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话说心腹尚在禀报那狐仙神通广大之事。
只言两月前贺成瑞幼子做百日, 来贺者众多,足有三十余筵,厨子却不足, 竟备不出宴席酒馔,狐仙索性将人都辞了, 自己入了厨房准备,贺家人只闻刀砧声繁碎, 铁锅声锵锵, 须臾便菜肴满桌,十余人传菜取之不尽,络绎不绝。
且菜肴上桌之后, 方发现少了一道百日宴不可缺的甜饼, 狐仙施法从别处摄了来,又告知贺成瑞,令人去结账。【1】
到宴者人人称奇, “狐夫人”之名也传了出去。
胤礽越听脸越黑, 只吴熳问了一句, “贺夫人呢?”
顾氏大家小姐出身, 持家多年, 何以亲子百日宴会出现庖人不足之情况?
只听心腹道, “地陷当日, 贺大人亲往东南巡查,贺夫人担忧, 便到庙中祈福, 谁知庙中亦受地陷影响, 震动片刻,贺夫人受惊早产, 若不是有一上香的老妇人相助,怕是……要不好了,
贺夫人产下贺小公子后,卧床休养数月,以致无法亲自操持小公子百日宴。”
胤礽闻言皱眉,追问贺小公子身体情况,孩子身体不好,昨日怎不见那夫妻二人提及,甚至都无忧色。
果听心腹道小公子经由“神通广大”的狐仙救治调养,如今已与健康婴孩无异。
夫妻二人默契相视,这恩施的恰到好处,又叫人还不起。
而后心腹还禀了一些小事,如狐仙赏罚分明,有功者,犒赏优厚;但若有人冒犯她,唤她为“狐”者必罚等。
胤礽听完,挥手让心腹下去,方与吴熳说道,“应是传言有误,那狐女不是贺世叔的姬妾。”
他昨日观贺成瑞言谈举止,对那狐女无半分狎昵,极为尊重,且全程称其为“幕僚”、“先生”,不是男子对妾室应有的态度。
吴熳垂眸,贺成瑞如此态度,才更叫顾氏不安吧。
胤礽亦是沉思,如何才能叫贺成瑞远了那狐女。
两人静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吴熳隐约听见院中慌乱,叫了兆利来问。
兆利说心腹方从外间退出去,院门还未到,便头痛不已,站立不稳,已着人请大夫去了。
胤礽似想起某种可能,怒气上眼,眸色渐深,吩咐兆利请王官儿去看看。
时王官儿正从街市上买了把油纸伞回来,便被两个护院架起带到了心腹屋中,见人抱头咬牙打滚,连忙上前查看。
后立回屋取了黄纸朱砂来,画符烧灰,拌着茶水叫人服下。
护院们一路也见了王官儿的真本事,不敢质疑,一人按住心腹,另一人撬开其牙关,将符水灌了下去。
心腹果渐渐恢复,眼睛清明,众人皆松了口气,拉着王官儿问是何毛病。
王官儿只道,“着了狐狸的道儿了!”
护院不解,又是哪儿来的狐,只屋外的胤礽听得脸色铁青。
心腹刚禀报过那狐女不许人唤她“狐夫人”,不过提了这词一次,便遭了难,也太不讲理了!
他尚未想招叫贺成瑞赶了那狐狸,它倒是先动到他头上来了。
胤礽即叫兆利去送拜帖,要上门拜会贺成瑞,随便会一会那嚣张的狐狸。
贺成瑞公务繁忙,次日方有空,吴熳趁这一日时间,理了理早已备好的拜礼,另她不知贺家添了新丁,又忙上街置办了些长命锁、金项圈等物。
次日午歇后,夫妻携礼上了贺家门。
先是见礼一番,贺成瑞又领着胤礽去了书房,聊文谈政,顾氏则无奈笑笑,引吴熳去了后院。
书房内,贺成瑞与胤礽又续起前日未尽话题,谈论许久,贺成瑞方道,“今日一定要让你见见我这位‘先生’!”
胤礽笑容依旧温润,眸色涳濛,叫人看不清,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道士都言我一身‘正’气,寻常鬼魅精怪近不得身,世叔这位‘先生’怕是请不来。”
他进府门前,已将紫气扩散出去扫了一圈,威慑又小惩,那“先生”怕是已受伤了。
贺成瑞只当他开玩笑,笑问道,“你亦听了外头那些市井之言,认为周先生为狐?”
胤礽挑眉,难道不是?道士高人可没有偷摄人东西的爱好。
贺成瑞只摇头解释起那狐女的来历,“周先生本是上上一任如州知府之女,因被狐蛊惑害死,又幸得狐仙相救,才有了些法力,实则人也。”
胤礽心道,原来是个顶着狐名的女鬼,那她怕是更来不了。
果然,贺家人来报,“周先生说男女见面不便,她只拜访贾大奶奶就好。”
胤礽听完,戏谑望着贺成瑞,不说不敢来,只说男女见面不便,那为何与贺成瑞见面便不设男女之防?
贺成瑞也尴尬,又见胤礽打趣,拿起一支用秃的笔就掷了过去,咬牙骂了声,“臭小子!”
周先生模样方十四五,他年近三十,若成亲早些,都够做人家爹了,还拿此事打趣他,是信不过他的人品,着实该打!
