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知眼前人是情敌
直到一抹新绿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 过了好一会儿裴珩才移开目光。
他没有选择坐马车,而是沿着她走过的路走回去。
他很想知道她这三年来过得怎么样,为何会选择学医, 为何会来到郦城, 却又不想从其他人嘴里听到关于她的一切,或许他本质就是一个极为矛盾的人。
小桂子见到陛下回来后就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也不敢贸贸然打扰的守在门外。
心想着,得要让陛下尽快回京才是,要是在待下去,难免会同贵妃娘娘遇到。
不行,他得要写信给贤妃娘娘才行!
上午还是晴空万里, 到了下午天边已变得雾蒙蒙一片, 好似下一秒就要滚落雨滴。
宋嘉荣回到家后,便把湿透的鞋袜脱下,光着脚丫子赤足踩在地上。
刺啦一声打开衣柜,里面放着清一色的素白雅绿布衣,寻不到一件绫罗绸缎,桌上的首饰盒也仅有一根在朴素不过的木簪, 完全和那个只穿绫罗绸缎,今日玉衩, 明日金簪的人天差地别。
不过三年, 她竟觉得像前世那般遥远。
多年前的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一向□□穿贵的她有一天会做到不在意锦衣华服, 山珍海味。
或许她一直都不在意, 在意的只有他是否爱她。
宋嘉荣以为那天说清楚后, 两人应该在没有任何交集了, 又正好收到张家小姐送来的帖子,说是邀她一道踏春游湖。
咬着唇的宋嘉荣想到裴珩如今暂居在张府,她若赴了宴肯定会遇到他,想也没想的婉拒了她的邀约。
她想,在过几天他应该就会离开了,她的生活也会恢复到像以前那样平静。
没有等到他离开的消息,反倒是久不住人的隔壁搬来了一户新人家。
新邻居搬来,她本应该和他打声招呼的,奈何她最近早出晚归,邻居也是夜里才归家,以至于他搬来五天,他们都没有见上一面。
她为何会知道隔壁新搬来了一户人,皆因夜里她踩着一地清辉回到青萝巷,远远地看见两盏灯照明。
隔壁空置许久,常年黑灯瞎火巷子里的突然挂起了灯笼,难免惹人多看两眼。
—
那天落水后回家被母亲禁足的顾槿安正溜到裴珩院里,说得口水都快要干了见他仍是不为所动,整个人挫败得垂下头。
裴珩指尖摩挲茶盏边缘,复抬眸问他,“我听说,她曾嫁过人,你不介意吗。”
每说一句话,他的呼吸都要紧上一分,心口处突生的暗刺往里扎进一分。
“前夫”他分明是她的“夫”才对。
顾槿安大喇喇的坐下,“我为什么要介意她嫁过人,我还庆幸她和离了,要不然也轮不到我遇到那么好的她。要我说,当初荣儿嫁的那个人也真不是个东西,要不然荣儿也不会伤心难过得不愿意再嫁。”
“果然,像那种高门贵族里的人都是外表看着光鲜,一个比一个人模狗样,实际上磋磨人的手段比谁都厉害,我看那点本事都用来装点门面去了。”他提到宋嘉荣当初嫁过的那个男人,便是满腹因嫉妒燃烧的怒火。
那么好的荣儿,他放在手心里捧都怕碎了的人儿,她的前夫是怎么能做到对她那么狠下心来的!
荣儿虽说是因感情不合,但大家都知道,肯定是她前夫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他虽然恨那前夫让荣儿对男人死了心,又在庆幸他对她不好,要不然也不会来到郦城同自己相遇。
裴珩听着他在大声痛骂那位前夫时,绷着下颌线不发一言,瓷盏边缘被他用力攥得泛起丝丝裂纹。
因为他嘴里骂的那位前夫,正是他本人。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当面骂他,但他骂得没错,他确实不是个东西。
他做的那些事,名义上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掩饰他不耻的肮脏欲念。
门外的小桂子听得心惊胆战,两腿发软,这位顾公子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吧,真就是嫌命太长敢骂陛下。
顾槿安骂完后,又问,“裴兄打算在郦城待多久。”
对于这个答案,连裴珩本人都不了解,“可能会待一段时间。”
他好不容易遇见了她,即便她不愿见他,他仍舍不得离去,哪怕是远远地看上她一眼,对他而言都是上天的恩赐。
得知他一时半儿还不会离开的顾槿安松了一口气,眉头紧蹙着松开,又蹙起,长长的叹了一声,“实不相瞒,我上一次落水后不是被禁足了吗,我今天来找裴兄还是偷钻狗洞出来的。”
他说到这个,有些不好意思的揩了鼻尖,“反正过程不重要,结果成功就行,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一事想要让你帮忙,你也知道荣儿是我喜欢的姑娘,像她那么优秀的姑娘身边总是不缺追求者,我娘又不知道要关我到什么时候,所以我想求裴兄能帮我照看一下荣儿。”
虽说让一个男人帮忙照顾自己的心上人,有种头上冒绿的嫌疑是没错,但他相信裴兄的人品!
“为何是我?”此时的裴珩忍不住发笑。
他就算不知道狸奴同他的关系,也应该知道一个男人最忌讳让另一个男人照顾自己心爱的女人。
也不知道他是过于信任他的品行,还是他过于清澈得愚蠢。
顾槿安先是怔了一下,随后诚恳的回,“因为裴兄你说过你很爱你的夫人,所以我想着其她女子就算再美再好,落在你眼里也仅是路边好看一点儿的花草,而且我相信裴兄的人品,肯定不会做出夺人所爱的事来。”
但他嘴里的信任,裴珩注定要辜负。
若他心仪的换成另一个女子,他定会守住对他的信任,唯独她不行。
三年前在她坠落湖底的那一刻,也是他亲手撕扯掉自己虚伪的,用所谓兄妹之情来遮掩他对她早就目的不纯的遮羞布。
他远比自己所想的要爱他,想要占有她。
顾槿安见他沉默,下意识认为他是答应了,开心的转着茶杯,“明天荣儿要上山采药,之前都是我陪她去的,要不然她一个人我不放心,不过现在有裴兄我就放心多了。”
咳,当然,每一次都是他死皮赖脸跟去的,他怎么可能放心荣儿一个人上山啊。
裴珩随意的应了一声“好”。
顾槿安沉浸在他答应自己的要求中,没有注意到他的那个“好”咬得有多低哑又危险。
每个月里的某一天,宋嘉荣都会背着自己的药篓上山采药,药篓里除了她的午饭,药锄,还有一把用来防身的匕首。
日子并非特定,而是随兴而起。
虽说村民淳朴,不代表没有恶人。
她这一次去的是小恒山,中途要转一次船,近日乘船的人少,船家早晚只跑一趟。
“姑娘晚上还回来吗。”停下长篙的艄公问。
“回来的。”戴着帷帽的宋嘉荣回他。
“行,那你太阳落山之前记得在这里等我,晚了我的船可就开走了。”
“好。”宋嘉荣给了船费,又道了声谢后背着药篓往小恒山走去。
一路走来浓绿成茵,野花簇簇吸引了不少彩蝶在花丛里翩翩起舞。
凉爽的清风迎面而来,走在路上连人多日的疲劳,躁意也会随着风一同消散,唯剩下心灵的平静。
宋嘉荣的心情难得平复下来,正准备往山上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很沉,是男人的脚步声。
宋嘉荣从药篓离抽出匕首,戒备得往后退,“是谁!出来。”
“是我, ”
一阵清风拂来,晃得枝叶簌簌而动,吹开了遮挡阳翳的层层浪涌。
裴珩猜到自己应该是吓到她了,抿了抿唇没有在往前靠近,目露愧意,“狸奴,我不是故意跟踪你的。”
“这里没有公子所认识的狸奴,还望公子喊我一声宋大夫,宋小姐。”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的宋嘉荣当然知道他不会说谎,但他出现在这里,也只有一种可能。
“是顾槿安告诉你,我会来这里的,是吗。”
宋嘉荣见他沉默,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顿时冷下脸,“我不知道你们两人是怎么认识的,但是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希望………”
“我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栗子糕,不过不能吃太多,要不然夜里容易消化不良。”裴珩及时打断她口中近乎残忍的话,长手一勾,把她背着的药篓勾到手上。
她的个子只到他下巴,哪怕生气也够不到抢走的药篓,反倒是那气得垂着小脑袋的模样让裴珩愉悦了两分。
无论她的小姑娘变化再大,在他眼里都仍和年幼时别无二致。
小恒山虽不高,却足够陡斜,前段时间又落了雨,石头缝里争先恐后的钻出浸满水的湿漉漉青苔,人走在上面要格外小心,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脚底打滑。
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宋嘉荣秀眉微蹙的望向,走在前面的男人背影。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还要用小时候她闹变扭时的语气来对她。
他又想做什么。
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走在后面,两人谁都不说话,任由阳光热烈的打在身上。
上到一个小斜坡时,走在前面的裴珩停下脚步,转过身向她伸出手,“这里路不好走,我牵你。”
“不用,这条路我又不是第一次走了,怎么可能会摔倒。”宋嘉荣毫不留情的拒绝。
裴珩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失落的把他收回,又用匕首砍了一根树枝递给她,“你要是不愿意牵我,可愿意牵树枝的另一头,要不然我不放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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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她不爱他了
他无论是动作和眼神皆是一片坦荡之色, 宋嘉荣看着伸来的那根树杈,她要是在拒绝反倒显得她多想了。
犹豫了一下,宋嘉荣伸手抓住了树枝的一。
握着树杈另一头的裴珩轻而易举的拉着她, 小心的走过这片不太平稳的坡路, 即使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里面却藏着谁都不知的默契。
“你把药锄给我。”走过陡斜的小坡,宋嘉荣立刻松开握着树枝的另一端,像是避嫌一样。
裴珩只是把药锄递给她,药筐仍由他背着,哪怕药筐并不重,他也舍不得让她背。
他问:“你挖的可是凤尾草。”
正用药锄小心挖着, 不伤到它根部的宋嘉荣点头, “是凤尾草,它具有清热利湿,凉血止血,消肿解毒等功效,你是怎么认出它是凤尾草?”
