着了倒是乖巧。

    裴珩拿着毛巾的手一点点的擦去她脖间,脸颊上的黏糊汗渍,把她散下的墨发拢在脑后,手指停留在她系着的领口上,终是没有再往下。

    即便他们之间,有过天底下最亲密的关系。

    屋里点燃着一盏昏黄的油灯,随着涌动入内的风,影影绰绰,摇曳生姿。

    裴珩把熬好的药先放在一旁,等温度合适后才端起来,把人小心的扶起靠在胸口,白瓷勺把药汁搅拌均匀后,舀起一勺药汁递到她嘴边,像幼时哄她喝药一样。

    “狸奴乖,喝完药就会好了,也不会难受了。”

    哪怕是在昏迷中,闻到苦涩药味的宋嘉荣本能的抗拒着。

    一碗药因为她的不配合,半碗都喂不进一勺。

    裴珩看她因为高烧迟迟不退烧得绯红的脸颊,明知道她染上的是瘟疫,依旧扯掉脸上的面巾,把剩下的一饮而尽。

    低下头,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没有丝毫犹豫的对着她那张嫣红饱满的红唇吻下去,并强势的用舌尖撬开她的唇舌。

    分明是一碗在苦涩不过的药汁,裴珩却尝到了一丝清冽的香甜。

    喂她喝完药后,裴珩用手背探上她额间,虽还在烧,温度确比前面降下不少。

    “你要快点醒过来,不要让我等太久,知道吗。”满眼疼惜的裴珩捧起她的一缕发丝,垂首虔诚的吻下。

    这一幕,正巧被同样不放心她的谢玄衣撞见。

    “你在做什么!”要不是他不放心师妹过来看一眼,这等卑鄙无耻的小人还不知道要对师妹做出什么来!

    亏他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如今才知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虚伪小人!

    为宋嘉荣掖好被角,放下两侧帷幕遮挡的裴珩的眼神倏然冷下来,透着刀锋的锐利,“谢大夫进门之前,难道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吗。”

    “你说我礼仪,我倒是想要问你一句,你对我师妹做了什么!”拳头攥紧的谢玄衣满脸愤怒,他紧绷的拳头好似下一秒就会挥到他的脸上。

    要不是他及时赶到,这等人面兽心的伪君子还不知道要对师妹做出什么无耻下流肮脏的事来!

    裴珩对上他愤怒的质问,置之一笑,带着高高在上的炫耀,“我和荣儿是夫妻,彼此亲昵不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吗。”

    他从未答应过和离,也无法放她离开。

    怒火缭绕的谢玄衣听到“夫妻”二字,像是迎面泼了一桶冷水,瞳孔紧缩,脚步踌躇且震惊的往后退了几步。

    师妹和离过是公开的秘密,唯独从来没有提过前夫半句,所以他们都不知道那位前夫到底是何人。

    “师妹与我说过,她和前夫早已和离,你充其量不过是个前夫,我又怎么确定你是不是在骗我。”指尖掐进掌心的谢玄衣稳住心神,不让自己轻易的绕进他设的陷阱里。

    如果他们二人真是夫妻,为何平日的相处完全看不出来,平常得简直比普通人还不如。

    “我有什么好骗你的,骗了你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还是你想要听我说,我与荣儿交颈而眠耳鬓厮磨的夫妻生活不成。”裴珩对上他的眼睛,语气稍顿,随即带着嘲讽一笑。

    “退一步来说,前夫好歹也占过‘夫’之一字,证明我和她是真心实意相爱过,我在这里倒是想问谢大夫一句,你为何如此关心我同荣儿之间的事。难不成谢大夫这个当师兄的,暗中窥视自己的师妹已久,你那么恶心的想法,要是让她知道了,你说她以后会怎么看待你这个师兄。”

    说出这句话的裴珩并没有他所想的底气十足,他甚至在害怕,害怕荣儿喜欢上昔日的他该怎么办,他又有什么把握能从他的手中夺得竞争。

    因为他没有任何的底气,他更不确定她是否爱过他。

    只有不曾被爱过的人,才会患得患失。

    脸上一红的谢玄衣没有想到他会那么直白的戳穿他对师妹的心思,冷冷道:“是,我是对师妹有好感,我也想过要娶她为妻,我最起码敢承认自己的喜欢,也敢向她保证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人,你呢,偷偷摸摸做这些事又想要恶心谁。”

    裴珩见他的脸因羞愤泛红,虽知道这是意料之中,但是真正落实的瞬间,他仍是感到嫉妒的愤怒。

    更愤怒的是他的直接承认与之前虚伪的自己对比,高下立见。

    他压下眉眼间的戾气,神色一凛,“你说你喜欢她,你拿什么喜欢,拿你所谓的口头承诺,还是你惯会哄骗其她女子的花言巧语。你说你喜欢她,你喜欢她什么,喜欢她的貌美,还是喜欢她一个孤女被你玩弄抛弃后也无处伸冤。”

    一贯待人接物温润如玉的谢玄衣怒道:“你是在侮辱我还是侮辱我师妹!师妹的一切我都喜欢,我也不在意她的过往,我对她的喜欢,自然是要真心迎娶她为我的夫人。”

    裴珩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底的嘲弄满得几乎要溢出,“假设谢大夫你执意要求娶荣儿为妻,可有想过她嫁给你后,是否会被你家人亲友所不耻,又认为他们是否能真心接纳她的过往,你们谢家在当地是医药世家,名门贵族,要知道荣儿只是一个身为所依,还是和离过的女子,你确定你们家会允许你娶那么一个女子,又会怎么想她,哪怕她是你的师妹。”

    “我尊谢大夫一声大夫,谢大夫可不要学那等小人,做窥视他人之妻的梁上君子,我想家中父母亲辈也容不下谢大夫做出这种败坏门楣,辱坏家风的事来!”裴珩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也能卑鄙无耻到这种地步。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像铁锤一样砸得谢玄衣震耳欲聋得失了声,甚至忘了反驳。

    是啊,就算他想说服父母祖父迎娶师妹为妻,他们也不见得会同意师妹那么一个无父无母,甚至和离过的女子进入他们家门。

    他想要迎娶师妹的困难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即便他披荆斩棘的获得家人的点头同意。

    师妹也不见得会同意自己的求娶,他拿不准自己在师妹心中的位置。

    可是让他就此放弃,他也做不到,因为他是第一次遇到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子。

    如果错过了他,他想,他会悔恨终生的。

    躺在床榻上,闭眼昏睡中的宋嘉荣并不清楚床边二人的针锋相对。

    她只是感觉到好烫,身体滚烫得像是放在烙铁上煎滚的豆腐,亦连呼出的气息都能将自己烫伤。

    恍惚间,宋嘉荣闻到了一丝熟悉的迦南香,思绪下意识被拉回到宫中的那年,她也是因为生病喝不进去药,有人把她抱起,捧着碗在她耳畔,小声的哄着她,让她张嘴,喝一口,再喝一口。

    甚至在她喝完后,还会奖励她一颗糖。

    糖味很快冲淡了嘴里的药味,那道声音好像离她很近,又离她很远。

    昏昏沉沉中,只见漫长得没有道路的昏暗走廊中折射/出来一道亮光。

    黑暗散去,她也终于从迷雾中走了出来。

    睫毛轻颤间,她听到的是欣喜又紧张的声音。

    “师妹你终于醒了,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吗。”守在床边的谢玄衣见她醒了,悬在心头的那块巨石才终于落下。

    “肚子饿不饿,要不然吃点东西,不对,你刚醒来,肯定口渴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刚醒来的宋嘉荣的意识还有些朦胧,双眼迷离得没有焦聚,搭在被面的手指微微手拢,“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到了宫里生病那时,他曾来看过她,还亲手给她喂了药。

    梦里的有多美好,现实中就有多残忍。

    “我睡了多久。”太久没有说话的嗓子一开口,带着腐朽的沙哑,弥漫在唇舌间未散的,淡淡的药味。

    “你昏睡了三天,前两天高烧一直不退,好在第三天退了。”倒了一杯水过来的谢玄衣提起这事,仍是心有余悸。

    对于那天看见的事,他本能的隐瞒下来,更想要问她,她和裴晏礼之间的关系是否如他所言,但当话溜到舌尖,他又认为没有必要。

    他为什么要相信一个外人,而不是自己的师妹。

    难道他喜欢师妹,想要迎娶师妹为妻的念头,会因为一个外人的恶意诋毁而彻底放弃?

    不,他不会,他只会越发坚定自己的决心!

    接过杯子的宋嘉荣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翕动着干裂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随即又摇了摇头,认为没有要问的必要。

    所以说,她又在期待什么。

    “宋大夫你终于醒了,我家公子知道你醒来后肚子会饿,一早就让我们熬好白粥给你端过来。”周洋端着食盒,笑容满面的推门走过来。

    “我家公子病了,担心会过了病气给宋大夫才没有过来,不过公子知道宋大夫醒了一定比谁都高兴,也不枉费我家公子一片默默无闻的赤诚之心,倒是让某些小人趁机捡了便宜,做了一场好人。”

    第53章 二选一

    谢玄衣不否认也不做声, 而是贴心的接过她喝完水的杯子,“师妹可要沐浴?”

    他不说还好,一说, 宋嘉荣才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久未沐浴后的黏糊感, 酸臭味。

    是有人帮她擦洗过身子?

    虽然能感觉到身上并不怎么脏,宋嘉荣仍是点了头,就当洗净身上的一圈病气。

    把白粥端在桌上放下的周洋眼观鼻,鼻观心,实际上心里急得不行,娘娘怎么都不问一下陛下得的是什么病,如何得的。

    难道他真要让陛下冒着被感染的危险照顾娘娘一事瞒着, 还让谢大夫堂而皇之的取代不成, 这同锦衣夜行,鱼目混珠有何区别。

    “宋大夫………”心里天人交战的周洋刚想要说,就被谢玄衣打断,“师妹先吃点东西后再沐浴,若是有什么事记得唤我,我和周兄两个大男人也不好一直留在你屋里。”

    宋嘉荣点头, “嗯,这几日让师兄担忧了。”

    被截了话头的周洋阴阳怪气, “担忧, 哪儿的担忧,真正记挂的人都是不善言辞, 一片赤诚皆在言行上才对。”

    陛下不让他告诉贵妃娘娘, 但他也做不到让旁人移花接木。

    等人离开后, 坐在床沿边的宋嘉荣揉了揉睡得太久, 导致胀疼的太阳穴。

    其实她刚才想要问周洋, 他好端端地怎么会生了病,得的是普通风寒还是什么?

    可她都再三和他划清界限,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去关心他。

    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拧巴的人,既想要关心他,又不愿承认。

    解下身上的绯色外衫,领口处忽然掉落一颗晶莹剔透,色若琥珀的松子糖。

    她的衣服上怎么会藏有松子糖?