胤礽只笑得意味深长,襄王无意,神女有心。
内院,顾氏携了吴熳进屋,正见奶娘拿着拨浪鼓逗孩子顽闹。
谁知孩子一见吴熳,奶娘怎么逗也不看了,只盯着她“啊啊”叫,伸手要抱,顾氏和奶娘都看得稀奇。
吴熳亦惊讶,上辈子在孤儿院时,她可不受欢迎,照顾小婴儿换尿布,他们都哼哼唧唧一副欲哭模样,还是头一次见孩子对她表露喜欢。
顾氏不知内情,只将孩子抱起,放到她怀里,笑道,“也叫我家三哥儿引引小侄子。”
吴熳突然被塞了个软软的孩子,慌忙扶正搂好,对顾氏的好意哭笑不得,低头一看,孩子正窝在她怀里咯咯笑。
吴熳脸上神色柔和些许,顾氏也高兴。
只是忽的,外间来报,周先生请见。
顾氏的笑意肉眼可见消下去不少,眼中冷漠疏离,但礼数依旧周全,“请周先生进来。”
又叫奶娘抱了哥儿回东屋去,携吴熳坐下。
小丫头掀帘,吴熳只见一光艳无俦的少女带一小婢矮身进来。
垂髫,未梳妇人髻,看来传言确实有误,此女并不是贺大人的妾室。
少女见了她与顾氏,先行见礼,观之仪态举止,应是受过良好教育,与化作人形后身段柔媚的狐狸不同。
吴熳与顾氏回了礼,三方就坐,丫鬟献茶点,行动间,将少女身上汩汩外冒冷气带了过来,凉凉触到吴熳端茶的手背上。
吴熳敛眸,不动声色打量少女,似狐又似鬼,但遭紫气扫过,上下竟不见外伤,仍语笑嫣然,确实有些道行。
又观顾氏,她并未察觉这顾不同寻常的凉意,与少女客气寒暄许久,将话题引到吴熳身上。
两人大赞吴熳长相,吴熳只笑笑,回夸了眼前的一人一鬼几句,便转而说起少女未卜先知,让贺家人去接他们夫妻之事。
遂作好奇状,问少女道,“都言先生能不药而医,不卜而断,不知对作法害人之术可擅长?”
顾氏闻言垂眸掩笑,只少女尴尬,问吴熳为何问起这个。
吴熳只道,“家中一护院,也不知怎的就惹了狐,头疼不已,我家大爷气不过,正打算找人反制一番,听闻先生有神通,倒省了寻高人的功夫,不知先生可愿出手,只要能替我家大爷出了这口气,什么代价,我家都愿付!”
少女周雪月闻言,捏紧了手中红巾方没失态。
昨日她又闻有人唤她“狐夫人”,而不是“贺夫人”或“圣仙”,便查探一番,发现竟是贺郎君的故交,那位紫气盈身的贵人。
周雪月恼怒,她好意提醒贺郎君提前迎他,他却叫人查她,还用无礼之语称呼她。
她动不得那贵人,难道还不能动一小小家仆,遂小惩大诫一番。
不想今日那贵人上门,紫气似有意报复一般灼人,她花了好大功夫才抵御住,此刻,男人的妻子竟还当面暗讽于她!
吴熳见人明显动怒,却强忍于心,不敢发作,再次感叹胤礽的紫气好用,只主子能忍,她身后的小婢似不能忍。
轻轻吹了口气过来,吴熳已经历过多次这狐惑之息,早有了抵抗力,何况这小婢之息,比之胡三姐,可差远了。
吴熳眨了下眼,一圈火焰凭空出现,围绕小婢迅速蹿高,炙得小婢惊呼失态,目露恐惧。
顾氏看不见异能,不明所以,只疑惑看向周雪月,似问这丫头今儿怎么了?
周雪月亦是大惊,那火就在她身后,炎炎烘烤着她,其中这纯粹的功德之力,便是借贺郎君救助万人,她也未得万分之一,此女从何得来!
她不由暗恼自己看走了眼,这夫妇二人,不光男子不凡,此女亦是,随即起身行蹲礼道,“小婢不知礼数,冒犯了奶奶,望奶奶见谅,饶她这一次。”
顾氏不明就里,但却不能见儿子的救命恩人在她面前行此大礼,而无动于衷,只开口欲同吴熳说情。
吴熳却在顾氏开口前,收了异能,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周先生说的哪里话。”
周雪月见火焰消失,小婢吓得瘫软在顾氏的婆子肩上,松了口气,借着顾氏大丫鬟之手顺势站了起来,又与顾氏作辞,只道丫头无状,不便久留,便走了。
顾氏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看出是因吴熳之故,只拉着她的手道,“何苦招惹她?”
这狐女不简单,隔空施术惩戒人的手段不知用了多少次,便是夫君的同僚也有不少遭过罪,只因夫君在如州位高,暂无人敢明示怨言。
她惟恐此女有朝一日惹了不该惹之人,夫君兜不住,也劝过夫君辖制她一些。
哪知那女子也不是个没心计的,惩戒的多是与夫君政。见不合,或有意作对之人,夫君不以为意,反大快人心,只道他心中有数,日后回了都中会注意的。
她一听夫君欲带此女回都中,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那些事。
不想,贾家人才来,也着了道。
面对顾氏关心与担忧,吴熳只叫她放心,她有法子应付,又问起这“周先生”来历,得了与胤礽一样的回复:上上任知府之女。
吴熳便道,“这位周先生既有如此神通,何不寻她父亲去,助她父亲高升,留在如州作甚?”
顾氏一听苦笑,没好气嗔怪她道,“打趣我不是?你就看不出?”
外头谣言漫天,都当她这个贺夫人不存在,称呼起那女子“小君”了。
顾氏也知夫君英俊儒雅,为官有道,易招惹年轻女子,只这么多年,也就出了此一女,叫夫君如此在意。
若是夫君直言欲将此女纳进门,纵是凭其能,与她平起平坐,顾氏亦无怨言,可夫君偏不,且直言诉与她,与那女子并无男女之情,只是知己、惜才而已。
可那女子如何想?顾氏相信只要长了眼之人都能看出来。
如今,那女子屡次相助夫君,且又救过她的孩子,她如何应对都不是了,何况劝人离开这等违人意之事,只得自己忍着罢了。
吴熳只道,“婶子可与世叔袒露过心意?”
