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雨
他们再次回到分界线模糊的关系, 好像与之前有所不同。
朦胧的晨雾渐渐稀薄,早起的人慢悠悠骑着自行车零散路过,街边店铺陆续拉开卷帘, 蒸笼早点齐齐上摊, 碳水食物的香气飘入深巷。
他昨晚说:姜怡妃,明天一起吃早餐。
从早餐开始的踏青,耐人寻味。
约你吃宵夜的人,可能心思叵测。但愿意约你吃早餐的人,或许是他喜欢你的开始。
清晨六点半站在胡同口的槐树下, 姜怡妃忽然想起了这句话,困意散去不少。
浅白微绿的槐花点缀着老胡同的人烟春色, 她的目光投向拐进来的卡宴上。
老街路窄, 通体漆黑的SUV衬得尤为庞大。
路人纷纷瞥去看一眼, 几百万的车还是有人会嘴碎, 户外小桌边饮早酒的大爷侃道:“哟,大早来了位京爷。”
这话宋聿诚下车时听到了,没怎么在意。
他垂下视线,盯着姜怡妃身上的单薄卫衣, 稍抬抬手就会露出一截腰和肚脐的款式。
宋聿诚皱了皱眉:“我不是让你穿件外套吗?”
姜怡妃把墨镜推到头上, 不听劝:“你管我。”
然后捏着他冲锋衣的袖管往行人道上拽,娇气地说,“饿死了快点儿。”
清晨最温和的光透过槐树枝叶落在她白皙的脸庞,秀眉弯弯, 瞳孔晶明, 嘴角微微扬起, 看起来心情很好。
迎面骑来辆老式自行车,拨着脆铃铛, 老大爷在把手上挂了一袋白花花的馒头,掌控不平衡车体,左右摇摇晃晃的,摇摇欲翻。
宋聿诚顺势搂住她的肩膀侧身往围墙边靠,让开路。
黛瓦粉墙,他们肩并肩,略依偎的姿势。
只有姜怡妃知道,他拥上来的那一刻,自己下意识侧弯腰,躲开些距离。
和脱衣服他的熟,穿上衣服反而有点不适应。
嗅着一股仅属于他的木质香,清冽味道伴随着体温,一点点蔓延过来。
宋聿诚扭头与她对视,语气稀疏平常:“想吃什么?”
他自然地放开她,抬腕看了眼表:“我们只有半小时。”
姜怡妃抿了抿嘴,瞥向背后一整条早餐街。
眨眼间,买早点的人多起来了,声音有点儿嘈杂。
经济独立后,她习惯在酒店或者点外卖解决一日三餐,也有些年头没在胡同老街里,悠哉悠哉地吃东西了。
上一次在这儿吃早饭应该还在念高三,柏油道斜斜地延伸一百多米,物是人非,突然感到迷惘。
她呼出口气:“你选,我有选择困难症。”
粗粗扫眼,宋聿诚指着一家店面:“就这家吧。”
姜怡妃循着方向看去,看到红底招牌愣了愣。
步子踌躇半秒,快步跟上男人一起过马路。
她问:“你喜欢吃绉纱小馄饨?”
宋聿诚实诚地说:“这家店看着比较整洁。”
塑料帘外的墙上挂着牌子,卫生等级:A,笑脸。
得到答案并不意外,姜怡妃哭笑不得地想,果然,他们两个说了一样的话。
走进店里,宋聿诚点了两碗馄饨,付完钱去找姜怡妃占的位子,视线先行一步投向角落的长方桌。
发黄的电风扇下,她背对着他坐着,肩膀微塌,臂弯摆在桌上,说不出的萎蔫,像来上早课的学生。
他扭头又让老板娘倒两杯水。
在姜怡妃对面落座,他随口问:“你吃过吗?”
宋聿诚腿长,坐在普通的小圆凳上显得四周变得狭隘,黑色冲锋衣挺拔冷酷,与店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问问题的时候还晃了晃桌下的膝盖,轻轻碰了碰她的腿。
“上高中的时候来过几次。”姜怡妃回过神。
她面色冷淡,直起腰,伸手去拿筷盒里的小瓷勺。
绉纱馄饨皮薄馅少,烫一会儿就好了,老板把馄饨端上来:“两碗馄饨,吹着吃,当心烫嘴。”
他放好两只碗,刚要离开,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侧头盯着她,两只眼睛写满惊喜:“丫头是不是好几年没来了?”
心里一瞬紧张,姜怡妃缓慢笑了笑:“我之前几年出去上学了。”
老板娘上来送水,挨着丈夫,手抹了抹围裙,眼神迟疑了一下,手指突然在她和宋聿诚之间划动,眉开眼笑地应和:“对对,我也眼熟你们两个,刚才不敢问,这么多年了,已经结婚了吧。”
“”
老板娘认错了宋聿诚。
姜怡妃慌忙瞟了眼对面的男人。
他拨调羹的手顿住,眼皮缓缓掀起。
大脑预判他要盯她,她迅速别开目光,与老板娘挤了挤眉毛:“阿姨,我没结婚。”
谁知老板娘没看懂她的暗示,自顾自开起了回忆模式,露出姨母笑:“我记得我记得,那会儿你男朋友说要等你再大一点才能扯证,你羞得把半碗馄饨撒校服上啦!”
——“叔叔阿姨!要八碗馄饨打包带走!”
“来了!你们慢用哈。”
话音刚落,来了七八个初中生,夫妻俩火急火燎地赶出去给孩子们做馄饨。
姜怡妃呼之欲出的字眼卡在牙缝里,浑身像被撒了碗面汤,又热又黏。
空气陷入尴尬。
姜怡妃偷偷往前面看了眼。
宋聿诚慢条斯理地用餐,旁若无人,遵守着食不言的传统美德。
心里松了口气,幸好他在这方面比较绅士,什么该问什么该听,他把控得很好,不会让她不自在。
装作没听见是宋聿诚的一大优点。
如此安慰了下自己,姜怡妃恢复镇静,动手开始解决碗里的小馄饨。
清澈的汤里,一只只馄饨像一朵朵小花,是面点界的艺术品。
宋聿诚几口就把馄饨吃完了,撑着下巴,低眸静静地望着姜怡妃。
她慢嚼细咽,吃一口,另一只手在手机上滑来滑去回消息。
宋聿诚一直没有等到她主动解释刚才的乌龙事件。
看着她慢吞吞的动作,他瞥了眼腕表,快七点了,明着催怕惹人生气,便淡道:“姜总原来会早恋。”
“咳咳”一小块馄饨皮差点呛死姜怡妃,她双手端起碗,埋头大喝汤。
放下时,碗见底,留下点儿葱花。
宋聿诚递来纸巾。
“我先声明,”姜怡妃接过来手里攥着,想着词儿,说,“我家四合院就在后面胡同里,真不是带你来圣地重游的,我没这种奇怪的趣味。”
他和她前男友只是有些气质相近,长得可不一样。
但姜怡妃不会把这话说出来。
调羹戳着碗底,垂头嘀咕一句,“你自己选的店,自找的。”
“我说什么了吗?”宋聿诚不由觉得她这幅急眼地模样有点新鲜,挑眉,“你心虚?怕我当回事儿?”
“我”姜怡妃用来还嘴的脑子顿了顿。
她确实有点怕他心里不舒服,万一他真喜欢她呢。
宋聿诚打断了她,拿过她手上的勺子,似笑非笑地说:“普通人不会名留青史,有时候我们还不如一只几百年前的勺子,你做古董行业的应该最清楚这点。”
“所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又何必在意。”
姜怡妃睫毛扇动,看着瓷勺落在他的碗里,仿佛也往她心里扔了块会发亮的玉石,缓缓沉下去,深潭底泛起渺小的光。
云淡风轻的话语让她内里产生了微弱振动。
回到车上,宋聿诚打开副驾驶的门:“脚下纸袋里有件我的外套,你套上吧,等会儿在山上别冻着。”
姜怡妃坐进去从白色纸袋里掏出一件夹克,暂且先盖在肚子上。
车内吹起阵凉风,宋聿诚跨入驾驶坐,脱了外套:“穿这件也行,抗风,你自己挑。”
手上多了两件衣服,中控里放着欢迎加入裙幺二五要死要死幺儿看跟多滋源两瓶运动饮料,后视镜照出后座上的小医疗箱,姜怡妃偏头狐疑地问:“你是不是家里有个妹妹?”
宋聿诚难以察觉地顿歇,垂头按下引擎按钮:“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姜怡妃抬眼看他,笑说:“听说很会照顾女孩儿的男生家里一般都有个妹妹。”
“没有。”宋聿诚握着方向盘,眸光平淡。
已经没有了。
黑色卡宴驶出市井小巷,槐树成列向后倒退,拐向通往郊外的路。
停车位边上,早酒摊的大爷喝红了脸,不知喝到了第几杯,汽车尾气又喷了他一脸。
皱着眉头,眯眼细看车标车牌,拍腿:“嘿,大早又来了位沪爷。”——
车子穿过整个燕都,直奔偏远地区的小镇。
右边是山壁,左边护栏外是悬崖。
“地理寻宝”姜怡妃扭头看宋聿诚,不确定地说,“Geocaching吗?”
一款GPS藏宝和寻宝的app,将徒步旅行和冒险引入真实户外活动。
宋聿诚点点头,余光见她正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他:“你不想玩?”