    弯腰下身,捡起松子糖的宋嘉荣蓦然想到周洋说的——

    不善言辞,一片赤诚之心。

    她昏迷不醒的几日间,耳畔听到的那字字句句哄她喝药的声音,鼻间弥漫的清冽微寒迦南香。

    联想到周洋说的,他病了。

    或许,他真的病了,是自己害他得的病。

    这一刻,宋嘉荣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乱得嗡嗡嗡作响,身形一晃,双手抵着桌子才没有摔倒在地,一张红唇咬得色若红果糜烂。

    她病了不是会有仆妇照顾吗,要他来操什么心,要知道她染上的可是瘟疫,败毒散也不是对所有病人都有效。

    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不是厌恶她,厌恶到连她的宫殿都不肯踏入半步,为了其她女人当众斥责她恶毒,不要心存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甚至,把她一直拼命掩藏的秘密,说给其她女人听,只为博来一笑。

    宋嘉荣闭上眼,心底一片凄凉的苦笑。

    为什么他总要在自己决定放下,选择不在追逐获得他爱的时候,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

    他爱慕自己。

    何其可笑,又何其嘲讽。

    她想要说服自己,却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照顾,也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接受。

    宋嘉荣沐浴后,想要去见他,可人走至一半遇到谢玄衣的书童。

    书童的旁边是周洋,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正神色难看。

    二人见到他,齐齐走过来,并一道开口。

    “宋大夫,我家公子(少爷)突然发起了高烧。”

    “你说什么,师兄发起了高烧。”宋嘉荣下意识忽略掉周洋嘴里的人,“他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除了高烧后还有其他特征吗。”

    周洋生怕宋大夫忘了自家陛下,急得拽过她一角袖子,“宋大夫,我家公子除了高烧,还伴有寒颤,恶心等症状,你还是去看下我家公子吧,我家公子已经烧了好几天了。”

    他急得就差没有说出,裴珩是因何生的病。

    书童不满周洋的抢先,高声盖过,“我家少爷刚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可是没一会儿就发了高烧,还伴有恶心,浑身发冷,我本来是要请其他大夫过来的,可是其他大夫早就离开了,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来麻烦宋大夫。”

    “呵,哪里没有大夫,我前头才看见一个,果是什么样的奴才随了什么样的主,一样的巧言令色,撒诈捣虚。”周洋的白眼都快要翻上天了。

    书童气得涨红了脸,“你侮辱我可以,但你不能侮辱我家少爷。”

    眼见两人就要打起来的宋嘉荣抽出被拽住的袖子,径直无视周洋嘴里的话,“你带我过去。”

    周洋没有想到她真的不打算理会陛下,急得整个人都要冒烟了,“宋大夫,你不能那么走了,我家公子可还等着你啊,其他人医术再好,也都不是宋大夫。”

    书童讽刺,“你这话说得可不对了,其他大夫医术不行,难不成宋大夫就是什么灵丹妙药,只要让人吃上一口就好了。”

    周洋正要反驳,余光瞥到朝这边走来的一抹玄青色,倏地消了声,缩着脖子以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周洋,回来。”裴珩因为高烧未褪,白釉瓷的脸庞上正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偏生他的瞳孔幽深一片,宛如深渊。

    “公子,你病还没好,怎么出来了。”周洋说完,又祈求地看向宋嘉荣,“宋大夫,要不你帮我家公子看一下吧,公子已经烧了好些天了,你看连人都瘦了一大圈。”

    周洋就差怎么可怜说可怜,也不希望陛下真为他人做了一回嫁衣。

    “我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你不用担心。”裴珩的嗓子泛着久违沾水的干涸,眼尾泛着妖异的红。

    “哎呦喂我的公子,你都烧成什么样了还逞强做什么,宋大夫人就在这里,你让她帮忙看一下不就行了。”

    宋嘉荣自然注意到了他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藏起心尖冒出的那一抹不适感,长睫垂落,“裴公子身边有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大夫,我一个普通的小大夫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说完,她看向书童,“先带我去看下师兄。”

    她从头到尾除了第一眼,接下来甚至连余光都吝啬给他,也拒绝了为他看病的请求。

    “好好好,宋大夫你随我来。”书童笑得在前面带路。

    直到他们二人走远,裴珩的视线也彻底被厚沉的黑所覆盖,寒意从指尖蔓延至全身,喉咙涌上腥甜。

    他一直自负的以为他会是她从未更改的选择,也自负她会一直跟在他身后。

    可当她在他和其他男人中间,选择了另一个男人时,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胸口蓦然堵得难受。

    “宋大夫选择去谢大夫那边,肯定是因为他是宋大夫的师兄才会过去的………”周洋正在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安慰陛下时,瞪大的瞳孔里倒映的是。

    脸颊烧得通红的裴珩抬手擦去嘴角涌出的血渍,随后整个人直直往前倒去。!!!

    提着药箱的宋嘉荣步履匆匆的来到谢玄衣居住的屋外,推开门正好撞上他刚喝完药的场景。

    谢玄衣惊喜道:“师妹,你怎么来了。”

    他说完,看见落在后面的书童,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皱起眉尖,“我只是普通的风寒,并没有什么大碍,我师妹才刚醒过来,你怎么能让她为我担心。”

    “不关他的事,是我担心师兄才执意要来的。不过看到师兄没事,我也放心了。”宋嘉荣走过来探了下他的脉象,确实只是普通的发热。

    没由来的,宋嘉荣回想到先前烧得眼睛都染红的裴珩。

    她知道他病了,却没有想到会病得那么严重。

    “师妹,你在想什么?”谢玄衣见她走神,遂出了声。

    宋嘉荣垂下眼帘,并不做声。

    不忍二人无话可说的谢玄衣又问,“师妹是因何想到要来庐州?”

    宋嘉荣也不隐瞒,“我听说致仕的李太医是庐州人士。”

    虽说一开始她是被绑着上前往庐州的马车,可在爆发了瘟疫后,她更明白了自身的不足,也像一块正不断要吸收着水份的苔藓,充实自身。

    “原来是来找我祖父的,我祖父要是见到你,肯定会很开心。败毒散研究出来后,祖父便来信说让我务必把一起研究出败毒散的大夫邀请至家中。”祖父一向疼他,只要祖父点头同意了,父母双亲肯定不会反对。

    多日来缠绕在谢玄衣心头上的阴霾忽然被风吹散,徒留下一片清朗月色。

    谢玄衣明白她想问什么,又道,“我随我祖母姓。”

    问完后,他的心中是坎坷的不安,也担心他的邀请会过于突兀,从而遭到拒绝。

    窗外飞来一只麻雀,正瞪大着圆溜溜的眼睛歪着头看向屋内。

    宋嘉荣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故作俏皮的眨了眨眼,“那我可就打扰了,师兄届时不要嫌我粗鄙无礼才行。”

    她虽然心系郦城,可她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也想要避开他。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祖父他老人家知道你要来,肯定很高兴。”她愿意和他一起前往庐州,他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会认为打扰。

    如师妹这样秀外慧中,医术又好的女子,祖父见了也一定会心生喜欢。

    既然定下了要去庐州,二人决定第二天就出发。

    离开当日,宋嘉荣提着熬好的白粥来到裴珩居住的院落外。

    守在门外的周洋见她来了,本想要迎人入内,但又想到陛下的吩咐,只能不冷不热道:“我家公子刚喝完药后睡下了,公子说,怕他会过了病气给宋大夫,等他好了再来见宋大夫。”

    宋嘉荣把手中食盒递过去,“这是我煮的粥,等他醒了你在给他喝吧,要是他喝了药后还继续烧,你得要多注意一点。”

    对于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不愿见她,宋嘉荣并不在意。

    “宋大夫是要离开了吗。”接过白粥的周洋问道。

    “嗯,我病好了,也该离开了。”宋嘉荣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那扇掩住的房门,又很快移开。

    “宋大夫路上注意安全。”

    “嗯。”宋嘉荣沉吟了一会儿,问,“他今日好些了吗。”

    “承蒙宋大夫关心,公子的烧已经退了,想必再来几幅败毒散下来就能彻底好了,只不过身体上的伤病易好,心上的伤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的。”周洋回得一板一眼。

    宋嘉荣听到他的烧已经退了,因担忧而产生的愧疚也散去几分。

    他是照顾自己才惹上的病,她患有愧疚,自责等情绪也是在正常不过。

    目送着人远后去,周洋先是敲了两下门,听到青铜铃晃起的声响,才推门进来,并说,“公子,宋大夫离开了。”

    “我知道。”他知道她走了,也知道她和谢玄衣一起走了。

    她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和他去做什么,只知道她这一走,把他的心一起带走了。

    裴珩有时候认为她真是心狠,又恨她的心狠只用在他身上。

    周洋不明白陛下是想要见贵妃娘娘的,为什么等人来了,又不见。

    他一想到陛下是因为照顾娘娘才会染上瘟疫,心里更是为其感到不值。

    “陛下,为何你没有告诉宋大夫实情。”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拳头置于唇边轻咳的裴珩垂眸,“我并不希望她因为一些小事,对我心生愧疚,照顾她是出自于我的自愿,我也不需要她的感激。”

    更不希望她为此认为他别有所图。

    周洋在心里诽谤,你做的哪儿叫什么小事啊。

    更认为所谓的“情爱”二字,可真真是磨人,竟把英明神武的陛下也变成了俗世凡尘中的普通男子。

    周洋以为不会等来回应时,忽然听到随着风飘来的沙哑。

    “备马,去庐州。”

    张家村距离庐州并不远,因为疫情刚结束不久,街上行人并不多,一条街道上开着的店铺也才四五家。

    虽然依旧冷清肃条,也能看得出像柳枝一样萌发生机,恢复着往日光景。

    马车入城后,随即驶入一条青石大道,最后在一个有两座石狮子的朱红大门前停下。

    门童大清早的听到敲门声,带着几分起床气的拉开门,“谁啊,大清早的。”

    “是我。”

    等门童看清楚门外站着的是自家少爷,顿时吓得魂儿都飞了,他怎么能用那种不耐烦的语气和少爷说话!

    谁知谢玄衣心情极好的不在意,抬脚进入,“祖父可是起了。”

    门童立刻回,“老太爷应当是醒了。”

    他说完,才注意落在后面一步的宋嘉荣,只是一眼,他仿佛看见了庐州的十分好颜色也抵不过她一人。

    不对,这可是少爷第一次带女子回家!

    要知道少爷一向醉心于医学,身边别说有通房丫鬟,连其他家小姐都不认识。

    大事,这可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啊!

    很快,谢玄衣还未带宋嘉荣见到祖父,他带回一女子的事,已经如同春风,刮得满风春意盎然。

    谢玄衣带着宋嘉荣来到康松院,见到刚打完一套八段锦的祖父,正要开口。

    只见李顺见到前面挡在谢玄衣身后的宋嘉荣,瞳孔下意识紧缩,加快脚步到她面前,抬手作揖行礼。

    “李顺见过………”

    第54章 归荑

    先前答应师兄来庐州后, 宋嘉荣便想到了李太医曾为太医院之首,在宫里头自然是与她见过的。

    宋嘉荣在他开口行礼之前,先一步上前搀扶住他, 抢话道:“民女见过李太医, 李太医安好。”

    一个“民女”的自称,彻底把李顺要说的“贵妃娘娘万安”给压回喉咙里,更不明白早在三年前因坠湖而身亡的贵妃娘娘会出现在这里,还自称民女。

    他心里虽有着诸多疑问,但能在宫里头当差的,又有哪一个不是八面圆通,破崖绝角。

    谢玄衣并不知他们眼神里的来回交锋, 介绍道:“祖父, 她就是我在来信上和你说过的宋大夫,也是我的师妹,此次便是她和我,同其他大夫联手研究出的败毒散。”

    他的眼神里是止不住的炫耀,更多的是想要把心上人介绍给祖父。

    李顺听完后,嘴巴张张合合好一会儿, 竟都吐不出半个音节。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在信里多次想要见到, 并推崇为世间不为良相, 则为良医的大夫不但是个女子,还是昔日宫墙中飞扬跋扈, 肆意妄为的贵妃娘娘!