顾氏愣住,她如何能与夫君说她善妒之事。
只又听这个侄媳道,“我观世叔不是好色之人,与婶子亦是多年恩爱夫妻,有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讲,若世叔真将一毫无干系的女子看得比婶子重,那婶子又何必日日为此忧愁,只管好生教导两个儿子,坐享儿孙福气才是。”
顾氏的长子已有十一岁,过几年便成丁了,若贺成瑞真变了心,何苦将心放在他身上,安心教育儿子才是正道。
吴熳说完,便见顾氏神色恍惚,屋中婆子丫鬟皆张口无言,她只悠悠喝茶。
从前儿见面起,吴熳便观顾氏有些郁色,因是哺乳期妇女,她又担心顾氏想不开,患上产后抑郁,这才出言劝导一番,也不知有用没有。
胤礽这头,亦在言谈中透出留这位“周先生”在身边,于贺成瑞的危害。
贺成瑞不傻,三言两语便会胤礽之意,他只是不知民间已有此“盛名”,且世人太过龌龊,他与周先生清清白白,竟被污蔑至此,面色不虞。
胤礽只叹,贺成瑞所想的那些“污蔑之语”,尚不知是谁放出去的。
两厢话至晚饭,贺家夫妻皆心不在焉,招待疏漏,胤礽吴熳二人亦不在意,吃饱喝足回了宅院。
一回来,便听兆利抱怨王官儿,居然将那张人皮裁了做伞。
第六十二回
且说吴熳胤礽晚间归家, 兆利斟茶伺候,回禀家中一应大小事务,语带嫌弃, 说起王官儿将画皮鬼的皮子裁开做了伞面之事,吴熳心生好奇。
次日午时, 又闻王官儿设坛做法,继续鼓捣他那人皮伞, 吴熳极感兴趣, 前往一观。
她到时,不该班的护院围了几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偏又忍不住好奇, 交头接耳,踮脚凑眼。
见吴熳走进,几人躬身行礼, 默默感慨大奶奶这胆量, 一般男子真比不得。
捉鬼那日, 比他们且镇静, 尚能指挥, 今儿王官儿行这一听就令人反胃之事, 还亲来一观, 真是叫他们不知怎么形容才好。
几人转头,又见远远坠着的大爷, 折扇轻摇, 闲庭信步, 矜贵非常,见了那人皮伞, 眼神与他们一模一样,俱是嫌弃,暗道,此才是正常反应!
吴熳见多了破皮烂肉,对这完整干净人皮,还真无感,只认真观察王官儿动作。
见他在香案前,念念有词跳了半天大神,忽的停住,迅速抄起案上毛笔蘸朱砂,在伞面上笔走龙蛇,一条条红长符纹随之显现。
笔尖似有吸力一般,攫取不知从何处来的金气,一点点嵌入符纹中,每成一符,金光便闪一次,直至十二褶伞面全部画好,金光大耀一次后,迅速收拢,氤氲全伞,又似被吸收一般,慢慢沁入伞中。
再一观,便只是一把普通的藕荷色带奇怪红纹的皮质雨伞。
王官儿收笔,见法器一次炼成,欢喜异常,因过程极耗体力与功力,一放松便跌坐在地上,举笔癫狂大笑。
护院们心痒难耐,恨不得冲上前查看,只大奶奶在场,不好造次。
等大奶奶上前,将那伞举起,转了两圈,他们方勉强看了个全貌。
吴熳将伞拿在手中感觉一番,比一般油纸伞重上一些,人置伞下,隐有清润气息笼罩,顿觉遍体清凉,沁人骨髓。
好物啊,吴熳举着伞掂了掂,问王官儿道,“王先生,不知这皮子可还有剩?”
王官儿闻言,方止了笑声,只脸上笑褶怎么也平不下去,对吴熳的危险语气一无所觉,答道,“净剩些边角了。”
这伞面需用大片连在一起的肌革方可做,如今只剩下手脚与脸等零碎部位,不过那也是好物,只等以后寻了别的好东西,再制其他的法器便是。
不过大奶奶问这作甚?
只听凉生生的声音隔着帷帽传来,“也就是说,先生将这件儿别人辛苦得来的好东西,擅自裁用了,还没给主家留下一星半点儿,是吗?”
王官儿闻言,脸上笑意僵住,心虚“咳”了一声,“啊!这、这一张人皮也不够制两把伞面”
王官儿一壁说,一壁紧盯着他刚制好的法器,生怕这位奶奶就此索了去,似又想到什么,谄媚笑道,“奶奶功德加身,便是普通纸伞也能制鬼,不像在下,功力不够,只得倚靠些外物,望奶奶大量,将此腌臢之物赐了我吧。”
吴熳闻言,难得哼笑一声,“我无大量,只问先生拿何来质这张皮?”
王官儿一听可谈价钱,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问道,“金银可否?”
这回轮不到吴熳笑了,那头胤礽轻笑问,“先生看我家像缺黄白之物的?”
那确实不像!王官儿心中默回道,可他除了金银和一身本事,身无长物啊!
只闻大奶奶又开了口,“先生既有此手艺,那下次再遇好料时,为我夫妻二人,一人制一件法器如何?”
“当然、当然!”王官儿听此于他来说,举手之劳的条件,哪里有不答应的,心心眼眼都是他的宝贝伞,须臾反应过来,才犹豫道,“不瞒奶奶,好料难得!”