凤尾草和肾蕨长得很像,又同属蕨类, 以至于不认识草药的人总会把二者认错。
裴珩蹲下身轻点凤尾草的叶片,“我曾在书上看到过凤尾草叶片细长分离, 叶片坚韧, 肾蕨叶片柔软紧密,边缘有锯齿。”
他不说, 宋嘉荣都差点儿忘了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
一样的知识有些人看一遍就能熟烂于心, 她一段简单的句子都得翻来覆去得把书都给翻烂了才堪堪记住, 可是喝过茶后又会忘记。
裴珩安静的看着她动作娴熟的用药锄挖着凤尾草, 随着一株凤尾草被完整的挖出来, 她的眼睛里浮现的璀璨明艳的笑。
她的笑容也感染到了他,要不然他的嘴角怎么会不受控制的往上扬。
宋嘉荣只是挖了几株就停下手,采草药的忌讳是一次性采完。
“洗下手吧。”裴珩拿出水囊,示意她伸出脏兮兮的两只手。
“不了,前面有条小溪,我去小溪旁洗就好。”宋嘉荣说完,提着药锄往不远处的小溪走去。
溪水清澈见底,伈凉冰爽,能看见鱼虾在里面浅游。
宋嘉荣刚准备洗个手,没有注意到脚边石子,不小心一脚踩空,身体僵得直直往水里栽去。
头发丝划过水面时,腰间横过一只强健有力的大手搂住她的腰肢,收势往怀里一带。
又在她恼羞成怒时及时松开手,退到合适的距离,担心的询问,“有没有崴到哪里。”
“我怎么可能会崴到,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宋嘉荣很想平静的说自己没有事,但有时候对上他,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之前的小性子。
她的潜意识里还留着,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会包容她的娇气性子,偏生她的理智又在清楚不过的拉扯着她。
他不喜欢她,他厌恶她,所谓的包容不过是看在她父亲曾是他太傅的面子上。
掐着掌心的宋嘉荣轻呼一口气,稳住纷乱的心神,垂下眼帘,“我没事,多谢公子关心。”
裴珩手指头蜷缩,眼底凄苦一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疏,,你能不能不要再唤我公子。
宋嘉荣摇头,抬起眸子定定对上他,“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公子也和我说了,尊卑有别,我也一直记得。”
你看,你说的她都有好好记得。
毕竟在你的眼里,她恶毒愚蠢,自私自利得令你厌恶。
宋嘉荣蹲下来准备洗手时,脚踝处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疼,疼得她下意识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声。
“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那么不小心。”听到闷哼声的裴珩紧张得把她拦腰打横抱起,完全忘了她前面说的那些伤人之言。
突如其来的腾空令宋嘉荣小声惊呼,一张芙蓉面气得发红,“你在干什么,你放我下来!”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都说好划清界限了,还对她那么亲密做什么。
裴珩不顾她的闹腾,把人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像小时候那样下意识脱去她鞋袜检查的时候,指尖一滞的愣怔住,随后像触电般收回,“我只是想要看一下你伤得严不严重,没有其他意思。”
他怎么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如今的狸奴不再是幼时那个会追在他身后甜甜的喊他“珩哥哥”的垂鬓小儿,也不是那个满心满眼算计权力的贵妃,而是与他相熟却狠心说着要退出他世界,往后在无打扰的宋大夫。
“狸,宋大夫,刚才不小心得罪了,还望你原谅我的无礼。 ”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过,可否请公子转过身去。”垂下眼帘的宋嘉荣自嘲不已,指尖半屈掐得掌心一片刺疼。
别说她的脚了,那混乱又不堪的一夜该看的,不该看的也都看了,可笑她到了现在倒显得扭捏做作起来。
一个要靠着自己下药才能得到的男人,怕是多看自己一眼都嫌恶心才对。
等男人转过身背对着自己,宋嘉荣半屈着一条腿,缓缓脱下鞋袜。
能看见雪白的脚踝处已经是高高肿起,她稍微动作就会传来一片刺疼。
“你的脚伤得重不重。”听见闷哼声的裴珩控制着转过身要去看她的冲动,拳头攥得表面青筋直冒。
“没事,只是不小心崴到了而已,休息一下就好了。”哪怕疼得直倒吸寒气,宋嘉荣仍是故作轻松。
也懊恼出门得匆忙只带了止血散,忘记带止疼散。
闭上眼睛好一会儿的裴珩呼出一口气后睁开眼,不在犹豫的转过身,“狸奴,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尾音总会飘忽不定。”
“我没有。”心虚之下的宋嘉荣只想否认。
“我小时候我又不是没有看过你的脚,你对我,可否不要那么抗拒。”裴珩并不拆穿她的口是心非,他在意的是她伤到的脚。
她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疼,往里磕磕碰碰到都要红着鼻尖,睫毛挂满泪珠的喊疼。
“男女有别。”随着他的靠近,涌现一丝恼意的宋嘉荣下意识把脚往回缩,试图用过长的裙摆遮住脚。
她也不清楚自己在慌什么,在害怕什么,只是莫名不想要让他看见自己的脚,即便他们之间已经做过天底下最亲密的事。
她也清楚的知道,下药一事是她做得最愚蠢又自私的一件事。
裴珩担心她误会,忙解释道:“我只是想要看下你崴到的脚而已,我没有其她想法。”
“让我看下你的伤口,好嘛。”他甚至带上了一丝卑微的哀求。
比宋嘉荣犹豫不定中,先一步到来的是半空中落下的豆大雨滴。
一滴,两滴,三滴,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山涧密林中浮起一片袅袅白雾。
原先的好天气不知何时被乌云所取代,天上乌云滚滚,能猜测出这场雨不会很快停下。
把外衫脱下披在她身上的裴珩半蹲在她面前,“上来,我背你。”
“我是大夫,再说我的脚只是崴了而已,又不是不能走。”一个要背,一个却不愿意让他背。
她更多的是,不想要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就这样桥归桥,路归路。
裴珩又一次出声,“在不上来,等雨下得更大了,山路更难走。”
“多谢公子好意,但我的脚真的无事,我能自己走。”忍着锥心疼意的宋嘉荣挣扎着要单脚跳起来。
她是宁可自己爬着去躲雨,也不愿意让他背自己。
她想要和他撇清关系的态度落在裴珩眼里,残忍得像一把尖刀刺进他心脏里搅得鲜血淋漓,疼得指尖发白。
她就真的那么讨厌他?连他的接近都让她感到恶心吗?
眼见雨越落越大,疼得心绪几近翻涌的裴珩再度开口, “上来,你不上来,我就抱着你上山。”
“你今天是和我一起出来的,如果我让你染了风寒,岂是君子所为。”
“你是大夫,要是真的染了风寒,到时候千里迢迢来德济堂找你看病的人找不到你,他们该有多失望,我听说德济堂的周大夫明日要回家探亲,到时候药堂里可还有其他的坐堂大夫在,还是你打算要让周大夫延迟回家探亲。”
不愧是玩弄帝王之术的男人,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正好扎在了宋嘉荣的软肋处,她要是再拒绝,反倒显得她在意他,放不下他,所以才会一直竭力的撇清和他的关系。
想通后,宋嘉荣也没有犹豫的趴上他的后背,两条手臂柔若无骨的缠上他的脖子,一如幼时。
心里想着,反正他小时候背过自己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
等一团自带香气的棉花贴上,并与自己紧密相连不留一丝缝隙时,裴珩的身体出现过片刻僵硬,仿佛他背的不是人,而是以吸□□气为生的妖精。
女子和男子的身体结构是不同的,最明显的特征是软,香,像一团自带香气的棉花。
“现在是要下山吗。”宋嘉荣趴在男人宽厚带有安全感的背部,很小声的问。
她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像撩拨的蒲公英均匀的洒落男人耳背,颈部处,令身下的男人身体没由来变得僵硬,呼吸沉重。
更想到那混乱,暧昧,糜乱的一夜。
“雨势太大了,要是强行下山难免会遇到危险。”裴珩耳尖泛起不自然的红,“我听说山上有座寺庙,我去问一下住持师父可否能收留我们一晚。”
宋嘉荣知道他说的是最好的提议,但她的心里总认为有哪里奇怪。
理智上一直扯着她要拒绝,两个人最好拉开距离再也不要有任何接触才对。
可是他说的话她也没有反驳的理由,只能闭上嘴当个闷不吭声的哑巴,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她忽然觉得眼皮好沉,好困。
睡着之前,她仍是嘟哝了一声,“那你累了记得告诉我,我能自己走的。”
“好。”
第33章 我希望我们不要在见面了
宋嘉荣睁开眼, 望向一旁垂下的深青色帷幕,眼睛先眨了好一会儿,等脑袋里的混沌弥漫消散, 才反应过来她应该是在寺庙的禅房里。
她的脚也被细心稳妥的包扎好了, 还用心的扎成一个蝴蝶结。
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系好的蝴蝶结,总认为花里花俏的。
紧闭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原先隔绝的淅沥沥雨声和光亮争先恐后的涌进不大的室内。
“醒了,要先喝点水吗。”裴珩提着烧好的一壶水,缓步来到桌边,给她倒了一杯,等放温后在递给她, “小心些, 可能还会有些烫。”
宋嘉荣接过后,低头道了一声谢。
“我们之间不用那么生疏。你,对我也不要那么紧张,好嘛。”她越是礼貌,裴珩越是清楚的明白,她在和他划清界限。
他并不希望和她划清界限, 只希望和她越界。
长睫垂下的宋嘉荣抿着唇,然后两只手捧起杯子到嘴边, 小口小口的抿着。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 遇到不想说,选择逃避不愿面对的事情就会低头沉默。
雨水滴答上窗牖, 连续拍打中, 总会有几滴穿过缝隙砸进里面。
裴珩重新关好窗, 又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递给她, “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 你先吃些糕点叠下肚子。”
宋嘉荣刚想要说自己不饿,肚子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吃吧,我又不会笑话你。”裴珩揉了她刚睡醒后,乱糟糟得翘起来的头发。
突如其来的亲昵之举令俩人都怔住了。
对上她冰凉目光的裴珩僵硬的抽回手,心脏涨疼,垂下眼帘往外走,“我去看下水烧开没有。”
“嗯。”其实彼此都知道他找的理由很牵强。
晚饭是寺庙里的僧人自己做的,很普通的一粥一菜。
裴珩领了他们二人的份例,端回房里。
雨天笼罩下,天还未暗,屋里就得点上一盏油灯用以照明。
“可是没有胃口。”因她腿脚不便,裴珩把桌子挪到床边,又见她对着碗里的白粥迟迟不动,才有此一问。
“太多了,我吃不完。”她的胃口本就不大,前面又吃了不少糕点,哪里能喝下那么多粥。
宋嘉荣瞟了他和自己一样量多的白粥,问他,“我能不能分点给你。”
刚问完就懊悔的垂下头,她怎么就忘了自己不在是小孩子,他也不是那个会无条件包容她一切的人。
也是她一直说着要划清界限,怎么还会说出这种暧昧十足,又令人浮想联翩的话来。
陌生人可不会喝别人的粥,也不会分享。
裴珩没有回答,而是端起她面前的碗,把里面的粥倒了一半进他碗里,“剩下的粥你得要乖乖吃完,要不然到了夜里又喊饿怎么办。”
“我才不会那么做。”宋嘉荣又在心里小声的加了句,“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知道。”裴恒回。
“我刚才去寻住持的时候,住持告诉我,说是山顶上有个凉亭,凉亭虽是平平无奇,奇的是凉亭旁有一块巨大的心之石,有不少人都会千里迢迢去到那个凉亭写上自己和另一半的姓氏,以求长长久久。”裴珩摈弃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君子言行,只望能与她多说上一句。
“你说的可是圆镜亭。”宋嘉荣问。
“的确是圆镜亭,你可是来过。”裴珩答。
宋嘉荣摇头,她虽然没有来过,却也听过圆镜亭的来历,讲述的是一个破镜重圆的故事。
当时晋国还未成立的战乱年间,有一位名叫许子霖的前去参军之前,担心在他回国时已是国土不在。
便取出一面铜镜,碎成两半,与妻子说,“若他三年后还不回来,便可拿着此镜改嫁,若是他还能活着回来,到时候依靠此镜,在最热闹的街道售卖半面镜,寻访对方。”
在许子霖参军后不久,晋国破,山河不在,他从战场上回到故地,果不其然失去了妻子的下落,却始终没有忘记约定。
流离颠沛,生活困苦不堪的许子霖在几年后流浪到了如今的郦城,他拿着半面铜镜上街售卖。
忽然发现一位小童也在叫卖半面铜镜。他上前拿过来一看,与自己的半面铜镜正好完美契合。
原来小童就是妻子在他当年参军后不久发现的身孕,她也没有再嫁,而是守着半面铜镜等他回来。
无论故事是杜撰也好,真实发生的也罢,都不可否认它是一个极圆满的结局。
寺庙里没有多余的空房,他们今晚上只能两人挤在一间。
要换成之前的宋嘉荣得知自己能和他独处,肯定高兴得要原地转圈,现在竟只剩下尴尬的踌躇。
裴珩也知道她不愿意见他,又怎会愿意与他同处一室,吃完饭后便离开了房间,等暮钟响起才敲门进来,他的手上还抱着一床干净的被子。
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喉间忽然发紧的避开,“睡吧,熬夜伤身。”
“嗯。”犹豫了一会儿,宋嘉荣开口问他,“那你今晚上睡哪里。”
床只有一张,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本就尴尬,要是在躺在一张床上,无论有没有发生什么,落在别人眼里都是旖旎的桃色春闻。
“我晚上不睡,有张椅子坐就行。”裴珩取出笔墨,看来今夜是打算摘抄一夜佛经。
“嗯。”紧接着两人又是一阵无话。
微弱的光亮在无边的雨夜里,像一盏随波逐流的小舟,总担心它在下一秒被掀翻了船。
雨水拍打着屋檐,落在耳边奇异的好听。
“狸奴,如果我说,我希望我们能回到像从前一样,你还愿意同我回上京吗。”裴珩停下毛笔,像是状若无意中的随口一问。
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他紧张得连握着笔杆的掌心都沁出薄汗,一向对任何事都运筹帷幄的人第一次没有把握。
宋嘉荣先是看了一眼窗外落雨,随后收回视线,轻轻摇头:“不会,我很喜欢这里,我不会和你回上京,也不想在和上京里的人沾上任何关系,我也不希望有人知道我和公子曾是旧识。”
从他用她最大的秘密当笑话一样说给白若裳取乐听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你喜欢他。”一个可怕的念头盘旋在裴珩的脑海中,哪怕是想象,都难受得令他喘不过气来。
宋嘉荣不惧的对上他的质问,放在被子上的手指无意识攥紧,一字一句极为认真的说,“是,我喜欢他。”
“他有什么好的,又有什么值得你喜欢!”此时此刻的裴珩很想不顾形象的大喊出来,可多年的教养使然,注定让他说不出。
“可是你要知道,他的年龄比你小。”他竟卑鄙的用年龄说事,卑鄙得希望她不要喜欢他。
宋嘉荣自嘲,“他比我小又如何,只要他对我足够好就行,而且他也说了,不介意我曾经嫁过人,也不在意过去的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试问公子,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会不在意自己的妻子的贞洁,她愚蠢又不堪的过去。”
“哪怕多年后他对我厌了,倦了,可我也曾真情实意的获得过他的热烈又张扬的喜欢,对我来说,这便足够了。”
经历过他后,她早就失去了再爱一个人的本能,飞蛾扑火的勇气,又怎么会嫁给其他人,爱上一个人。
她也不想要再把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系在一个注定会抛弃她的男人身上,特别是见识过了更广阔的天地之后,又有谁甘心做一只笼中金丝雀。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怎么可能由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全部否认,我忘不掉,也做不到忘掉!”从她说出爱慕顾槿安的那一刻,他所谓的理智,教养在这一刻他都通通不想要了,他想要的只有她!