“我只是没想到你的娱乐方式会是它。”姜怡妃咧开嘴,手臂搁在把手平台上,半调侃,“你不应该是早上五点钟起床,先来泡好茶,提神醒脑,然后拎着鸟笼去公园溜达,陪大爷们下下棋之类的。”
宋聿诚微敛着眼皮睨来:“我随时可以把你扔下去。”
“那我就去上别人的车。”姜怡妃的手摸到车门开关,眯眯笑着。
紧接着车内“咔嚓”一声,宋聿诚把车窗全部锁死。
他嘴角斜着弧度,扭头看了她一眼,带着一股秩序主导者的从容与优越。
路上,下了片刻毛毛雨,到达山脚时,雨已经停了。
天空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太阳的光芒被柔和的云雾吸收,光线变得柔和而均匀。山脚的景色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灰中,静谧幽美。
春天的植被郁郁葱葱,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雨后的大地散发着清新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湿润的花香。
他们的每一步都踏在湿漉漉的小径上,发出清脆的脚步声。
这里是苏香山,因为没有修观光小道,步履艰难,成了十分小众的景点。
根据线索指引,藏宝人将坐标信息隐蔽在了山上的寺庙里,他们得上去把它找出来。
姜怡妃第一次玩这样的户外游戏,更多的是新奇。
一路踩着泥,爬到陡处时,宋聿诚通常会先上去,然后伸手拉她一把。
每攻克一条险道,她往后看,会很有成就感。
她觉得自己说不定有丢丢爱冒险的性格。
上山花了两个小时,红墙寺庙外闻到香火的气息。
回头俯瞰,高处白雾成云,绿植像被灰纱蒙住,变成了墨色,与雾霭交织渲染,成为了姜怡妃最喜欢的山水墨画。
“估个价吧,姜总。”宋聿诚懂她,手里挽着她的外套。
姜怡妃盈盈地说:“无价。”
仅属于两个人的风景。
姜怡妃不信佛,进了寺庙以参观为主,苏香寺虽小,但有六百年的历史,大理石碑上的书法篆刻,石佛雕像,木案上的香炉等等都是保存完好的老古董,有人说,最大的收藏机构是寺庙,最大的收藏家就是僧人。
走到净瓶观音塑像前,视线被贡品之间的瓷香炉吸引了去。
粗看样式是明代青瓷,有可能出自龙泉窑,有大面积损坏,用漆缮手艺做了修复。
令她惊艳的便在这,巧妙的手法,优雅的设计,金色纹路像树木根系,从炉底生长,仿佛被赋予新的生命。
“在看什么?”宋聿诚拜完佛过来找她,身上萦绕着一股儒雅檀香。
姜怡妃指了指香炉:“我觉得修复这只炉的人,很有想法。”
宋聿诚垂眼,默默将掌心的签纸放进外套口袋里,淡道:“普通的漆缮工艺。”
“不啊,”姜怡妃摇头,“都说修复古陶瓷的最高追求是‘天衣无缝’,还原本来的风貌。但有时候我会觉得这样抹去了物件当下的经历,有点无趣。比如说这香炉,我不仅看到了它在这儿见证过寺庙的历史,还知道有一位修复师曾经修复过它,技艺高超,化残缺为美,让它比原本的样子更漂亮,突然感觉它达到了一个新境界。”
“我想那位修复师一定很有人情味儿。”
她讲这番话的时候,眸子灵动发亮,运动过后气色白里透红,笑容嫣然。
宋聿诚脑海里浮现她在拍卖桌上的模样,也是这般精神焕发,自信大方。
犹豫一番,他清清嗓,音色稍有起伏:“你知道这是谁修的吗?”
姜怡妃愣愣地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在本尊面前议论。
粉色的嘴唇翕张了一下,有些羞涩,再说的话就显得有些恭维了,“不愧是宋老师,手拿把攥的。”
“几年前的事儿了,没你解读的那么神奇。”宋聿诚轻笑,不戳穿她的窘迫,说该去找东西了。
离开观音堂,姜怡妃再回眸看了眼青瓷香炉上的图案。
树根向左膨胀。
心理学上说这样画的人可能有压抑感。
姜怡妃感慨着幸好刚才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目光落在殿外。
男人硬挺的背影走进灰蒙蒙的阴天。
下山时,遇细雨,不大,但泥土湿滑,有安全风险。
他们钻进小山洞避雨。
水滴淅淅沥沥滑下来,像透明的珠帘,外面正在进行一场大自然的洗礼。
冲锋衣防水,宋聿诚脱下来盖在她的头上。
他只剩一件白色短袖,抓着领子透风,衣摆沾了水,贴在腹部,隐隐勾勒出最下面的两块腹肌轮廓,小腹平坦,紧致结实。
宋聿诚眼睛懒散地侧来,对上她偷看的视线。
四目静静互相审视。
姜怡妃没闪,躲开只会表现出胆虚。
雨声渐大。
“第一晚你在上面没磨够?”山洞里,男人低沉吟味的声音晃荡开来。
姜怡妃瞠了瞠眼,热气仿佛从脚底爬上来,烘烤着神经。
她下意识并腿,望着外面的景色,不想让他太得意。
“我突然发现,爬山是一项不错的运动,爬完也挺高兴的。”姜怡妃鼻音轻哼,“也不一定要去麻烦你。”
宋聿诚凝睇她的侧颜,袖管宽大的两条手臂抱在胸前,稍稍昂着下巴,看似清冷实则傲娇。
听到身侧的男人搓着手臂,忽哑声说:“有点冷。”
山上的温度降得快,一下雨更凉了。
姜怡妃闻言,神情略着急,怕他冻着,马上拉开拉链转过去:“你穿上唔。”
娇媚的音调消失,掉进他的陷阱。
一个漫长的吻,由浅到重,混在雨声中,直到她喘不过气,像对方才那话的抗-议。
鼻尖青草泥土的混合芳香全然被他替代,霸道肆意的白兰地木质香卷土重来,渲染她整个大脑。
“你再好好对比。”宋聿诚收住嘴,亲昵温存地问她,“哪个快乐多点。”
手钻进外套里,温热的手一把扶住她柔弱的腰肢,带进怀里。
姜怡妃不自觉勾住他的脖颈,瞳孔如水帘,照得眸底朦胧:“佛祖脚下你敢造次?”
宋聿诚笑了声,意味深长地望着妩媚粉唇:“我努力佛了十年,前功尽弃。”
“那是你定力不足,宋老师。”姜怡妃用几根弯曲的指背,拂过他的耳垂和下颌线,如同勾绘着心爱人的画像,一笔一画夹杂着感情,语调暧昧不堪,“我再训练训练你?”
说完,他的脸倾下来,姜怡妃嘴角带笑,故意偏头仰腰躲开,手无意识地往地上撑。
他的吻落在细腻的脖颈,沿着动脉,嘴唇缠磨着向上。
就在这时,姜怡妃在背后的小草堆里抓住了又硬又凉的东西。
掌心被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触电似的,她惊叫一声,蹿进宋聿诚怀里。
“虫子!我被咬了!”
宋聿诚抓住她的手腕查看,皱眉。
白皙柔软的掌心很干净,也就指尖蹭了点土。
得到一个戏谑的眼神,她意识到自己小题大做,姜怡妃收回手,转身调整坐姿,朝着杂草堆,伸腿,小心地踢了下。
踢出只带锁的木盒。
宋聿诚看着眼熟,掏出手机对应了藏宝游戏的照片,眉眼上挑,拍拍姜怡妃的头顶:“今天早上应该带你去买张彩票。”
若按要求,他们需要在山上多绕几个点才能找到宝箱,这次算是意外。
姜怡妃迫不及待地把在庙里字画中推出的密码输进去。
“咔嚓”声,锁开了,里面放着许多纪念品。
姜怡妃扭头:“你要哪一个?”
他们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山洞顶上漏了水珠掉在她头发鬓角,她眯了眯眼,抬眸望着他,发丝潮湿,柳眉皓齿。
清水出芙蓉,像古诗中被吟诵千年的美人。
宋聿诚帮她擦去鬓角的水,托住她半张脸,柔情在俊逸的眉间漫开:“这个。”
山涧水花如丝线般溅进她的眼睛,姜怡妃下意识闭眼。
伸出舌尖与他交缠,伴随着雨滴的节奏。
今日温情带着清凉的雨。
如梦似幻,不知心跳真假,但都不重要了。
离开时,姜怡妃偷偷将飞燕草发圈放进了宝箱,把它永远埋藏在深山里。
此刻,她无比清醒——
下山,在车上各自换好干净的衣服,他们去附近镇上吃饭逛街。
由于阴雨天,街上的散客不多。
误入一家手工艺品店,是做DIY陶瓷的。
展示柜前,姜怡妃拿起一个做工粗糙的小花瓶,似在思考什么。
宋聿诚手搭在柜台上,问:“想玩吗?”
她仍低头看着,平声道:“你会觉得这种店做出来的东西是垃圾吗?玷污艺术界。”
宋聿诚愣了下,这不像她会说出的犀利评价,如此偏激,但仔细看她的神情又好像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工艺固然重要,有没有价值也是人定义的,但艺术品自带的故事性会更吸引我。”他如实回答,“比如说,今天我们做的东西不管有多丑,以后我见到它都会想起你。”
“故事就是你和我。”
听到他这番话,姜怡妃放下瓶子,勾起嘴角:“那我们做一对吧,一人一个。”
她知道这么做很无聊,默默将他们两个作比较。
仿佛在告诉那个人,瞧,我找到一个比你更好的,简直轻而易举。
而宋聿诚变成了,满足她虚荣心的工具。
前一秒刚吐槽别人做得不好看,姜怡妃在拉胚环节上便陷入困境。
虎口捏着泥,拉了半天还是瓶体不均匀,像烂尾工程。
看她脸色越拉越黑,宋聿诚放下手机,脱了风衣请店员挂衣架上。
就这进度,还说要做两个。
女店员接过外套,腼腆地笑了笑:“小哥哥,你也玩吗?”