他这么些年,也就得了烧坛子的骨灰与这块人皮而已。
吴熳倒不以为意,将伞掷给他,“有缘得之,无缘作罢,先生只记得有此承诺就好。”
王官儿小心接住他的伞,满口应下,不过看看顶上的皮子,又觉以此二人的气运,好料会自己送上门也说不准。
只大奶奶看了伞也不见走,且立在原地,王官儿不解,听人问道,“我还有一问,想请教先生。”
只要不说伞之事,王官儿都可,忙请人叙来。
便听大奶奶说,“不知狐仙与一般狐狸精有何不同?”
此问简单,王官儿侃侃而谈,“二者皆为狐物生灵,只有狐不作恶,一心向道,待金丹大成,便可称为‘狐仙’,实非仙也,此后勤苦修炼,加之机缘,有机会位列仙籍。”
吴熳又问,“那狐不惑人,一心想嫁人会有何目的?”
王官儿眼睛一转,恍然想起昨日上街买伞时,听小贩说起的“圣仙”传闻,又知贾家夫妇与贺知府关系匪浅。
便道,“除去男女之情外,狐仙入世,只三种可能,一为历情劫斩尘缘,二为报恩断因果,三为攒功德修炼。”
吴熳闻言,沉吟片刻,也不多待,道了谢便告辞走了,胤礽与之并肩。
还没离太远,便听身后传来护院们争相看伞的吵闹声兼询问声:人皮刀一砍就破,如何抵鬼;如何使等等。
回院路上,吴熳亦与胤礽说了那伞的奇异之处,只男人不屑一顾,进门便叫兆利舀了水来,取兰花胰子,伺候她盥手。
吴熳沉默,白瞎她那些口水。
她俯身洗手,且听男人还在她身后道,“若是再遇人皮这等东西,白送与王官儿都不许要。”
吴熳别过脸去不理,她没那么矜贵,不嫌弃,男人不要正好,她一人得两件儿。
胤礽说了半天,才发现被人当了耳边风,气得牙痒痒。
午后携人出门时,依旧别别扭扭的。
如州盛产木石,胤礽欲采办些,或作土仪、或回都货卖,说好带吴熳去木石街市上逛逛。
车上吴熳若无其事,胤礽一人冷战。
下了马车,集市上人车拥堵,胤礽又担心妻子被冲撞了,张手将人护在怀里。
吴熳轻轻碰了碰男人的玉带,算给了个台阶,男人会意,两人又似无事发生一般,好了。
如州木石盛名,外来商贸者多,本地好摆弄者亦众,各处门市中皆有人高谈阔论。
胤礽带吴熳偶尔驻足倾听,多是些门外之言,摇头便走,门市铺子亦看了好几家,都觉巧致不足,入不得眼。
忽见一盆小叶紫檀,身姿颇美,枝叶繁茂,忙携了吴熳去看。
不想,这家铺子无人高谈阔论,倒有店大欺客。
店伙计正呵斥一衣着半旧的男子,“买不起便别碰,碰坏了尔赔不起!”
男子脾气亦豪纵,与伙计辨起“上门是客”等言。
胤礽携吴熳在门口看了几息,顿觉败兴,正欲走,不想,那小叶紫檀花盆似被一石子击碎,“哗啦”一声,从花架上掉落。
店内伙计闻声见景,也顾不得与人争吵了,慌忙扑过来,将花木捧起,又呼唤店内另一人来帮忙抢救。
胤礽见状,更不愿久待,转身欲走,不想那伙计从地上捡起一石块站起,跑到胤礽一行面前,拦住不叫走,满脸怒容问是否是他们砸的?
胤礽沉脸,兆利亦不能忍,上前一步与那伙计理论,“瞎了你的狗眼,看看大爷小爷们是没事会抓个石子放身上的人?”
伙计这才顿住,仔细瞧了瞧几人的装束,绫罗绸缎,环佩璆然,身后几人人高马大,腰间带着黑布裹着的长状物,一看就是刀剑凶器。
伙计一时气短,咽了咽口水,仍强词夺理道,“门外就你等,不是你们还有谁!”只声音小了许多,身形也畏缩些许。
他这幅模样,惹得店内与其争吵的落魄客人大笑。
伙计气得面色紫胀,不知如何是好,那盆小叶紫檀摔了,若是找不着买主,东家非吃了他不可,这些人一定不能走!
胤礽不耐,护院会意上前,要将人拖开,不想,左侧又飞来一石块,就砸在伙计脸上。
伙计“嗳哟”一声,捂脸回看,但那石头飞来处根本无人,不由悚然,环顾四周。
护院等见状,怀疑又是鬼狐之物,迅速将两位主子围在身后,全身戒备。
胤礽吴熳隔帘对视,看向空地的某一处。
两方人惊疑站立,只见店内客人走了出来,将那石块捡起,递到伙计眼前,嘲弄道,“如何,还是这几位砸的?”
伙计正想嘴硬,不想见一熟人跑来,迅速变了脸,放下捂脸的手,拨开那客人,一副谄媚样儿迎了上去,“郑管家,您老怎来了?”
谁知那管家点头后便略过他,只朝落魄客人走来,气喘吁吁道苦,“二老爷,您倒是等等我呀!”
只听客人道,“若你跟着,还有甚趣儿。”
伙计听着,如遭晴天霹雳,手上石子从指缝中漏了出去,翻滚几下,仍愣傻着。
郑管家无奈,看了看周遭环境,指着男人刚出来的店铺,问道,“您看过这家儿了吗?此间东家乃是老爷的故交,老爷常与他家订花木的。”
只见那客人哼笑着瞥了状如鹌鹑的伙计一眼,掸掸衣角道,“看过了,不甚合意。”并不言那伙计无礼之言。
这才有空与胤礽问候施礼,又道,“相逢即是有缘,阁下可要一起逛逛?”