为什么她总能那么轻易的打破他高高筑起的城墙,可说出的话,却残忍得近乎无情。
宋嘉荣嘴角攀上讽刺的笑,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睛,“过去的事情我已经放下了,我希望公子也能放下,我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也很幸运的找到了我真正的爱人,我同公子昔日的过往皆出至于我的贪念,如今贪念已破,我希望公子也能早日放下。”
“我还是之前的那句话,祝公子寻到真爱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子孙满堂,也希望公子能祝福我和朝阳。”
她不希望有人打破她现在的平静生活,也害怕有人认出昔日的她。
可她又是那么残忍的利用他对她的喜欢,又肆无忌惮的利用他的爱来伤害他。
当门合上的那一刻,松开掌心棉被的宋嘉荣心里虽然难受,却也有种释然的解脱。
即便他对她来说不只是喜欢那么简单,是黑暗里的一束光,是她前半生的唯一执念。
可是那个曾经一手把她从黑暗里拉出的手,却残忍的一次又一次把她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所以说,有时候命运还真是残忍的可笑。
门外的裴珩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门边,任由风雨吹打在身上,仿佛感觉不到冷一样。
身体上的寒冷,远不比心脏的抽疼。
那种痛,不是往常的抽疼,而是一种席卷全身的无力感。
他早就应该明白的,她不再喜欢他,也不再愿意见到他。
从二人相遇的那一天开始,她就疏离的说着要和自己划清界限开始,他就应该明白的。
是他心存了妄念,是他自欺欺人。
他以为破镜能重圆,却忘了修补好的镜子也会留下丑陋的疤痕。
他不爱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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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痛苦悔恨,他思念成疾,在明薇去后的第十年,他也闭上了眼。
再睁眼,他回到了那场令他悔恨终身的落水,他不顾早已无力的身体,拼命游向明薇,抱起了她。
萧暨白发誓,这一世,他定要好好爱明薇,与明薇白头到老。
转身,明薇递来一纸和离书,脸上是冷漠决绝。
向来矜贵自持的萧暨白,手颤打翻了茶盏。
*
萧暨白以为明薇只是在闹小脾气,待气消了就会回到他身边。因为他知道,明薇爱他爱到了骨子里。
直到——
他等来,她要嫁给别的男人的消息。
那一刻,萧暨白痛得催肝裂肺!疯了似的闯进新房…
【让铁石心肠的禁欲者为爱癫狂!】
【让恋爱脑小白兔人间清醒,狠起来!】
【追妻火葬场+雄竞+群体火葬场】
第34章 看不见的隔阂
隔着他们之间的不是一扇门, 而是一条经久历年,无法弥补的伤痕。
屋外的人就着雨站了一夜,屋里的人抱着膝盖蜷缩在床尾, 一夜未睡。
随着天亮来临, 已是云歇雨停,一片新绿焕新芽。
昨晚上发生的对话,难堪,痛苦好像都随着一场风雨消散,可只有当事人知道,他们没有消失,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两人之间。
穿戴整齐的宋嘉荣推开房门, 正好对上准备要敲门的裴珩。
两人的目光对上, 又在同一刻移开。
“我让他们从山下带了早饭上来。”裴珩的目光克制又隐忍,“你的脚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关心。”调整好心态的宋嘉荣已经能用正常的心态面对他,也正式和那个深爱着他的小女孩做告别。
往后他们就当做陌生人,余生不在打扰。
也祝他如花美眷在怀,在位期间国泰民安, 风调雨顺。
早饭是很有地方特色的郦城早点。
臊子肉夹馍,豆花泡馍, 马蹄酥, 锅盔,蒸碗豆花, 因为面食不好带的缘故, 选的都是糕点。
洗漱完的宋嘉荣看着摆满大半桌子的早点, 心想他们两个人真的能吃完吗?
“可是不合你胃口。”裴珩问她。
宋嘉荣轻轻摇头, 松开咬着的下唇, “没有,只是会不会太多了,我担心吃不完。”
以前的她认为浪费了就是浪费,现在的她见过不少因为饿极了吃观音土,最终腹胀而死的人,也见过一家四口因吃不起饭而活生生饿死的人。
才明白以前的她有多么的愚蠢,虚伪。
也彻底明白了《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是什么意思。
裴珩自然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告诉她,“吃不完可以带走,你不用担心浪费,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就让他们每样都买了点,说来还是我的失误。”
食物的种类虽多,分量却不多。
吃饭的时候很安静,谁都没有说话,除了偶尔会有筷子碰到碗边的清脆声响。
裴珩有心想要和她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说什么,因为他害怕自己又一次惹来她厌烦,也怕她再次说出划开界限的话。
一顿饭彼此都吃得味如嚼蜡,索然无味。
因为腿伤未好,宋嘉荣没有拒绝乘坐马车,裴珩却一反常态的没有上来。
她说了不想和自己再有任何关系,即使他的心脏疼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掌心抓得血迹斑斑,他也会微笑着祝福她。
只望她过得好,幸福快乐,顺遂一生,对他来说便足够。
裴珩回到暂时落脚的张家,守在门外的张五见到他,立刻着急的迎上来,“公子,您回来了,桂管家昨晚上见你一晚上没回来,正急得跑去县衙找人了。”
“派人把他叫回来。”裴珩揉了揉眉心,又道,“备水。”
昨日他的心情是愉悦而期待的,夜里过后他像是失去了高兴的本能。
伴随着他而来的只有无边的孤寂,瑟寒。
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吗。
他又一次在心里,反复问着自己。
可是每一次的质问,都像是把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一次血淋淋的扯开,往里洒上雪盐。
宋嘉荣没有回青萝巷,而是直接去了德济堂。
德济堂里仍和往常一样,有些人见到了她会主动和她打招呼,也有人会询问她的脚怎么了。
她只是笑笑,说昨天不小心崴到了。
她本应该回家换一身衣服的,她却不愿,只想要用忙碌来填充心里的缺失一块的空落感。
落日余晖一寸一寸的藏在山峦中,余光拉得人的影子孤独又纤长。
回到青萝巷的宋嘉荣远远地看见隔壁大门前挂着的两盏灯笼,那么的明亮,又是那么的温暖。
哪怕她没有见过这位素未谋面的邻居,却在此时凭空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
随着大门落锁上拴,相邻的隔壁才推门走到院子,遥遥望着一墙之隔的人。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一解他的相思之苦。
接下来的几天,宋嘉荣全神贯注投入到医堂中,那么久了,想来他应该回去了。
他是君王,又怎么会在一个小地方停留太久。
周大夫探亲回来后,宋嘉荣背起药箱去了师父来信上,说要去义诊的小村子。
回来后的第二天,德济堂外突然吵闹起来,并引来了大量的人围观。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正背着个烧得满脸通红的小女孩跪在外面不断磕头,她不知道多久没有洗澡了,指甲,脖子上都是厚厚一层黑泥,大夏天里身上更是一股子死鱼烂虾的臭味,熏得人不敢靠近。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孙女吧。”
“大夫,求你救救我的孙女吧!要是她也走了,老婆子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老婆子旁边还放着一个烧得满脸通红的小孩,应当是她口中说的孙女。
听到外面闹出的动静的宋嘉荣走出来,先是递给了老人家一碗水,然后耐心的问,“老人家你先别急,你孙女怎么了?”
宋嘉荣见她满脸不安,又说,“我是大夫。”
老婆子听她自称大夫,浑浊的眼球动了动,像是冬日里快要冻死的人抓住了仅有的火苗,想要伸手抓她,又怕自己弄脏了她的手,猛地跪在她面前磕头,“大夫,求你救救我孙女,求你!”
“我孙女前些天晚上不知道吃了什么后一直开始上吐下泻,我一开始以为她是吃坏肚子了,谁知道昨天半夜就开始烧起来,大夫,我,求你救下我孙女,我给你磕头好不好!”
“老人家你先别急,我看一下她到底是怎么了。”宋嘉荣把人扶起来后,半蹲在小孩面前,发现她特别瘦,瘦得连胸前的肋骨根根分明。
宋嘉荣手指探上她额头,指尖瞬间被烫到,用帕子擦干净小孩的脸,红彤彤得一看就是发了高烧,眉心微拧,“只不过是小孩子体弱感染了风寒而已,我等下给她开三帖药,你拿去煎后给她服用,烧就能退下去。”
她想到小孩应该烧了很久,要是在耽误下去,难免会把人给烧成傻子,随即说道:“要是老人家你住得离这里远,可以先借用药堂的药炉子煎药。”
老婆子先是千恩万谢,然后犹豫不决起来,又似是难以启齿的不断搓着手,“大,大夫,诊金和医药费,一共,一共要多少钱啊。”
“借药炉的费用是三文钱,一帖药价格在二十五文,老人家你只需要给我七十五文就好。”宋嘉荣知道她困难,但药堂不是她的,不是她想随意赠药就能赠药。
有了先列后,后面的人肯定有样学样,那还开什么药堂,直接改成善堂得了。
老婆子一听,顿时窘迫起来,很显然哪怕是抹了零头的一百文,对她来说也是个天文数字,但她也知道,要是孙女在不吃药,可能就挺不过今天了,“大夫,你能,能不能………”
边上有人帮说话,“老人家,宋大夫可是咱们镇上医术好,开的药方价格最便宜的大夫了,你要是嫌七十五文还多,可以去找其他大夫看啊。”
“我家虎子之前感染了个风寒,去了春和堂抓药,一帖药就要五十文,还硬要抓五帖才行,何况你孙女病得那么严重。”
老人家也知道他们说的话对,可是,一百文对她这个老婆子来说,简直是比登天还难,但是人家是药堂,又不是做慈善的。
“大夫,我,我没有钱,我能不能,用我家祖传的一个秘方和你换。”老人家很是坎坷不安的说。
“宋大夫你别听那个老婆子瞎说,什么祖传的秘方,她分明就是想要讹人!”另一个药堂里跑过来的大夫忿忿不平。
老人家涨红着脸反驳,两只手因生气紧握成拳头,“我家祖传的秘方从来没有骗人!”
双手抱胸的大夫冷耻,“呵,不是骗人,不是骗人会有谁用猪肉来治病,又不是傻子。”
“我说的可不是普通的猪肉!得是野生的公山猪肉!”
不说那个大夫不信,围观在旁边看热闹的人也不信,还认为自己智商受到了侮辱。
猪肉不是吃食吗?又怎地和治病联系在一起?
“老人家,你说的以猪肉入药,不知道治的是什么病?”宋嘉荣见她可怜,本来是打算自个偷偷把药钱叠上的,此刻倒是对她口里祖传的药方多了点好奇。
她不否认有些土方子真的能治病救人,且有奇效,可更多的只是会加重病情,导致本来能得救的人因为救治不当而离世。
“治臭鼠。”老人家生怕她不信,眼里紧张且不安得快要哭了,“大夫,我说的是真的,这个真的是我家先祖留下来的秘方,我家先祖还曾当过太医!你信我,真的,我,我可以发誓!要是我说的有一句不对,我宁可不得好死!”
臭鼠,指的是女性□□。
平常她用来治疗臭鼠是药方多是苍术,黄柏,苦参,当回,香附,蒲公英,但这个药方不一定适用于所有人。
最根本的是,里面有些药材也不便宜,不是所有人都会舍得。
如果她祖上真的是太医,又有那么一门治鼠臭的法子,又怎么会沦落到连几十文钱都掏不出的地步?
