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两人只隔着一道窗的距离,对于宋嘉荣来说却像是隔着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崭。
那些欣赏,赞叹的目光从未出现,停留过她的身上,此刻却全给了另一个女人,如何能让她不嫉不妒!
为什么自己拼劲全部的努力,总比不上别人轻而易举的拥有。
她以为的偏爱,原来也可以轻而易举给了别人。
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逐渐模糊了视线的宋嘉荣鼻间发堵,喉咙像卡住硬物一样难受。
她本应该像往常那样冲进去,拽着白若裳的头发大骂贱人,骂她怎么敢勾引珩哥哥,但此时的她忽然失去了推门进去的勇气。
与其说是突然失去了推门进去的勇气,倒不如说她是一点点认清了勇气背后的本质。
珩哥哥不会爱她,珩哥哥的爱对她而言就是勇气。
冷,此刻的她只觉得冷,浑身上下如坠冰窖的冷。
跟在后面的青提和水桃担心娘娘会闹出动静惹来旁人,胆大包天的用帕子捂住她的嘴巴往后拖着走。
天边忽然炸响一道白光,正好照得一小片区域亮如白昼。
抬眼间的白若裳正好撞见,愤怒得双眼猩红的宋嘉荣咬得嘴唇糜红,不甘又痛苦的模样,得意的勾起唇角,状若无意的搂着男人的手臂,娇滴滴的撒娇,“陛下可否帮妾身在画上题一首诗,好让妾身挂在殿内。”
裴珩不动声色的抽回手,不知说了什么,惹来白若裳娇笑连连。
即使隔得远,都能感染到他们之间的浓情蜜意。
水桃捂住她的眼睛,痛苦的哀求,“娘娘你别看了,我们先回去,要不然淋雨久了会生病的。”
“你说,珩哥哥是不喜欢我了吗,是不是是我做错了什么,他才会不喜欢我的。”任由她拉拽的宋嘉荣没有带上哭腔,愤怒,就像是很平静的诉说一件在普通不过的事实。
即使这个事实对她而言过于残忍,就像有人拿着一把尖刀一下又一下的戳着她千疮百孔的心脏。
水桃安慰道:“陛下不喜欢娘娘,奴婢喜欢娘娘。”
“陛下不喜欢娘娘说明陛下眼神不好,反正青提会一直喜欢娘娘的。”青提随之应声。
雨越落越大,隐有雷鸣虎啸之势,连撑着的白绸伞都会连人带伞掀个底朝天。
把人连拖带拉回来的水桃,青提二人正围在床边着急得不行。
此刻的宸极宫殿门紧闭,烛火全熄。
一道银紫闪电划破苍穹,照亮了浑身发寒,被绑在床上的宋嘉荣。
她因为想要用力挣扎桎梏,脖间手臂青筋直冒,一旁的水桃,青提手上,脸上都多出了几条被抓出的血痕。
“要不把香给点上?”
“不行,你忘记上一次莫太医说的,要是继续给娘娘用香,娘娘下一次怕是真的会醒不过来。”水桃知道熏香是最好的办法,但后果不是她们能承担得起的。
青提看了发病后不断抓挠着自己的娘娘,犹豫了许久才做下决定:“去拿麻绳和丝绸来,让宫人不必守夜,早点睡下。”
麻绳过于粗糙,可在捆的麻绳里垫上绸缎最起码能好受一点。
要是真让她们闻着声爬过来,第二天娘娘患有疯病的事就会传满整个晋国。
不说一国之母不可能会是个疯子,就连普通的当家主母也接受不了是个疯子。
水桃深知这也是个办法,要知道哪怕是在宸极宫里,也可能埋有其她宫安插的人。
当天边第一声雷惊起,刚走出殿外的男人不顾被雨水打湿的衣摆,加快脚步往宸极宫走去。
“陛下,那么晚了,德妃娘娘应该歇下了。”在一旁撑伞的小桂子劝说道。
他实在不明白陛下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好好的不在毓秀宫安置,偏生要冒雨赶往宸极宫。
眉眼冷然的裴珩望着远处漆黑一片的宫殿,喉咙里忽然堵得难受,提着灯盏的骨指用力攥至泛白,“德妃睡了吗。”
其实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在等待着什么。
“陛下,娘娘已经睡下了。”听到传话的水桃走出殿内,恭敬的回。
“若是陛下有事的话,还请明日再来。”本来她一个奴婢对皇帝说这些话实属逾越,但一想到娘娘因他受的罪,火气就压抑不住的往外窜,连态度都不如以往恭敬。
要不是因为他,娘娘也不会犯病,要知道娘娘的身体在太医的调理下已经很久没有犯病了。
小桂子闻言,脸皮子忍不住一抽,真心发觉德妃娘娘不但脾气大,连她身边的宫人脾气都大,连陛下都敢拒绝。
奇怪的是裴珩并不在意她的冒犯,而是原地兀自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转身离开,背影在茫茫无边的雨夜里显得寂寥而萧瑟。
连他手上绚烂华丽的走马灯也失去了一开始的璀璨华丽,变得暗淡普通,了无死机。
也只留下一句话,“不要告诉德妃,朕来过。”
这一夜过去后,宋嘉荣病了,与其说是身体病了,不如说是她的心病了。
她一但入了梦,就会置身于五岁之前的画面,都说小孩记性晚,实则并不尽然。
她关于五岁之前的记忆,有的永远是一个漆黑狭小的柜子,声嘶力竭的母亲,还有落在身上数不尽的咒骂。
柜子里的她蜷缩着抱成小小一团,眼睛无措又惧怕的透过半开的门缝,看着因为犯病而歇斯底里的母亲在砸东西。
“都是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你就是个怪物!”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是我的玉郎!”
