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荣把莲子糕和新制的香送过去后,便坐在台阶上,板着手指头满心期待着珩哥哥来找她。
告诉她,昨晚上他不应该帮外人说自己,更不应该强迫自己道歉,等下还会砍了那野人的头。
既然珩哥哥都勉为其难的和她道歉了,她身为大度的女子,勉勉强强原谅他也不是不行。
不过他怎么还不来和自己道歉啊,是莲子糕做得太甜了,所以他不喜欢。
“谁把糕点扔在这里啊,真是没有公德心。”
“算了,先打扫干净吧,要不然让娘娘看见了又得影响心情。”两个宫人抱怨的语气随着风传了过来,不轻不重又挠得人心发慌。
“糕点,什么糕点。”宋嘉荣耳朵灵敏的听到她们的说话声,心口没由来地往下一沉,呼吸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莲步轻移中,见到扔在地上沾满泥土,还有被鞋子踩烂一半的糕点,白云糕点里点缀的红梅像一个又一个嘲讽她不自量力的脸,浑身一颤,脸色唰白得呼吸困难。
这些糕点,不正是她中午送去给珩哥哥的莲子糕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是珩哥哥不喜欢吃莲子糕了,还是那些宫人根本没有把莲子糕送给珩哥哥。
呼吸困难得喘不过来,手脚阵阵冰凉的的宋嘉荣有着诸多的疑惑要问,可是还没等她往前走几步,一阵天旋地转的黑暗袭来,整个人直直往前倒去。
昏过去之前,她还在想着。
不会的,珩哥哥肯定不会那么对她。
可是那碟扔在宫门口的糕点又是如此直白,讽刺的提醒她,是真的。
他不要她了,他亦不会爱她。
难道她真的会像娘亲说的那样不配得到别人的爱,活该一辈子孤苦无依,无人所爱。
不,不会的!
她肯定不会活成娘亲说的那样,珩哥哥会爱她的,一定会爱她的。
她不但会得到珩哥哥的爱,还会成为他的皇后,成为晋国最尊贵的女人!
宋嘉荣病了,病情来势汹汹来得没有任何预兆,就连伺候她的宫人都愁云惨淡着一张脸。
对比于宋嘉荣是否真的生病了,他们更愿意相信宋嘉荣失了帝王宠爱,惯爱出风头的人连在春猎的最后几天都不露面,肯定是做出了触犯龙颜的事。
又令人联想到春猎第一天,阿尔图王世子捡到宋嘉荣的香囊,不免香艳起来。
可是两人直到春猎结束后都没有再见面,香艳的传闻如燕翅掠水,泛起少许涟漪后归于平静。
裴珩从那天后也没有见到宋嘉荣,暗卫传回来的话只是说她病好了,只不过变得不在那么爱说话,往往坐在树底下一发呆就是一整天,神情颓靡又消沉。
两天,三天过去了,裴珩以为她会像小时候那样最多不会超过三天就来找他。
可是时间都一晃半个多月了,她仍是没有来找他,反倒是他先按捺不住想要去见她,迫切的想要知道她的病情是否真的好了。
他心里浮现出想要去见她的念头时,人已经屏退随行的宫人走到了宸极宫外。
出来洒扫的青提见到他,满是惊喜得连声音都打上颤,“陛下您来了,奴婢这就去通报给娘娘。”
“娘娘要是知道您来看她了,肯定会很高兴。”
裴珩轻咳一声制止,“朕只是路过,并不打算进去。”
顿了顿,又加上,“不要告诉德妃,朕来过。”
说完,拂袖转身离开,只为遮掩他来过,并想要进去见她的事实。
他想,就这样由着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持续冷淡下去,也能扼杀掉她那颗一直想要追逐权力的野心,更冷漠且直白的告诉她。
晋国的皇后之位永远都不可能属于她。
一个心肠歹毒,视人命为草芥,骄奢淫逸的女人怎么堪当一国之母。
回到宣德宫的裴珩冷冷扫过桌上的一堆男子画像,问,“这些是什么。”
“这些是上京城里,各家适婚儿郎的资料和画像。”李德福小心翼翼的探着他眉稍间的细微变化,因为他不明白陛下为什么突然要他收集这些。
按理说,先皇子嗣稀少,膝下也仅有一位皇子两位公主,可公主早些年便出嫁了,为公主挑选驸马也不太可能啊。