店里分散着几组客人,都是大学生情侣。
他在里头站着尤为成熟有气质,旁边人纷纷看过来。
宋聿诚视而不见,慢条斯理地挽起衬衫袖口,瞥了眼窗户边上的女人,眼底带着别人能看出来的宠溺:“我再不过去,你们今晚可能要陪她通宵了。”
他知道姜怡妃虽嘴上说欣赏残缺美,但她自己做事追求完美,特别是一些小事。
拉了个矮凳坐到她身后,宋聿诚张开双臂环上去,拢住她的手,揉了揉,语气含着笑:“你太急了,手指放松点儿。”
男人的温度缠绕上来,姜怡妃耳根被他喷得微红,扭捏道:“是这个泥太软了。”
“行行行。”宋聿诚由着她说,耐心引导她的手指。
她腰板一软,虚靠着他,两手随他的动作稳稳夹住泥团,仿佛中了神奇的魔法,泥团在底旋转着,随着他们的动作慢慢拔高成型,均匀又美观。
姜怡妃欣然扭头看他,宋聿诚清朗的侧眼线映出一道柔软的弧光。
他果然还是不戴眼镜比较顺眼。
接下来他亲自指导她成型,画工,施釉,省去不少时间。
和店家约好了拿成品的时间,姜怡妃心有余悸:“等烧出来我的花会不会很难看啊。”
宋聿诚帮她披上外套:“不会,妃妃做成什么样都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独一无二的丑吗?”姜怡妃听出调侃,捏了捏他的肩膀。
小打小闹的,路人看着还真像一对热恋情侣,赏心悦目。
推开玻璃门,大雨磅礴,他们只打了一把伞,宋聿诚揽着她的肩膀。
风刮得喧嚣,脚踩在雨水里,溅起水花,忽感有道异样的视线落在脸上,裹挟着与春日不符的冷涩。
姜怡妃猛地抬头。
身边的温热散去,鞋跟顿住,目光直直投向前方。
槐树下,黑色劳斯莱斯商务车前,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身姿颀长地伫立在黑伞下,一半面容被掩盖在黑伞的阴影里,金丝框眼镜后是一双深邃的眼眸,熟悉又陌生。
他幽幽地望过来,夹杂着无名的情绪,阴郁在灰蒙蒙的雨日里肆意蔓延。
唯有夹在指缝中的烟,在细茫茫的雨线里随着他吸烟的动作闪烁出有温度的火星。
姜怡妃与他对视,脖颈钻入冰凉的风,混着刺鼻的烟味。
宋聿诚注意到了姜怡妃的异常,循着视线望去,下意识搂紧了她的肩膀。
对面的男人收拢掌心,徒手捏灭燃烧的烟芯,那道冷彻目光忽从朦胧雾气里穿透过来。
姜怡妃默声取下肩膀上的手,眸底闪过一丝窘促。
四年过去了,她见到他这样的眼神还是会发怵。
熄灭的烟蒂扔给助理,沈洵祗接过伞,一步一步踏着沉重的雨声走过去。
姜怡妃像个冷冻的美人雕塑,肤若凝脂,挪不开眼的瞪着他。
沈洵祗在她面前停下,垂眸淡笑:“莺莺,过来。”
一声莺莺击碎了整日的幻境。
姜怡妃看着他伞柄上泛白的指节,踌躇。
宋聿诚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最后落在姜怡妃的冷脸上,勾唇:“认识?”
“……”她稍稍移开视线,没有否认。
宋聿诚扯唇:“你想跟他走吗?莺·莺。”
听到宋聿诚第一次唤她小名,姜怡妃心神不安。
她怕有人会发疯。
对面的沈洵衹眸光渐冷,危险的预兆。
他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从未变过。
姜怡妃镇下内里,思忖须臾。
在空气变得更稀薄前,她与宋聿诚拉开距离,笑着道别:“既然我朋友来了,不麻烦您送我了。”
您。
疏离感拉满。
宋聿诚面上风静云清,没有多问,只微笑地说“好”,做了告别。
他与沈洵衹擦身而过,两人互瞥。
乌云密布下,恍有腥风血雨交织一瞬。
这场雨,来得不怀好意。
带雨
雨淋淋, 天上阴沉沉的,水在挡风玻璃前如瀑般流淌。
沈洵祗要求她上车,她没有拒绝。
他们脸上没有多年未见的尴尬, 亦或是怀念。
恍是当年一次平常的接送。
她大学放学, 在校门口等到他,然后坐上车找本专业书消磨时间。
他比她大七岁,当时工作就很忙,自顾自地在一边处理文件,戴着耳机开会, 却总能掐点在到家前处理完事情,问她想吃什么。
她想吃什么, 她什么都不想吃。
却敢想不敢言。
车内悄寂,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玫瑰麝香。
脊梁延至大腿, 凡是贴在皮质座椅上的区域, 皆是沁凉一片。
说不清是从外到内,还是从内到外。
姜怡妃垂眸,一小截露在外头的手臂起了浅浅的鸡皮疙瘩,她面不改色地拉下袖口盖住, 目光仍然望着窗外的乌黑雨景, 旁道的车路过,尾灯粘着水甩出长长的红线,像倒掉的颜料。
后座中央微鼓,仿佛是一座荒漠小丘陵, 隔开东西两面, 伞斜靠座椅沿, 弯弯的柄手倾向她这端。
每听到一丁点儿异样的声音,她便瞥过去, 时刻注意着伞柄的方向。
“周鼎,空调关了。”沈洵祗关上笔记本,淡淡开口。
“是,沈总。”周鼎是他的秘书,与他同岁,勤恳又懂得察言观色。
姜怡妃印象里只与周秘书有过一次单独交流,在离开沪城前。
回忆着以前的事,感到手腕被人握了去,她没有很快甩开,目光淡淡觑向他。
四指被他轻轻裹上,沈洵祗摩挲着她的一处骨节:“凉了,怎么不说。”
弯曲拇指抵着他的虎口,把手拿出来,姜怡妃往窗边坐了坐,把被碰过的手藏在另一只胳膊下,捏成拳,面不改色:“沈总,到底有何事?”
她身侧的窗户飘着雨,淡眸长睫,语气疏远清冷,飘到沈洵祗耳里却不痛不痒。
他嘴角噙起,摘下眼镜:“莺莺,你以前喊我什么?”
“别用这个名字叫我。”姜怡妃蹙眉,感到胸口不适,提醒道,“我们,已经各自回归了。”
沈洵祗止语,慢条斯理地擦着镜片。路灯开了,他低着头,暗黄的光透过防窥玻璃幽幽照在他身上,额前碎发的阴影遮住眼睛。
良久,听到清脆的声响。
姜怡妃不自觉循声斜下眼,心惊了惊。
分明指骨之间撑着的镜片碎了一角,像冰面的裂纹,泛着虚弱的光。
沈洵祗抽出手,看了看指腹,宛如无事发生。
余光里的女人满目冷淡,与傍晚店里高兴的模样判若两人。
“怎么?”他从椅背上直起身,头转过去望着她的冷脸,忽抬唇讥笑,“那男人叫得更好听?”
“”姜怡妃没有接他的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一只手松懒地捏着镜腿,金丝框眼镜的影子放大几倍地倒映在驾驶座背后,沈洵祗语气里的不屑似乎也在放大。
姜怡妃盯着他把眼镜当做垃圾般随手扔在门兜里,扯了扯领带,喉结动了动,冷道:“玩得差不多就收收心吧。”
有些人做惯了上位者,总会下意识以自我为中心。
姜怡妃轻笑,语气不带一丝感情:“你觉得我在和你玩捉迷藏吗?”
说话间,阴凉的脸上闪过一道黑影,窗外,隔壁快道有辆车体高大的SUV加速超过,黑色卡宴冲开雨帘,像凶猛的食肉动物正在夜幕猎杀。
飞溅的水花下是燕A车牌远去,号码她认识。
宋聿诚的车。
姜怡妃目光瞥向周鼎面前的仪表盘,箭头指在一百码。
按照卡宴远离的速度,宋聿诚可能顶着一百二十码的高压线狂奔。
这条高速通往的小镇人口不多,来往车辆稀疏,快道上相对比较空旷。
他在下雨天开得如此快,家里着火了还是赶着投胎。
可按照宋聿诚平时温和的性子,她觉得紧急事态的概率比较大。
姜怡妃抿了抿唇,鬼使神差地去掏手机,想发个消息问问。
手背突然一沉,被按在包里动弹不得。
她掀眼,沿着干净平整的西装袖子往上。
沈洵祗的手伸过来,身体靠着椅背,领口微微松开,领带歪斜地垂挂在脖颈上,状态慵靡,他目视前方的眸里印着大灯的光,像迸出的火星子。
他眯了眯眼,又看向她,轻松地笑了笑,回答起了上一个问题:“不是吗?”
这声笑里藏着一支锋利的箭,箭头磨的尖锐,像外头的雨丝。
姜怡妃屏息,感受到一股由男人散发的危险,后背是由外到内的凉。
傍晚迅速决定跟着沈洵祗走是为了防止他做出失格的事情。
宋聿诚是无辜的,不该被扯进来。
“是。”姜怡妃咽下慌乱,手从手机上挪开,从按压里拔出来甩了甩,无所谓地说,“沈总说什么就是什么,您高兴就好。”
她可以做到暂且哄住他,但不代表会给他好脸色。
女人垂眸活动手腕,身上穿着深蓝色的针织裙,是曾经很少见的成熟款式,眼睛里仿佛也少了许多当年的东西。
沈洵祗收手,玩味一笑:“行,那我们换个游戏。”
他想试试她的演技是不是也成熟了。
在姜怡妃淡然的目光里,沈洵祗用手拍了拍西装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漫道:“周鼎。”
周鼎从小就跟着沈洵祗一起长大,沈洵祗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他基本都能猜出意图。
“好。”周鼎缓慢踩下油门,仪表盘的箭头一点点往右.滑,他咽了咽口水,全神贯注。
玻璃窗上的雨丝像被狂风吸食,往后飞去,推背感来得突然,姜怡妃不满地皱起眉头,抓住门上的扶手,质问:“沈洵祗,你要干什么!”
沈洵祗从容地坐着,双腿交叠,光影中下巴底下有颗细小的痣露出来,刀锋般的颌线扬起顽劣的弧度,眸中冰冷:“猫捉老鼠,刺激吗?”
汽车在彼时变道,路灯排排向后倒退,雨丝在周围群魔乱舞,汽车加速的长声撕开夜色。
背后投射出一道明亮的光,有一搭没一搭在方向盘上轻点的手顿住,宋聿诚漫不经心地瞥向左边的倒车镜。
劳斯莱斯车前的雕塑车标在远处熠熠发亮。
“优雅玲珑的女神,醉心旅行。”
醉一点儿是微醺助兴,醉多了可就是容易犯浑了。
他挑了挑眉,如同夜钓的渔夫看到水上的浮漂在动,却保持姿势不动。
卡宴在视野里逐渐放大,车牌号码的每个数字显现轮廓。
姜怡妃强忍着恐惧,全程脸色保持波澜不惊。
沈洵祗这么做的原因,她很清楚:他在试探她是不是在意宋聿诚。
默默咬紧牙关,控制呼吸,她告诉自己车子确实在加速,但没那么拼命。
前面的车子越来越近,仪表盘上的速度到达一百二十码的警戒线。
两车一前一后以相同速度疾驰。
姜怡妃感到身后冒出冷汗,但她努力地放开了门把手,从包里拿出手机,回工作群的消息。
屏幕亮光照亮她清冷的眉眼,嘴唇抿得很自然。
沈洵祗睨了眼她的手机,平声问:“不害怕他出事?”