被掐着脖子呼吸不过来的宋嘉荣怔怔的瞪大着眼睛,双手不在挣扎的无力垂下。
她不明白娘亲为什么讨厌自己,就跟珩哥哥不喜欢自己一样。
是不是珩哥哥也同娘亲一样嫌自己恶心,身上流着肮脏的血。
“娘娘,今天的日头不错,可要出去走走。”水桃看着自从生辰那日过后,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娘娘,心里对陛下的埋怨更重。
若不是他,娘娘也不会变成这样。
脸色泛着不正常潮红的宋嘉荣用手捂着唇一连咳了好几声,才愣怔的说,“你说女人要怎么做才能留下一个男人。”
她一想到珩哥哥不喜欢自己,她便难受得血液倒流,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不会的,珩哥哥不可能会不爱她。
珩哥哥说了会一辈子对她好,不会放开她的手。
所以珩哥哥不可能会不爱她的,她在心里反反复复的说服自己,可是越说,她的心里越空洞,越慌张。
久了,她甚至连说服自己都做不到。
往往只有不被爱的人,才会不断寻找自己被爱着的证明。
水桃尚未回话,倒是一旁的宫人笑眯眯地回,“要奴婢说,想要留住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生个儿子,等两人之间有了血脉羁绊的亲情,哪里还能留不住他的心。”
“闭嘴。”水桃呵斥。
可宫人说的话,仍是直直垂落进宋嘉荣早已陷入一片混沌黑暗的世界里,直白又锋利的划开一道希冀的口子。
是啊,等她有了珩哥哥的孩子,还愁珩哥哥不会爱她吗。
他们的孩子,宋嘉荣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上平坦的腹部,好像里面已经孕育出了一个小生命。
哪怕珩哥哥嫌弃自己的触碰让他感到恶心,她还是想要孤注一掷,想要抓住一根能拉她出无尽沼泽。
孩子,她和珩哥哥生的孩子一定会很漂亮,也会像珩哥哥一样聪明。
那天过后没有再去过宸极宫,宋嘉荣也没有再来找他的裴珩总会望着某一个方向走神。
伺候的宫人们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小心翼翼,虽说陛下心善,可高度的低气压之下仍是令人连呼吸都不畅,后颈泛起如针扎般的寒意。
李福德进来时,便听见男人嗓音沙哑的问,“她近来可好。”
李福德忙垂下头,回,“德妃娘娘的病情倒是好上大半,不过李太医仍说了需得静养一段时日。”
“嗯,等下让太医院的人再去给她看一下。”男人骨感纤长的手指半屈扣着桌面,随即缓缓闭上眼。
他想要问她最近可否有吃好,睡好,是否在怨他失约一事,又担心若是他真问了,她势必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鲳得寸进尺。
这时,有宫人来报,说是宸极宫的宫女带来了德妃娘娘亲手做的糕点,还传达了她们娘娘想要见陛下一面。
若是搁之前,裴珩定然会拒绝,可是莫名的,他选择了应下,还掺杂着连他都没有注意到的愉悦。
却没有答应马上过去,而是说等晚上有空才会过去。
他去见她,不是因为担心她,想见她,只是不希望她乱发脾气,拿无辜的宫人撒气。
即便如此,宫女依旧兴高采烈地回去报喜。
李福德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发一言。
天黑来临,刚沐浴结束的宋嘉荣便听到宫人在外高呼“陛下驾到。”也让她的心跟着被几头小鹿一连撞了好几下。
她都快要记不得,距离上一次听到珩哥哥来她宫里的声音有多久了,久到连她本人都有些恍惚。
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正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的那一刻,刚沐浴结束的宋嘉荣头发都没擦,任由它湿漉漉的披在脑后,赤着脚丫子就往他怀里钻,开心道:“珩哥哥你终于来看嘉荣了,嘉荣以为你不要我了。”
她太高兴了,以至于她都忘了他说过的。
她的触碰只会让他感到无与伦比的恶心。
裴珩被她一抱,身体跟着僵硬,冷斥道:“松开。”
视线又落在她微敞的领口里的一抹雪白,耳尖微不可见的浮现一抹薄红,“如此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不要,我一松开你就会走了,我才不要。”宋嘉荣撇了撇嘴,“我在自己的宫殿里这样穿,怎么能叫衣衫不整。”
对于自小恪守君子礼仪的裴珩来说,仅着了件中衣,甚至连一件普通中衣都能穿出一身风流的宋嘉荣在他眼里简直是伤风败俗,有辱斯文。
又因为她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姑娘,较比常人多了几分耐性的纵容,只是这些小区别,连他本人都没有发现。
抽离手臂,解下外衫给她披上的裴珩喉结滚动的移开视线,“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嗯,珩哥哥你一来看我,我就感觉我的身体好很多了,不信珩哥哥你看。”宋嘉荣生怕他不相信自己,还在他身边走了两圈。
她又想到等下要做的事和当年做的事情重叠,整个人心虚紧张得连嘴唇都咬出血了也没发现。
只要珩哥哥吃下去,她就能怀上珩哥哥的孩子,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把珩哥哥从自己身边抢走。
而她,不但会成为珩哥哥唯一的妻子,还会成为晋国的皇后。
一件带着男子温热气息的外衫披在她的身上,也让她从等下会做坏事的心虚害怕中,抬起了那双怯生生且不安的小鹿眼。
“你身体刚好,哪怕是夏日也不可贪凉,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