    李夫人得知儿子回家, 还带回一名女子时, 本应该是等着儿子带人过来拜见的, 但实在按捺不住便自个儿先过来了。

    要知道她家悯之已二十有七, 其他男子到了这个年龄段不说有妻有儿,身边好歹也会有个知冷知热的,唯独悯之对这些不开窍,之前给他介绍过姑娘,结果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多年,吓得她不敢在胡乱介绍。

    所以在听到他终于开窍带了心上人回来,那位姑娘还是他师妹时,心里高兴又欣慰,只是那份高兴在见到立于葱郁竹林下,云端旖旎透出一抹晨曦照耀下的宋嘉荣身上而终止。

    实在是宋嘉荣的脸很不符合当家主母,也不良家女,若非她一身荆钗布裙也遮不住的清朗贵气,眉眼间清明不见一丝庸俗贪婪,怕都要怀疑是哪家青楼里的花魁,老爷新贪色纳回来的姨娘。

    这样的女子怎可堪为妻!为妾还差不多。

    要知道自古以来娶妻当娶贤,纳妾当纳色。

    “师妹,这是我的母亲。”谢玄衣为宋嘉荣介绍起他家中人,“母亲,这位是我的师妹,嘉荣。”

    宋嘉荣双手交叠至腰腹部,俯身微微行礼,“嘉荣见过伯母,伯母安好。”

    谢夫人虽不满意她的长相,但没有想到她的声音也是如此的娇软柔媚,听着人的骨头都要跟着酥掉三分,心里对她的不喜又增上一分,面上却不显,仍是笑着虚扶她起来,“你就是悯之一直挂在嘴边的那位师妹吧,长得果真是标致,连我瞧见了都心生欢喜,难怪悯之总是念你。”

    “你既是悯之的师妹,也相当于是我的半个女儿,你来了庐州,便在伯母家安心住下,要是有什么缺的,住得不习惯的地方记得和伯母说,知道不。”

    不太习惯和人那么亲昵的宋嘉荣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多谢伯母关心,我也经常听师兄提起过伯母。”

    这时,李太医捋着胡子出声,“你们大清早的赶回来,肯定还没吃饭吧,先去吃早饭,大儿媳你去给宋大夫选一个清静环境好的院子住下。”

    无论贵妃娘娘是因何事来的府上,他都不敢怠慢半分。

    三年前贵妃娘娘落水之时虽被贬为嫔,但当陛下回宫后又立马恢复了其位份,遣散的宸极宫人一夜之间全部回来,即便那时的他们都认为贵妃娘娘已然香消玉殒。

    谢夫人为她安排的地方虽偏离主院,但胜在环境清幽雅致,几株芍药花影相映。

    但凡是宫里的人,都知道她不爱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牡丹,唯爱酥软娇艳,聘婷妖娆的芍药。

    可又有谁知,她一开始爱的唯有牡丹。

    被派来伺候她的两个小丫鬟在她进入屋子后,忍不住背着她咬起耳朵。

    屋里的宋嘉荣打开包裹,从里取出自己根据一些疑难杂症写下的心得手札。

    打开绸花窗牖,让阳光拢入室内,照得满室盈光。

    指尖拈起一根墨条,用之砚墨,随后抬笔写下瘟疫爆发时需要防疫的步骤,药方所用几何。

    她的心有浮与烦的躁意,唯有沉浸在另一件事中,才能忘却其心烦意乱。

    等她停下笔,揉着酸软的手臂,才惊觉窗外已是近黄昏。

    正要伸个腰舒展筋骨,结果正对上坐在对白衣出尘,清润如风的男人,恍惚间她以为是那人。

    可当她定了定,才发现他们并不像,“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我刚来没多久,见你写得认真不好打扰你。”谢玄衣抬起头,见她鬓前落了几缕碎发,抬手为她别到耳后。

    突如其来的接触,使得两人之间近得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甚至是有些过于亲昵的暧昧了。

    压下心头异样的宋嘉荣避开了师兄的触碰,问,“师兄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谢玄衣也意识到他的动作过于冒昧,手指僵硬的半屈收回,“马上就要开饭了,我来叫师妹一起前往膳厅。”

    谢家早中午都在各自的小院里独自用膳,晚上则是一家子人到膳厅聚在一起。

    他们二人到的时候,谢家还有人没到,倒不显得突兀。

    来的路上,宋嘉荣已经知道谢家如今有三房,且三房并未分家,谢玄衣属大房,他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剩下的都是姨娘所出。

    她并不打算在谢府久住,只要依稀记住个人名影子即可。

    许是今日家中来客,又许是老太爷下了死命令,今日的谢家人连本要应酬的大爷,三爷都归了府吃饭。

    还以为家中是来了什么大人物,未曾想会是个姿容貌美,且是悯之师妹的姑娘,一时之间家中的男眷都纷纷打起了眉眼官司。

    有李太医坐镇,哪怕男眷在放肆也得老老实实的像只鹧鸪不敢出声。

    这一顿饭,宋嘉荣以为他们会被询问家世,家中几人,籍贯何处,结果都没有,只是很平静的吃完一顿饭后,便回了自己暂时居住的院落。

    回去的路上,与她一道同行的谢玄衣问她,“师妹认为我父母如何。”

    正一脚踩中月光的宋嘉荣回,“伯母伯父对我很友善,二人感情更是和睦。”

    她不知道正常的亲人之间相处时是怎样的场景,她想,大抵是如同师兄他们家一样吧。

    和睦友善,谈笑风生。

    二人漫步在洒满月光的青石小道上,谢玄衣侧过脸,垂首看向一旁的师妹,忽然想到诗中所说的,美人月下影朦胧,尤盛三月枝头艳。

    他心中更是抑发出难得的渴望,喉结上下滚动后,说,“如果,我的意思是,让你把他们也当成”

    他的话尚未说完,敏锐的察觉到他要说什么的宋嘉荣及时打断,“师兄,很晚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师妹,我………”

    “师兄想要和我说什么?”快要踏进院落的宋嘉荣转身,回头。

    谢玄衣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下意识避开,“没什么,晚安。”

    “晚安。”

    目送着佳人离开后,谢玄衣的一颗心也跟着往下沉,其实他心里也不确定,师妹对他的看法。

    先前,更是他唐突了。

    庐州当地最出名的除了脂烙酥,槐树煎包,酱牛肉,驴肉火烧等吃食外,当属青山脚下的月老庙。

    每月十五都会来此虔诚求姻缘签的顾槿安刚把求来的中上签揣到怀里,耳朵里忽地钻进一道他在熟悉不过的声音。

    “你不求签吗。”

    “师兄求就好。”

    等顾槿安转过头时,却不见声音的主人,仿佛刚才听到的声音不过是幻梦一场。

    顾槿安下意识的揉了揉耳朵,奇怪,难道是他太想见到荣儿,都导致出现幻听了,

    月老祠并没有多大,只不过来到月老祠的人,都会到后院里的一棵合欢树求愿。

    小沙弥双手合十,“施主可要求个姻缘线,只需五文钱。”

    宋嘉荣点头,递出二十文钱过去,她来了庙里,不求点什么倒也说不过去。

    可是接过红绸后,竟不知道要求什么。

    求姻缘吗?

    她孑然一身求的何姻缘?

    她也不信一棵树听了他的愿,会承载她所想的一切。

    求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但这是月老祠,只管姻缘,不管健康前途。

    求父母转世投胎后再次重逢,他们上辈子不得相守,这辈子一定得要相守。

    随后又想了想,好像求的都不对,最后只是抬笔写下《愿我爱,爱我的人喜乐安康,万事顺遂。》

    她刚把写好愿的红绸挂上,因为一道声音差点儿没把整个月老祠给翻了一遍的顾槿安满脸惊喜中又带着不确定,“荣儿是你吗,是你来了庐州对不对!”

    “是我。”没有多少意外的宋嘉荣把剩下的一条红绸递给他,“我听说在这里许愿很灵的,你要不要也试一下。”

    “好啊。”自从遇到她后,每个月都要来求一次姻缘的顾槿安接过她递来的红绸,不偏不倚的看见同系在宋嘉荣树枝旁的一条红绸,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透着促狭。

    “想不到荣儿你系的红绸会同裴兄的并排,我还记得第二次见到裴兄的时候,我问裴兄为何一个人来,裴兄说他夫人因他做错了事,生气不愿和他一起来。”

    “也不知道裴兄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要不然怎么会害得嫂夫人如此生气。”凑过来的顾槿安看着左下角所愿求之人的名字。

    “归荑,原来嫂子的名字叫归荑,果真是好听。”

    归荑,归荑。

    整个人冷得像坠入冰窖中的宋嘉荣想到他们二人第一次时,他满目深情的叫出了这个女人的名字!

    更可悲的是,她甚至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归荑,出自自牧归荑,洵美且异,一般是男子用来对女子的表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兀的横空伸出,夺过她手上的祈福带,眼中的柔情满得几乎要溢出。

    “也是岳父为你取的名字,岳父很爱岳母,也很爱你。”

    第55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宋嘉荣的目光平移到男人风尘仆仆依旧不掩俊美的脸上,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双唇翕动的问,“你是说, 归荑是我的名字?”

    难不成她那么多年来, 嫉妒,仇恨的人就是她本人!

    裴珩没有回答,可他的答案已经写在了脸上。

    得到他肯定后的宋嘉荣气血翻涌,又认为好笑,是她的名字又如何,伤害已经造成,说得再多也挽回不了什么。

    她也不需要父母那种畸形的爱, 如果不是她们的自私, 她也不会诞生,更不会为此痛苦。

    顾槿安正戒备的看向谢玄衣,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他们说了什么。

    谢玄衣走过来,不动声色的横在二人中间,“师妹,你求的是什么。”

    “没什么。”宋嘉荣扯了扯嘴角, “师兄你求好签了吗。”

    谢玄衣点头,察觉到她的脸色不对, 下意识拉过她的手把脉, 皱起眉头,“你的手怎么那么冷, 可是身体不舒服, 我要是早知你身体不舒服, 就不应该勉强你出来。”

    “我没有不舒服, 师兄不用担心。”不习惯被男人握住手的宋嘉荣想要把手抽回来。

    顾槿安在一旁气得嗷嗷嗷直叫, “呸,什么师兄什么正人君子,那算盘打得我都听见了,怪不得我之前就看那小子不顺眼。”

    裴珩盯着二人相握的手,漆黑的瞳孔里翻涌着隐忍的妒火,径直拉过宋嘉荣的另一只手,警告道,“放开她。”

    谢玄衣冷冷刺回去,“我在同我师妹说话,裴兄这是想做什么。”

    “我让你松开她的手!”

    夹在两个男人中间的宋嘉荣甩开裴珩的手,语气冷漠,“我的事不需要你管,我希望裴公子能摆正好自己的位置,不要总是做出一些令我感到困扰,又自我感动的事。”

    就算知道了归荑是她的名字又如何,也泯灭不掉曾经对她造成的伤害。

    宋嘉荣不想和他多掰扯,“师兄,我们回去吧。”

    谢玄衣自是求之不得,“也怪我今日出门没有看黄历,害得师妹遇到不想见的人。

    他走到一半,又停下,转过头,“裴公子,想必你也不会是那种遭了师妹拒绝,还要一路尾行的小人吧。”

    他的话可谓像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裴珩的脸上,更让他心如箭攒的是宋嘉荣默许不做声的姿态。

    春色苦短,青山脚下春日浓。

    裴珩的到来,也让谢玄衣涌现出了危机感,他甚至连多一日都等不下去。

    一夜未眠的谢玄衣在天一亮就来到祖父的书房,也希望祖父支持他。

    “悯之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个老头子这里了。”刚起床的李顺促狭着打趣,招呼着人坐下用餐。

    谢玄衣依言坐下,“祖父,其实悯之今日来找你,是有一事相求。”

    有些事越拖不得,他更不想夜长梦多。

    李太医捋了下胡子,摇头晃脑,“可是又看上祖父的哪本医书了。”

    “不是,是悯之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想要求娶她为妻。”有些话一开始说起来很艰难,可一但开口。,就不会认为难了。

    “你若是真心喜欢,只要那位姑娘品性好,你父母大抵不会拒绝,祖父更不会拒绝,要知道祖父在你那么大的时候,你爹都能帮人看病了。”李顺说完,立马感觉到不对劲。

    悯之说心仪的那位姑娘,该不会是他的师妹,贵妃娘娘吧!