宋嘉荣不能判定她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又见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随即敛下心神,说道:“还请老人家进来和我说话,令媛的药我会先让学徒给她煎上,至于你嘴里说的药方,我得要先确认后才行。”
这时,人群中的一个妇人,瞅紧机会也跪了下来,大声哭囔囔,“大夫,我家娃子一直咳嗽,但是他老不愿意吃药怎么办啊,可愁死我了。”
忽然被拦住去路的宋嘉荣眉头微拧,很不喜欢这个妇人的做法,但也没有呵斥,“除了咳嗽之外还有其它症状没有?他是因为什么感冒的?他的鼻涕是清是浓。”
治病要讲究对症下药,要不然治不好是一回事,治死人更是一回事。
妇人被那么一问,先是懵了一下,才想起来把躲在她身后瘦得像个骷髅头,流着两条鼻涕的小男孩往前一推,恶狠狠的瞪他一眼,“狗娃子,你快和大夫说下是什么症状。”
突然被娘亲推出来的狗娃子紧张得满脸通红,两只手,两只脚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
“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宋嘉荣蹲下来,先是看了小孩的舌苔,舌苔发白,咳嗽时带出的痰较稀,怕寒怕风,很典型的风寒感冒。
她看的时候,顺势问了出来,“你有时候是不是感觉到身体会发热,但是表面温度并不高,还会偏凉,周身酸痛,咳嗽时会吐出痰。”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症状。”狗娃儿的娘先一步回答,又很是紧张坎坷的搓着手问,“大夫,狗娃儿这个病,会不会………”
她的欲言又止,很明显都能猜到她想表达什么,无非是怕药钱太贵,给不起。
宋嘉荣先是看了眼她补丁摞补丁的穿着,一双因常年干活干裂贫穷的手,说,“可以用大蒜两颗,取冰糖少许,加入大半碗水放进锅里蒸半盏茶即可,若是家中没有冰糖,只用大蒜也可。”
他不是吃不下药,应该是连药都买不起。
等进了屋子,老人家扑通一声跪下,告诉宋嘉荣,原来她不是庐州本地人,而是外地逃荒过来的。
用来治病的猪肉也不是普通的猪肉,得是野生的公山猪肉,猪肉得要肥,鲜。随后用二斤鲜倒扣草把三碗水煲成一碗,用来清洗后者私密处小半个时辰,连浸七日,便可彻底大好。
宋嘉荣在她说话时,不忘用随身携带的炭笔记下,等着有空实验一下,这个方子是否真的像老人家说的那么神奇。
也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不信,因为用猪肉来治病的说法,无论搁在哪里听都令人荒谬得是对方把自己当傻子糊弄。
好在小孩喝完药后很快退了烧,不过烧虽然退了,等醒过来后也得要好生补一下身体才行。
无论是前面的老妇人,还是后面的小孩,她全程下来语气温柔,不见丝毫不耐,一时之间大家都赞她不愧是罗大夫的弟子,医者仁心,悬壶济世。
等关好德济堂的大门时已近傍晚,提着一盏灯的宋嘉荣才迎着落日回家。
回到青萝巷,最先迎接她的永远是那两盏明亮的灯笼。
有空得要邻居道上一声谢才行,她想。
作者有话说: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出自——朱子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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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我想见她
寺庙里的一场大雨过后, 郦城迟来的春天终于来了,枝头新桃一簇接一簇,引得彩蝶翩跹飞舞。
提着食盒的宋嘉荣敲响了邻居家的大门, 敲了好一会儿还不见有人出门, 想来他应该还没醒,要么是早就出去了,便把食盒放在门外,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等她走后,紧闭的大门适才推开。
一只骨肉匀称,净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青色的手从门里伸出,并拿走了台阶上的食盒。
指尖摩挲着把手,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掌心温度。
食盒里除了莲子糕, 枣花糕外,还有寒食节吃的青团子,小小一个的青团子摆在白瓷碟里,令人想到白玉翡翠玛瑙。
裴珩是个不喜欢吃甜食的人,但若是她送来的甜食,他都会一个不剩的吃完。
一是舍不得她难过, 二是因为那是她亲手做的。
糕点精致而小巧,两口一块绰绰有余。
他都差点儿忘记, 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吃过她做的糕点了, 好像是自从他答应选秀后,她再也没有送过糕点给他, 也没有来宣德宫了。
糕点不多, 所以他吃的每一口都很珍惜。
哪怕在珍惜, 也会有见空的一刻。
等最后一块糕点落入肚中, 唇舌间弥漫着浓郁的清甜, 腹中传来的饥饿感让这一刻的裴珩想要见她,迫切的想要见她。
可是想要见她的火苗,又会在想起她那句决绝的说着在也不要和他相见,而熄灭。
她不想要见他,更不想要见到他。
她已经残忍的把自己剔除出她的世界,他哪怕想她想得肝肠寸断,想得眠思梦想,也只能像个小偷偷偷摸摸地远远看上她一眼,以解相思。
“公子,这是您上一次让我洗干净的手帕。”这时,小桂子捧着洗好的手帕递过来。
帕子的颜色极为素净,料子也称不上一个好,他不明白陛下为何还要留下,还自己亲手洗了晾干。
裴珩看向手帕,或许,他能用送还她帕子做理由,再见她一面。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能见上一面,对他来说都是恩赐。
但若是单单用一条手帕去见她,是否太单调了。
“城里最大的珠宝铺子在哪里。”裴珩双眼猩红的站起来问道。
小桂子怔了一下,回,“城东的白玉堂。”
——
坐落在城东繁华街道上的白玉堂里的店小二见有人上门,又见他周身气度不凡,一举一动蕴含大家风范,立刻殷勤的围上去。
“不知道公子有什么想要买的?”他们店里不单单是做女客的生意,还有男客。
不过男客的发饰种类比起女客,就显得有几分不够看的寒碜。
裴珩扫过琳琅满目的各式珠衩金簪,发现这里的簪子种类虽多,却没有一支能配得上他的小姑娘。
玉饰虽好,但他从未见她发间戴玉,仅有的几次也是金镶玉,玉缀珠。
金簪虽美,这里的却多了几分粗笨,少了精巧的纤细。
木簪秀丽而简洁,远比不上金玉衬她。
店小二见他瞧了许久都没有瞧见满意的,心里咯噔一下,又立马笑得殷勤的把他迎上二楼,“公子,这里的首饰都是昨日下午刚到的新货,你瞧下可否有适合令夫人的。”
“夫人”二字,奇异的在裴珩心底泛起一圈涟漪。
原来,仅是听到别人把他们的名字放在一起,他的心里都会反复咀嚼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甜蜜。
二楼的珠衩金簪也比一楼的多了几分巧技的华丽,但对于见惯了她珠翠琳琅,,巧夺天工的发簪,这些也就多少入不了眼了。
其实他一个从来不在意,或者说是都不清楚女子所戴,所佩之物的人却总会多看一眼她今日发间簪的是什么簪,挽的是何髻。
以至于不知不觉中分辨出来何为笄,簪,钗,步摇,钿,扁方,栉,华胜等发饰。
既然这里的发簪入不得他的眼,他为何不能亲自做一支给她?
有时候念头一起,有如海啸。
寒食节过后便是端午,端午上京城里的人都有互赠香包,五彩绳的习俗。
他是否能向她赠上香囊。
裴珩正要说带他去看一下香囊,耳后忽然传来一道惊喜万分的声音。
“裴兄,想不到我会在这里遇到你。”
原来前段时间落水后,被关在家里的顾槿安一解除禁足,立马像撒开腿的鸟儿往外跑。
谁知道还没等他跑出自家大门,就听母亲说表妹来了,让他带表妹在郦城里好好玩,要不然继续关家里不给出去,他只能不情不愿的捏着鼻子应下。
要不是顾忌表妹会向母亲告状,他如今不只是整颗心,连人都要飞到荣儿身边。
他从来不知道相思会如此熬人,熬得他茶不思饭不想,满心满眼有的只是想要见到她。
“表哥,这位公子是?”伴在顾槿安身旁的少女穿着一件粉霞锦绶藕丝缎裙,娇俏可人。
“他是裴兄,是我新认识的兄弟。”顾槿安介绍道。
林宝珠笑得甜甜的打起招呼,“裴哥哥你好,我叫宝珠,你和朝阳哥哥一样喊我宝珠就好。”
裴珩是不想见到顾槿安的,因为他是自己的情敌,更是小姑娘说喜欢的人。
他对他有着敌意,更多的是因羡慕蔓延而出的嫉妒。
嫉妒他能光明正大的陪在她身边,还得到了她的爱慕!
不让自己被嫉妒吞噬理智的裴珩疏离的点了下头,然后转过身去。
什么君子礼数不礼数,他自认自己从来不是君子,更豁达不到对情敌笑脸相迎,相谈盛欢。
顾槿安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裴兄今个儿怎么了,怎么突然对自己那么冷淡,看自己的眼神冷得他直打哆嗦。
但他从来不是个遇到点挫折冷脸就退缩的人,反倒是凑过来问,“裴兄你是要买簪子送给你夫人的吗。”
“裴哥哥你已成婚了吗。”一旁的林宝珠略有震惊,说出来后又有些后悔。
像他这样清冷矜贵,芝兰玉树的公子不说早已娶妻,孩子都应该有好几个了才对,她怎么还以为他会没有成婚。
她更好奇的是,这位明显不是普通人的公子,为何会同表哥交起朋友?
“那是当然,而且裴兄和嫂子还很恩爱,不过我真想要见见嫂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样国色天香,才貌双全的女子才能俘获得了裴兄的心。”顾槿安虽笑得挤眉弄眼,也是真的好奇。
他只知道裴兄娶妻,却从未见过他的妻子,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了孩子,唯一知道的是他很爱他的妻子。
林宝珠赔罪的提议道:“要是裴哥哥不介意的话,可否让宝珠来帮嫂夫人挑选,我和嫂夫人同为女子,应该会更知道她的喜好。”
裴珩拒绝了她的好意,“不用,我自己来。”
给她挑的礼物,他并不想假以他人之手。
虽然他明确拒绝了,顾槿安,林宝珠仍是热情的帮忙挑选。
“裴兄你打算给嫂夫人送什么啊,我认为这支簪子还不错。”顾槿安手上拿着一支雕成兰花的白玉簪。
像裴兄这样学富五车的君子,嫂夫人也肯定是个好风雅的才女,而玉最适才女。
“我倒是认为这对白玉响铃簪会更适合嫂夫人,精致小巧不缺秀丽,行走间如粉蝶翩跹。”林宝珠指着一对白玉珊瑚相间的衩,说道。
裴珩正要望过去,却被一旁紫薇色打底,暾玉上浮,边缘用银线勾勒芍药,珍珠点花蕊的香囊勾走了目光。
“把那枚香囊给我。”他看见香囊的第一眼,便认为很适合她。
拂胸轻粉絮,暖手小香囊①。
“公子真是好眼光,这枚香囊可是店里卖得最好的一款。”店小二殷勤的用托盘端着香囊出来。
“裴兄,你难不成打算送香囊给嫂夫人吧。”顾槿安瞅了好几眼,得出一个结论,难不成嫂夫人喜欢华丽的东西。
“单纯送一枚香囊会不会太单调一点了,我感觉刚才看的几支簪子都挺好看的,也适合嫂夫人。”顾槿安说完,又拿着自个看上的簪子凑过来。
“裴兄你能不能帮我挑下荣儿会喜欢的簪子款式,因为我每一次送给她的礼物,她好像都不太喜欢,要不然怎么会不收。”一说到这个,顾槿安便是满脸挫败。
每当他以为和荣儿的感情拉近了两分,又总会在下一秒能感觉到荣儿对他的疏离感。
心里对她的那位前夫更厌恶上几分,要不是因为他,荣儿肯定不会讨厌上其他男人。
他的得寸进尺就像是在裴珩的心口上撒盐,又像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对他一个失败者的挑衅。
心中隐有一股无名怒火在燃烧的裴珩并不理会他的苦恼,而是转头问店小二,“多少钱。”
店小二在他随意瞥过来的一眼中,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震慑感,两条腿都开始直打哆嗦。
他想不明白看着温和好说话的公子怎么会有那么强的压迫感,咽了口唾沫后,硬着头皮报出最接近成本价的数字,“一两……一两二钱。”
香囊不似玉那样能用瑕疵,质地手感分出个三六九等,更不似金银那样以精巧工艺论高低,而且家中若有女眷,香囊更是无需到外购买。
一两二钱的香囊,在郦城这个小地方里可谓属于天价香囊。
听得顾槿安直咋舌,正要说香囊值不了那么多钱的时候,裴珩已经接过香囊,给了钱后走出白玉堂。
看他的背影,好像还带着一丝愠怒。
他刚才是说错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才会惹得裴兄生气?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
《江南喜逢萧九彻,因话长安旧游,戏》
唐.白居易
第36章 我的意见重要吗?
离开白玉堂的裴珩不知不觉走到青萝巷, 大门紧锁着说明主人尚未归家,几株络石绕墙而生。
院里有着一株梨树,从院外远远地就能看见雪白的花朵簇成束, 滚成团, 洁白无瑕落新雪。
梨花簇成束,滚成团,一簇簇一层层像云锦似得漫天铺地,在温和的春光下,如花似玉洁白无瑕溢光流彩,璀璨晶莹。
他记得,宸极宫内也有一株梨花树。
花开时遮天蔽日, 白雪沉沉压青枝。
他上前敲了敲门, 才懊悔的反应过来她应该还在药堂没有回来。
明知她不在家,仍是站在门外不愿离开。
住在隔壁的另一户人家推门出来时看见他,便问道:“你是来找宋大夫看病的吗,不过宋大夫这个点应该在德济堂,你找她的话,直接去德济堂就行。”
“好, 多谢嫂子告知。”裴珩又看了紧闭的大门一眼,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连日的忙碌让宋嘉荣不在去想那人, 也不去想他那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回到从前, 他们的关系怎么可能会回到从前。
伤害已经造成,怎么可能让它视若无睹的继续存在。
随着药堂的门关上, 回到青萝巷的宋嘉荣看见的是今早上送给邻居的食盒正安静的放在门口。
所以他是收了自己送的谢礼?
抱着食盒走进屋里, 打开后发现里面正安静的躺着一枚精致华丽又不失淡雅的香囊。
不说绣工, 单是用作花蕊的那颗珍珠看着都不便宜, 何况所用的香里面还配有沉檀之香, 说不定是他不小心落在里面的。
想了想,手中拿着香囊的宋嘉荣走出院子,见隔壁屋里的灯还亮着,也许,他应该还没睡。
“你好,我是住在你隔壁的,请问你在家吗? ”清甜软糯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主人,可要属下去开门。”卫臻听着敲门声,请示道。
从她回来后,人已经来到院中聆听着她脚步声的裴珩指尖顿了顿,随后走到一个不见光,又能看见门外的角落,“你告诉他,你是院子的主人,香囊是给她的谢礼。”
如果是他送的,她肯定不会收下,说不定在得知自己成了她的邻居,会连夜搬到顾家。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他所能接受的。
卫臻过来开门,门外见到站在月光下宛如神仙妃子的贵妃娘娘,垂下眼帘,佯装陌生:“你是?”