姜怡妃在给助理发信息,头也不抬地回道:“要撞人的是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如此说着,她将一行估价,多打了三个零,撤回,再重新发送,头顶仿佛有厚重的贴片压下来,是卡宴的车尾。
两车距离缩短进了一百米以内。
沈洵祗长吁一口气,佯装怪罪:“开稳点,周鼎。”
“莺莺在车上办公,容易晕车。”
“是。”周鼎闻声,慢慢松开油门,变道。
黑色卡宴扬长而去,驶入通往燕都的茫茫车流。
姜怡妃放下手机,肩膀松了些许,发觉太阳穴酸胀得厉害。
淡淡的玫瑰麝香飘进鼻腔,沈洵祗的手慢慢靠近她。
他想帮她擦擦鬓角的汗。
“想去哪吃饭?宝贝——”
下一秒,男人猛地被顶到门上,后背砸出沉闷的声音。
车内陷入死寂。
周鼎吃惊地瞪着后视镜。
两人之间横着一把黑伞,气氛紧张。
姜怡妃拿着伞,尖头对准沈洵祗的胸口,狠狠戳过去,顶开他。
“沈洵祗,别碰我。”她说,“请你安分地送我回家,别逼我在这儿跳车。”
沈洵祗确实愣了一下,却很快恢复平静。
他握住伞头,在她做出反应前把人拉过来,如意拂去她的汗珠,接着抢走伞。
鬓角湿凉,姜怡妃意外地看着他把伞横在中间,主动妥协。
“好,我不碰你。”他突然爽朗地笑起来,手臂搁在窗台,感叹,“我们莺莺真的长大了。”
阴晴不定是沈洵祗的特色。
姜怡妃紧蹙着眉,不理他。
她别过脸,视线无意扫到副驾驶与车门间滑出来的东西,定睛。
路灯的光在上面长长地闪过,一直延伸向前。
姜怡妃看清了它——一根昂贵的金丝楠木拐杖。
入城,沈洵祗履约将她送回家。
独自站在酒店公寓的电梯上,姜怡妃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真是嘴上说的那样,只是来看她一眼,过得好不好?
她不信。
谨慎起见,姜怡妃决定立刻换家酒店。
打开微信联系住房管家,上面跳出一条新消息。
简简单单两个字:【前任?】
电梯门开了,姜怡妃走出去,回道:【嗯】
没什么好隐瞒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输入密码,开门闻到家里香氛的这刻,终于安心定志。
她摸黑摸到床上躺下,手机收到回复。
宋聿诚:【大概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分手了。】
翻了个身,想了想,姜怡妃忧虑地回道:【对不起,最近我们先别见面了。】
至少要等到搞清楚沈洵祗来燕都的意图。
宋聿诚:【你们要和好?】
看到这句,她手指跃动,秒回:【不可能】
仰面躺着,身体陷入柔软的被子里,心情回复平静,五感变得细腻,她嗅到一股熟悉的白兰地混合琥珀香。
来自她穿着的裙子。
她坐起来,叹了口气,向后伸手拉裙子的拉链。
遮挡后背肌肤的布料滑下肩,那股香味似乎更浓郁了。
姜怡妃拿起领口闻了闻,大概是他在车上吻她肩膀的原因,沾了太多味道。
不过,经历了之后的事情,他应该不会再想与她再见面。
会找床伴的人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点:怕麻烦。
裙子落在地板上,纤细姣好的轮廓移向沙发。
姜怡妃从抱枕下取出烟盒。
手机再次震动。
屏幕亮光照亮她点烟的手势,停滞在半空。
宋聿诚:【嗯,所以我们pillow friend的约定没有结束。】
她仿佛看到他气定神闲的脸,端起手上的酒杯与她相碰。
宋聿诚:【下周三,晚上十点,这次是我约的你。】——
浴室,雾气徘徊在浴池周围。
一面是落地窗,用的是单向玻璃,可以欣赏到洋房外的夜景。
夜晚的雨已停,雨滴仍然残留在玻璃,像闪着银光的星星。
月光穿透薄雾,敷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水从浴缸里漫出来,宋聿诚抬着手臂,单手发消息。
姜怡妃:【你今天有没有故意超车。】
宋聿诚眸光微闪,从漂浮木托盘上端起白玉瓷杯喝了一口。
迟迟未回复,转动着小酒杯,仿佛在沉思。
空气中弥漫着蒸汽,水珠顺着他的背部流淌,勾勒出均匀的线条,肌肉在水下轻轻颤动。
宋聿诚:【没有。】
水滴滴答落下,一切都沉浸在宁静与夜色中。
这个瞬间,浴池成为了他的藏匿所。
带雨
【下次再约吧。】
消息停留在上周凌晨迟迟未更新。
她有需求他回回满足, 等到反过来他主动约她,却吃了个闭门羹。
以前,宋聿诚觉得维持这种肉-体关系女人很容易吃亏, 所以把控制权让给了她。
现在倒是真有点儿自己不值钱的错觉。
麾之即去, 招之须来。
卡座里,昏暗旖旎的光线,宋聿诚眼眸微阖,划走聊天框熄屏。
他靠着丝绒沙发,坐在一角独酌, 杯里的白兰地越来越少,冰块融化成水, 慢慢在杯底积涨, 水珠从他指缝里落下, 滴在衬衫的褶皱上。
直到胸口的布料微凉, 他才舒展眉头,漆黑幽寂的眼神恢复温度。
隔壁闹哄哄,没有发现男人的情绪低沉了多久。
今天褚康时的生日,他把几个燕都好友约在一起喝酒。
这家会员制夜店开在大学路上, 离燕都大学不远, 有点钱的年轻人会选择来这里深夜狂欢。
舞池里,眼神暧昧的男男女女们,各怀鬼胎。
宋聿诚嫌吵,本不想来, 但偏偏在瓷协例会时被他逮了个正着, 用曾经的亲戚为由头, 又是劝酒又是不让他开车走。
褚康时的朋友们都不敢与宋聿诚搭话,认识他的是顾忌身份, 怕多有得罪,不认识他的,是瞧他浑身气场排外的信号极强。
其实,他平时不会那么明显,该给的面子还是会给,不然摆着一张脸给学生们讲课,十只瓷器有九只得被学生慌得手滑在地。
褚康时偷偷观察宋聿诚很久了,看出了他今天不开心。
家里人都说宋聿诚性子温,很少生气,但褚康时知道他情绪起伏不大的主要是因为他不在乎,属于藏在骨子里的冷。
今天真是有趣了,竟然在宋聿诚脸上识别出了“不爽”二字。
褚康时走过去,哥俩好地把手臂搭在他肩膀上,贱兮兮地问:“你被小姑娘拒绝了?脸这么臭。”
宋聿诚闻到浓郁的酒气,有些不适,把褚康时的手提起来,扔过去,睨道:“下次把脑子里的泡泡冲干净,秋拍收益说不定能翻倍。”
褚康时没听懂,伸长脖子凑耳朵过来,叫道:“啊?什么泡?”
有人跳出来嘲笑他的醉样:“宋哥的意思是,你肥皂剧看多了,所以整天只想着谈恋爱。”
“嘿!宋聿诚!”褚康时指着他高挺的鼻梁,“你给我把眼镜戴上再说话,不然我总以为你这张渣脸在骂人。”
叫声和音乐声在耳畔混响,宋聿诚待在这里的耐心快要流失干了。
说到眼镜,他又想起了姜怡妃那夜在东京跪在椅子上,摘下他的眼镜,眼含涟漪。
脑内美好的画面被雨点般的鼓声一晃,全然碎了。
几日前还问要不要谈恋爱的人,开始对他爱答不理。
在他想要试着接受她进入自己生活的时候。
宋聿诚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酒精的后劲翻涌而来,他弯腰,冷水泼在脸上,皮肤接触低温褪去了些醉意的粉红,他白皙的五官逐渐清晰地显现出来,抬头时,深邃的眼睛在镜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下意识去口袋里拿手机,摸出一张折叠好的签纸。
估摸家里阿姨洗冲锋衣的时候忘记检查口袋,把东西留到了现在。
这是与姜怡妃去苏香寺时,他一个人抽的签,取来了一直没仔细看。
神佛之事,可信可不信,他不是十分虔诚的信仰者。
顶灯柔光下,宋聿诚垂眸,怔忪片刻。
水滴从下颌角淌过,留下一道微湿的痕迹,滴在摊开的纸上。
俨然两个大字黑得刺眼:【大凶】
纸团丢进垃圾发出轻响。
回去时,卡座里多了位女生。
她穿着一条酒红色的吊带裙,两手抱住双腿缩在褚康时旁边,埋着脸,肩膀微微颤栗,正在哭泣。
宋聿诚以为是褚康时惹来的风流烂事,表情阴沉地盯他。
褚康时冤枉极了,给女生递纸:“妹妹啊你可别哭了,没事了啊,哥哥已经帮你把那狗男人赶出去了。”
“怎么回事儿。”宋聿诚随口问其他人。
旁人告诉他舞池里有咸猪手趁黑骚扰女大学生,褚康时听见求救声,冲进去英雄救美。
说这话的人语气极为调侃,像是见惯了在这种场合发生的性·骚扰事件,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不关己。而喝醉的褚康时冲过去救人在他眼里变得十分滑稽。
宋聿诚收回目光,温着调子问女生:“要报警的话,现在还来得及,我们这儿看到的人都能帮你作证。”
女生抬头,接过褚康时的纸巾,吸了吸鼻涕,委屈地说:“算了,人都跑了,我下次小心些”
“”
可怜巴巴的哽咽声在看到宋聿诚的那刻戛然而止。
“陈姿燕。”宋聿诚认出了脸,淡道。
她的眼妆哭花了,在眼睑下面晕成一团,僵着脸,瞳孔震惊。
“宋老师。”方才陈姿燕一身委屈断然无存,放下腿,双手盖在膝盖上,端坐,仰着头,磕磕巴巴,“晚上好。”
蹦迪遇到学校老师,还是经常旷的课和作业不认真写的课,她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宋聿诚抬手看了眼表,面无表情,淡问:“现在几点。”
陈姿燕咽了咽口水,后背僵直,答:“十二点三十一。”
宋聿诚双手抱胸,依旧保持平淡的语气:“学校宿舍门禁几点。”
“十十点。”
“你现在在哪。”
“夜夜店。”
光是被老师盯着,她就害怕。
看到宋聿诚叹了口气,拿起手机,屏幕光线照在他的眼睛里,映出通话键盘的影子,薄唇轻启:“家长电话。”
“啊——宋老师!”陈姿燕迅速站起来伸手去抢他的手机,“放我一马!”