    谢玄衣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他的猜测,“悯之心仪之人正是其师妹,我想要求娶她为妻,此生只愿和她一人携手共度余生,钻研医学一途!所以我希望祖父能帮悯之一同说服母亲。”

    他本来想要和母亲说求娶师妹一事,可是母亲先冷下脸警告他。

    想要让师妹进门,除非她死了。

    听完后的李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旋即拍桌怒道:“胡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祖父,孙儿所言皆出自于肺腑,孙儿心仪师妹,想要求娶师妹为妻!”谢玄衣一撩下摆,直愣愣地跪下,“望祖父能成全悯之与师妹。”

    “不行,除了她以外任何女人都行,唯独她不行!”李顺的语气容不得商量的余地,额间青筋不可控地跳动。

    “为什么不行,难道祖父竟也介意她嫁过人,还是个没有父母双亲,独自行医的孤女,祖父你不是曾对我说过,真爱不分高低,只要两人真心相爱即可,如今为为何又要反对。”除了这个,谢玄衣想不出第二个。

    更不明白一向疼爱他的祖父,会没有半分犹豫的就拒绝他。

    李顺闭上眼,狠下心来,“今日的事情我当做没有听见,你以后不许再提此事,更不允许对她有任何想法。反正除了她以外任何女人都行,唯独她不行!”

    谢玄衣拔高音量,“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他总不能戳着他额头,直白的告诉他。

    你可知道你喜欢的那位师妹是谁,那可是宫里头的贵妃娘娘,皇上的女人!!!

    你上赶着求死,可别拉下整个家族。

    直到人离开后,李顺正要回屋里换一身衣物,又听到院外传来动静,说是上京城来的贵人,点名要见他。

    李顺连衣服也顾不上换的匆匆赶过去,又在靠近花厅时刻意停下脚步。

    却在透过六格子窗见到那张疏离矜贵感十足的脸,六月份的天里,他后背竟是沁出一身冷汗,刺骨生寒。

    难不成,陛下知道了贵妃娘娘和悯之的事!

    ——

    接连在母亲,祖父那里碰壁的谢玄衣仍是不肯退缩。

    如果祖父和父母亲都不同意,他完全能带着师妹离开这里,去另一个地方生活。

    他除了在学医中,少见执拗的坚持一件事。

    如果他没有用尽最后的努力就轻易放弃,他想,他一定会悔恨终生。

    可是等他来到落霜院,竟没有敢马上推门进去,而是踌躇犹豫着,直到有小丫鬟看见他,把他迎了进去。

    “宋小姐,我家少爷来了。”小丫鬟说完,便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退了出去。

    “师妹,我有话想要和你说。”谢玄衣鼓足了勇气,难以启齿。

    素手一折,摘下一朵芍药于手中把玩的宋嘉荣抬起头,笑意盈盈,“不知道师兄想要和我说什么。”

    又见他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关心道:“可是天气太热,师兄小心中了暑气。”

    紧张得能听见心跳声打擂的谢玄衣对上她关心的眉眼,仿佛底气又足了几分,耳根像是燃烧一样滚烫,“不是,师妹,我是想要和你说,我心悦于你。”

    我心悦于你

    一开始宋嘉荣误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他的表情又是如此认真。

    宋嘉荣眼睛眨了眨,轻轻笑道:“师兄是不是太热了,所以中了暑气都开始说起了胡话。”

    她说着,踮起脚尖,伸出手要去探他的额头,若不是中了暑热,师兄怎么可能会说出那些胡话。”

    谢玄衣趁机一把抓住她的手,眼里布满不容作假的认真,“不是,我说的是真的,我心仪师妹,我不介意师妹曾经嫁过人,我知道师妹已经没有亲人了,所以让我来当你的亲人好不好,我们做了三年多的师兄妹,师妹应该明白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本人更是洁身自好,家世清白。”

    “我可以对天立誓,我会对师妹好的,此生绝不纳妾!我也不会像你前夫那样抛弃你,我会尊你,爱你,敬你,理解你,我们有着共同的爱好,可以一起携手在医学之路上相互扶持。”长长的一段话说下来,几乎是要把他的心给剖出来。

    宋嘉荣对上他炙热又认真的一双眼睛,像是烫到一样,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师兄,我,一直都只是把你当成师兄。师兄的喜欢,应该留给另一个女子,而不是我。”

    更不明白,师兄为什么会突然和他表白,在她记忆中,师兄一向是个性格内敛,待人接物温润有礼,且一心痴迷于医术的人。

    喉咙发紧的谢玄衣听到意料之中的拒绝,心脏像被人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虽不致命,却疼得难受,仍是不甘心的挣扎,“师妹,你,是不是喜欢那位裴公子。”

    他更想要说的是,他说她是你的前夫,你们二人之间从未和离过,可他清楚的明白,若他真的问了出来。

    他和不信她,偏信于别人口中的那些人又有什么不同。

    宋嘉荣没有想到还会扯到裴珩,又担心师兄刚才说的话不是开玩笑,也担心破坏了师兄妹的情谊,权衡利弊之下,她选择了附和。

    “裴公子玉树临风,才高八斗,待人温润有礼,我爱慕他在正常不过。我虽然是世人眼中离经叛道,抛头露面的女大夫,也是个女人,女人爱慕一个无论家世,才华,长相都样样出众的男子不是在显而易见的事 。”

    “可是,如果你爱慕他,为何还要选择同他和离,他若是对你好,你为何会选择同他和离。”双手颤抖的谢玄衣在这一刻依旧是忍不住质问出声。

    他不愿相信她爱慕她,更愿意相信她是为拒绝自己,才会说出爱慕他人的话来。

    要知道那个男人,可是曾抛弃过她的前夫!

    一个人怎会跌落深渊两次,但凡夫妻之间还有感情,又么会走到和离的一步。

    宋嘉荣没有想到他知道自己同裴珩的过往,并把他们认定成和离的夫妻,可她哪儿是什么妻啊,天底下只有皇后才是皇帝的妻,贵妃的身份即便在尊贵,充其量也只是个死后不能同棺的贵妾。

    唇角轻扯,长睫之下隐有讽刺,“是,虽然我和他和离了,但我不可否认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心依旧会为此感到雀跃的心动,为他所吸引。”

    “我也深知人不能在一个深渊里跌倒两次,可是人怎么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心啊,又怎么能抹掉我和他经历过的美好,或许,我比想象中的,还要更爱他,忘不了他。”她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自欺欺人的说给自己听。

    “可是他对你不好,明知他对你不好,你为什么还要喜欢他。”谢玄衣更想问的是,如果他对你好,你又怎么会在心如死灰之下选择和离。

    世道对于女子来说本就艰难,何况是对和离过,又没有任何亲人依靠的女子来说,同送她去死又有什么区别。

    “不,他没有对我不好,做错事情的自始至终都是我,不是他,他很好,好到我配不上他。”

    要说他有错,也只是错在不爱她。

    宋嘉荣迎上男人怒其不争的一双眼睛,竟心虚地要避开,“我拒绝师兄,并不是师兄不够好,而是师兄值得更好的,无论心里眼里都是师兄的女子,注定不会是我这个心里还有其他男人的人。”

    她直白又坦然的拒绝,像在顷刻间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来时意气风发的脊骨弯了下去。

    过了良久,谢玄衣才像是寻到自己的声音,嗓音沙哑的说,“师妹,你,能让我抱一下吗。”

    就让他在自私无礼一回吧,哪怕明知明月已心有所属。

    他的无礼要求刚说完,宋嘉荣张开双臂抱住了他,“无论发生了什么,师兄都一直是嘉荣引以为傲的师兄,师妹也在这里祝师兄早日觅到真正的心爱之人,白头偕老。”

    他们的关系也只能是师兄妹,局限于师兄妹。

    当谢玄衣失魂落魄的离开,另一道掺杂着漫天欢喜的声音随着风声涌动而来。

    “荣儿,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你说你心悦我,你忘不了我,你依旧会不受控制的被我所吸引。

    裴珩在花厅时,听到谢玄衣去找她的那一刻,再也坐不住的赶过来,生怕他晚来一步,他的小姑娘会投进另一人怀中。

    未曾想到,会听到他的小姑娘说心悦他,如何能令他不喜,不骄,不悦。

    见到来人,宋嘉荣又羞又恼,“什么真的假的。”

    “你说你的心里还有我,也忘不了我。”他听到的时候,整个人都要欢喜得疯了,恨不得立马冲过来抱住她,把她用力的揉进血肉里,感受着自己强有力的心跳,炽热的体温。

    告诉她,他亦心悦于你。

    他长久以来的期盼,终在此刻落于现实。

    仿徨得没有安全感的一叶小舟,也寻到了让他心安的依靠。

    丢人丢到正主跟前的宋嘉荣红了耳根,连忙否认,“我没有说过,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以前没有,现在更没有,我刚才说那些话,只是为了让师兄知难而退,你也知道的,我喜欢的人是顾槿安。”

    反正,她才不会蠢得再一次喜欢上不喜欢自己的人,哪怕他曾说过,要娶她。

    裴珩仍是在笑,笃定了无论她怎么解释,他都信了前面的话。

    她心悦他。

    掩下眸底层层笑意的裴珩折下一朵芍药别上她发间,“要回郦城了吗。”

    见她要把花取下,忙伸手制止,“别动,你戴着它很美。”

    他想要为她簪花簪了许久,直到今日才完成心愿,他的小姑娘远比他所想的更好看。

    两人的手,一个要取,一个不让,不可避免的在半空中触碰到,一时之间连空气都凝滞。

    “嗯,我离开了那么久,也应该回去了。”迅速收回手,拉开一定距离的宋嘉荣攥紧被他触碰过的指尖,垂下长睫,“你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君王不在高墙之中,好比行军打仗将军不曾坐镇帐中。

    她本就不打算在师兄家久待,何况又发生了那样的事,纵然她脸皮在厚也有些呆不下去。

    两指摩挲,不舍得忘掉先前触碰的裴珩眼神软得像一汪清潭,“我可以把荣儿的话认为,是你舍不得我离开吗,只要你想,我愿意留下。”

    “不,我不愿意。”宋嘉荣仰起头,“陛下,你是天下之主,应该明白你的任性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裴珩对上她恢复成往日疏离的一双鹿眼儿,唇边溢出一丝苦涩,“我以为,我在你的心里总归是会有几分不同的。”

    最起码,在听到她说心悦自己的那一刻,他已经成为了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宋嘉荣也不避,“陛下是君,君在民女的心中自然是不同的。”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要的也不是那个不同。”裴珩弯下腰,与她目光平视,“等我回宫忙完,我再来看你好不好,狸奴。”

    清风悠悠的吹,吹得一树花影斑驳,乱了湖心景。

    回到郦城当日,新上任的县令亲自带着一众衙役敲敲打打的来到德济堂,他们身后还抬着一块盖着红布的牌匾。

    自从瘟疫爆发后,镇上许久都没有那么热闹过了,何况还是新上任的县令大人亲自过来。

    “宋大夫在吗。”