“你好,我是住在你隔壁的那户人家,姓宋。”宋嘉荣想起自己的来意,递出香囊,“你的香囊不小心放进食盒里了,我又见你屋里还亮着灯,便想着过来还给你。”
卫臻摇头,“这是给你的谢礼,还有糕点很好吃。”
宋嘉荣并不认同他的话,说着就要把香囊强行还给他,“不行,这个香囊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我送你糕点本来就不是为了向你要回礼,相反还要感谢你夜里挂在门外的两盏灯笼。”
告诉她,你不是孤零零的一人。
卫臻一时之间拿不准主意,只能瞄向主子,得到主子拒绝的口吻,手往后一缩的就要关上门,“香囊既然给了宋小姐就是宋小姐的,在下断然不会有收回去的道理。”
顿了顿,他又说,“很晚了,宋小姐早些回去休息吧。”
卫臻说完后直接把门关上,不再给宋嘉荣说话的机会,香囊也自然还不回去,也错过了一道落在她身上克制又压抑着的视线。
“可………”她剩下的话,也随着关上的大门而堵住。
宋嘉荣回去后,才想起来邻居的脸看着好生面熟,像在哪里见过,但细细一想,又好像自己想多了。
也许那人是自己曾经见过的人吧。
确定她的脚步声离开,隔壁院子的大门打开,又重新落了锁后的卫臻才出声,“主子,娘娘已经走了。”
“我知道。”男人沙哑的嗓音在月夜下显得沧凉,空洞。
她走了,连月光都跟着她走了。
甚至连月光都吝啬照明他。
宋嘉荣拿着那枚香囊回来,像是拿了块烫手山芋,她只是送了几块糕点而已,哪里值得他那么贵重的礼,哪日还是寻个机会还回去为好。
打开抽屉,取出放在冬衣最下层的一个小箱子,把箱子打开,在小心的放进去。
箱子里除了新放进去的香囊,还有半册破旧得已经看不清封面的书。
纸张边缘泛起磨损的毛边,说明它拥有着一定年龄。
春日渐暖,不少爱俏的已经换上了单薄的夏衫。
夏日酷暑容易滋生虫蝇,德济堂便会做一些驱虫的香包用作售卖。
宋嘉荣正在抬笔写下诊书,竹帘晃动中一个戴着黑色帷帽的男人步履蹒跚的走进来,嘴里哀嚎不已。
“大夫,你帮我看一下我是不是得了绝症,要不然我近段时间怎么总是茶不思饭不想,还老是能看见她就在我眼前。”
宋嘉荣连眼儿都没抬就知道是谁来了,因为除了他,整个郦城也找不出第二个衣服上能熏如此名贵熏香的男子。
当然,也有另一个人,不过他所用的香是令人感到心安又清冽的迦南香。
“你要是哪儿不舒服,我保证给你扎一针就会舒服很多。”她为表示自己不是在说假,伸手从匣里取出一个布包,亮出寒光闪闪的银针。
吓得还哆嗦着装病的顾槿安像秋后蚂蚱一样蹦起来,怕得直摇头,“不用不用,我突然感觉我全好了,整个人活蹦乱跳的,大夫不愧是妙手回春。”
跟在后面的林宝珠像是看不得表哥的蠢样移开眼睛,旋即被一抹素衣布发的女子吸引了全部心神。
只要是见过她的人,没有人会质疑她的美貌,哪怕连身为女人的她都不得感叹她是真的好看。
粉腻酥融娇欲滴,婉转双蛾远山色。
这样的人你可以说她是青/楼名女支,深宫宠妃,世家嫡女,勾得君子舍去一身才气的小妾 ,唯独不会像是百姓口中悬壶济世的女大夫。
唯实是这张脸带给人的冲击过大,令人下意识忽略掉她大夫的身份。
“宝珠,这是荣儿,是你以后的表嫂,知道不。”顾槿安兴奋的介绍起来,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顾槿安喜欢宋嘉荣,想要娶她当妻子。
少年人的喜欢往往是炙热又张扬,如同火焰一样的存在。
“林小姐,希望你不要在意他嘴里说的话,因为顾公子口中的未来表嫂,绝对不会是我。”顾槿安的妻子以后会是任何一个女子,唯独不会是她宋嘉荣。
对于她嘴里说的话,林宝珠不知是听进去了没有,反倒是笑眯眯的拉过她手腕,“我之前一直听表哥念叨宋大夫,今日一见才发现宋大夫比我相信中的好看多了,也难怪表哥见了你之后,就嫌弃我生得不好看,比不上宋大夫半分。”
“女人的容貌再好看,也会有衰老的一天,而品德才学却不会,不是吗。”曾经的她以容貌艳丽自视甚高,如今在看,才发觉那时的自己天真又愚蠢。
好看的皮囊总会有衰老的一天,等她年老色衰的那一天来临,她还会剩下什么?
“虽然会衰老,也代表曾经短暂的美丽过啊。”林宝珠松开挽着她的手臂,围着药堂转了一圈。
德济堂里倒是极为宽敞,共有两个问诊台,一方男客,一方女客,女客那头还用竹帘遮掩一二。
后院单独开劈出三间空房,是给病人拔火罐,针灸,以及伤太重难以移动所用,
林宝珠眯着眼睛看向还在学抓药的学徒,故意拔高了音量,“宋大夫好像是才学医了三年就开始独自接诊了,想必宋大夫在医术上的造诣肯定很高才对,要不然怎么会年纪轻轻就能独挡一方。”
普通的大夫想要出师怎么也得要学个十年半载,可她才学了三年多就敢给人看病,那些找她来看病的人,真不怕自己会被医死啊。
这些话要是搁在之前的宋嘉荣听到,指定早就要撕烂了她的臭嘴,现在的她却能心平气和的解释,“我医术不好,或者是医死了人他们自然不会再来找我,我要是没有一定本事,我师父也不会让我出师。”
师父让她出师,肯定是有自己的考量,思量,若是远达不到出师的要求,无论她在怎么央求,师父也不会把患者的命交给自己。
“好了,宝珠你就少说两句,反正我知道荣儿无论是医术还是医德都是一等一的好。”顾槿安与有荣焉的抬起下巴。
他的荣儿可是天底下第一好。
他自以为是的夸赞落在宋嘉荣耳边却格外刺耳,仿佛他只是因为她的容貌才会选择爱慕她,维护她,并非是从患者的角度来认肯她这个大夫。
林宝珠一听,佯装生气的撇下嘴,“表哥,我都没有说什么你就凶我,等你以后娶了媳妇,你是不是都不要我这个表妹了。”
“哪能啊,你娘是我姑妈,大家可都是亲戚。”
对于他们表兄妹二人旁若无人打闹的宋嘉荣感觉不到什么,只认为他们有些吵闹了。
药堂是治病看病的地方,不能他们打情骂俏的场所。
顾槿安敷衍完小表妹,双眼亮晶晶的凑到宋嘉荣旁边,“荣儿今晚上有空吗。”
宋嘉荣眉心一跳,“何事?”
“咳,是这样的,我之前不是掉进湖里吗,所以我就想在吉安楼里办了个席面去去晦气。”顾槿安重咳一声,“可我在郦城认识的就只要荣儿一人,不知道荣儿今晚上可否赏脸前来。”
宋嘉荣下意识就要拒绝,林宝珠先一步为她答应下来,“宋姐姐就和我们一起去嘛,我之前央求了表哥好久他都不愿意带我去,这一次我怎么也得要沾下宋姐姐的光才行。”
顾槿安翻了个白眼,“荣儿你别听她瞎说,她每一次去吉安楼都挑最贵的点,怕是不把我吃垮。”
“哪里会吃垮啊,分明是表哥你太小气了。”林宝珠不满的嘟哝。
好像他们都没有询问过自己的意见,就擅自帮她做了决定。
宋嘉荣忽然想到了以前的自己,不也是会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
吉安楼,三楼。
“公子,那不是宋大夫和顾公子吗,我们可要上前打个招呼。”自从知道城里名声极好的宋大夫就是贵妃娘娘后,导致小桂子每一次听到别人夸宋大夫医者仁心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更怀疑贵妃娘娘的壳子里是不是换了一个人啊,要不然前后的差距口碑怎么会那么大。
凭栏眺望的裴珩自然看见了他们。
除了他们二人,还有在白玉堂里见到的那位自称顾槿安表妹的林宝珠。
第37章 我可以吃辣了
宋嘉荣进入雅间后落座, 说来好笑,这还是她来到郦城后第二次迈进吉安楼的大门。
第一次是随师父接风洗尘,虽说后面总有人邀请她到吉安楼, 但她都一一婉拒。
吉安楼的吃食虽好, 街边小巷也不错。
顾槿安捧着菜单殷勤的问她有什么想要吃的,郦城特色除了臊子面,锅盔,莲藕,但前两样最好吃的铺子都在街边小巷里,而非大酒楼。
林宝珠托着下颌,眉眼间盈盈一笑, “宋姐姐可能是第一次来吉安楼吃饭, 表哥你都不懂得照顾一下宋姐姐。”
吉安楼是郦城最大的酒楼,大夫每个月营生在高,可来吉安楼消费一趟对她来说也属肉疼。
“也对,我都差点儿忘了荣儿是第一次答应我来吉安楼,瞧我这个猪脑子。”顾槿安感激得看了一眼表妹,关键时刻还得是你帮忙。
“吉安楼的水晶肘子, 江瑶清羹,蟹酿橙, 鲜虾蹄子烩都不错。”顾槿安想到她好甜酒, 又点了一壶桑落酒。
“要说郦城最出名的除了臊子面,便是这桑落酒, 酒香清冽味甘甜, 且不容易醉人。”
“宋姐姐, 我听表哥说你之前嫁过人, 你是因为什么同他和离的啊, 可是他对你不好吗。”林宝珠问的这句话不只是顾槿安想听,连走到门边的裴珩亦是垂下眸子,双手挫败得无力垂下。
和离,他从未说过和离,他们之间又哪来的和离一说。
但他当初做的那些事,说的话,落在她眼中的桩桩件件,又有哪一件曾把她当成妻子看待。
迎了她入宫三年,从未踏入她的宸极宫半步,连本昨夜洞房春暖。烛尽琵琶声缓的日子,他亦是让她独自枯守一夜,成为阖宫上下的笑话。
或者,他连她的夫都配不上,只配当个虚伪自私的伪君子。
这样虚伪又自私的他,又怎么有脸说出回到从前的话来恶心她。
宋嘉荣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的嘲弄,嗓音很轻很缓的说,“他很好,不好的是我,做错事情的也是我。”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什么,要是强行说有错也只是错在不喜欢她,更不会爱她。
那样偏执又愚蠢的她,若他真正爱上自己才是错误。
“为什么啊,我看宋姐姐不会是那样的人,我知道啦,肯定是宋姐姐你不想说他坏话才会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的。”林宝珠气得两边腮帮子鼓起, “要我说,肯定是他纳了一堆小妾,要不然就是个虚伪的小人。”
握着茶盏的宋嘉荣仍是轻轻的摇头,“他没有,相反他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我配不上他。”
不论才学,身份,何况她还有着那么个不堪的身世。
林宝珠没有想到她会那么的狡猾,要是自己再问下去肯定会显得奇怪,旋即笑着转了问题,“宋姐姐是哪里人啊,我看你官话说得很好,该不会是上京人士吧。”
“郦城离上京挺远的,宋姐姐怎么会想到来郦城定居,还当起了大夫呀。”
“林小姐好像很好奇我的过去。”宋嘉荣掀起眼皮,直直地望过去,多年来在上位养尊处优的气势不是林宝珠这种,自小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所能比拟的。
“以后大家都会是一家人,一家人当然得要知根知底些才行,我问这些也无可厚非。”压下心头惧意的林宝珠的神情很是真诚。
“除非宋姐姐的过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什么会对以前的事闭口不谈,也就表哥那个蠢货,见着了人家的一张脸就被迷得找不到路。
退一步来说,她倒是宁可相信她是被某些大官养在府外的外室,这不被当家主母发现后给打出来了,对外说得好听些便是和离,否则她为何对那位所谓的前夫三噤其口。
“我的过往没有任何秘密,就算有,我的过往也不是你满足私欲的理由。”不打算顺着她意的宋嘉荣眼神骤然冷下几分,就差没有说她逾越了。
她的过往她从不打算告知任何人,无论她想不想嫁给顾槿安。
“我不是那个意思,宋姐姐你不要误会啊。”被呛声的林宝珠面皮一白,倒是没有料到她看着温温柔柔,可她一但问起以前的事就跟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她在掩饰,紧张,又在害怕什么?