就算是要和亲,也多挑的是女子画像。
裴珩掩下胸腔涌上的满腹烦躁,挥手,“先把他们撤下去。”
在等等,等她的身体再养好一点,他在为她挑选合适的夫郎人选。
这句话不知道是想要骗过自己,还是真的为宋嘉荣着想。
——
水桃推门进来,看着像株枯萎的花朵的娘娘,犹豫再三后还是忍不住说出来,“娘娘,刚才陛下来过了,只是陛下来了一会儿就走了。”
“奴婢寻思着陛下的心里是有娘娘的,只不过拉不下脸来见娘娘。”
闻言,灰寂无光的眸子灿然亮起的宋嘉荣仍是有着些许的懵懂,更多的是小心翼翼的试问,“你说的是真的,珩哥哥真的来看过本宫,你发誓。”
她的嗓子眼像被滚烫的明炭滚过,又带着恍如隔世之感,放在膝盖上的骨指攥紧着布料,生怕是自己产生了幻听。
“奴婢说的话千真万确,奴婢可不敢欺瞒娘娘半句,况且娘娘和陛下还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青提连连点头。
“娘娘待在宸极宫里闭门不出的这段时日,外头的那些女人们指不定都在乱嚼娘娘舌根,娘娘就算不是为了陛下,也得要出去好生整治一下那些胆敢和娘娘抢陛下的女人。”水桃走出来提议。
有时候想要解决心烦意乱的垂头丧气,最好寻找另一件事,适当的转移注意力。
宋嘉荣一听,眼睛瞬亮。
对哦,珩哥哥不来见她,她为什么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去找珩哥哥。
与其因为害怕珩哥哥厌恶的目光一直躲在宫里自哀自怜,好让那群贱人们看了笑话,为什么不主动去找珩哥哥。
水桃说得对,她和珩哥哥有着谁都比不过的青梅竹马情谊,有着谁都取代不了的数十年相伴,她在宸极宫闭门不出的这些日子,外面的那些贱人指不定高兴得尾巴都要翘上了天!
宋嘉荣一改先前的颓废难过,起身往殿内走,“水桃,青提,还不进来帮本宫打扮。”
她很久没有见珩哥哥,也不知道珩哥哥是否还会生她的气,又是否愿意见她。
连日来的乌云密布被风吹散,阳光洒满大地,晴空万里。
宋嘉荣没有想到的是,出来时还遇到了一个令她胃口全倒的人。
阿尔图放下扎的满头小辫,穿着时下文人墨客流行的圆领宽袖直襟长袍,头戴白玉冠,若不是腰间还佩戴着兽牙,乍一看和汉人基本无疑。
“德妃娘娘如今一打扮,更是光彩照人,若将晋国颜色比作十分,娘娘一人便独占七分倾国色。”阿尔图眼里是没有遮掩的惊艳,眼神却不下流。
“你怎么还留在宫里,怎么,该不会是你的国家抛弃了你,把你留为质子了吧。”宋嘉荣红唇轻启,眼底挂满明晃晃的厌恶。
她讨厌他,更厌恶。
要不是因为他,珩哥哥怎么会生自己的气,还逼迫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他道歉!导致她颜面尽失,还让一群蠢货以为她失了珩哥哥的宠爱。
“本王见不到娘娘,又岂会甘心那么早离开,尚未离开晋国,自然是心中有割舍不下的宝物。”说得暧昧的阿尔图作势就要上前拉住她的手,声音低沉带着勾人的调子,眼里的柔情满得快要往外溢出。
“本王昨日新得了一样宝物,娘娘可有兴趣赏脸。”
阿尔图的手才刚伸过去,眼前白光一闪。
他反应迅速得伸回手,手臂仍是被划伤了一条口子,血痕狰狞。
“再对本宫不敬,本宫手下的刀子可不会留情,滚!下作粗鄙的野人。”宋嘉荣高举起手中沾血的匕首,满脸戾气。
一旁的宫人也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的举动,防止他做出什么对娘娘不利之举。
舌头顶住左边口腔的阿尔图看着像一团火焰远去的宋嘉荣,吃疼的捂住流血不止的手臂。
本以为她顶多是嘴巴嚣张,谁能想到她是真的敢动手,简直比他驯养的狼还不听话。
但,越不听话的狼,驯服起来才越有征服感,女人亦是如此。
宋嘉荣来到宣德宫的路上,已经收好脸上戾气,又小心翼翼的调整脸上的笑。