    听到声音的宋嘉荣走出药房,乍然见到那么多人明显吓到了一跳,要知道上一次那么多人围在一起,还是他们群起要烧死莫知县那日。

    她刚出来,盖住牌匾的红布一掀,只见上书《功同良相》龙飞凤舞,铁画银钩。

    只是一眼,宋嘉荣便认出他出自谁之手。

    知县在一旁笑着解释,“牌匾上的字是巡抚大人离开前亲自为宋大夫题的字,还称赞我们郦城出了一位悬壶济世,仁心仁术的大夫。此次瘟疫要不是宋大夫和谢大夫同其他几位大夫联手研究出避毒散,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这时,又有一伙人敲敲打打的过来,排场比知县出行还要大,引得人纷纷侧目望去。

    很快,当马车停下。

    马车里走出来一个衣着华贵,雍容貌美的妇人眼眶一红地走向宋嘉荣,握住她的手,神情激动,“嘉荣,你是嘉荣对不对,我是你姑母啊。”

    “你这孩子怎么来了郦城那么久都不写信给姑母,害得姑母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要不是姑母听府中下人说此次救助瘟疫的大夫是个女人,我又寻人拿来了画像,我都不知道是你。”

    “宋大夫不是孤女吗。”有人问道。

    妇人身边的丫鬟立即反驳,“谁说宋大夫是孤女了,宋大夫可是我们庐州知府家中嫡出的三小姐。”

    先前的宋嘉荣还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中,此刻倒是彻底明了是怎么一回事。

    裴珩知道世人皆愚笨,宁可听信旁人的道听途说也不愿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所以他在用他的方式为她起势,让她只需要专心治病救人不用担心其他琐事。

    一个孤女行医本就困难,若是一个貌美的孤女,更会成为他人口中珍馐,笑谈。

    第56章 生辰

    那日那么大的阵仗过后, 一些还因着宋嘉荣貌美而心生想法的人纷纷不敢起任何念头,要知道她可是知府家的小姐,他们是活得腻烦了才会去招惹麻烦。

    其中最高兴的当属顾槿安, 母亲一直以荣儿是孤女, 还是个和离过的孤女配不上顾家门庭才拒绝,现在荣儿可是知府家的小姐,母亲应该没有在拒绝的理由了吧。

    “宋儿,你居然是知府家的小姐!你怎么都不告诉我。”顾槿安坐在她对面,两只手托着腮帮子,满脸傻笑。

    “我是知府家的小姐,和我是德济堂的大夫并没有任何冲突, 难不成因为我身上挂着个知府家小姐的名头, 大家就会尊称我一句神医了吗。”宋嘉荣搁下笔,无奈地看向快要把自己的脸给盯出一个洞的男人,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那么黏人。

    “你一直待在我这里,就不担心你娘知道后又把你关起来,你要清楚你娘有多反感我。”宋嘉荣知道他已经离开郦城,导致她想道谢都办不到。

    离开了也好, 她也能整理之前因他出现而扰乱的一池心湖。

    “她哪儿会讨厌你,你不都不知道她有多希望你能成为她儿媳, 这次要不是你们研究出的败毒散, 怕是我娘也会随之去了。”顾槿安收回眼底的软弱之色,忽闻一声猫叫, 且猫叫声离他很近。

    他弯腰低下头, 正好同一只圆滚滚的猫头对上, 小猫也不怕生的往他身上蹭, 立马戳中了顾槿安的心, 两只手小心翼翼的捧着猫儿抱起来。

    “荣儿,你什么时候养的猫儿啊,真可爱,它叫什么名字啊。”

    宋嘉荣有些难以启齿的回,“猫。”

    “猫?”

    宋嘉荣点头,“它的名字就叫“猫”。”

    她刚带它回来的时候,又正值第二天上告衙门,后面遇瘟疫,一忙来二去就猫猫猫的叫,谁知道小猫儿以为猫是它的名字,她后面干脆想着,算了就叫猫吧。

    其实那段时间时间她自己都忙得忘了猫,还是他帮忙喂养的。

    如今想来,仍是惭愧得很。

    顾槿安揉着猫儿的下巴,皱起眉头,“叫它‘猫’会不会太委屈它了,你看其它猫都叫什么来财,大花,元宝什么的,要是以后它出去打架遇到了其它猫儿,其他猫儿问它叫什么,它总不能说自己叫‘猫’吧。”

    你瞧着听听,多埋汰猫儿。

    宋嘉荣很认真的告诉他,“一般叫‘来财’‘元宝’的大部分都是狗,不是猫。好了,你要是没有什么事就先出去,我等下还得要午睡呢。”

    见她要赶人,顾槿安连忙放下猫儿,说起了正事,“荣儿,你生辰快要到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本来是想自己准备的,但每一次自己准备的礼物都不得她欢心,能给他出主意的裴兄又离了郦城,思来想去他只能想到来问正主。

    ………

    “所以表哥,你真的是那么问的。”林宝珠听完他的转述,好像还真的符合对他的一向呆板印象。

    转动着茶杯的顾槿安点头,“是啊,有哪里不对吗。”

    “表哥,哪有人像你这样问的。”林宝珠忽然觉得,她真的不必担心宋大夫会看得上自家愚蠢得没有脑子的表哥。

    “送礼物主打的都是一个惊喜,你都问人家要什么了,还准备什么惊喜啊,你这和跑到主人家说,你家有什么好宝贝让我偷的贼,有什么区别。”

    顾槿安点点头,顿时心虚的揉起鼻尖,“也是,那你说我应该送什么。”

    “宋姐姐之前生辰,你都送过什么?”林宝珠忽然好奇起来。

    “两斤重的金子,带她去画舫游湖,结果船上起了火,我亲自给她做了一碗长寿面,害得她拉肚子。”顾槿安越回忆,越发现荣儿的每年生辰他都没有让她高兴过,所以他今年机智的请了外援。

    林宝珠听完,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世人都是油盐不进,他是真的只进油盐。

    转眼间便到了生辰那日,告了半日假的宋嘉荣回到青萝巷,准备就着冷水下一锅长寿面。

    她的生辰在六月十五,往年她的生辰一定要办得盛大而奢侈,宴请满城达官显贵,听着他们对自己奉承羡慕的话,好满足自己日渐膨胀的虚荣心。

    时过境迁,她发现她越不想回忆那时候的自己。

    只因那时的她,愚蠢,傲慢又自私。

    正准备点火时,一直依偎在她脚边的猫,忽然嗷呜一声后跑了出来,任凭她怎么喊都不回头。

    “猫,你跑去哪里啊,回来。”

    宋嘉荣担心猫跑出去会出了意外,立马把门锁上追了出去。

    猫跑得并不快,又总会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像是故意引她出来。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追着猫走出了青萝巷,来到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不是上元节,街道两旁却挂满了各色花灯,好看得令人目不转睛。

    她的脚步无意识的慢了下来,欣赏着两侧的花灯,越往里走,里面的花灯越精致,连走动的人也少了。

    这时,忽然从旁边跑出来一个扎着双角辫的小女孩,她的手上拿着一朵芍药花,笑着递给她。

    “姐姐,花花送你,祝你生辰快乐,祝你天天开心。”小女孩说完,立马一溜烟跑得飞快。

    宋嘉荣还在奇怪她怎么知道今日是自己生辰时,后面当她每往前走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小孩子跑出来,举着手中的芍药花递给她,嘴里高声念着——

    “姐姐生辰快乐,祝姐姐身体健康,财源滚滚。”

    “姐姐生得真好看,比我手上的芍药花还要漂亮。”

    不同的人,相同的芍药,说着不同的祝福。

    不过短短的一段路,她已然抱了满怀花团锦簇,沉甸着满满祝福的芍药。

    她不知道是谁给她准备的惊喜,只知道眼眶湿润得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她心里也有一道声音在呼唤她,回头,离开这里,她的脚却不听使唤的往里走。

    这时,天空中突然有人放起了一场绚烂又盛大的烟花。

    皓月高悬,星光坠落,美得像是只出现在梦中的场景。

    她第一次在郦城看见烟花,可真是好看啊,唯独鼻子堵得发酸。

    漫天星河烟花之下,有人提着一盏灯从路的尽头向她走来。

    第57章 前夫

    星河流转下, 来人身漫天星光。

    宋嘉荣一时之间忘了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一步一步的向自己走来。

    夜风涌动,吹得她怀中的芍药花枝叶乱颤, 也吹起了来人翩跹的月白色衣摆, 镀上一层皎皎银辉。

    它日偶遇神人,不过如此。

    理应在上京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是在她生辰当日,她的心脏像是被人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

    不疼,也不致命,相反又酸又涨得像是浸泡在温泉池中。

    她的心里在翻江倒海的沸腾,脸上却是在平静不过, “你怎么来了。”

    今晚上出现在这里的可以是任何人, 唯独不可能是他才对。

    要知道庐州瘟疫刚结束,百废待兴,七月份要开坛祭祀山河,九月份各地学子进京赶考,等桂榜一揭,便是九月九登山, 届时又是好一阵人仰马翻。

    “我缺席了你四年的生辰,我不想遗憾的缺席第五年, 一岁一礼, 一寸欢喜,愿你如花似叶, 年年岁岁, 共占春天。”男人嗓音温润, 眉眼如清风。

    裴珩把提在手上, 青竹做杖, 上漆松柏墨的六角琉璃花灯递过去,“这盏灯笼能防风防雨,你雨天,夜间外出时可点上照明。”

    宋嘉荣没有要接的意思,近看才发现他的眼下带有一抹浓重得化不开的疲惫,心脏忽地紧了紧。

    难不成他抛下京中一切,千里迢迢赶过来只是为了给自己庆生不成?

    荒谬的念头一浮现,连她都认为好笑。

    裴珩见她不说话,以为是他的突然出现破坏了她和顾槿安的独处,眼底划过落寞的苦涩,歉声道:“我答应过你的,等你生辰那日陪你一起看烟花。”

    “对不起,当年是我失约了,我也明白现在的我说起有推卸责任的成分,即便如此,我仍是要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宋嘉荣无所谓地摇头,“你不需要和我道歉,我已经不喜欢烟花了。”就像,我也不喜欢你了。

    “还有,我并不喜欢芍药。”宋嘉荣把怀里的芍药递还给他,“我说过了,请你不要总是做些自我感动,实际上让我感到困扰的事。“

    她也不想要为别人的自我感动感到愧疚。

    “就算不喜欢,你看见的那一刻,不可否认心情是好的。”裴珩拉过她的手,把琉璃灯塞/进她手中,“我希望你无论是在生辰这一天,还是往后都能快乐顺遂,平安喜乐,百无禁忌。”

    抿着唇的宋嘉荣并未否认他说的话,掌心的灯柄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头顶上的烟花群星璀璨,绚丽多彩,照亮了彼此的侧脸。

    喉结滚动的裴珩低下头,看着离他很近的小姑娘,忽然不受控制的想要抱抱她,感受着他日思夜想的体温。

    “荣儿,我能抱一下你吗。”他兴许是害怕小姑娘会拒绝,连问话都是如此的小心翼翼。

    不知道是今夜烟花太美,月色浓眷,还是她感性地觉到了孤独,宋嘉荣没有推开他的怀抱,任由他抱着自己。

    就当,是给四年前的自己,迟来的一份礼物。

    今晚上是自己的生辰,也让她稍微任性一下吧。

    烟花落尽的刹那间,一道突兀的声音尖锐得似要划开天际。

    “你们在做什么!”准备好了惊喜的顾槿安没有想到他会先收到一份惊吓。

    他喜欢的女人,依偎在他好兄弟的怀里,还是在他准备表白的当天!

    他猩红着眼睛,咬牙切齿的愤怒着又一次咆哮,“我问你们在做什么!”

    顾槿安的质问,也让处于理智缺失中的宋嘉荣回过了神,白了脸,一把推开抱着他的裴珩。

    她不是说过不会在喜欢他,希望他离开自己的生活吗,为什么她还要允许他抱着自己。

    哪怕是因为孤独,寂寞,为什么一定得是他………

    愤怒涌上头的顾槿安牙根紧咬,攥紧拳头朝他脸上砸去,“混蛋!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欢荣儿,你还丧尽天良的干出勾引朋友之妻的事来,你这样对得起荣儿,对得起你口中口口声声说是此生挚爱的夫人吗!”