此时,雅间外突兀的响起一道敲门声。
不明白怎么回事的顾槿安推开门,正好同裴珩四目相对。
裴珩温润有礼的往后退一步,目光落在屋里的一角浅绿,“我在楼下看见了顾家的马车,想着你应该在楼上。”
“好久不见,我还以为裴兄你离开郦城了。”顾槿安挠了下后脑勺,不怪他会发出这个疑问。
而是自从跟那天在白玉堂分开后,他去张府找人,结果被告知他已经走了,走去哪里又不说。
在他的固定思维里,走了就应该是离开郦城。
裴珩掠过一眼宋嘉荣,克制又冷静的说,“不会,我不会再次轻易的离开。”
哪怕她选择了其他人,他也想要以不打扰,不惹她厌烦的方式默默守护她。
终此一生。
“裴兄你来得正好,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我们也正在点菜。”笑着把人迎进来的顾槿安推了菜单过去,“你看一下有什么想吃的,人多吃饭才热闹。”
并没有拒绝邀请的裴珩接过菜单,发现他并不明白他的小姑娘喜欢吃什么。
往日都是她迁就他的口味,他的口味又素来以清淡为主,他也痛恨自己对她太不在意了。
他干涸的唇舌动了动,问,“宋大夫点好了吗。”
宋嘉荣抿着唇,轻轻摇头,“我都可以。”
她只是客,主请吃什么,客便吃什么。
她越是表现得不在意,裴珩越心疼,他宁可像之前那样嚣张跋扈的说出自己的需求,也不要像现在委曲求全的迁就他人。
还是因为别的男人!
裴珩压下胸腔里翻滚的刺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平日无二,“既然顾兄做东,我也就不客气了。”
他想到荣儿刚随他回东宫那会儿,虽然对吃的从来不挑,不挑说明什么都喜欢,也说明都不喜欢。
唯独有一次御书房不小心端来一碟水煮鱼,他吃不得辣,正要让人撤下去时。
她忽然像闻到了鱼腥味的猫儿一样伸出了毛茸茸的爪子,也是她第一次对外界做出喜欢的反应。
或许,她是喜欢吃辣的,只是因为自己不吃辣。
心脏像针扎得密密麻麻泛疼的裴珩扫过菜单上的菜名,勾选了辣子鸡丁,水煮鱼,麻婆豆腐等辣菜。
郦城人虽嗜辣,却也没有到无辣不欢的地步。
林宝珠身体不好,饮食多为清淡,顾槿安下意识的点了几道比较清淡的菜后,又点了几道吉安楼的招牌。
很快,点的菜由小二端上来。
里面的三道辣子鸡丁,水煮鱼,麻婆豆腐飘来的香味正不断刺激着人的味蕾,滋生出大量的唾液。
顾槿安殷勤的把自己喜欢的菜色堆到她面前,“荣儿你试一下这道黄焖鱼翅 ,是我最喜欢的一道菜了!”
要是他长有尾巴,此刻能看见他身后的尾巴摇得正欢。
“表哥,宋姐姐又不是没有长手,想吃不会自己夹吗。”林宝珠见不得他不要钱倒贴的殷勤劲。
“宝珠小姐说得没错,我想吃的话会自己夹的,你自己吃就好啦,不用担心我。”何况是当着另一个,她不久前还说过喜欢你的男人面前。
裴珩看着能给她夹菜,和她分享着美食的顾槿安,心脏难受得近乎自虐,又舍不得离开。
她不愿意见他,这是他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见到她的机会,他舍不得,也不愿离开。
偌大的饭桌上,不断活跃气氛的顾槿安偶尔会得到林宝珠的几声嫌弃,剩下两人独自沉默。
直到林宝珠惊讶道:“裴哥哥你的嘴唇怎么变得那么红啦。”
宋嘉荣不期然抬头,正好对上他辣得不断喝水的动作,秀眉微拧,“你不是吃不了辣吗。”
“我已经能吃辣了,虽然还不能吃很辣。”明明他辣得额头沁出一层薄汗,不断往嘴里灌着茶水止辣也不愿承认。
他能吃辣了,是不是能稍微离她近一点了。
“你………不用勉强自己吃辣。”她喜欢他多年,自然知道他是个一点儿辣都吃不得的人,更不明白他明知道自己吃不了辣,为什么还要吃。
“我没有勉强,只是之前没有尝试过才以为自己吃不了辣,实际上只是我懦弱胆小得不敢承认自己是能吃辣,喜欢吃辣的。”裴珩惨然一笑的对上她的视线。
就像他不承认自己早就喜欢上她,会为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而牵肠挂肚。
“吃不了就是不吃了,勉强不了,勉强到了最后吃坏身体的后果还不是要自己来买单。”就像她也勉强不了让他喜欢她。
顾槿安离家出走的脑子突然在线,“啊,荣儿,你怎么知道裴兄吃不了辣。”
怀疑的目光来回在他们之间转,总认为自己好像遗漏了很重要的一点。
宋嘉荣把他夹到自己碗里的菜不动声色的夹回去,淡淡道:“裴公子之前因为吃辣后肠胃不适,请我到府里开过药。”
“原来是这样啊,裴兄你要是吃不了辣就别吃了,要不然到时候难受的还不是你自己。”
“我只是一开始不习惯吃辣而已,来到郦城后倒是习惯了不少。”裴珩疼得胃部痉挛,面上仍是云淡风轻,除了唇色泛艳。
直觉告诉林宝珠,他们两人之间有古怪。
第38章 流言蜚语
一顿饭吃得四人四相, 结束后的宋嘉荣拒绝了顾槿安送她回家的要求。
一个拒绝,被拒绝的人仍是厚着脸皮要送。
已经疼得连腰都站不直的裴珩目送着她的离开,果然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吃辣的本事。
他吃一顿辣都难受至极, 他难以想象她日复一日吃着自己不喜欢的菜色, 该会有多难受。
能在君王面前当差,最不缺的就是眼力见的小桂子立马明白陛下同前面一样,因为吃辣后导致的肠胃不适,正要派人去买药。
裴珩虚白着声儿道:“别去德济堂。”
意外的,他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前一秒逞强,下一秒难堪的模样。
“奴才晓得。”小桂子没有亲自跑去买药,而是唤来一旁的小厮, 问他城里最好的药堂是哪家。
“要说咱们城里最好的药堂当然是德济堂, 不说物美,价格还便宜,还不会像其他药堂以次充好,大家有个小病小痛什么的都喜欢到德济堂抓药。”最重要的是里头还有个漂亮的宋大夫,当然,这些孟浪话他可不敢乱说。
“除了德济堂, 还有其他药堂不?”小桂子清楚贵妃娘娘就在德济堂当大夫,要是他去买药, 娘娘肯定猜得出来那药是给谁买的。
小厮不明白, “为什么要除了德济堂啊?”
“反正就是除了德济堂。”要是去了德济堂,肯定会遇到贵妃娘娘,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面对她, 就连快活成人精的干爹见到贵妃娘娘都会怕悚, 何况是他。
小厮想了想, 回:“我听说城东百草堂里的药材还可以, 但离我们这里有些远。”
小桂子思索了下,心里想着远就远些吧,“行,我们去百草堂。”
——上京——
毓秀宫
又一次派宫人到宣德宫打听消息,结果得来的消息仍和之前一样。
即便是在名贵的花,若是没有人来欣赏,也会加快她衰败的速度。
白若裳望着镜中美貌依旧的自己,恍惚之间竟觉得有几分陌生。
原来这三年中,不但是选择留下来的嫔妃们向昔年宋嘉荣的穿着打扮靠拢,连她也在不知不觉中潜移默化的模仿着她化过的妆容,簪她挽过的发,只盼求他偶尔能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片刻,只要片刻便足矣。
可他自从宋嘉荣离开后,竟从未踏进后宫半步,又如何奢求他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她死了就死了,为何死了还要缠着他阴魂不散,果真是个祸害!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小宫女。
“何事慌慌张张,可是陛下要见本宫了。”白若裳细眉微拧,泛着愠意,又在说到后一句,眼神微动的站起来,素手扶金簪,“本宫的打扮可有何不妥,陛下见了可会喜欢。”
“不是,是,是………”宫女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把信往她面前一递,“娘娘你自个儿看就知道了。”
白若裳的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接过信纸后匆匆一览,当即脸色大变,“什么!她没死!”
她怎么会没死!!!
郦城的春日和夏天挨得很近,春天一到,怕是春衫还没上身几日,就要匆匆换上轻薄亮丽的夏衫。
和顾槿安同乘一把伞的宋嘉荣不适地皱起眉头,“我怎么觉得最近总是有人在看我。”
往常也有不少人盯着她的脸看,却从来没有像今天人那么多。
“当然是因为荣儿长得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们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顾槿安瞪了几眼周围,吓得他们纷纷低下头。
“………”宋嘉荣却不认同他嘴里的话,因为他们的眼神不像是欣赏美,更像是对着菜市场的白菜评头论足。
“也许是我想多了吧。”宋嘉荣竭力压下心头的不适感,“你最近一直出来找我,不怕被你母亲知道后又对你用家法吗。”
顾槿安的母亲不喜欢她,更贴切一点来说,是看不上她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做上不得台面的女大夫,还是个没有娘家撑腰,离过婚的女人。
试问她是个当母亲的,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追在那么一个女人的身后跑,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姻缘。
“我娘亲为什么会对我失望,我为她找到那么好的一个儿媳妇,她高兴都还来不及。”提到一直阻拦自己追求爱情的母亲,顾槿安莫名烦躁起来。
“荣儿,你是不是因为那个男人,才会一直拒绝我。”他私心里自私的不希望她是因为年龄,更不是他母亲不喜欢她。
“你很好,只是我们不适合,你未来的妻子应该是你的同龄人,而不是我这个和离过,还比你大的女人。”宋嘉荣明白有些事不能一拖在拖,而是要快刀斩乱麻。
宋嘉荣站定,直直地迎上他的眼睛,认真的说,“朝阳,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喜欢,有你陪伴的日子我也很快乐。可我注定回应不了你的喜欢,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喜欢,我更不希望你一直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注定不会有回应的人身上。”
她所有的喜欢,所有热烈的爱意都给过了另一个人,所以她很难再那么炽热的去喜欢一个人,也没有了再喜欢一个人的勇气。
说她懦弱也好,胆怯也罢,她都不会否认,否则也不会踏在原地不动。
顾槿安下意识的捂住她的嘴,神情紧张又委屈,“你把那些话收住,我可以当做没有听见。”
“我可以等,但是我不希望你连我喜欢你的权力都不给我。”顾槿安执拗的望着她,“无论一年,两年,三年还是十年,我都会一直等你答应成为我妻子的那天。”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拒绝我对你的喜欢。”
“对不起。”不知道说什么,只会重复着相同一句的宋嘉荣脚步刚往后退要避开他,张府的大门这个时候正好推开。
丫鬟春红见到还未成婚就在门外拉拉扯扯的两人,眼底划过一丝鄙夷,面上仍是温和的笑道:“不好意思了宋大夫,我家小姐刚才睡下了,辛苦你白跑一趟了。”
原来张小姐从半夜起就开始腹泻不止,今日一大早就派人前往德济堂请她过来。
宋嘉荣关心道:“张小姐的腹泻可是好些了。”
“自然是好多了,我家小姐体谅宋大夫白跑一趟,特意嘱咐奴婢给一文钱当是辛苦费。”春红从钱袋里翻出一文钱直接扔在宋嘉荣脚边,也不看她是什么表情,直接把门关上。
“一文钱,她当打发叫花子啊!”顾槿安气得面皮子发红,挼起袖子就要冲过去敲门理论。
“荣儿你别捡,我看那个张小姐纯属是在羞辱人!”
宋嘉荣弯腰下身捡起那枚滚落在脚边的铜钱,神色淡淡,“我知道,可是一文钱也是钱,人没有必要和钱过不去。”
她不明白一向对她友好的张小姐为何会变成这样,直觉告诉她,可能和最近走在外面看她的视线增加有关。
无论是海啸还是飙风,在没有真正落地之前,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前面说着已经歇下的张小姐正喝着大夫开的药,神色蔫蔫的躺在贵妃椅上。
“小姐,你就是太善良了,像她这种人上门直接打出去就好,为什么还要浪费一文钱啊。”回到房间的春红仍是积攒了一肚子火气。
亏小姐对她那么好,谁知道她居然是这种人,简直是恬不知耻!
张嘉怡苦笑,“就当花一文钱买个教训,提醒我不要那么轻易的相信一个人。”
本来她是不信宝珠小姐说的那些话,但当她亲眼所见,口口声声说很爱表嫂的表哥与宋大夫纠缠不清的时候,她就应该明白的。
只不过是不愿意相信罢了,可当真相摆在眼前的那一刻,又无不在提醒着她的相信有多么的可笑。
流言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所消散,反倒是越演越烈,大有谁都往里加上一把火,好让火势烧得越发猛烈。
最近德济堂来找宋嘉荣看病的人少了很多,她也跟着落了大半清闲。
“宋大夫,我之前听到了几个人在说你之前的事。”一个看不过去的学徒期期艾艾的凑到她旁边。
“我的事?”直觉告诉宋嘉荣,他等下说的事,或许和她身边发生的异常有关。
学徒见她一脸茫然,肯定还不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他和宋大夫共事了差不多两年,自然相信宋大夫不像外面所说的那样,可谁让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学徒咬了咬牙,把最近听到的风言风语都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小心的瞅着她神色变化。
原来最近外头狂传的是,宋嘉荣是被上京城里某个大官养在外头的外室,因为下毒谋害正妻被发现后赶出了上京。
她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出身,而是江南来的瘦马,别的什么都不会,唯独勾起男人来那叫一个手到擒来。
对应上她的这张脸,无论她是不是真的是瘦马,别人恐怕都信了七八分。
仿佛女人的一切都是盈于颜色,毁于颜色。
不过因为生得好,倒成了他人指指点点,暗自下流的借口。
学徒刚说完,药堂外面忽然闹哄哄的吵成一团。
宋嘉荣以为是有人来闹事,放下手中的白芷刚走出来,一颗臭鸡蛋迎面砸上她的头。
砸鸡蛋的妇人指着她凶狠的叫嚣着,“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引我老公的小三!”