扬起手,冷漠地看着她在眼底蹦,宋聿诚眼神里无半分可商榷的余地。
“宋老师!我妈会打断我的腿!我爸会冻我的卡!这日子没法活!”她急眼了,手舞足蹈地恳求道,“我这周一定好好上课,您您这样我要是期末挂科了,您再告诉我爸妈好吗?我期末教师评价给你打五星啊”
“我让你们班的辅导员来接你。”宋聿诚不吃小孩装可怜这套,打开学校的通讯录,开始翻找名片。
“欸欸欸——别啊宋老师——”
陈姿燕叫得更大声,把褚康时给嚎懵了,他喝得多,瘫在沙发上,意识断断续续,眼缝里,小姑娘弯着膝盖扯着宋聿诚的裤管,苦苦哀求。
面前的男人神情严肃,拨号码的动作冷酷无情。
直接触发了少时被宋聿诚威胁的记忆,紧张感扑面而来,他蹭得站起来,糊里糊涂地跪陈姿燕旁边,帮着她一起张牙舞爪得求:“哥!哥!大哥啊!您消消气!别把我逃课的事情告诉我妈啊我给你当牛做马啊哥!”
旁人围观他发酒疯,乐开了花。
陈姿燕也喝了不少,听着褚康时悲惨的哭诉产生了共鸣,张开手臂与他难兄难弟地一起哭。
一时间,这儿的卡座成了“教导主任训小学生”,极其显眼,四面八方投来奇异的目光。
宋聿诚站着,额角发酸,最后揉了揉太阳穴,拨通电话——
姜怡妃坐在出租车上,她刚从HK出差回来,夜风吹乱了发丝,眼睑低有些深色,略显疲态。
出差是她主动向公司要求的,原本只是一件派底下助理去就能办成的小事。
她承认自己在逃避一些人和一些事。
四年前,她也是如此,大费周折地逃出沪城,与沈洵祗不告而别。
车子开到了酒店公寓楼下,姜怡妃取下行李,出租车往前开走,她刚迈出步子,忽然有人冲上来扬起手,朝她的脸上扇。
“啪!”
虽然反应灵敏地避开了点角度,但下巴上仍然有些辣。
“姜怡妃!你他妈的真贱!”
姜怡妃忍着疼,抬起头,看清了来人。
那人全副武装,戴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身上的皮衣过得严严实实,但她觉得声音耳熟。
“黎小姐,我在大街上喊你的名字,应该对你不利吧。”她直起身子,神色冷静,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她的目光坚定。
“是不是你向富咏志老婆告状的!”黎敏恶狠狠地说,“收起你这副姿态很高的样子!你自己爬不上沈洵祗的床,就来断我的路!截胡我的通告!我呸!你就是看不得别人过得好的人渣!”
“请你把嘴巴放干净点儿。”姜怡妃拿出手机,作势报警,声音冰冷,“再不离开,我就通知警察了。”
“你敢!”黎敏扑过来,抓她的头发,像失控的疯子。
姜怡妃不知道为何黎敏会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伸手去挡,握住她的一只手腕。
“刺啦”一声,电击棒从下面绕上来,直直地往她腹部袭来,下意识闭眼向后倒去。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后背陷入清冽的怀中。
“你是不是想死。”
头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她睁开眼,看到男人深眸里淬了冰。
带雨
沈洵祗搂着她的腰, 往怀里带,半身跌进他披在肩上的外套里。
下巴蹭过他的肩膀,看到后面停着他的车, 周鼎从驾驶座匆匆下来, 拉开意识不清的黎敏。
姜怡妃回头一愣。
沈洵祗不知在这短短几秒了做了什么,电击防身器掉在花岗岩路面上,黎敏捂着肚子,眉头紧锁,发出疼痛的闷哼。
腰上的手掌很冰, 姜怡妃下意识去挣脱,却被更用力禁锢。
“先站稳了, 我会放开你。”沈洵祗没在看她, 仍睨着黎敏。
马路上的汽车开过来, 近光灯照亮他的眼睛, 阴骘里透出一发不可收拾的怒气。
他发怒的样子,她记忆深刻。
姜怡妃小心翼翼动后脚跟,套进高跟鞋,隐约感到从记忆深处爬出寒噤。
大概是确定她站稳了, 沈洵祗真的松开了她。
姜怡妃看着他的背影, 听到他说:“哪只手。”
恍有凌风刮过,他走过去,庞大的影子一下笼罩黎敏的身躯,仿佛愠怒的冷血动物。
黎敏被他的气场吓清醒了, 瞠着眼, 看到阎王鬼魅似的, 泪水夺眶而出:“沈先生,我”
树叶晃动发出稀碎声, 叶子的遮住路灯,驳杂的影子投在他的宽阔的肩膀,仿佛打了层暗霜。
沈洵祗:“我数到三。”
姜怡妃不禁抓住肩膀,轻薄的雪纺布料攥在手心里像是要化开,思绪随着男人警告的语调,一举拖拉回四面围墙环绕的豪华别墅。
四年前,满庭芳。
坐落在沪城的郊区湿地,周遭风景优美,是度假享受生活的好地方。
室外宁静怡人,别墅内装潢豪华,偌大的房子,她是唯一活着能在里面随意走动的人。
听照顾她生活的阿姨说,那几天的饭都是沈洵祗亲自做好放在门口的,每次等托盘上的飞燕草临近干枯,她才会拿进去,然后把饭菜倒进马桶里,留下一株花放进瓷瓶。
遇水的花活了,她的心却在慢慢死去。
有一天,躺在藤椅上,望着镶嵌床外,远方山雀掠过余晖,她终于决定从画室出去,与他见一面。
当时的沈洵祗不是家族里最得宠的儿子,被塞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项目,可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就会来她这里报道,然后坐在楼下大厅的沙发上,双手抱胸,翘着腿,身上的衣冠整整,盯着她紧闭的画室门。
绝食四天,她的眼皮很重,视线也模糊,白色的吊带裙挂在肩上莫名吃力,但拼命扶住把手挺直背,垂眸俯视下面的男人。
巨大的水晶顶灯仿佛破碎了,一下子熄灭消失,他们互相望着。
她在抗议,他在整治。
光着脚踩在冰凉的木板台阶上,每走一步像是对大脑凌迟,撕裂眩晕得疼。
他能久坐于此,一定也是猜到了,今天是她身体状况的极限。
他很睿智,常常预判到她下一步动作,所以她需要想得更深。
走到最后一节台阶,鼻头酸酸的,眼泪冒出眶,脑子里的线紧绷起来,虚弱地倚在楼梯扶手上,直勾勾,泪汪汪地看着他。
沈洵祗胸前的衣襟塌下去了些,叹了口气,皱起眉头,一边脱外套一边走过来,将她包裹住。
儒雅的脸上里透着些许无奈:“我数三个数,你好好和我说话,我们就当前几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时间消逝,当时在客厅回荡的数数声仿佛萦绕在耳,和眼前交叠。
“1。”
“2。”
“姜小姐,对不起对不起。”黎敏惶恐地喊她,眼泪浸湿了口罩,哀求着,“我再也不敢了,我插足别人的婚姻,当小三,是我有罪,是我不道德,你放我一马,求你了”
这后半句何尝不是扎在姜怡妃的心上。
在一起四年,他背着她与别人订婚两年,结婚一年。
他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他要结婚了,只有她被蒙在鼓里,被锁在精雕细琢的牢笼里。
沈洵祗轻啧一声,并不想放过黎敏:“周鼎,左手”
黎敏大惊失色,周鼎抓着她的左手硬拖到车门边,作势要夹她的手。
“沈洵祗,可以了!”姜怡妃出声阻止,“放她走”
沈洵祗抬眸与她对视,眸底阴暗褪下去一层。
她汗毛竖起,觉得整个后背都是麻的,
姜怡妃不想大晚上的让事情变得可怖,稳定他情绪地说:“她再惹是生非,我会报警。”
挥了挥手,沈洵祗用看垃圾一般的眼神扫向黎敏:“滚吧。”
她腿软地摔在地上,伸起来的手腕有红红的印子,周鼎虽然没有很快夹她的手,但是握得不轻。他应该也是不想做这种残忍的事,只是听命于沈洵祗罢了。
放走黎敏时,周鼎捡起电击防身器,抬头不经意看了她一眼,然后很快收起视线,一声不吭地钻进驾驶室,给他们留下交谈的空间。
前一秒冷心冷面,后一秒沈洵祗向她靠近。
姜怡妃觉得他全身上下唯一符合玫瑰麝香的部位,只有他下颌底的浅痣,配上金丝框眼睛,稍微给他冷峻的脸带点烟火气,经历岁月的沉淀,他眼睛里的情绪或是意图已经比当年更加琢磨不清。
“疼不疼。”他伸手摸了摸她被挥伤的下巴,近距离看着,好像眸底是心疼的。
可姜怡妃的心,已经不会为他担心自己的举动跳跃了。
她拨开了他的手,手插进外套口袋里,平静地说:“沈洵祗,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讨厌我吗?”
“之前我一直记不起在哪见过她,方才那么一闹,我想起来了。”
眼前闪过一抹许久前霓虹光影,她抿了抿唇。
“在沪城的夜场。”
“你的地盘,你因为我在学校和几个男生吃饭,做社会实践活动,生了场大气。我们当着你一众朋友的面吵了一架,黎敏眼神儿确实也不太好,偏偏这时候来找你搭讪,然后你把气撒在了她身上,她现在把气又撒在我身上,如此因果循环。”
沈洵祗眯了眯眼,像是在随着她的话努力像以前的事。
过了一会儿,他舒展眉头,淡道:“抱歉,我不记得了。”
对他而言,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姜怡妃自嘲地笑了笑:“我也不太记得了”
然而他当时说的一句话她记得很清楚——“你是我养的东西,做什么事当然要经过我的允许。”
或许那一句无意的气话已经成为了他们之间必然要分手的开端,他对她再好,再喜欢,这些偏执的言行都令人后怕。
姜怡妃无其奈何,靠在车门上,问:“你还没告诉我来燕都做什么,如果是想找我复合就没意思了,沈总是有家室的人”
沈洵祗推了推眼镜,打断她: “我离婚了。”
“”两个敏感的字恍然于她距离很远。
“我与何晴的婚约到期,已经离婚了。”沈洵祗狐疑地问,“陈姿燕没有告诉你?”