    “你不但是个混蛋!还是个畜生!”

    在他拳头落下的瞬间,宋嘉荣下意识挡在裴珩面前,白着脸,“朝阳,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要知道冒犯龙体,可是足以砍头的大罪!

    裴珩拽过宋嘉荣的手,把她护在身后,眉眼间褪去了平日的温润疏离,只剩下一片锐利冷然,唇角轻扬中带上讽刺,“你为什么不问我的妻子是谁。”

    “我为什么要知道你的夫人是谁,我只知道你就是个混蛋,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嘴上口口声声说着有多爱自己的夫人,结果呢,见到荣儿貌美还不是心怀不轨!你当荣儿是什么,你又把荣儿当成了什么,来郦城后的一场风流!你喝酒后吹嘘的美谈!”更生气荣儿明知道他有妻子,为什么还要喜欢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裴珩眼底泛起愠怒,脸色冷得吓人,“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又把她当成了什么人。”

    “我,我,我自然是………”拳头攥得咯咯直响的顾槿安自知口无遮拦,下意识看向裴珩身后的荣儿,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个离谱又近乎合情合理的真相。

    荣儿那位从未露面过,且没有透露过只言片语的前夫。

    裴兄的那位夫人也是从未露面过,大家都只知道他有一个深爱的夫人,却不知道他的那位夫人姓甚名谁,又长的什么样。

    一个是从未露面过的前夫,一个同样从未露面过的夫人。

    脚步一度踉跄着往后退的顾槿安认为自己的世界观都要崩溃了,怎么可能,事实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他绝望又受伤得像只无助迷茫的小兽,看向宋嘉荣,希望得到她的否认,肯定不是真的,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只要她说,他就愿意相信。

    指尖捏紧灯柄的宋嘉荣下意识避开了他求助似的目光,唇瓣紧抿着一字不发,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此事是真的。

    他最爱的女人,一直想要娶她为妻的女人和他认为是好兄弟的男人,曾经和离过的关系。

    他之前还腆着脸让他出主意帮他追求自己的前妻,得意洋洋的和他炫耀荣儿对他的与众不同,为他们两人相处平和而沾沾自喜,甚至多次邀请他们一同出来游玩。

    原来自始至终的笑话只有他顾槿安一人!!!

    “如你所见,我和荣儿是夫妻,并且我从未答应过和离。”裴珩适时的宣誓他的所有权,曾经在梦里多次出现的场景,终在今夜落于现实。

    “可是,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欢荣儿!”顾槿安愤怒的质问。

    “我有说过和你是朋友吗,好像一直以来都是顾兄的一厢情愿,你窥觊我的夫人,我怎么会把窥觊我夫人的男人当成朋友。”裴珩身为上位者的冷漠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或许他一直是冷漠,绝情的,只不过世人都被他那张温润如玉的君子表像所欺骗了。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宋嘉荣大喊一声,随后冷漠又绝情的看向从上京千里迢迢赶来为她庆生的裴珩,“你回去吧,我不想在看见你了,还有我从来不是你的妻子。”

    “以前不是,现在不会是,将来更不会是。”她说完,又垂下长睫的对着顾槿安说,“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荣儿。”

    “荣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依旧拦不住宋嘉荣离开的脚步。

    今夜的生辰对于宋嘉荣来说是混乱又愧疚的一晚,对于顾槿安来说,更像是无法承受的打击。

    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会心平气和的接受自己喜欢的姑娘和掏心掏肺的好兄弟曾经是夫妻,好兄弟还亲口告诉他。

    他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朋友过。

    夜里,裴珩和她一起过生辰的画面不知道被谁瞧见后传了出来,导致她二天到德济堂就诊时,有人好奇又八卦的凑过来。

    “宋大夫,原来之前和你一起来的巡抚大人是你的官人,怪不得我那日瞧着你们就是站在一起就是一对,没有想到还真是一对。”

    “什么官人?”宋嘉荣眼里流露出一丝茫然。

    “就是大家要把莫知县烧死的那天,和你一起过来的那位大人啊。”李婶子那天站在人群外虽然离得远,也能看见男人脊背挺直,那满身的矜贵之气可不是普通官老爷能有的。

    之前大家都在猜测宋大夫的官人会是哪位,谁知道还真是上京城里当官的大人!

    也对,如宋大夫的好颜色,恐怕是进宫里头当个娘娘都行,官人是上京的大官,也不是那么的令人难以接受。

    “什么官人,他们两人早就和离了,那位巡抚大人顶多算是个前夫。”从药堂外走进来的顾槿安黑着脸,咬牙切齿的反驳。

    “朝阳。”宋嘉荣见到他,难掩意外。

    她认为发生了昨晚上的事后,他肯定不会在理自己了,她也做好了要失去一个好朋友的低落心情。

    她虽然不喜欢顾槿安,也是把他当成朋友看待,若不是在郦城遇到他,她肯定不会那么快融入郦城。

    昨晚上回去后的顾槿安坐在院子里想了一宿,越想越火大。

    做错事情的又不是他,他为什么要因为那种伪君子就放弃喜欢荣儿,要是那么轻易的就放弃,他的喜欢对于荣儿来说是否过于廉价了。

    “嗯。”他心里虽然是那么安慰自己的,可是真正见到人的那一刻,心里仍是有些变扭。

    ——

    张嘉怡知道原来表嫂就是她以为仗着好颜色,不顾他人已娶妻,肆意勾搭表哥的宋嘉荣,脸顿时涨得又臊又红。

    丫鬟春红同样是羞愧得要寻条地缝往里头钻进去,要知道消息还是她听来的,她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小姐,要不,我们去和宋大夫道歉吧。”

    她不说,张嘉怡都有此意,做错事了理应道歉。

    两人乘坐马车前往德济堂的路上,前面有一辆华丽的马车挡住了其去路。

    城里的富家小姐出行多偏爱软轿,知县家的轿子也远比不上那辆马车华丽。

    很快,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穿戴华贵的丫鬟,大步向她所在的马车走来,并开口问道:“我家夫人问你,德济堂在哪里。”

    闻言,张嘉怡眉头微拧的掀开帘子,恰好同前面马车里同掀开帘子的貌美女子对上视线。

    只是一眼,瞳孔惊缩。

    这人,长得未免也太像宋大夫了。

    第58章 故人来访

    自从他们得知宋大夫并非是和离过的普通孤女, 而是知府家的小姐,曾经的官人还是上京城里当官的大人,而那位官人瞧着就是对宋大夫余情未了, 再续前缘的模样, 吓得谁都不敢在私底下乱嚼她的好颜色。

    唯一让他们惋惜的是顾槿安,眼瞅着满腔爱意注定没有回应。

    “宋大夫,我最近月事总是淅淅沥沥走得不净,麻烦你帮我看一下。”有身体不适的妇人推开纱帘走了进来。

    “除了月事淅沥不净,可还有其它不适,房事的频率是多久一次,事后可会感觉到有哪里不适。”一般月事走得不干净, 多半是气虚崩漏, 经行泄泻等问题,但,最终的药方还是得要对本下药。

    哪怕知道对面的人是个女大夫,妇人仍是羞得红了脸颊,支支吾吾半日后,才开了口, “房事过后是会觉得有些疼,最近一次, 是在前天。”

    “你月事淅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宋嘉荣的心里有了答案, 但还是得要在确认一下。

    妇人仔细回想了一下,眉头高高皱起, “是在一个月多月前, 当时我以为是月事走得不干净就没有在意。”

    宋嘉荣拉过她的手进行把脉, 气血虚弱, 脉象无力, 的确是小产过后的症状,随即抬笔写下黄芪,白芍等补中益气,活血化瘀的药材,“你月事淅沥不净不是其它病,是你不久前没有注意身体,导致小产过,我给你开几服药,你煎着服用几天即可,喝药期间严禁房事,辛辣油腻等食物。”

    “大夫,你是我说小产过!”女人不可置信地伸手抚上肚皮,诧异于里面不久前的还抚育着一个小生命。

    “大夫,对我以后会不会有其他影响啊。”女人最怕的是生不出孩子,但凡能生,都会求一个多子多福。

    宋嘉荣宽慰道:“只要你调理好了身体,并不影响以后的子嗣缘。”

    先前被拦住马车的张嘉怡此刻正带着马车的主人前往德济堂,心里也在猜测女人是谁。

    她身边丫鬟穿的衣服料子比她身上的还要金贵,又高高在上得看不起人,点名道姓说要找宋大夫,应当是上京人。

    她有心想要问些什么,那丫鬟倒是一脸傲慢,“反正你只要告诉我们德济堂在哪里,少不了你的少处,不该打听的事别瞎打听。”

    越靠近德济堂的时候,张嘉怡的心里越发不安,右眼皮更是突突直跳。

    总觉得等下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夫人,德济堂到了。”马车停下后,丫鬟跳下马车,恭敬的取着马凳过来。

    “嗯。”坐在马车里,雍容华贵的女人掀开帘子走下来,目中无人的走进医馆。

    帝王出行的踪迹本就不能被外人所知的,可对于后宫里一颗心都悬在他身上的女人,在他最近时常消失后仍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知道了也不敢真的做什么,要知道一旦泄露皇帝行踪者,可诛九族。

    下了马车后的刘月娥用帕子捂住鼻子走进德济堂,眼里的嫌弃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陛下每一次外出都来这种破地方,也不知道是怎么忍受得了的,她也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贱人勾引的陛下!

    要知道自古以来,无论男女的第六感都很强烈的准确。

    华贵的马车停在德济堂大门前,立马引来了不少好奇的视线,不久前知府大人刚来认亲,来人又同宋大夫生得有几分相似,大家理所当然的认为是来找宋大夫的亲人。

    刚写好药方的宋嘉荣一个抬头,正好对上刘月娥嫌弃又鄙夷的目光。

    四目相对中,刘月娥惊得瞳孔地震,大步朝她走来,眼里是淬了毒的锋利,咬牙切齿,“宋嘉荣,你居然没死!”

    “本宫应该想到的,早应该想到的!”第一眼,刘月娥还以为是认错了人,但从她身上传来的讨厌气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

    这个该死的贱人居然没死!

    宋嘉荣眼皮微掀,“我没死,让你很失望是吗。”

    她见刘月娥穿着她昔日穿过的衣服,模仿着她的妆容穿戴时,只觉得可笑,更多的是可悲。

    遇到昔日故人,她越平静越让刘月娥愤怒,眼睛环视周围一圈,扶了扶髻间金簪,冷笑一声,“我来之前还当爷最近为何总往宫外跑,原来是被你这个贱人给勾住了脚。好笑的是一个连感冒风寒都分不清的人居然做了大夫,也不知道那些来找你看病的是不是都是傻子。”

    宋嘉荣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又冷淡,“你要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就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要是纯属没事找事,请你离开,不要耽误我给其她病人看病。”

    对于有些人,无论你在怎么反驳,她都理解不了你的观点。

    只因在她的眼里,早就对你先入为主。

    自打入宫后当了妃子,还从未有人敢那么落自己脸,还敢诅咒自己有病的刘月娥沉下脸,指甲抓过一旁的医书扔在地上,厉声道:“既然你自称是大夫,本夫人今日就把你这破药堂给拆了,看你以后还敢拿什么招摇撞骗!”

    宋嘉荣对上她挑衅又怨恨的视线,骨指攥得发白,“你敢!”