见到候在殿外的小桂子,头一次没有直接闯进去,而是小心的问,“珩哥哥在里面没。”
小桂子害怕的回:“陛下正和几位大人在御书房商谈要事,娘娘可是有事。”
“没错。”宋嘉荣傲然的一扬下巴,“本宫进去等珩哥哥回来。”
小桂子想要阻止的,可他还没出声,宋嘉荣就像条滑不溜秋的泥鳅游进了殿内。
要是在出声,指定得要惹了德妃娘娘不高兴,到时候还不知道她要怎么折磨自己。
小桂子想到先前曾得罪德妃的几个宫人,吓得浑身寒意的抖了两抖。
哪怕来到宣德宫不下百次,宋嘉荣仍是新奇得像第一次来。
两指拈起一块苍璧墨,试图触碰他曾遗留过在上面的温度,指腹抚摸着他惯用的紫竹笔,鼻尖轻嗅着沾染他气息的宫殿,开心得像偷吃了糖果的小女孩。
珩哥哥是和谁在御书房说话啊,为何那么久了都没有回来?
她来找他的事,不知道宫人是否传话给了珩哥哥。
半个月没有见面,不知道珩哥哥是瘦了还是胖了,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最重要的一点是,是否想过她。
脑子里塞的胡思乱想太多,连脑袋都变得昏沉沉起来,困意一波一波的形如潮水涌来。
趴在紫檀木案几前的宋嘉荣的脑袋一啄一啄着就要往下掉,又艰难的睁开一条眼缝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不行,她得要等珩哥哥回来才能睡。
她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同珩哥哥说,所以绝对不能轻易的睡过去。
恍惚间,她看见了逆着胧胧白光的珩哥哥朝她走来,脸上露出既无奈又纵容的表情。
“要是困了就先上床躺着。”裴珩被她盯得看不进去书,只得取过一本书放在她面前遮住她过于灼人的视线。
本来是要禁足她半年的,可半个月过去了她都没有派人来找她,还真听话的在宸极宫里不出来。
按理说她那么听话,他应该高兴才是,但事实往往相反,他并不高兴,反倒是恼怒她为何要听话。
宋嘉荣打了个秀气的哈欠,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背,睫毛轻颤的嘟哝道:“我不困,我要陪着珩哥哥念书。”
男人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蹭着自己手背的那张桃腮粉面的小脸上,娇憨得像只猫儿。喉结突兀地滚动一二,随后才缓缓吐出一个“好。”
嘴上说着不困的人,过了没一会儿就枕着书睡得香甜,红润的樱桃小嘴半张着念叨着“珩哥哥我不困的,我要等你回来”,娇软甜糯得像加了满满一大勺的槐花蜜的糖蒸酥酪,娇憨却不齁甜。
得知她来见他的裴珩提前结束商议,步履匆匆的踏入殿内,又在靠近她所在的黑漆描金边纳绣屏风时刻意放慢了步伐,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急切的想要见到她。
走过屏风,他见到的是趴在桌上睡得脸颊一端都压出红痕的小姑娘。
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困了不知道去床上睡,也不怕落了枕。
裴珩站了一会儿,终是无奈的轻叹一声,伸手横穿过她腋下,一只手托着她的腿往抱着往床上放去。
把人放在床上,盖好暖衾,人却久久不舍得离去。
眸光晦暗的裴珩坐在床边,伸出微凉的指尖轻拂她黏在颊边的发丝拢在耳后,指背无意碰到她的脸颊,触碰到的那一小片肌肤像是烫到一样,泛着令人全身颤栗的酥麻,当即屈缩着手指收回。
他凝视着小姑娘恬静的睡颜,满心苦涩却是要把他淹没。
她本不适合宫里的生活,他也不能在放纵对她野心的滋养。
夕阳洒落窗牖,投下一片斑驳金辉。
夕阳虽美,只是近黄昏易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