忽的,脸色一变,又反悔,尴尬道,“小友带着女眷,恐多有不便,下次下次”
如此,便带着那管家讪笑走了。
吴熳与胤礽只觉那空地处的东西也跟着一齐走了。
第六十三回
且说随着男子离去, 空地上的非人之物似乎也跟着走了。
胤礽吴熳心照不宣,这一人一物必是一起的,只这非人之物明显能感知到存在, 却叫他二人皆瞧不见,尚是第一次遇, 诧异一二。
夫妻二人驻足片刻,动了, 欲到下一家铺子继续看, 转身便见那伙计如劫后余生般跌坐在地,神情恍惚。
一行人略过不理,只此次, 他不敢再起身拦截。
胤礽携着吴熳又进了一家人少的铺子, 掌柜伙计热情以待。
兆利见伙计带两位主子看花木去了,倚在柜台上挑眉问掌柜的,那家店是何情况, 那位管家又是谁家府上的?
因着方才动静大, 他是瞧见这家铺子中亦有人看热闹的, 猜测掌柜怕是知道个大概。
果见这掌柜引颈朝外看了看, 方低声与兆利说起那铺子, “也不是甚密事, 如州人皆知, 那铺子东家与学台张大人有几分桑梓之谊,供了不少好东西至学台府, 学台大人因此在人前夸过几次, 如州学子、小官、小吏为了巴结学台, 都好订他家的花木,
有了这金字招牌, 铺子自然不用揽客了,您瞧,那伙计可不就养出一副嚣张气焰来?”
说着,掌柜还啐了一口,想是受过那伙计的气,末了,又似幸灾乐祸,又似遗憾,道,“方才那位郑管家,便是学台府的大管家……”
兆利灵动的眼睛转动,“哦?”了一声。
这么说来,那位落魄的客人可能是张学台的兄弟,而那铺子里的伙计恰巧得罪了东家的大靠山,但又亏得人不计较,放了他一马,难怪那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胤礽一面看花木,一面听着兆利询问掌柜之语,同心腹使了个眼色,心腹会意,点头躬身出去了。
如州学政张道一,进士出身,翰林院侍讲,多次钦点为学政,也算圣眷在身。
只此人与父亲和他都无交集,胤礽还真不了解,便叫心腹去查上一查。
这一下午,吴熳陪男人转了许多铺子,才寻出三五株入眼的,二人又在外头酒楼用了些如州特色菜,方回了家。
进了院,男人兴致不减,搬了其中最满意的黄杨盆景置于花架上,亲自修剪摆弄,口中不住与吴熳赞着此木的雅致、难得之处。
吴熳只静静听着,也算陶冶情操。
薄暮时分,心腹回来,立在外间门口,禀告张道一之事。
张道一至如州一年多,督学、科考之事无功无过,无甚稀奇,只隐传出他与贺成瑞因狐仙之事起过龉龃,但已冰释前嫌。
胤礽一闻又是这女鬼,不由蹙眉,极为不喜,叫心腹将此事细细道来。
“张学台听说狐仙神通,又闻她貌美异常,曾上门求见,不过狐仙不愿见,直接拒了。
被驳了面子,张学台心中不忿,归家后,私下斥狐仙贪慕虚荣,看中贺家与治国公府权势等等,叫狐仙知道了,便施法惩治了他一回,
症状似与奴才无异……”
心腹如此说着,胤礽便想起那日他疼痛难忍,抱头打滚的模样,眼神晦暗,沉声道,“后来呢?”
“张学台使人至贺大人府上,请贺大人帮忙说情,后方痊愈。此后,贺大人又以狐仙名义,赠了几本古籍珍本予张学台,此事便了了。”
胤礽听到此,才放松一二。
张道一再如何也是三品学政,受此难堪,又低声下气求一四品知府,难保不会怀恨在心。
贺成瑞不至于连这都想不到,张道一口不择言在先,因此受难,想他也没脸将此缘由公之于众,如此行事也全了他脸面,料理还算妥当。
至于今日遇上那衣着落魄之人,胤礽只听心腹回道,“乃张道一仲兄,名张虚一。其人只是路过如州,顺道看望兄弟,又知如州木石盛名,欲寻一株送至交好友,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胤礽对此人无恶感,闻其与贺成瑞无挂碍,稍稍放心,随意问道,“可曾查到此人有何异处?”
心腹闻言摇头,“如州内无任何消息,张虚一前日刚至如州,消息极少,若大爷要查,奴才传信至山东,派人去其老家莱芜……”
“不用了。”
心腹一语未了,胤礽便出言打断。
没必要,萍水相逢而已,虽有异物相随,但不曾对他们有恶意,不必刨根问底。
只没想到,胤礽不查,次日,那人便投刺上门了。
胤礽拿着名帖出神,吴熳难得没空关心。
她不得空暇,顾氏昨日送了帖子来,邀她去郊外放纸鸢,可能要在庄子住上一宿,她需收拾些日用之物。
只收拾毕,胤礽仍无动作,名帖放在一旁,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似谴责她独留他一人在家一般,吴熳无奈,“想见就见,不见便罢,郊外若你也想去,我叫兆利进来收拾东西?”
贺家的庄子不至于腾不出一间房来与他,这般幽怨模样作甚?