“这跟燕燕有什么关”
沈洵祗张开双臂拥住她,语气含着笑:“现在我也自由了,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好不好,宝贝。”
肩窝里的气息相当陌生,肌肉缩紧,像是出现了排斥的反应。
贴着侧腰的包里,手机在震动。
宛如心脏出现电磁感应,姜怡妃沿着侧面照来的一束光望去。
黑色卡宴后座有人端坐着,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轻淡的视线投在她脸上,像戏台中坐在楼上包厢的尊贵看客。
宋聿诚注视着不远处豪车前被抱住的女人,她穿着一件单薄的橄榄绿外套,昂起来的脖颈修长,像一只倔强的天鹅。
其实,他看出了她在排斥那个男人抱她。但更好奇,这一幕被他看见了,她是什么反应,更多的是尴尬,还会是慌乱。
他们隔空对视,直到柔顺的发丝在夜色中飘扬,像是临摹风的波浪。
姜怡妃忽然对他浅浅地笑了笑,瞳孔透着狡黠,缓缓将头靠在那个男人的肩膀上。
宋聿诚抬眼看到后视镜里的自己,发现他们两个的眼神差不多,大晚上互相找乐子,很符合pillow friend的荒诞关系。
他在等她推开男人,她在等他下车,大概最好能挟着醋意过去,这样她就又赢得一位裙下臣。
宋聿诚手上拿着的手机仍然是拨出状态,通话音的节拍与他腿上轻点手指的节奏合拍。
对峙不到半分钟,身边喝醉昏睡许久的陈姿燕忽然醒来,自顾自打开门,冲了出去。
姜怡妃看到妹妹隆重登场的那一秒,赶紧推开沈洵祗。
陈姿燕提着裙跑过来,直往沈洵祗身上跳:“洵祗哥哥!好耶!你来找我姐姐啦~”
她大概以为还是小时候的身体,可以让沈洵祗背她晃一圈。
可宋聿诚怎么和陈姿燕在一起?
姜怡妃又想起了燕燕说这位老师对女学生特别好的言论,蹙了下眉。
卡宴另一扇门打开,宋聿诚走下来,他单穿一件黑衬衫,眼神散漫,背后十字口信号灯变绿,一个个车灯像灼灼火光,可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身形放荡不羁。
“在夜店抓到陈姿燕夜不归宿,特意给您送来。”宋聿诚在她跟前站定,半调侃道,“没打扰到姜总吧。”
姜怡妃在他身上也闻到一股酒味,愣了愣,看向喝醉的燕燕。
“”沈洵祗大约被突如其来的一抱受到了重创,弯着腿,手附在车门上,稳住不被陈姿燕扑倒,脸色不知为何有些苍白。
姜怡妃以为他看到宋聿诚又要发作,赶紧拉回妹妹,扶给另一个看戏的男人:“宋老师,您能不能先帮我把燕燕送到房间,谢谢,麻烦了。”
宋聿诚接住学生,用一只手将她立正固定,他侧眼向下望了眼沈洵祗的腿,收住意味深长的表情,领着人往酒店走。
突然,他回过头,人畜无害地问:“妃妃,还是原先的密码吗?”
带雨
“”姜怡妃本想点头, 突感到沈洵祗投来一束危险的目光,扭头回话的动作刹住,才反应过来宋聿诚刻意为之。
后背僵直, 细细密密得刺, 夜路光线在此刻似乎格外灼热。
空气沉默着,两个男人都盯向她,互相无视。
仿佛两边的脸颊各盖来一块沉重的磨盘,挤得脑子发懵。
不知该说一个顽劣,还是另一个太容易被挑衅。
“”
宋聿诚一脸事不关己, 抬腕看表,催她回话:“嗯?”
风盖过了他饶有兴味的尾音, 姜怡妃抿了抿嘴, 清嗓, 继续转过去, 淡道:“陈姿燕知道,喊她开门。”
女人双手抱胸,背着光,只传达给他的警告写在脸上, 眉眼有点儿盛气凌人。像是得到了一些满足, 宋聿诚镇定地说好,背过身,勾了勾嘴唇。
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前,他一件衬衫穿得单薄, 身材颀长, 烂醉如泥的女生在他的搀扶下上台阶, 用得绅士手。
应付走一个看热闹的,姜怡妃略微松口气, 想着如何打发面前的这个离开。
脸上表情似乎缓和些,沈洵祗说:“他常来。”
姜怡妃能听出他嗓眼里的抑制。
审问的语气,多少年都无法改变,就像曾经有一次,他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们同学聚会的KTV门外,不顾别人奇异的目光,挡在她面前说:“和他们玩得更开心是吗。”
与过去相比较,平心而论,他今晚进步了,至少没有不顾她的面子,像个护食过度的狮子般怒气冲天,胡乱咬人。
可惜时间不等人,他改变得太晚了。
姜怡妃随便扯了个谎:“生意上的朋友,出差的时候经常帮我跑腿。”
沈洵祗知道那男人便是陈姿燕嘴里说的老师,可他并不放在眼里,姜怡妃找了个与他以前气质相近的人,便足以说明一切。
“他喜欢你?”手插-进口袋,沈洵祗盯着她清冷的脸。
岁月在她脸上冲淡了以前的朝气,像由日到夜的转换。
姜怡妃低头拍外套上的槐树花瓣:“在燕都,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
“可你没有选择和他们在一起。”沈洵祗顿了顿,向她走进一步,“你心里还有我,对吗。”
“”拍衣服的手握成拳,又松开放下,姜怡妃抬头盯着他的眼睛,郑重道,“沈洵祗,我那会儿年纪虽小,但我不傻。”
“我知道,你聪明得很。”沈洵祗扯唇,像是想到了什么,“在最后把我骗得团团转,温顺到我都放松了警惕。”
姜怡妃听出了他的讽刺,气从胸口袭来,顶在喉管里:“所以,你是怕我太聪明,才想办法将我训成一只任你传唤的宠物?”
“是你误解了我,莺莺。”沈洵祗抽出手牵起她的胳膊,金丝框眼镜下的冷瞳含着温柔,“那一年沈家有很多变故,我迫不得已才我是爱你的,这一点从未变过,你信我。”
如果没听错的话,他缓慢语调,应是在求她。
姜怡妃的手没有挣扎,血管里流淌的液体凝结成冰,因为沈洵祗的触碰。
她反问:“沈总把我关在满庭芳一整年,是出自于爱吗?”
“我说是呢?”他紧紧看更多完结文来企鹅裙妖儿巫妖四要撕药而握着她的小臂,仿佛极力想让里面的血液流动起来,像曾经一样。
“是?”姜怡妃手握拳,一点一点发力挣脱他的桎梏。
月光下,她凉凉地笑,听着最荒唐的事,“这种谎留着骗自己吧。”
夜风从两侧起,穿过他们之间的空隙,吹起她的头发,乱了视野。
沈洵祗放下悬空的手,做过姜怡妃没那么容易原谅他的预期,但亲眼看到她因为以前的事心灰意冷的表情,他的心跟着绞痛。
墨色的青石板砖,他影子的一部分被她踩在高跟鞋底。
近乎恳求地,沈洵祗第一次向她低头:“莺莺,你能给别人机会,为什么不能给我一次。”
姜怡妃依然仰脸看着他,觉得有些可笑,她该说些什么呢?
她试探他把结婚的事说出来时,他轻飘飘回一句“宝贝,别挑事,你太敏感了。”
她求他放她离开时,他锁死了别墅里所有的门,防盗窗从一楼装到五楼,连厕所的通气小窗也不放过。
姜怡妃想说点狠话,让他微红的漂亮眼睛里溢出眼泪,能让他心痛到整日整夜地睡不好,梦里都回响着她的声音或者是当场心痛到跪在地上,重复一下她当年在满庭芳的日子。
“沈洵祗,未来你有两个选择。”
指甲嵌进掌心,姜怡妃眼底狠意已然遮掩不住,周身寒意更深。
“办完工作上的事情滚回沪城。”略抬下巴,眼眸皎洁透亮,“或者看着我爱上别人。”——
沈洵祗说她想都不要想,接着扬长而去。
她早就不是以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姜怡妃了,他也想都不要想。
电梯上行,姜怡妃靠向全身镜,闭了闭眼,平复大起大落的心情。
“叮”得一声,镜子中纤细高挑的背影晃出门,带走一室寂静。
屋里睡了人,姜怡妃按完密码,慢慢推门。
推到一半门忽然卡顿住,她下意识低头看到一只脚。
沿着裤腿向上看,一束光随着门缝撒进去,照亮脖子到耳朵的轮廓,男人坐在玄关换鞋的座位上,偏头闭眼,很安静,大概是睡着了。
宋聿诚的车走了,人没走,看来真醉得不轻。
姜怡妃侧身挤进门缝,顶上的感应灯亮起柔和橙光,落向矮凳上的身影,他伸着长腿,宽敞的玄关都显得狭小起来。
“怎么没走?”姜怡妃蹲下,轻拍宋聿诚的脸,手感滑滑的,这群有钱公子哥儿到了三十多岁个个保养得比男大学生还精致,一点儿也不显老。
陈姿燕在卧房里睡觉,姜怡妃喊得极轻:“宋老师,宋老——”手忽然被扼住,身子倒下去,贴在男人胸前。
凳子太低,她的姿势像是直接睡在了他身上,淡淡酒香如无形绳索,缠绕着他们。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又细又柔的声音有多撩人,耳朵堕入温柔乡,使困意虚幻起来,宋聿诚抓住她的手,牢牢拉进他的梦里。
姜怡妃伸长脖子往上看,男人眼睛还是闭着的。
没让她磕着碰着,他身上的部位抵着尖锐鞋柜角,显然在酝酿。
属于宋聿诚的味道铺天盖地,把带回来的一肚子气覆盖住一些。
夸张的说,有时候,借酒消愁,抽烟解闷都没和宋聿诚抱一下效果好。
说不定喜新厌旧是人类通病。不然为什么大家都要去抢新出的智能手机,即使没更新什么特别的功能,主要图新鲜。
像是想再验证一下是否管用,姜怡妃思忖片刻,手抵在他的胸前,微微嘟高嘴,去亲他的下巴。
唇瓣未及柔软,呼吸停滞。
宋聿诚低头奔赴她的吻,舌尖撬开齿缝。
感应灯灭了,视野暗下去,玄关的空气中响起轻微的吮.吸声。
姜怡妃偷偷睁眼,正好撞见他掀眼垂眸看她。
顿时,舌尖被他咬了咬,她吃痛轻哼,像夜里在树上受惊的小鸟。
“妃妃还没告诉我,下次是什么时候。”
宋聿诚的手掰起她的下巴,房间里传来妹妹的呼吸声,姜怡妃感觉心跳得更快了。
她勾住他的脖子,凑近他的耳边:“别说燕燕了,你身为大学老师怎么也跑去夜店喝酒。”
姜怡妃捏住他发烫的耳垂,拉了拉:“夜店的小姑娘又多又漂亮吗。”
他脖子上的香水味嗅着舒适,像炎热夏日找到了一处庇荫地,想犯懒。
背后的大手轻抚着,宋聿诚口气意犹未尽,懒洋洋:“不漂亮。”
熟悉的语调让她想起几天前的那通醉后电话,宋聿诚每句话会回得比较慢,调子拖长半拍,如同从灵活的野生麋鹿变成了动物园里的大熊猫。
但说出的话会中听许多。
她又试了试。
“那我漂亮吗?”