“大家看清楚了,这个人就是个勾引别人丈夫的不要脸小三!”
第39章 丑闻
“她说的那个人是可是宋大夫。”人群中爱看热闹的人瞬间炸开了锅。
“宋大夫不是和顾公子在一起了吗, 怎么会勾引你的丈夫,你的丈夫又不是什么香饽饽。”有人看见了妇人旁边的瘦弱男人,不屑道。
还在大声辱骂宋嘉荣的妇人气得脸上横肉一颤两抖, 双手叉腰, 恶狠狠地剜过去,“我相公可是秀才老爷,全镇上能找出几个同我相公一样才气逼人的男人!”
“要不是这个骚蹄子给我相公送手帕,我怕是到现在都还被瞒在鼓里!呸,不要脸的下贱货。”
“一个秀才而已,你说宋大夫勾引你相公,怎么不说是你相公看上宋大夫美貌, 想要强行勾引宋大夫。”住在宋嘉荣隔壁的春婶子翻了个白眼。
“真以为是个女的都惦记你家的三寸烂土豆, 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都死绝了。”
刘大花顿时气炸了,指着宋嘉荣的鼻子破口大骂,“呵,谁说不会,她来到咱郦城可不就是当人外室后,还想毒害当家主母被发现了给赶出来的玩意吗!”
“就这种脏玩意你们也敢找她上门看病, 我看不但不怕被传染了脏病,就是你们屋里的男人都和她滚成一团了, 也就你们还以为她是个什么冰清玉洁的良家女, 我就呸了。”
虽然大家私底下都不知道吃了几嘴这个瓜,可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正主的面骂出来。
“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勾引过你男人了。”宋嘉荣抬手擦走砸在脸上的臭鸡蛋, 面色阴沉泛着愠怒。
“老娘我亲眼看见你给我男人送的帕子, 还拉他到巷子里, 孤男寡女, 她又长了那么个风骚的样, 谁知道是不是拉着我男人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听到这里,宋嘉荣冰冷的扫过躲在刘大花身后畏畏缩缩,又生得尖嘴猴腮的瘦小的男人一眼,认出了他是不久前给她写酸诗,念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男人,当即冷下脸,“你喜欢吃屎,不代表别人都跟你一样喜欢吃屎。”
她应该感谢她不是之前的她,否则在她把鸡蛋扔在她头上的那一刻,她的人头已经从脖子上滚落。
刘大花没想到她非但没有一丁点儿的羞耻心,还敢顶嘴,当即大怒着就要过来扯她头发,“你这个贱人在胡说什么,我看你就是因为我男人拒绝了你的勾引,恼羞成怒了!呸!”
一直躲在刘大花身后的陈秀才还是头一次被那么多人盯着看,像是落入滚烫的沸水里的蟾蜍一样面目可憎,又贪婪的盯着宋嘉荣的脸看,偏生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嘴脸,“宋大夫,我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就算你生得在好看,再怎么勾引我,在下饱读圣贤书多年,也明白一个道理,糟糠之妻不下堂,我陈某绝对不会为了你做出抛弃我家大花的事情来。”
“大家听到了没有!就是这个贱人勾引的我相公!要不是我相公深爱我,指不定就要中了这贱人的套!”刘大花气得直咬牙切齿。
陈秀才虽然生得其貌不扬,好歹也是个秀才,他出现后,前面一边倒向宋嘉荣的风口忽然转了转。
一些曾请过宋嘉荣到家中帮忙看病的女人也在心里泛起嘀咕,要是自家的相公,儿子们不像陈秀才那样经受得住宋大夫的勾引了可怎么办。
要知道她的这张脸,连花楼里最美的花魁都比不上她的半分好颜色。
“宋小姐,我希望你不要再执迷不悟的做些欺世盗名的事。”吵闹不休中,一个身穿墨青色直襟长袍,彬彬有礼的男人走了出来。
宋嘉荣眉心一跳的看着从人群中走出的高瘦男人,“我何来的执迷不悟,我又做了什么欺世盗名之事。”
李邙见她死到临头还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失望至极的转过身,面对着来看热闹百姓,很是沉重的叹了一声,“我今天出现在这里,只是不希望大家继续被宋小姐给欺骗,也不想再忍受良心的折磨,哪怕我的出现注定要让我成为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我亦是无愧于自己,无愧于天地。”
“大家是不是也怀疑过宋小姐一个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好的医术,我李某人今天在这里告诉大家,其实宋小姐根本不会医,她大夫的身份还是某位大人帮她抬身价伪造出来的。”
“我不知道那位大人是谁,但我做不到一直看着大家被她所欺瞒,大家对她的口口相赞成为她往上爬的工具,要是当真如此,不知道要让天底下多少勤勤恳恳学医,一辈子治病救人的大夫们情何以堪!”他说得郑重其事,怒其不争。
此言一出,整个人群都瞬间炸开了锅。
“我就说嘛,她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当大夫,原来是背后的金主想要把她给卖个好价钱啊。”有心底阴暗的人骂起来。
“长得一副妖妖娆娆的样,哪里看着像个大夫了,倒是像个勾栏里的小姐。”
有时候一片雪花落下,往往会有更多的雪花跟着落下。
对于女人来说,她抛头露面属于离经叛道,不但没有人人喊打,相反还收获了名,利,还能得到他们攀都攀不上的高枝青睐,怎么能让她们不嫉妒。
对于男人来说,她一个女人怎么能学医,学医就算了,为什么做得比男人还要好,还要出色!
所以他们宁可相信宋嘉荣是那种欺世盗名的小偷,也不愿意相信她真的会医术,还是个医术不菲的大夫。
“你说我的医术作假,那我问你,你有什么证据。”气得指甲深掐进掌心的宋嘉荣饱含怒意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空口白牙污蔑,你是将晋国的律法都当儿戏不成。”
宋嘉荣说完,刘大花再次扔起臭鸡蛋往她脸上砸去,胖脸因兴奋而扭曲的叫嚣着,“打死这个不要脸勾引男人,破坏家庭的小三!”
“小三滚出郦城!我们不欢迎你这种毒害正妻的小三!”
“还大夫,谁相信女人能当大夫,见鬼去吧!骗子!”
原先帮她说话的人也开始动摇的往后退,“我一想到之前身子不爽利让她上门给我看病,那个时候我相公还在家,该不会她那个时候就勾引我相公了吧。”
“怪不得,我就奇怪我儿子在我请她上门看病的时候为什么在家里,当时还不明白,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啊!”
这一刻,浑身如坠冰窖的宋嘉荣清晰的明白,无论她能不能得到所谓的清白,她们都不会相信自己,宁可相信一个冒出来的陌生大夫。
只因为他是个男人,她是个女人。
何其可笑,又何其讽刺!!!
就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所以能轻而易举的抹掉她的一切,甚至把它冠名给另一个男人!
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内,林宝珠放下帘子,忧心忡忡的说,“表哥,我相信宋姐姐应该不会这种人,她只是一时走错了路而已。”
林宝珠的目的就是要让表哥看清楚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这种盗取别人成果,只为造就自己名声的女人根本就配不上他。
她刚说完,一扭头发现原本坐在旁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从刘大花砸臭鸡蛋开始,顾槿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着,心脏燃烧着无尽的愤怒推开人群,可是他发现,比他先一步出现的是他以为离开郦城的裴兄。
被他护在身后的宋嘉荣神情复杂的看向挡在她面前的裴珩,更多的是难堪,羞耻。
难堪那些话会被他听到,更羞耻让他看见这样的自己。
压下眼底愤怒的裴珩取出帕子递给她,“先擦一下脸。”其实他更想做的是用帕子把她脸上碍眼的脏物擦掉。
那些人,怎么敢那么对他的小姑娘。
该死!他们都该死!
“你不要害怕,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他的声音不大,说出的话却像定海神针一样令人感到心安。
宋嘉荣并没有接过他的帕子,反倒是急着撇清二人关系,“我的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忙。”
这时,顾锦安也从人群中挤进来,气得双眼喷火,“胡说,荣儿才不会是你们说的那种人,难道那么久了你们都分辨不出来吗,反倒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倒戈相向!”
刘大花冷眼扫过宋嘉荣身边的两个男人,嫉妒又愤恨,“你是她女干夫当然帮他说话啦,说不定就是你在背后帮她出主意让她装大夫,好抬她身份嫁到你们家去。”
“你胡说八道,含血喷人!”顾槿安一向自诩自己好脾气,可是遇上胡搅蛮缠的泼妇,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堵住她的嘴。
宋嘉荣扯了下顾槿安的袖子,没有世人所想的恼羞成怒,而是颇有条理的质问,“你说我勾引你丈夫的时候,你不认为很可笑吗,我为什么要放弃像顾公子这样年轻俊朗,家世不菲的男人不要,跑去勾引你家那位考了多年才考得个秀才的穷酸男人。”
“我勾引他?我勾引他我图的什么,图他年级大,家贫?还是图他有脚臭不洗澡?图他是个一米六的细狗。”
事要一件件解决,饭也要一口一口吃。
自从考上秀才,走路哪哪儿都带风的陈秀才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偏生他嘴笨骂不出什么话,只能张嘴闭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刘大花一听自己宝贝相公被人那么嫌弃,当即大怒的冲过来撕扯宋嘉荣的衣服,嘴上也不干不净的骂着,“我相公天底下第一好,我看你就是被我相公给拒绝后恼羞成怒了才说出这些话,谁不知道你之前是被某个男人养在外面的外室,当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整天穿得妖妖娆娆,我看不但是个假大夫,还是那种专门做上门的女支子生意,要不然镇上几十年来都没有个女大夫,怎么一次出了你和你师父两个女大夫,我看你们俩师徒当大夫是假,背地里偷人………”
“你做什么!”眼底划过一抹杀意的裴珩迅速抓住刘大花举起的手臂,把人狠狠甩在地上。
“啪”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打断了刘大花嘴里的污言秽语,也打得她傻在原地。
宋嘉荣放下打得通红的手,铁青着脸,气得浑身发抖,“谁允许你侮辱我师父的!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被打得偏过脸的刘大花先是被她的气势给吓得一愣,随后直接倒在地上哭嚎着打滚起来,“来人啊,杀人啦杀人啦,小三要打死正妻了,你们看一下这还有没有王法啊!”
“假大夫勾引我相公后被我发现了,还说要打死我,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女人啊!你们快来个人把她给我抓走啊!”
眉眼间锋利如刀刃的裴珩挡在宋嘉荣面前,取过帕子把她打得通红的掌心包起来,“你何必亲自动手弄脏了自己的手,这里有我,你不用怕。”
转过身,冷声质问,“你口口声声说宋大夫勾引你的丈夫,除了你嘴里所谓的空口白牙,可还有其它证据,如果没有,信不信我第一个送你去见官。”
刘大花被男人的气势吓得直打退堂鼓,仍是硬着头皮囔囔:“我亲眼所见的难道不是证据,你那么帮她说话,该不会也是她的其中一个姘头吧,来人啊,□□和她姘头要打死人啦!”
眼底阴沉的裴珩厉声道,“你可知道污蔑他人通奸者,仗二十,徒二年。我是心仪宋大夫不假,但我是君子,宋大夫是淑女,君子追求淑女乃是世间最美好的一件事,为何到了你眼里只剩下满嘴污言秽语。”
“我今日在这里斗胆问大家一句,宋大夫来到郦城已有三年之久,她本性如何难道你们都不清楚吗,就因为一两个人嘴里莫须有的污蔑把她所做过的善事,仁义之举动当成了别有用心。我在问,哪日你因为对方宗族人多势众,厚颜无耻的污蔑你与她人通女干,坏你名声逼你去死,只因为对方比你更有名望,就轻易的把你所有的努力都占为己有,你又当如何,是随了她的意三尺白绫还是背负着不属于你的骂名度过一生。”
在场围观的有不少女子,试问他们遇到像刘大花这种泼妇会怎么应对。
男人最怕的,不也是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名,钱,转手成了他人嫁衣。
一瞬间,他们跟风骂宋嘉荣的声音都小了下来,因为当人一旦换到对方的位置上,才知道有多残忍。
刘大花没有想到他三言两语就把有利于她的局面扭转过来,直接破口大骂,“我什么时候污蔑她了,她做过的事情怎么不让我说,不是心虚又是什么!我相公可是秀才,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比得上我相公!”