哪知人不领情,站起身抖抖衣袍,长叹一声,“唉,区区怎可扫了大奶奶的兴,还是不去罢!”说完,便拿着名帖出了内室门。
吴熳只听那人吩咐兆利好生伺候,又叫护院请张虚一去前院。
她抬头,便见兆利在外间门口,笑脸侯着她,又听小丫头进来报,贺家派人来接她了。
吴熳透过窗棱,望了望院门,不见男人,垂下眸,只叫兆利使人来,将她收拾好的东西搬马车上去。
后只出门前吩咐了其中一护院,告知男人一声,便上车走了。
前院,胤礽见到张虚一,一如昨日,衣着朴素,性情豪爽,举手投足不似纯粹的读书人。
一见他来,先打恭作揖,致歉昨日之失礼。
胤礽一笑置之,邀他坐下。
贺家备下的小童,伺候周到,迅速献上茶点,胤礽方问起他来意,没想到,是为他好容易寻到的那盆黄杨。
只见张虚一面带愧色道,“按理说,某不该夺人所好,可寻了许久,不见心喜之物,启程在即,亦不想叫友人失望,只厚着脸皮,到老弟府上求一求了。”
胤礽见他直言不讳,态度诚恳,姿态极低,不用其弟之势压人,又忆起昨日为他们分证之景,心生好感。
那黄杨虽难得,也不是甚举世稀品,与他个方便,亦无不可,遂应下,命门口侍立的护卫去取了来。
张虚一愣住,没想到胤礽如此爽快,后又欣喜万分,站起身连连打恭,谢他高义。
胤礽起身携住他,只道不必如此,张虚一仍感激不尽,直言不会叫他吃亏,定将金银如数奉上。
胤礽只笑,不甚在意,二人再坐,正事已了,话起闲事,互相交流走过之地的人文风貌,相谈甚欢。
午间,胤礽留饭,两人把酒言欢。
酒后,张虚一方说起他那位友人,“某与胡四相公相识,亦如老弟今日,美酒珍馐,酬酢议论,可与老弟这仆人满院不同,胡四相公乃仙人,某酒后思茶,念动,香茗已至,凡有所思,无所不来……”【1】
后胤礽又听张虚一娓娓叙起,他带胡四相公的小狐仆,破除一靠狐仙之名渔利的巫婆骗局之事。
闻小狐仆便是如昨日一般,隐身用石块收拾那巫婆。
胤礽一切明了,想昨日亦是那狐仆相随,而胡四相公也是一狐狸,且是一年岁颇长,法力高深的狐仙,好在其无害人之心,与张虚一相交也算赤忱。
吴熳这头,在马车上行了半个时辰,方到贺家庄子上,与顾氏碰头。
此次见面,顾氏精气神截然不同,双目熠熠,神采飞扬。
吴熳浅笑,想是与贺成瑞摊开谈过了,且结果不错。
不过,她没想到那位周先生也来了,跟在顾氏身后下车,见了吴熳态度恭敬,似那日冲突从未有过一般。
倒是她的小婢见了吴熳,似心有余悸,瑟缩后退,迅速低眉耷眼,不敢抬头,周雪月见状,微致歉意,叫她下去,不必伺候了。
三人互问寒暖后,先各回各房安置,下午日头不那么毒辣,再去放纸鸢。
吴熳带了贺家备下的一丫鬟与兆利,只叫兆利帮着丫鬟收拾,便去了顾氏房中,询问周雪月是何情况。
顾氏拉她坐下,亦不解,只道,“她说许多年不曾放过纸鸢了,难得有此机会,便寻了我,叫她也凑个趣儿,我不好拒绝。”
顾氏心中没了隔阂,待周雪月也真诚、宽容几分,何况周雪月对她的三哥儿有救命之恩,只要不是过份之求,顾氏一概都能应下。
吴熳垂眸,她观那小婢的眼中除了惧怕她的闪避,还带了些期待与恶意。
且贺家夫妻将话说开,必是与周雪月表了态的,这眼下,她处境尴尬,怎会为放个纸鸢靠近顾氏,怎么想都不对劲。
吴熳望着心情大好的顾氏,不忍败她兴,只笑笑,暗生警惕。
暮春时节,绿意盎然。
三人在庄子上用了些鲜嫩野菜,别有风味,午歇后,方去放纸鸢。
如州纸鸢亦是一绝,顾氏准备齐全,蝴蝶、凤凰、鲤鱼、蝙蝠……只要寓意好的皆有,也不拘着丫鬟们,叫她们也去玩。
吴熳看远远站着的兆利也眼馋,命丫鬟取了个美人的给他,叫他也去玩。
春日里风力大,纸鸢没一会儿就放起来,别家也有放的,空中星点密布。
吴熳见顾氏望着高飞的大雁,极为欢畅,又叫丫鬟取了剪子来,眼含祈愿,将线剪断,看着风筝远去,渐渐消失,仿佛将纠结于心的郁气尽数带了去。
周雪月也如此,眸光闪烁,饱含期望。
只吴熳没动,顾氏走过来,将剪子递于她,叫她快剪,将晦气、烦恼一并叫纸鸢带了去才好。
吴熳笑着接过,却迟迟未动,只极目望着纸鸢摇曳。
她如今衣食不愁,夫妻顺心,公婆疼爱,已是许多人求而不得,无甚烦恼需减去的。
只任由空中的蝙蝠飘摇许久,待众人欲散了,才随大流,减了线,任纸鸢飞远。
放了纸鸢,众人笑闹累了,只围拥着三位主子往回走,皆不曾注意到,这嬉戏场景,叫远处半山腰上一双淫。邪眼睛瞧了去。
第六十四回
且说放纸鸢归来, 丫鬟们小声叽咕,兴奋不减,倒是顾氏有些乏了。
她诞子后, 身子一直不大好,今儿颠簸一路, 又精神高涨许久,有些撑不住了, 只告了吴熳、周雪月一声, 先行去休息了。
吴熳则在堂屋中,一面同周雪月闲叙,一面仔细观察她, 发现周雪月似也遇到了极兴奋之事, 情绪高涨,精神紧绷。
顾氏晚饭也未出来用,想是累狠了。
吴熳同周雪月用过饭后, 一齐去瞧了她, 确认她无恙, 又嘱咐了丫鬟婆子们仔细看好顾氏, 一有情况立刻去通知她, 丫鬟婆子们都点头应下, 吴熳方与周雪月分手, 各自回房休息。
吴熳进门后,叫了兆利来, 问那小婢情况, 兆利只摇头, 回并无异样。
吴熳心中疑虑更深,周雪月明显不对劲, 可又不知她主仆二人意欲何为,只能叫兆利嘱咐带来的两个护卫夜间警醒些。
是夜,月光如洗,透过窗纱照进屋内,房中光影灰白。
吴熳久久不能入眠,本是独自一人更好睡,如今男人不在,她倒不习惯了,只盯着顶上纱帐发呆。
忽的,窗边传来窸窣声,吴熳精神一振,身子不动,左手轻轻摸到枕下的小银刀,握紧刀柄。
似是什么野物,撑开窗屉进来,厚厚的皮毛划过窗棱,而后四肢落地,爪子轻微划过地砖,无声靠近床榻。
床幔被野物吻部掀开的瞬间,吴熳阖上双眼,放缓呼吸,紧绷的身子迅速软绵下去,如深睡状。
紧接着,一股熟悉的魅惑气息袭来。
狐狸!