    “有什么是我不敢的,就算是我杀了你,都没有人敢说什么,现在我只不过是砸个店而已,又有什么不敢。”刘月娥简直是狠毒了她的脸。

    这个贱人怎么就没有死,为什么又能拥有那么一张好看得能让她嫉妒得抓狂的脸!!!

    宋嘉荣从诊桌后走出来,她个子虽比刘月娥还了半个头,气势不曾落下半毫,“爷不久前刚赐下《功同良相》的牌匾下来,你要是砸了,你是不把爷放在眼里,还是认为他说的不对。”

    “呵,就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治病救人,别是背地里干的什么下贱勾搭。”刘月娥心里虽恐慌,嘴巴却是硬得不肯承认。

    “你说是爷赐的就是爷赐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刻意诓骗的我,像你这种人,可没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人群中立马有为宋嘉荣说话的人站出来。

    “我瞧着你这姑娘穿得人五人六,长得也挺漂亮的,谁知道一开口比我们村里头的长舌妇还不如。”

    “我瞧她就是嫉妒宋大夫生得比她好看,嫁的官人又是京城里的大官,要不然怎么连那么恶毒的事情都能想得出来,宋大夫医术到底怎么样,我们可比你更有发言权。”

    “你想砸了德济堂,也得要看一下我们同意不同意!”

    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刘月娥遇到那么多指责她的声音,俏脸生冷,眼底满是腾升的怒意,“你们这群贱民都给我闭嘴!要不然小心我杀了你们。”

    一句话,使得在场都安静下来。

    有撒泼的立刻倒在地上打滚,扯着嗓子哭嚎,“杀人咯杀人咯,救命!上京城里来的贵人要杀我这个普通老百姓了!”

    “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啊,草民可是天大的良民啊,上京来的贵人居然说杀就要杀我!”

    在上京里,打架最多就是扯头发的刘月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泼妇打滚的招式,伸出手指,拔高着尖锐的音调,“你这贱民乱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了。”

    刘月娥身边的丫鬟骂道:“哪来的贱民也敢污蔑我家夫人,待我家夫人向我家爷告状,看爷不把你们九族都给移平了!”

    人群中有人想到了什么,小声的和旁边的人说,“之前宋大人和那位巡抚大人和离了,该不会她就是巡抚大人新娶的夫人吧。”

    “巡抚大人的眼睛是有多瞎,多想不开放着宋大夫不要,要那么个母夜叉。”

    “你难道没有发现,她长得和宋大夫有几分相似吗。”

    不说还好,一说就忍不住让人对比起来,可是当两人放在一起对比,才明白了何为叫残忍。

    芍药虽不如牡丹雍容华贵,牡丹也比不上芍药柔媚多情。

    可当你把扶桑花和芍药放在一起比媚 ,便能明白为何芍药能称为花相,连刘月娥原先有的几分相似,都成了东施效颦的可笑。

    “贱民,你们在乱看,信不信本宫立马把你们的眼睛给挖出来。”气得俏脸微红的刘月娥紧咬着牙根,如利剑一样扫向宋嘉荣,忽地弯了弯唇角。

    “她一个三年无所出,下不了蛋的女人哪里是和离啊,分明是被休!被休了也不老实,三天两头勾引着我丈夫来找她,真是下贱又□□得一天都离不了男人!”

    这些话要是搁之前,肯定会有人信了,但在经历过刘大花,陈贵的恶意污蔑,李邙张冠李戴,瘟疫一事后,他们心里的天平早已倾向于宋嘉荣。

    宋嘉荣气得直想发笑,“既然你都知道我和他早就和离,你千里迢迢的过来找我做什么,难不成是你拴不住他的心,恼羞成怒的想要把所有罪名都扣到我身上不成。”

    是,她是三年无所出,他都从未碰过她,她一个人怎么能生出孩子,仅有的一次卑鄙,也因为他不想让自己诞下他的血脉,强制喂下避子汤而结束。

    药堂里针锋相对,火焰味渐浓时,药堂外忽然有人喊了一声,“罗大夫回来了。”

    随即围观的人群自动往两旁散开,让出一条小道来。

    “师父,您终于回来了。”宋嘉荣见到师父的那一刻,眼睛亮得像洒了一地星辰,耀耀生辉。

    谁知师父下一秒,给她扔下了平地一声惊雷。

    “你收拾一下行李,随我入京。”

    第59章 选择

    让开的小道中缓缓走来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件靛蓝色衣裙,头发用一根垂珠青玉簪整齐的盘在脑后。

    年龄三十上下,却生了满头银发, 行走间虽风尘仆仆, 依旧能看得出她精神头极好。

    她便是宋嘉荣的师父——罗青,也是郦城里的第一位女大夫。

    宋嘉荣还在为师父回来感到高兴时,却听到她说的话后兀自沉默下来,手指不自然地攥紧。

    许久,她听到自己发出了涩而沙哑的声音,“为什么要去上京。”

    如果硬要说她最不想面对,不想去的地方, 上京一定高居榜首。

    罗青看了她一眼, 随即淡淡地收回目光,“不只是你,其他几位在瘟疫中一同研究出避毒散,各地有名望的大夫都要前往上京。”

    她的表情凝重而严肃,也令宋嘉荣的心往下沉了沉。

    “师父可否告诉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裴珩的身体不是好好的吗, 即便身体出了问题,他身边还有那么多太医守着, 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出身乡野的普通大夫。

    “并非如此, 相反是一件好事,这一次是由杏林堂, 太医院的大夫联手创办了岐黄班。”罗青松开皱着的眉头, “我能教你的终究有限, 你要是想在医术上有所精进, 岐黄班是你最好的选择。”

    宋嘉荣又岂会不明白这个理儿, 但是,她心里也有着自己的顾虑。

    上京城里皆是她的故人,昔日的过往沉甸又厚重得令她不敢面对。

    更准确的来说,她不敢回上京的原因,是她不敢面对曾经的自己,也害怕那个曾经为爱奋不顾身,变得千疮百孔的自己。

    她也承认,她就是一个胆小又怯懦的人。

    直到围观的群众散去,宋嘉荣仍是怔在原地犹如失了魂,脑子也是乱成一锅粥。

    “宋大夫,我可否耽误你半盏茶的时间,和你说几句话。”张嘉怡踌躇犹豫许久,才做好了心里建设开口。

    因着一声“宋大夫”而回过神的宋嘉荣,疏离有礼的点了下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去处,张小姐随我来。”

    二人来到后院,前头是问诊看病的,倒显得后面尤为安静。

    张嘉怡对上她清亮的眸子,更觉羞愧难当地低下头,手指头绞着帕子,“宋大夫,我今天过来,是想要当面和你道歉,那个时候我不应该听风就是雨,也不应该在没有查清真相之前,就误以为你是破坏我表哥和表嫂感情之间的第三者。”

    “也不应该用一文钱羞辱你,更,更不应该在背后偷偷骂你不是好人……”声音到后面,逐渐染上羞愤欲死的愧疚,更想要寻条地缝往里头站进去,把自己给埋了,好不在丢人现眼。

    她心里也有些奇怪,为何宋大夫和表哥二人是夫妻,却表现得像陌生人?

    宋嘉荣想到她让丫鬟扔给自己的一文钱,旋即笑了笑,“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况且你不久前也帮了我。”

    在那种情况,场景下,她愿意做第一个发声,并愿意相信自己的人,比任何真挚的道歉都重要。

    “不行。”张嘉怡一脸正色,“此事一码归一码,我还是要向你道歉。”

    说完,脸蛋涨得通红的张嘉怡上半身前倾下弯,两手交叠于腰侧,郑重的大声喊道,“对不起!”

    宋嘉荣伸手扶住她的一条胳膊,眼里漾出层层笑意,“好,我接受你的道歉。”

    她只是简单的一笑,惊艳得张嘉怡不敢在瞧她,生怕自己被美色所惑,垂下头,盯着鞋尖,闷闷地问,“我听说罗大夫回来了。”

    “嗯。”宋嘉荣认为师父回来是一件高兴的事,并不需要遮遮掩掩。

    张嘉怡咬着嘴唇,想了想,又问,“宋大夫你不想去上京,是因为不想见到表哥吗?”

    “不是。”不敢去上京,见到故人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她不敢面对曾经那个如此渴望得到爱,为得到他的爱意变得撕歇底里,面目全非的自己,她能想到的也唯有逃避。

    张嘉怡不解地抬起头,“那是为什么啊,能去上京,进入由太医院,杏林堂联手创办的岐黄班里肯定能学到很多东西,还能和很多有名望的大夫一起交流,学习。”

    “可能,是我自己的原因。”宋嘉荣喉间藏满苦涩。

    张嘉怡想要说些劝导的话,但是一抬头,出口的话成了,“罗大夫,你怎么来了。”

    罗青点了下头,随后说,“我有事要和嘉荣说。”

    “我同宋大夫正好说完了,我先回去啦。”

    等人离开后,宋嘉荣松开紧抿的唇线,喊了一声师父。

    “你是因何不愿去的上京。”罗青第二次询问她。

    “我………”宋嘉荣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她发现自己解释的话听起来是那么的苍白又无力。

    师父是不是对她失望了,她拜师之前曾以天起誓,日后要钻研医术,治病救人,可现在遇到那么好的机会,却因为自己的私人情感作祟而选择放弃…………

    如果她是师父,她肯定也会很失望。

    罗青双手背后,“我不知道你在上京城里发生过什么,但你想要有所精进,岐黄班是一定要进的。”

    宋嘉荣紧紧抿着唇,随即又松开,她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但她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师父说的话都是对的,除非她打算一辈子龟缩在郦城,甘心当个不入流的三等大夫。

    罗青看了她一眼,旋即轻叹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既然你不想去,就不去,只是为师认为那么好的机会,你错过了实在可惜。”

    如果师父直接命令她去,质问她为什么不去的话,她都不会像现在那么难受。

    很少接触到阳光,被温暖以待的人,才会在接收到一点儿温柔的善意时哭得眼泪鼻涕乱流。

    过了好一会儿,鼻子堵塞得厉害的宋嘉荣才像是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师父,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罗青摇头,笑得温柔又包容,“不会,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面对的过往,只要你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我就没有什么好失望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青枝上有些许泛黄的叶子,“两天后会我们才会出发前往上京,这两天里,你随时可以改变自己的想法,如果你改变了想法,三天的后的卯时前在德济堂门口等我,医馆你先暂时不用来,就当给自己放一个假。”

    可是不来医堂,宋嘉荣的心里总认为空落落得缺了什么,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院里的梨花树。

    梨花早已落尽,青绿色的果子藏在枝繁叶茂的树叶里,小巧玲珑又可爱。

    “~~喵~~~”从隔壁跳回来的猫心虚得她脚边,蹭着撒娇。

    宋嘉荣弯身把小猫抱起来,“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看见你,还想着你跑去哪里了。”

    刚把猫抱起来,院门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门外的顾槿安焦躁且不安地拍着门,生怕来晚一步就见不到她了。

    院门从里面落栓,伴随着“叽呀”一声打开,露出院中主人半张如画姣好的容颜。

    “荣儿,是我。”

    “我知道。”抱着猫的宋嘉荣侧身让他进来,又给他倒上一杯水,打趣起,“你就算来找我,也不用跑那么急,我人就在这里,又不会长了两条腿跑去哪里。”

    接过水一饮而尽的顾槿安抬起袖子擦了一把脸,七分认真,三分促狭,“我担心不跑得快一点,你要是走了怎么办,我上哪里找媳妇去。”

    有时候真正想说的话,往往藏在玩笑话里。

    宋嘉荣不认为他说的是玩笑话,而是很认真的告诉他,“朝阳,我不喜欢你开这种玩笑,我也不会是你的媳妇,还有你那些话让你未来的夫人听见了,她的心里肯定会不舒服。”

    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喜欢自己的丈夫称呼另一个女人为媳妇。

    她直白的拒绝让顾槿安脸上的笑容消失,两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不安的确认,“怎么会,我未来的夫人是你,所以提前让你适应不是很正常吗。”

    宋嘉荣不动声色地离开他的桎梏,“可我并不喜欢你,更不会嫁给你,成为你口中的媳妇,你又何必要一直缠着一个永远都不可能会喜欢你的女人。”

    她说的话都出自于自己的真心,也希望他能早日放下对她的喜欢,因为她真的不配得到他的喜欢。

    她的解释却让顾槿安感到生气和受伤,“为什么,我有哪里不好的地方,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改。”

    宋嘉荣轻轻摇头,“不,你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要说有,也是我的原因。”

    她的解释落在顾槿安耳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意思,“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那个男人,所以你才不愿意接受我的,可是他对你一点都不好,不是吗。”

    顾槿安鼻音厚重,带着一丝哀求,“如果他真的对你好,你也不会和他和离,更不会千里迢迢来到郦城,你来到郦城和我遇到,说明我们之间肯定是有着缘分的,现在的不喜欢,不代表你以后不会喜欢上我。”

    “只要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证明我比他更合适你!”