“漂亮。”
“是你喜欢的type?”
他点点头:“嗯。”
“银行卡密码多少?”
“123456。”
行,装醉。
姜怡妃伸长手拍了拍他的头顶,感慨道:“宋老师喝醉后,怎么更不诚实了?”
“那你再问问,我方才吃醋了吗?”宋聿诚抓住她的手,拿下来,昏暗里,蕴着兴味的目光一闪而过。
那种一瞬被盯上的感觉,虚虚实实,姜怡妃怔了怔,但还是随他的意:“宋老师吃醋了吗?”
一问出来,她倏然摒息,大抵是好奇,他故意问密码的举动,是想寻她的乐还是针对沈洵祗,在此之前,她更偏向于第一种。
宋聿诚摩挲着姜怡妃腕上微凸的动脉,跳动得很快,缓缓说:“不吃。”
“”
果然,他一喝醉更腹黑。
姜怡妃说不上失落,但总归会怀疑自己是不是魅力骤减。
兴致少去一半,准备起身,未料男人收紧了手臂,将她牢牢锁住。
宋聿诚揿她的腰,富有磁性的嗓音漾在耳畔:“这儿对你一直挺诚实。”
热意像是催化剂,裹着心脏再次加速。
他手腕上的玉貔貅膈着她的肩胛骨,前后有着相似的钝疼,只不过一面凉,一面烫。
姜怡妃掐他的腿,语调无意识卷入娇羞:“只有公狗才会到处发.情”
隐约地,卧室里传来陈姿燕翻身的声音,他们不约而同住嘴,两军休战。
平稳的呼吸声混着轻微打呼重新响起,姜怡妃身子软下来,趴在男人身上。
耳廓上的绒毛微动,他湿润的唇咬嚼着:“妃在暗示我要标记吗?”
动物为占领所有物会留下它的气味。
“?”姜怡妃心惊了惊,仿佛四肢百骸受到了他话里的冲击。
黑暗中,她伸脑袋想仔细看他眼神,马上被按回肩膀靠着。
宋聿诚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语气变得十分正常,笑笑:“代驾下班了,姜总行行好,送送老狗?”
与他相拥着站起来,姜怡妃心里起了层雾。
他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带雨
白色奥迪A6停在黑色卡宴后衬得娇小清秀。
挨着洋房的地面停车位, 车顶上方的树冠与藤蔓形成绿茵甬道,落下的影子如夜晚天空挡住明月的云铺在白色的车盖上,用发动机残留温度文火炖着, 于是变得浑浊乌黑。
挡风玻璃内, 光线幽暗。
姜怡妃听隔壁安全带解扣的声音,便料宋聿诚要来招惹她。
让代驾把车开回家,自己没上去,不是他会犯的低级错误,除非他不想走。
可明知是陷阱, 她还是跳进来了。
姜怡妃眯着眼,心里想着今晚要不要逃, 他又咬了她。
“宋聿诚, 你亲够没。”她压着椅子靠垫, 用力撇开脸, 舌尖麻麻的,手抵在他肩膀上推搡两下。
他吻到她气喘吁吁,面色酡红,嘴角带点儿润色。
不到一厘米缝隙, 他的鼻尖虚碰着她的耳廓, 互相听着彼此混乱的气息。
她右手抓着的安全带折叠成细细一条,勒得前襟更紧,搁在中央,两道月轮般, 圆浑又腴润。
宋聿诚眼皮拉开, 伸手掰正她的头, 长睫的影子跌到她眸里,似不经意:“你的手可不这么觉得。”
“”
姜怡妃咽了咽口水, 有些甘甜,他刚刚在路上吃了可乐味儿的糖。
说起这糖,上次去苏香山玩的时候,她还往他车里放了几颗。
现在整个人仿佛被浸过汽水,皮肤底下的血液冒出细小的气泡,酥酥的。
自己的左手不知何时误入歧途,沿着热意钻进他的脊背。
只能说情·欲这种东西不能乱尝试,碰一下就像野火燎原般烧起来,他们有过三个月的亲密接触,足以养成一些暂时改不过来的习惯。
“不拿出来,我就继续了。”宋聿诚缩短距离,“妃妃,现在刚好周三。”
过了零点,是他上次提出的周三。
他今天主动得频繁,有点儿黏人,难道说不在意她被别人抱,只是嘴上功夫?
正思考着,中控小屏幕前躺着的手机屏幕亮了,显示一串眼熟的号码。
是沈洵祗助理的私号。
姜怡妃咬唇,犹豫地攀附而上,指甲在宽厚结实的肌理刮出一条痕迹:“今天不行。”
她乏了,心烦。
宋聿诚也听到了震动声,看着女人皱着眉,眸色怏怏。
是为了那个男人在犹豫吗。
宋聿诚的眼眸随着她的话语愈发深邃,看不到底,像浓浓的稠雾,空升一股愠气。
她身上有股没闻到过的玫瑰麝香,熏得他有些烦躁,雄性的占有欲使荷尔蒙勃然涌起。
“我是不是戴副眼镜,妃妃会更喜欢?”宋聿诚现在回味起他们上一次做的情形,轻挑嘴角,嘲弄,“最好是金丝边儿的。”
酒精或多或少影响了他的中枢神经,如此不绅士地戳破女人的心事,可他的确想知道,那男人在她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鬼使神差地,今天做了很多破格的事情,不管是特意送学生到她的住处,还是站在酒店高楼的落地窗内,偷窥他们两人交谈,接着很快做出让她送他回家的决定。
可能他怕看到姜怡妃又上了那男人的车。
这两人本就有过情,人的反复无常并不会因为一句“不可能”而百分百保证不会发生。
但这种担心只持续了一瞬,因为他无法左右人家的想法。
除非去抢去偷。
姜怡妃偏头,衔他的目光好像在与其他人做比较。
过了会儿,她始终注视着他,毫无情绪:“我可不觉得你们像,你要真这么认为,我也没有办法。”
说完,姜怡妃再次推她。
她语气里满不在乎的,是他,还是另一个人。
宋聿诚制止了她的动作,手臂越过她,去摸调节座位的按钮。
座椅缓缓放倒,他环着她的腰一起下来,车内空间狭窄,不知哪个部位误触了车载音乐的按钮。
深夜,悠扬的轻音乐盖过手机震动声,徘徊在耳畔。
“真的吗?”宋聿诚顿默的这段时间,恍若在他脸庞看到暗流涌动。
忽然,他扯开她的衬衫,埋进她的肩窝,狠狠在肩膀咬了一口,肩胛骨偏上的位置,锋利的牙齿磨啃着。
姜怡妃肩膀瑟缩,手无意识按向方向盘。
室外喇叭长鸣一声淹没了低.嘤。
他沙哑沉沉的声音,共同堕入耳道:“那宝贝儿说说,我和他哪个行?”
宋聿诚抬头,映着抹夜半春酲。
他垂眸望着姜怡妃镇定的神色,眸光潋滟,眼底没有露出和那个男人抱在一起的排斥。
他嘴角微扬,放心倾下去索吻。
“啪!”
车内暧昧的气氛骤然破裂,仅留下音响里的歌,吉他的琴弦像是断了一根,调子变得沉重不堪。
手掌麻痹,姜怡妃握成拳,看清宋聿诚脸上的指印,愣是很久没反应过来是自己打的。
只记得听到那占有欲上头的话语,火气从记忆深处迸发而出,之后的一切举动被名唤愤怒的恶魔控制。
她对他失望吗?有点儿。
可是根本站不住脚。
失望存在于对一个人有好感的前置条件下,而他们是除了肉·体之外其他都一无所知的阶段。
明明上一次宋聿诚不小心说出敏感称呼时,她没那么大的反应。
宋聿诚侧着脸,再醉的酒气也清醒过来。
不过他意识到答案已然明朗,至少他没资格喊这声“宝贝”,另有所属。
心情很快平复,内里渐凉,他默不作声坐回副驾驶,手附在门把上:“路上慢点开。”
姜怡妃握着方向盘,轻轻回了声晚安,她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想到宋聿诚平日里受学生敬重,养尊处优的做派,估计没挨过女人的巴掌,她后脑勺僵成块儿,很尴尬:“你下去吧,我要走了。”
女人淡然话语中混着一缕叹息,冷着脸给他下了驱逐令,宋聿诚识相地下车,目送她的车开出去。
尾灯闪着穿透力最强的黄色,像禁止警示信号,最后远离视野。
夜深人静,宋聿诚彻底被凉风吹醒,他倚靠在卡宴车头,点了只烟。
烟雾漫卷,糅进微弱月光,葬于黑夜。
家里的两只小鸟从三楼窗台上的巢里飞下来,落在他的肩头歇脚,一边一只叽叽喳喳。
男人抬手掸了掸,倾然形单影只,像沉寂多年于角落,被世人忘却的青花瓶。
想起最初的一夜她捂着胸口,睫毛忽闪:【我们还有下次吗】
他方才,甚至不敢问出这句话。
一只烟吸到尽头,指节微疼,宋聿诚莫不在意搓着烫到的皮肤,视线盯着手腕上的玉貔貅,眸光暗淡。
脸上好像也没那么疼——
列表少了一个联系人,日子照常过。
燕都六月,气候宜人,各种夏花满园盛开,色彩斑斓。
茶楼下的花坛种满生机勃勃的飞燕草,深蓝深紫,娇小精致,风轻轻一吹,像千鸟飞舞。
一年四季都会慢开的野花,生命里旺盛。
宋聿诚坐在木雕装饰的窗口处,手上端着瓷杯,茶韵缭绕,眉宇间清贵高雅。
复古灯笼样式的吊灯从天花板上悬挂下来,投射出柔和的光芒。丝绸屏风后的墙上挂着水墨字画,从一楼舞台传来的古筝声如悠远的泉水,悦耳清澈。
老友宗祺霖从东京归国,为他带了件大礼。
红木案上放着一对花卉纹碗,釉面晶莹细润,青花花色淡雅,外壁青花缠枝花卉,色调清丽优雅。
“老宋,祺霖送的碗不错啊。”褚康时坐在木椅上拿起碗上下翻看,“道光年制,要不摆你家私人博物馆?”