吴熳继续佯装深睡,只觉那狐狸在她的衾被边缘轻嗅了嗅气味,仰头停顿片刻,后慢慢往上,鼻尖将要碰到她露在衾外的肩膀。
正是现在!
吴熳猛地睁眼,风驰电掣般掐住它的脖颈,翻身坐起,挥刀扎向狐狸的眼睛。
狐狸恍惚一瞬,不知女子为何还能动作,忙左右挣扎,只这女子力气大得惊人,眼见那薄如蝉翼、闪着寒光的刀刃即将刺中,它情急收缩颈部,令其细如管,趁女人不察,才得落地。
只那刀势极厉,他逃脱,女子亦不放过他,迅速俯身,反手一挥,竟将它的右耳齐根削了下来,鲜血喷洒纱帐。
狐狸顿觉剧痛,哀嚎不已,淫。邪的眼中划过恼恨与后悔,转身欲逃。
可这又是狐息,又是脖颈伸缩自如的异状,怎能不叫吴熳知晓它是个什么东西,房中墙壁上骤然亮起普通人瞧不见的曜金色火焰。
落入狐狸眼中,亮如白昼,刺眼至极,且那熊熊的功德之力,叫狐狸畏惧,无处可逃,它抬头望了一眼没有火焰的房顶,迅速化作一缕白气,向上冲去。
可惜,意图被人看透,房顶上亦如着火一般,火舌遍布,空隙全无。
狐狸被烧焦一片皮毛,轰然落地。
一时摔得动弹不得,只滑动眼珠,见那白日里且感慨世间少有的妖艳姝丽,如杀人的鬼魅一般,持着滴血的银刃靠近它,狐狸身上的皮肉止不住打颤。
吴熳望着地上瑟瑟发抖的白毛狐狸,心中闪过无数种猜测,此是周雪月主仆派来的?太弱了些,意欲何为?
狐狸见女人细长苍白的手指转动,刀回正手,且离他越来越近,害怕极了,慌忙忍痛翻身,戒备后退,后仰天长啸。
吴熳一听这跟胡三姐呼唤胡四姐一模一样的啸声,立时停住脚步,握紧手中银刀,眯眼警惕四周。
只迟迟不见“救兵”前来,再看那狐狸,也似极慌张焦急的模样,吴熳皱眉。
忽然,寂静的房中,响起“咚咚”两下敲门声。
吴熳与狐狸皆移眼看向房门,吴熳问了一声,“谁?”
兆利还是丫鬟?吴熳心中疑问,后又否定,兆利和丫鬟来,不会不出声的。
她戒备望着房门,果见反锁的房门自开了,门口处空空荡荡的,微风习进来,亦缓解不了屋内的烈焰之热。
狐狸见门开了,欣喜异常,趁机想跑,却被吴熳控火拦住,狐狸冲太猛,又被烧得嗷嗷叫,满地打滚。
吴熳眼睛紧紧盯着门口位置,又来了,那种明明有东西存在,却瞧不见的感觉。
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先放了一团火将那东西围住。
只还不待她有其他动作,那东西便慢慢显出身形。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唇红齿白,月白长袍,身后垂着一条长长的狐尾,一看便叫人知晓它的身份。
面对异火,少年虽眼含畏惧,却不慌乱,见了持刀伤狐的吴熳,亦盲目不动手,只恭敬行礼后,方道,“仙师恕罪,小仆一时不察,竟叫他跑了出来冒犯仙师,还请仙师饶他一命,交由小仆带回去,予家中主人好生惩治。”
一言一行,知礼守礼,叫吴熳看得稀奇,觉它与昨日街上,调皮拿石块砸人东西的非人之物,肯定不是同一个。
只狐狸听了少年之言,龇牙咧嘴,“嗷呜”声不断,眼神怨毒,似不满,又似恐吓。
吴熳不解,只问少年,这狐狸跑她房中来做甚?
看少年的模样,不像跟周雪月一起的。
少年闻言,面色尴尬,支吾半天说不出个缘由。
吴熳隐隐会意,戾气顿生,看向狐狸的眼神满是杀气。
此是只公狐狸,来淫她的!
少年忽感屋中气息凝滞,女子杀气漫身,慌忙解释道,“仙师容禀!此狐已去势,无法失礼仙师的!”
