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来,实在看不出来。
试探黑泽阵就像一脑袋磕上硬邦邦的南墙,墙纹丝不动,撞上去的人头晕眼花、找不着北。
北条夏树努力过了。
他反复尝试,短短三小时中屡战屡败,因为很困,听着电视机的声音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一只手搭上自己的后颈,他即刻惊醒过来。
尽管是几乎不参与任何行动的纯行政事务干部,但在port待了那么久,这种程度的警觉性,已经成为了他的必备技能。
北条夏树骤然睁眼,飞速按住那只贴近自己脖颈的掌心。
视线先被黑风衣与银发占据,往上看,是黑泽的下颌。
“……唉?”
而对方的另一只手贴近他的膝窝,似乎是想把他抱起来挪个位置。
黑泽阵:“去床上睡。”
“不用。”北条夏树顿时放松戒备,翻了个面,背对他,迷迷瞪瞪地说,“不用管我……我就在这眯一会。”
他闭上眼睛,重新酝酿睡意。
而刚才那一幕,无比自然地在他脑海中回播。
黑泽阵想把他搬到床上去,果然是嘴硬心软,但这不能证明对方持有越界的好感。毕竟,如果是他在手机端看见呱趴在沙发上睡觉,也会提醒的。
所以上次在这里的沙发睡着,早上却从床上醒来,果然是黑泽把他……等等。
一瞬间门,北条夏树睡意全无。
上次……为什么一点点意识都没有?
当时并未觉得哪里不对劲,满心以为这是全息游戏,‘睡眠’状态下系统屏蔽了玩家的感官,所以一觉睡到十点。
可如果这不是游戏,他怎么可能在正常入睡的情况下无知无觉被人抱起、且睡到那么晚呢?
那必然是有人趁他不备,做了手脚,比如在食物和饮料里投放安眠药物,或者……不。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没有怀疑?
“因为是游戏所以睡得很沉”,这想法产生得如此自然流畅,就像‘青蛙头套是易容’那样,自它生成之后,北条夏树无比流畅地接受,没有主动质疑过。
但夏树现在发现了,这又是一有力证据——为了让他认为这是个无害的游戏,不去主动干扰两个世界连接进程,世界意志会模糊他的感官。
他甚至察觉不到自己服用了安眠药物。
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如果人的想法是可以被某种存在引导篡改的,那么这个人,又有什么自由意志可言?
北条夏树表情沉下来,暗色的红瞳仿佛一汪波澜诡谲的湖,看人自带两分笑意的面容也渐渐凝了层霜。
——要不要尝试干涉世界融合的进程?
可他目前尚且无法确认融合的方式,贸然改动‘书’,可能会起反作用,带来意想不到的糟糕结果。
这份礼物,状似包装精美的糖纸,里面包裹的究竟什么?
从情理上来说,为了防止一个仗挂行凶的人出手篡改已经定下的‘融合’,世界意志对个人想法加以干涉,是无比正常的事情。
北条夏树做过相应的实验,在‘书’上写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件,写上去的内容,再离谱都会发生。
像是冥冥中有一只手,精准而霸道地操纵一切,它安排一些意外条件,促使某些人面对突发情况时、忽然做出不符合自己性格的事情,推动事件结果向被写好的方向滚去。
但这种事,发生在他自己身上,哪怕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也会不爽得要命。
接着他开始回忆自己那天晚上做了什么。
跟着黑泽回到他的安全屋。
进屋,发消息求助太宰治,肚子饿,要求黑泽阵准备宵夜,本意是想让他点个好吃的外送,但对方直接下楼去了便利店。还没带伞。他本来就不喜欢撑伞。
看电视,看的是景汪的达人秀表演。
吃了黑泽阵买的关东煮,剩了半盒。
喝了黑泽阵买的豆奶。
困了,睡着,一觉天亮。
北条夏树:“…………”
这么一看,显然是有人在关东煮或者豆奶里放了安眠药,所以他睡得像个天真浪漫的猪,这药效还挺逆天,能一觉让人昏睡8-10小时。
关东煮是一大锅烧的,豆奶是豆奶粉丢进一整台饮料机打好,再单独接一杯;假如店员的安眠药不甚掉进去这两者的容器,被稀释至此,效用绝不可能那么显著。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就是真相。
所以,安眠药。
是,黑泽阵下的。
北条夏树:“………………”
他震撼极了。
结合‘他喜欢我’的猜测,这一行为显然沾上了一些不妙的意味,而黑泽阵显然不是什么有道德的人。
但那天醒来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只有药物作用后的格外困倦。
醒来时,身上的衣服也穿得好好的。
说明黑泽下了药,却没有做过分的事情……这与下药逻辑其实是相悖的,可这是目前唯一最合理的猜测,总不可能是店员为了给某个人下药做坏事,无差别攻击所有前来买速食的客人。
……这也不是没可能?