他说的是山月私人美术馆,宋聿诚生父以妻子关山玥为名的私人博物馆,主要展出民间精品瓷器,最早的时候也设有瓷器修复的工作室,不过随着看展人的日益减少,关山玥也怕睹目思人,就闭馆了。
再者,网络信息时代,人们的审美和文化价值观发生变化,大部分不太符合当代审美的古董渐渐被遗忘,只有小部分被赋予价值的会受到关注。
山月美术馆的民间藏品不输国家博物馆,瓷协多次暗示宋聿诚说服关山玥再开私人藏馆,让新时代的年轻收藏家,历史爱好者开开眼界,对传播古董文化非常有利。
年初,终于等到关山玥松口,同意再展,时间定在十月。
“可以。”宋聿诚漫心点了点头,神情寡淡。
宗祺霖抿了口茶,见他魂被夺舍去的模样,笑着说:“老宋最近有情况?”
“什么情况?”宋聿诚转身坐回位子,倒了盏茶。
宗祺霖扬眉,摆弄着玉扳指:“失恋了吧。”
“哈哈哈!”褚康时大笑,应和道,“我早就想说了,怕哥揍我,又不帮我看货。”
“我恋过吗?”宋聿诚平淡地反问,忖了会儿,转着茶杯,装作不在意地问,“你喊来上我课的学生,最近一直不来上课是几个意思。”
“您拐弯抹角防着谁啊。”褚康时哼了声,打算戳穿他淡定的脸,扭头点了点桌子,“祺霖,我说了你别生气,他看上你妹了。”-
“我看上谁妹?”-
“他看上谁?”
门外,姜怡妃放下拉门的手,提着木盒站了会儿。
带雨
对外头一无所知的茶室内。
四方案, 青花瓷置于正中央,碗底倒映三人鼎立的影子。
水柱倾泄进茶具,碎了倒影, 水声潺潺, 安静的气氛徒添肃杀感。
褚康时从坚果盒里抓了把瓜子,像个茶馆的观众,翘起二郎腿,准备看戏。
“宋聿诚,朋友一场,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宗祺霖掐着瓷杯,白净的脸上咪咪笑, 嘴角的弧度透出一丝危险锋芒。
他是常年不在国内, 但不是人间蒸发了。
即使是燕都宋家的人, 宋聿诚也不能打他几个小妹的心思。
莫不说最大的才刚毕业, 二十二岁,青春年华。
宋聿诚三十一,整整差九岁,怕是活腻了。
搁他家玩养成小白菜呢。
“等等, ” 宋聿诚察觉到他们三个好像不在一个频道上, 问先挑起火的褚康时话里的主人公是谁。
褚康时吐出瓜子壳,讽他明知故问:“宗星淼啊,她来问我燕大的研究生好不好考,想研究古瓷, 我就推荐她先去听听老宋的课。”
“我跟你说, 祺霖, 这事儿玥姨也知道,她之前向我打听介绍谁去上宋聿诚的课, 我才反应过来他真想老牛吃嫩草对自己学生下手,有辱斯文!”
他把壳扔盘里,提高音量,添油加醋,不嫌事儿大地揭兄弟老底。
“对了!星淼三月份也在东京旅游,那天您房间里的声响不会是——嘶,”褚康时捂嘴,鸡贼得看向宗祺霖,又假装懊悔,拍了拍脸,“哎呦!瞧我这嘴!两位哥哥千万别动气哈,反正一直都是自家妹妹,祺霖啊,你看开点儿,老宋知根知底,以后喊你哥哥也不错啊!”
“闭嘴。”宗祺霖低头摘手上的表,面无表情地动动腕子,仿佛要在沉默中将对面的男人终结。
看到清透的玉扳指拔至指节中央,宋聿诚正襟危坐,制止道:“不是星淼,她没来过我的教室,还有,我对小孩儿不感兴趣,褚康时和我妈搞错了,我说的女人是”
缜密的思绪断了后话。
既然是误会,那么也就是说褚康时应该还在追姜怡妃。
“是——是谁?别没下文啊老兄,什么姑娘你说不出口?不会是你去歌舞伎町找的?你玩这么野呢,宋聿诚。”褚康时催他,俩只上吊眼扫出两道好奇的光。
“啧。”宋聿诚稳了稳调子,靠回椅背,淡淡说,“敷衍我妈的,暂时不存在。”
说完,喝了杯茶,不耐烦地褚康时一眼,警告他别乱开玩笑。
褚康时不服道:“豁!宋聿诚,你不是说戴了玉貔貅后要清心寡欲少生气吗,这些天日日臭脸,哪个姑娘要你。”
宋聿诚低眼看了眼手腕,语调幽幽损回去:“难道你有人要,姜怡妃要你吗?”
他忍不住下意识去打听她的情况。
想知道她过得如何,高不高兴。
虽然姜怡妃大概也已经把他抛在脑后了。
不过找个更像个笑话的人当垫背,心里会畅快些。
褚康时被戳了脊梁骨,难受:“她,我彻底放弃,崇瑞的人告诉我,姜怡妃的前男友来找她和好,很高调,我之前天天送玫瑰,她搁接客大厅前台,那男的送的什么便宜飞燕草,她插办公室的花瓶里!”
宋聿诚听着,嘴角难以察觉地扬了扬,看茶杯眼底有些冷漠。
宗祺霖问:“前男友什么背景,在燕都你比不过?”
“我还真比他差点儿。”褚康时颇惆怅,手叠起来盖在肚子上,靠着椅背叹气,“除了不是本地人沈洵祗,哥哥们都听过吧,沪城沈家太子爷,现在整个沈氏集团都是他的。”
“别郁闷,哥哥们给你加油打气。”宗祺霖往杯里倒茶,半开玩笑半调侃:“来,燕都宋家太子爷,您怎么看?”
“对啊。”褚康时直起腰,“城北公开拍卖的地,宋家也要参拍,早就和沈洵祗私底下对上了,你小叔叔没让你去帮忙?过几天要开拍了哦,我懂了”
他自顾自地在那恍然大悟,摸着下巴,碎碎念:“上头把活交给姜怡妃主槌,所以沈洵祗大老远从沪城跑来对她百般讨好,估计是想利用她搞到那块地吧!”
“臭不要脸的奸商啊!”褚康时越想越不甘心,“宋聿诚,你能不能让你小叔叔加把劲,别让'外来物种'入侵啊,等下姜怡妃过来,我得提醒她。”
宋聿诚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在桌上点着,轻抿着嘴,听到后半句话,他眸底微闪,终于有了反应:“姜怡妃要来?”
这时,茶室外有人敲门。
宗祺霖收回对宋聿诚审视一瞬的目光,微笑:“进来吧。”
移门拉开,屏风后出来的是位小姑娘,穿着灰色格子休闲西装,扎丸子头,她微微偻背,有些紧张地说:“各位好,不好意思打扰了。”
“雅君?你们姜总呢?”褚康时站起来去接她手上的木盒,里面装着他委托姜怡妃从香港顺路带来的茶具,是挂在他们公司的拍品。
“宋先生好,宗先生好。”张雅君瞥到另外两位不太熟悉男士,脸红起来,指了指外面,说话声轻轻的,“她刚才接了个电话,说有急事,先走了。”
褚康时没多留小姑娘,这种场合多留反而让她们不自在,于是客气寒暄几句,送了些点心,便放她离开。
姑娘前脚没走过一分钟,宋聿诚看了眼手机时间,站起来告辞:“差不多我也先走了。”
立夏后天黑得慢,天空阳光灿烂,吹来的风自带热气。
宋聿诚顺路在自动贩卖机买水,手机付款时,不经意抬头一看,顿了顿。
停车场的角落站着的女人,一手叉着腰,一手接电话,上身穿着薄薄的雪纺衬衫,出了些汗,贴着皮肤,隐隐约约印出纤背。灰色的鲨鱼夹固定长发,松散的碎发落下来,一股她特有的风格,松弛又清冷。
宋聿诚的手指平移到机器上,再买了瓶可乐。
临近傍晚五点,即将晚高峰,姜怡妃忘了今天她的车限号。
她帮雅君叫了辆出租车回去,又打电话向高杰交接剩下的工作。
接近三十度的天气,整个人像温在锅里,不知怎么的,感觉今天有点背,各种意义上的不顺心。
她皱着眉,纠结要不要弃车。
“需要帮忙?”
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勾起不久前的回忆。
脑海里浮现夜雪下的阳台,以及他的身影。
背后恍然清凉。
姜怡妃愣了一会儿,迟迟没有转过身。
她刚刚在门外无意听见些交谈,突然把事情扔给雅君,就是想回避他。
他们或许已经不能像初见时那么自然了。
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姜怡妃抿了抿嘴,一鼓作气扭头。
“嘶!”脸上触碰到急促的凉,她条件反射地捂住半张脸,有些不知所措。
视线近距离对焦在碰到她脸的红色可口可乐瓶上,塑料瓶壁起了层水雾,半句广告标语露在眼底:【世界那么大,】
姜怡妃摸着脸上的水珠,望向拿瓶的男人,笑着说:“宋老师,好久不见。”
宋聿诚垂眸,看着她刻意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双颊被太阳照出水红色,视线直直望着极其不自然。
“姜怡妃。”他唤了她的全名。
嗓音很冷静,趋于严肃。
高大的身影挡住日光,阴影落在她脸上,驱散了些热气。
姜怡妃抓着包链子,手指攥紧:“什么事?”
“你在躲我吗?”宋聿诚直截了当。
降下一些的体温再次剧烈升高,心怦怦直跳,仿佛撒了兴奋剂。
她在拍卖台喊出上亿的价格,心跳都没这么快。
像是潜意识觉得做了错事。
“没没有啊。”她又抬高了嘴角的弧度,掩饰心虚。
宋聿诚望着她,正色道:“你欠我一个道歉。”
他穿着白色简约的T恤衫,气质照旧清贵,眼神拂过她的脸,里面好似带着抹索取。
姜怡妃拧了拧眉:“你让我道什么歉。”
他把可乐递给她,唇角微微向上:“始乱终弃的歉。”
反应过来时,清凉的水珠留在掌心,姜怡妃握住了瓶子,心里漏了拍。
她看到了后半句广告语:【我想,走进你心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