    宋嘉荣轻声道,“可是,我就要离开郦城了。”

    “你要去哪里。”顾槿安的心脏一疼,又接着说,“没关系,你去哪里我可以跟着你去哪里,反正我这辈子就认定你是我媳妇了,谁都改变不了。”

    “可是朝阳,我并不喜欢你,这样对你来说不公平。”宋嘉荣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朝阳,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心里还是在意他的,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我注定会被他所吸引,也注定我不会在爱上其他人。”

    捏紧拳头的顾槿安咬着牙,“可是他那么混蛋,你为什么一定得要喜欢他,你不能试着喜欢我吗。”

    宋嘉荣摇头苦笑,“如果我让你试着不要喜欢我,你能做到吗。”

    她的回答让顾槿安兀自沉默下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他都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还要强迫别人做到。

    或许,也到了她该做出决定,并要和过去的自己道歉的时刻。

    第三天凌晨,罗青上马车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德济堂,真的等不来了吗

    赶车的马夫问,“罗大夫,卯时已经到了,可以出发了吗。”

    罗青放下掀帘的手,她想要说还等等,可到了嘴边却变成,“走吧。”

    她虽然为她不去岐黄班而感到可惜,也会遵从她的决定。

    第60章 生产的妇人

    放下的水青色团花帘子正欲隔绝外边的一切。

    这时, 她听到有追赶马车的声音,生怕自己听岔的罗青忙让车夫停下,等掀开帘子往后一看, 原来她并没有听岔。

    德济堂大门外, 抱着包裹的宋嘉荣枯坐一夜后,在天亮后立刻收拾好行李决定离开。

    学医本就是一条艰难的道路,现在有人愿意无私奉献教授自己的经验,旁人遇到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都不带丝毫犹豫,为什么她要放弃?

    她担心师父会提前出发,一路小跑过来,如今连气都尚且喘不匀便开口, “师父, 弟子,愿意去上京的。”

    罗青见她想通了,心里头自然欣慰,仍是问道:“你想好了吗。”

    捏紧包裹的宋嘉荣点头,“弟子想好了,如果弟子错过了机会, 恐怕会因此内疚后悔一辈子。”

    她这辈子有很多后悔的事情,所以她不想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越增越多。

    “想好了就上来吧, 也好早一点去到上京。”

    “弟子遵命。”

    马车行到庐州时, 二人要下车休整一日,次日出发。

    宋嘉荣见到师兄, 并不意外的打了招呼, “师兄。”

    “师妹。”谢玄衣对上她澄净的眸子, 不自觉地捏紧拳头, 垂下了头。

    这是上一次的表白事件后,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彼此都感觉说不上的变扭。

    罗青并不清楚她的两个徒儿之间发生过什么,只是告诫他们到了岐黄班后要多学多看少说。

    赶路也不是一味急着赶路,而是会让他们在某个地方进行义诊。

    大部分人都仍是病了不敢就医,导致小病越拖,拖成难以忽视的大病。

    他们能做的就是给病人一个希望,最后要不要去拿药,还是要看他们。

    郦城距离上京,乘坐马车得要一月语,若是骑快马也得要半个月。

    宋嘉荣忽然想到那个抛下一切,千里迢迢只为赶到郦城来给她庆生的人。

    谢玄衣问,“他去上京了,没有带你一起走吗。”

    闻言,宋嘉荣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轻轻摇头,“他说要带我走,但我不愿意。”

    这一次的岐黄班创立,或许也是他的主意。

    只是不知道是为公多,还是为私多,亦或者二者皆有之。

    “他,对你好吗。”那天过后,谢玄衣翻来覆去想着这个问题,生怕他对她不好。

    可,若真是待她好,他们二人又怎么会走到和离那一步。

    “他吗?”宋嘉荣纵观自己之前的记忆,好像除了他不爱她,她什么都拥有了。

    哪怕她穷凶极恶又嚣张跋扈,朝堂上说要处死她的大臣如同韭菜一样一茬高多一茬,却对她没有丝毫影响的原因,或许是他在保自己。

    之前不明白的事情,如今仔细回想起来,才发现并非那么的无迹可寻。

    原来世间的情并非只有男欢女爱,也有亲情,恩情,友情。

    “他对我很好,只是我一直以为他不喜欢我罢了。”宋嘉荣发现原来自己也能用这种外人一样的语气,同他人说着自己的过往。

    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在单独说过什么话。

    马车行驶进上京城时,街边茶馆里正有几人大声的争论着什么。

    “要我说现在的上京第一美人,当属丞相府的白家三小姐,但凡见过白三小姐的人,都会被其惊艳得连话都说不出,而且她姐姐还是陛下最受宠爱的贤妃,昔年的晋国第一才女。”

    “瞎说,白小姐哪儿比得上莫尚书家的莫大小姐,柔柔弱弱的风一吹就倒了,哪里好看了。”

    两个人正为白三小姐,莫家大小姐谁才是晋国第一美人争论不休的时候,有人抬起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被打的那人神情呆滞,喝进去的茶水正顺着嘴边往下滴落,双眼无神像是被勾走了魂,吓得另外几人生怕他怎么了。

    结果那人猛地站起来,“你们打我一巴掌看一下,我是不是起猛了,要不然怎么大白天的看见仙女上街。”

    仙女?

    其他人闻言,下意识顺着他先前走神的方向看过去,正好对上嫌在马车里闷得慌,掀开帘子透风的宋嘉荣。

    嫌马车里闷,掀开帘子透气的宋嘉荣骤然对上那么多双视线,也只是礼貌的回以一笑,随即放下帘子。

    完全不知她那一笑,简直把人的心都给勾走了,更让他们沸腾了。

    晋国什么时候出了此等美人,他们居然毫不知情!

    罗青只知道她是上京人,却不知道她之前发生过什么,唯独在看见她脸的时候,总忍不住感叹。

    有时候容貌过盛,不一定全是好事。

    罗青说,“岐黄班虽安排有住所,但人多的地方难免会生事端,学习期间你们和我先住在我好友家中。”

    都说文人相轻,医者惺惺相惜,但实际上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论。

    谢玄衣想了想,说,“师父,不如住在我祖父留在京中的宅子,离岐黄班近,也不用麻烦师父的好友。”

    对比于住在师父好友的家中,宋嘉荣更倾向于住在师兄家中,附和道:“师父,我认为师兄说得没错,况且我们会在上京耽误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住在你好友家也不是办法。”

    罗青皱起细眉,“可是这样,会不会太打扰了。”

    “怎会打扰,我还求之不得师父和师妹来我家中居住,最好是长住。”谢玄衣又接着说,“居住谢家此事还是由我父母提出来的,师父和师妹不随我一道住进去,要是被我父母亲,祖父知道了,瞪我回去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训斥我。”

    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下,宋嘉荣掀开帘子往前看去,只见前面同样围满了人,挤得叫一个水泄不通。

    “前面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赶车的马夫很快打听回来,说,“有个妇人胎动了,马车正停在正中间等着产婆过来呢。”

    女人生产都是在鬼门关走一趟,要不是情况特殊,谁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生产。

    罗青开口,“带上药箱,去看看吧。”

    她不说,宋嘉荣,谢玄衣也正有此意。

    他们过去的时候,里里外外都围满了人,产婆正在马车里大声的喊着,“用力,夫人用力!”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妇人的叫声反倒越来越虚弱,孩子都没有丝毫要出来的迹象,不免让人感到不好。

    这时,其中一个产婆慌张地从马车里钻出来,哆嗦道:“大人不好了,夫人的胎位不正,大人和孩子怕是都难保。”

    “所以我们想要问下大人,是保大还是保小。”

    虽说有一定几率能救下一个人,但,更多的还是一尸两命。

    大家以为男人肯定要保大的时候,谁知道男人没有丝毫犹豫的说,“保小。”

    再也看不下去的宋嘉荣出声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冷肃着一张脸,“让让,我们是大夫,让我们进来。”

    正在生产的妇人的丈夫见到谢玄衣,当即脸一沉的甩开袖子,“不行,我夫人是女子,怎么能让一个男人给看去,哪怕是大夫也不行!”

    宋嘉荣沉下脸,“我是大夫。”又说,“我不是男人,我和你夫人同为女子,所以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男人眼睛满是惊艳的落在宋嘉荣身上,随即笑得轻浮又暧昧,完全忘了他的夫人正处半只脚踩进阎罗殿中,“你说你是大夫,我就得相信,要是你救不了我夫人,你要么赔我一个夫人,要么把己赔给我怎么样。”

    拳头捏紧的宋嘉荣眼底聚拢寒意,“这位公子,请你自重。”

    他的妻子正因为生他的孩子游走在鬼门关,他倒好,先惦记上了其他女人。

    人群中听到她自称大夫后,顿时炸开了锅,“她是大夫,我看着怎么不像,大夫哪里有是女人的道理。”

    “就算她真的是大夫,长得那么漂亮的,谁知道懂不懂得治病啊,别是等下好好一个人被她给治死了可怎么办。”

    “你刚才没有听那人说吗,要是治死了他夫人,就让她以身抵还,说不定她打的就是那么个主意。”

    那些腌臜不堪的话落在耳边,宋嘉荣没有什么感觉,谢玄衣倒是先冷下脸,“男人和女人都是人,怎么大夫只有男人当得,女人当不得,都说上京人包罗万象,眼界学识皆在上层,今日依我我一看,简直比那些未开化的乡野村夫还要无知,迂腐!”

    被怼的人当即白了脸,嘴上仍是不肯认输,“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哪里会什么医术,所谓的会治病,也不过是给手指头放点血,洒点草木灰的跳大神而已。”

    宋嘉荣冷嗤,“既然你那么看不起女人,难不成你母亲,祖母都不是女人,你又为什么要从女人的肚皮里爬出来。你说女人不如男人,那我问你,为什么那位夫人在里面艰难生产的时候,你们男人没有一个人能帮忙,我瞧着你什么都不信,嘴皮子倒是一等一的利索,比谁都厉害。”

    眼见生产的妇人叫声逐渐虚弱,宋嘉荣心头火气蹭蹭直冒,“生死攸关之际,难不成你还要因为我女人的身份,就质疑我不是大夫,任由你夫人和孩子一尸两命吗!”

    抱着臂的刘玉延仍是高高在上的不信,“你说你是大夫,我就得相信你是大夫,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大夫,本来我儿子能活下来的,要是你一来,我儿子死了怎么办。”

    他竟是,丝毫不在意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