北条夏树循着记忆,打开【模拟经营】翻找,两指缩放东京地图。地图上的每一块分区,都涂着不同的颜色,代表组织影响力深浅。
【横滨】
[港口城市欢迎您这里很适合做组织发展的据点呢]
【横须贺市】
[军港城市欢迎您这里……]
……
【米花町】[您目前所处的位置]
[东方哥谭欢迎您在这里活下去需要坚持、努力和运气呢]
没错,北条夏树如今位于米花町。
“东方哥谭”的高度评价,说明这里的犯罪率居高不下,黑心店员试图对某个人下手,恰好此时黑泽阵前去买了加料的食物饮料,他不幸中招被牵连,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身上没有任何痕迹——说到底,不是g下的药,他根本没打算下手。
原来错怪他了。
这一解释更为合理。
北条夏树又翻了个身。
……但他还是觉得,是黑泽做的。
没有强有力的理由支撑,更多是一种直觉。
很不巧,他那灵光一闪的直觉,突发性偏离事件,可持续性准得要命。
那如果真的是黑泽阵做的呢?
他应该试探,质问,愤怒,自此升起戒备,远远逃避,出手干涉世界融合进程,争取与对方老死不相往来。
扪心自问后,北条夏树惊恐地想:“……但我不觉得生气?”
于是,他现在更关心的是——“我为什么不生气,也不准备自此彻底远离他?”
因为直觉也同样告诉他,黑泽阵并未做出趁人之危的事情。
……虽然,莫名其妙往人食物里放安眠药这件事本来就很过分。
北条夏树陷入思索。
他根本没有深思,想法如同四散的烟花,到处打转,并未深入剖析内心。
这是一种无知无觉中使出的逃避手段。
他想着想着,渐渐困了,睡意的枝条渐渐蔓上来,搅得人晕晕乎乎……
耳边骤然响起太宰治的恶魔低语:“原来如此,你既然不是男同,那为什么这么激动?”
北条夏树:“……”
!!!!
啊!!!!!!
他再度睁开眼睛。
是了。如果事实是他猜测的那样,那为什么不觉得生气呢?再感天动地的父子情,包容到这个地步,也有些说不过去了。
北条夏树纠结了好一会,突然起身,喊道:“喂。”
对方没理他,正在桌前对着一笔记本电脑聚精会神。
他接着喊。
“g。”
“黑泽。”
“黑泽阵。”
“呱。”
“黑泽阵,快理我。”
……
“……阿阵。”
鬼使神差的,他喊出了这个称呼。
而对方也骤然抬眼,精准地看过来。
北条夏树觉得有些羞耻,但叫都叫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说下去:“你快过来一下,有重要的事情。”
黑泽单手合上电脑,神色极淡,不疾不徐地走到他面前。
“下来点。”北条夏树说,“平视我。看我。”
于是,银发男人弯腰,缓缓凑近,一双冷翠的绿眸盯着他的脸,瞳孔映出他的缩影,眼神冷戾而专注。
过近的距离,将一切细节放大。
他凸起的喉结,很轻地滚动了下,仿佛在极力压抑某种渴望。
北条夏树与他对视,手指悄悄收拢,抓紧手中的风衣。客厅相当安静,他能听见对方轻而又轻的呼吸声。
一阵细密的痒热自脖颈腾上脸侧,心脏血液澎湃而出的声响,愈来愈鲜明。
“不是吧。”夏树几乎有些头晕目眩了,思维迟钝,十分不情愿地想,“我是不是……?”
就像他自己认定的那样,被人注视时的状态,是最能暴露人心的。
所以……?
是不是……?
一个危险的猜测被浪花推过来。
然而,黑泽阵下一步的动作,令他无暇再去深思那不愿坦诚对待的想法。
对方单手捏住他的下颌,微微偏头,脸颊贴得更近,清挺的鼻梁蹭过他脸颊,引来微微的痒意。
接着,嘴唇贴了上来。
他的唇也是温凉的,然而吐息却炽热,动作生涩而热烈。
这是个毫无章法的亲吻。
北条夏树:“……”
他愕然地瞪大眼睛。
足足过了一秒钟,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接着开始反抗,一边竭力推开黑泽阵、一边往后躲。
“你干什么?”北条夏树惊呆了,以至于质问都显得格外有气无力,“……为什么、要……?”
黑泽阵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猩红舌尖缓缓舔了下唇侧,与浅淡的唇色对比强烈,有种莫名的蛊惑感。
多看一眼,就会被勾缠住。
明知危险,又想靠近。
“没为什么。”
他嗓音清寒,抬眼恣意,解释得漫不经心——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一句‘解释’。
“想这么做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