“你相公又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穷秀才罢了。”顾锦安气得肺都要炸了,要不是不能打女人,他真心要上去踹两脚。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裴珩不紧不慢,“不巧,我虽然不是秀才,却也在朝中领了一闲职度日,不知道你口中的相公是不是比朝中大臣还要来得金贵,还是你认为我一个朝中大臣的爱慕比不上你相公所谓的小小秀才。”
不只是刘大花,围观的人也都惊呆了的开始窃窃私语。
“我说他怎么有那么好的气度风华,还长得像个神仙人物,原来是从京城里来的官老爷。”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刘大花的脸皮可真是厚,真以为谁都像她一样把颗土豆当成宝。”
顾槿安满脸敬佩,裴兄不愧是裴兄,比他厉害多了,换成他是真的做不到。
这儿闹的事情过大,很快就引起了官府的注意,围观的人群被驱散了,也仍留下几个意犹未尽的。
双眼通红的宋嘉荣避开他想要帮自己擦眼泪的手,带着迁怒的火气:“看见我离开你后变成那么狼狈的样子,你很高兴是不是!”
是的,她因为自己被他看见那么羞耻又憋屈的一幕,把所有的气都洒在了他的身上。
对上她厌恶质问的裴珩痛苦的闭上眼,强忍着把她拥入怀里的冲动,“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我只会心疼你,怜惜你,我也恨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出来保护你,让你听到了那么得难以入耳的话。”
“呵,虚情假意!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我也说过了,我不想要在见到你!”
反正她今天已经那么丢人了,在丢人一点又何妨!
裴珩拉过她的手,眼里的痛苦浓郁得要化为实质,“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和你形如陌人,我也做不到完全不在意你,更忘不掉你。”
宋嘉荣一把甩开他的手,讽刺道:“他们带给我的只是几句不痛不痒的骂声而已,你当初带给我的痛苦可是实实在在的!你不是想要知道我为什么不想看见你,吗,因为我讨厌你,比讨厌那些不相信我的人更讨厌。”
“我只要你想到和你待在同一个地方,呼吸着同一片天空的空气,我就恶心得要死!我有时候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更怀疑你出现在我面前,纯属是想恶心我!像我当初恶心你一样恶心我!”
她的声音不大,可说出的字字句句都像一把尖刀将他千刀万剐 ,又似数千银针扎进他的血肉里,疼得痛不欲生。
喉间涌上一口腥甜,步伐踉跄不稳往后退的裴珩凄凉一笑,“原来,我的存在让你感觉到恶心吗。”
宋嘉荣没有否认,“没错,就是恶心!要不是你,也不会出现今天的事!”
她在郦城相安无事那么多年,可他一来就发生了这种事,说和他无关她都不会信。
顾槿安听到他们的争执,走过来询问道:“裴兄,荣儿,你们在说什么啊?”
裴珩咽下喉中腥甜,扯动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没什么。”
即便如此,他仍是看向宋嘉荣,“你放心,今天发生的事,我一定会查清楚,不会让你受到半分委屈,也不会让污蔑你的人逍遥法外。”
宋嘉荣别过脸,“不用你假好心。”
她也不清楚自己的气性为何会那么大,哪怕明知此事可能和他无关,仍是把火和所有的过错都堆在他的身上,或许,她需要寻找一个发泄的途径,也是真的不想再见他。
宋嘉荣本来以为那天的事情会很快平息的,可是第二天就有官府的人来到德济堂把她带走,本来相信她无罪的风声在起,甚至越演越烈。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在她想要改过自新,重新生活的时候,总会发生意外。
一开始顾槿安会来看她,一是担心她会想不开,也担心她会受到外面那些不实言论的影响。
他说他相信她,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可是后面,慢慢的,他从一天变成半天,一个时辰,半个时辰,后面,他再也不来了。
她知道,是顾夫人发现了,不在让他和自己往来。
也是,本来顾母就看不上她,现在她还出了那么大的丑闻,唯恐儿子沾上她后也臭了名声,成为谣言里那位为帮她抬身份的大人。
她总认为自己不会再是孤单一人,可事实告诉她,无论她如何的挣扎哀求群里,她仍是孑然一身。
无论她怎么祈求世人对她所爱,世人仍不爱她。
第40章 造神和毁神
“荣儿你开下门, 我相信你不会做出这种事,他们肯定是在嫉妒你,故意陷害的你!”
“你开下门好不好, 我很担心你。”门外的顾槿安正急得来回踱步, 要是她再不开门,他难保不会在下一秒破门而入。
“荣儿,我………”顾槿安实在担心她会出事,想着哪怕她生气也要进去时,紧闭的房门正在此时打开,露出那张令他牵肠挂肚的脸。
脸色泛白的宋嘉荣眼下带着一抹化不开的憔悴,“你不应该来找我的。”
现在的她和过街老鼠没有什么两样, 他来找她, 也不怕沾上臭名。
顾家人本就不喜欢她,何况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你是我喜欢的人,我为什么不能来找你,再说我心疼你都还来不及,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难过。”顾槿安心疼她,又不想她太难过, 挤出一抹笑,“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王记臊子面, 还热乎着呢。”
“你快趁热吃, 要不然久了,面坨了就不香了。”
“谢谢。”宋嘉荣艰难的扯出一抹笑。
“你和我道谢就太见外了。”顾槿安佯装生气的板起脸, 又见她吃得下东西, 那颗来时一直坎坷不安的心才终于悬下几分。
挑了挑眉, “好吃吧, 我特意嘱咐老板多放了一勺辣子。”
“嗯, 好吃。”宋嘉荣垂下头,把快要涌到眼角的泪花逼回去,许久未进食的胃部感受到一阵熨帖的暖意。
她好像,很久都没有那么被人关心过了。
她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安静得顾槿安有些不安。
顾槿安抓了一把头发,说,“那天他们也是被刘大花夫妇二人给骗了,现在过了那么久,他们肯定会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而且每一次问诊都是你亲自去,亲自开的药方,这个又如何能当着人的面作假,裴兄离开前不是也说了,会把此事处理好的。”
“为什么你一个什么都没有做过,还一心为他们治病救人的大夫要躲在家里,由着真正污蔑你的人打着你的名声逍遥法外。”
手指头捏紧筷子的宋嘉荣把嘴里的面咽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带有一丝不确定道:“真的吗?”
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那天跟风辱骂她的人只是受到了一时的蒙骗,成了被煽火的对象。
“当然。”顾槿安重重地点头,“你当坐堂大夫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冲着你的名声和好口碑来的,难道连荣儿你本人都开始对自己的医术,医德产生了怀疑吗。”
“不,我没有。”宋嘉荣坚定的说。
那些事情她没有做过,凭什么要把脏水泼向她。
“我说的都是真的,荣儿要是不信,跟我出去走一趟,你就能明白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大家也肯定想要和你道歉。”顾槿安捧起她的脸,眼中闪现着温柔。
“所以荣儿不要难过了好不好,我还是喜欢看你笑。”
宋嘉荣在他的劝说下,心里确实动摇了,可是真正要出门时,想到那天要不是他和裴珩出现,她的衣服肯定会被扯烂,头发被扯成疯婆子的场景,心里仍是缩瑟了一下。
“我要不,还是不去了。”宋嘉荣攥着发白的指尖,心里有种不安的预感。
“为什么不去,你才是受害者,凭什么要让那些污蔑你的人继续逍遥法外。”顾槿安取出一顶帷帽,低下头为她系好带子,“这样就不怕了。”
帷帽给了宋嘉荣一丝飘忽的安全感,即便如此,当她走到人群中,仍是能感受到诸多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那些视线像腐烂的粘稠臭虫黏着她不放,又一寸一寸的舔舐过她全身,恶心至极。
“这是怎么了?”顾槿安看着有好几个满身胭脂味浓的女人的穿着打扮和荣儿一样,心底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有知情人凑过来解释,“小哥你不懂了吧,最近这个打扮在花楼女子当中可流行了,不少客人就爱好这口。”
“要不是李大夫大义出来揭发了那个姓宋的干的丑事,我们所有人恐怕都还要被那种,当婊子还要立悬壶济世牌子的女人给欺骗!”有人忿忿不平的对地啐上一口。
顾槿安认识他们,之前他们几个可是追在荣儿身后跑得最殷勤的人,现在也是他们踩得最厉害。
在他们眼里,天底下的女人只有两种,圣女和婊子。
他们得不到,看不上他们的女人,他们比谁都恨不得要毁掉她们。
花楼女子皆做出她的打扮,不是侧面,而是直接简单粗暴的告诉世人。
她,宋嘉荣不但是个欺世盗名的假大夫,还是个以大夫之名做着暗娼之流的下等妓子。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对方却势必要把她给按死在泥泞里,看着她痛苦挣扎。
“我不是,我从来没有勾引过任何人!”忍受不住那些下流龌龊目光的宋嘉荣牙齿咬破舌尖,冷俏着一张脸站出来。
她刚出声,旁边像是早就有人等候多时,举起手上的烂叶子,臭鸡蛋往她砸去,满脸红光高呼着,仿佛是在做什么惩奸除恶的大事。
“黑心的无良庸医滚出郦城!恶心的家伙!”
“我们郦城不欢迎你这种勾引别人相公的小三!”
“宋大夫,不知道你多少钱一晚上,我们兄弟几个手头还算得上是有几个闲钱的,要不陪我们一晚上怎么样啊。”几个垂涎宋嘉荣许久的男人们笑嘻嘻的围上去。
之前的宋嘉荣是城里名声极好的女大夫,导致他们不好下手,可现在知道她就是一个打着大夫旗号做着暗娼生意的贱人,怎么也得要弄到手上亵玩一遍。
瞧瞧这脸儿,这身段,连城里最美的花魁都比不上她半分。
“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气得浑身发抖的宋嘉荣捂着耳朵大叫。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也不应该会变成这样。
她只是想要当个普普通通,治病救人的大夫而已,为什么老天爷要那么对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铁青着脸的顾槿安把她护在身后,“闭嘴,小爷让你们闭嘴,你们没听见是不是!”
“再让小爷听见你们说一句,小爷把你们都送到县衙里吃板子!”
顾槿安虽然能挡得住一时,却抵挡不住悠悠之口。
甚至有人在背地里传出,他就是为了帮宋嘉荣抬身份,好让她嫁入顾家的那位背后金主,还有人传出一向和善的顾母为什么会讨厌她,不让她进家门,就是因为知道她毒害过正妻后被人给赶出来。
至于那天帮她说话的京官也有人扒出他的身份,原来他早已娶妻,妻子还是名门闺秀。
他们不在意真相到底如何,他们只是享受着一场从造神到毁神的快感,也为自己那平淡无趣的生活里添加额外的笑料。
把人安全的护送回家后,头发上挂着烂菜叶子的顾槿安快要被自责的愧疚给淹没,“荣儿你不要听他
忆樺
们说的那些话,不要听好不好。”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把你带出去,让你承受第二次伤害的,对不起,荣儿。”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带她出去之前,怎么也得要自己先看一下。
要是他多留意,在意一点,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半张脸掩于阴影中的宋嘉荣压下眼底涌现的泪意,轻轻摇了摇头,“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是我自愿跟你出去的。”
“你别难过了,我相信还是有很多人相信你的。”干巴巴的话,连顾槿安自己都不信。
宋嘉荣仍是摇头,“你能不能先出去,我想自己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下。”
现在的她很乱很乱,脑子更是一团浆糊。
她什么都不想思考,不想做,只是把自己缩进她认为安全的壳子里,自动屏蔽外界的一切。
“不行,你一个人待着我不放心,还是让我陪着你。”顾槿安知道自己是好心办了坏心,正愧疚得不行。
如果不是他执意让荣儿出去,荣儿也不会被羞辱,那些人就不配让那么好的荣儿看病!
“我没事的,我只是想要一个人安静的待会儿。”宋嘉荣眼底浮现一层细碎的泪花,鼻尖泛起红意,哽咽着问,“可以吗。”
“我………”心中一疼的顾槿安明白他要是在执着下去,对她来说只会是打扰,喉咙几经吞咽中选择了妥协,“行,我就在门外,你要是有事记得喊我,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在。”
“嗯,谢谢你,朝阳。”谢他愿意相信自己,也谢他义无反顾的愿意陪她。
“我们两人之间何必那么生分,我还巴不得你多依赖我一点才好。”最好是把我当成家人的那种依赖,顾槿安还想要说些什么,可话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想要让她嫁给自己,也明白这个时候说出难免有趁人之危的成分,也会加剧,坐实谣言的成真,母亲和父亲那里更不会同意。
他想娶她,想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得到所有人的祝福中娶她,才不会让她认为自己是受到了委屈。
可是他刚走到院里,顾家家丁便围了上来把他带走,见他挣扎,直接用麻绳把人给捆了后带走。
“少爷,这是夫人的命令,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夜幕降临之下,吵闹了一整日的郦城终于安静了下来。
越是安静,宋嘉荣的那颗心越发不安。
当打更声渐渐远去,连鸟叫虫鸣,风吹青枝的声音都消弭于沉沉夜色中。
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宋嘉荣清晰的听到了院外传来男人的脚步声。
不是一个,而是三个。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剧情线,不喜欢的宝贝可以直接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