吴熳微愣,回首看了看少年真挚的神色,又低头望向狐狸,见那狐狸闻言,像是羞愤,怨毒更甚,异常暴躁,在火焰中不住转圈,似倘能出去,必要扑抓少年撒气。
少年见此情状,却根本不放心上,只一味与吴熳求情保证,他家主人一定会严惩此狐,还言此前这狐狸一直被囚困,今日因他疏忽,才叫它跑了出来,去势也是主人从前的惩戒之一等等。
吴熳闻言沉吟,这狐狸有色心色胆,却没成事,且她已削去一只耳朵,也算解气,若少年所言属实,那他的主子下手也狠,叫他带走也无妨,便撤去了半边火势,便宜少年行动。
可她同意了,却有人不同意。
“不能放他走!”
吴熳见周雪月带着她的小婢,穿戴齐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大步流星到了房门口,似也忌惮她的异能,不愿进入室内。
只在门口道,“奶奶有所不知,此狐作恶多端,淫了诸多良家妇女,奶奶乃修道之人,遇此淫恶之狐,当诛之而后快才是!”
吴熳挑眉,见周雪月边说,边眼带憎恨瞥了一眼狐狸,又似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不屑移开,不愿再看,只直直盯着吴熳,眼含期待祈求。
而她身后的小婢,瞧着那狐狸,暗含责怪,似恨铁不成钢。
这就有趣了,吴熳动了动嘴角。
少年亦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求来的事,临了竟叫人阻了,转头一瞧,看清来人,惊讶道,“是你!”
这一个接一个来,说话声响,住在不远处的兆利听见动静,想着白日里大奶奶叫他戒备之事,忙叫一护院去守住顾夫人门口,自己带另一护院进了院。
竟见奶奶门口堵了三个人影,兆利着急,与护院拔刀奔跑上前,却被里头大奶奶喝住,叫他们在远处守着就行。
吴熳叫远兆利两人,接着听少年与周雪月对质。
“……你虽被他害死,但我家相公助你活命,引你入仙途,又囚困他多年,已算两清,为何死揪住他不放!”少年义正严辞,后又朝吴熳拱手,不欲与周雪月纠缠,准备带了狐狸就走。
哪知周雪月上前挡住,不叫他动作,眼睛恨得通红,望向吴熳道,“大奶奶,杀了此狐,功德如救千人,您真要放过这大好机会?”
俨然将吴熳当作积攒功德修炼的道人。
吴熳只笑,她眼下再不明白情况,怕就是个傻子,反问她道,“如此功德,便让与‘圣仙’如何?”
周雪月这是想拿她当枪使,她应当是与这狐狸有仇,却忌惮少年的主子,不敢亲自动手,遂引了这狐狸来,欲叫狐狸非礼于她,借她之手杀掉这狐狸,端是好计。
只能叫她一个神通广大的狐仙都忌惮的,那胡四相公是轻易能招惹的?
周雪月哪是送功德,分明是找替死鬼来了。
而那小婢,却实打实想报她那日烈火围烧之仇,期望着这狐狸真能非礼她,叫她于世于夫不容。
吴熳略过这主仆,只对少年道,“带它走吧,记住你主子会严惩之言。”
少年再次作揖致谢且保证,绕过周雪月踏进室内。
周雪月气得咬牙,又万般无奈,她之功力比之少年强百倍千倍,但她实在畏惧胡四相公,不敢轻易动手。
如今,好容易这狐狸不在胡四相公的庇护范围内,如州又出现了吴熳夫妇,这双双有能力灭除它之人,再结合天时地利,她秘密将狐狸放出,引至吴熳跟前,就差一点儿便能杀死它,她真的要眼睁睁看这淫狐被救走吗?
周雪月想想她因这狐狸屡生怨气,致修为迟迟无法突破,心一决,将她如何遭这狐狸祸害之事道了出来,期盼吴熳生怜,助她一次!
第六十五回
且说周雪月眼圈通红, 忆起生前极尽耻辱的画面。
时她待字闺中,一日突梦与人交合,醒来察觉身子异样, 却羞耻害怕,不敢与人道, 后几日,频繁如此, 她便知是遇上诡事, 心中极害怕,便叫丫鬟与她同床,不敢息烛而眠。
谁知, 次日一早, 她竟在一空房中赤身裸。体醒来,对夜间之事记忆全无,至此, 才叫母亲知晓她的委屈。
母亲严令丫鬟婆子闭口, 又到处延请巫师僧道, 大行厌禳之事。
然而一无所获, 她的症状愈发严重, 白日里, 时歌、时哭、时叫、时詈, 扰人不得安宁,夜间丫鬟婆子根本守不住她, 常常不见踪影, 次日不知又在何地赤身醒来。
动静闹大了, 终叫父亲知了情来瞧她。
可她已完全失了智,对着父亲一阵嬉笑诟骂, 完全没了官家小姐的端庄知礼,与为人子女的孝顺恭敬。【1】
父亲面色铁青而去,后多方延医问卦,皆不见成效,反倒她身子不洁、被人瞧了去、已被狐患逼疯等消息,隐隐透了出去,订好的亲事也坏了。
母亲日日垂泪,她日渐消瘦、癫狂,父亲为了脸面,考量之下,命人将她药死了。
吴熳听完,扫了眼火圈中高昂脑袋、状似得意的狐狸,又看向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却只能挥手一笞,叫狐狸略微疼上一疼的周雪月。
淫狐作乱与时代的悲哀,周雪月确实惨,可这
与她有何干系?
吴熳漆黑的眼睛,毫无温度望着周雪月,她与这狐有因果,欲报仇,无人拦她。
但周雪月因惧怕狐狸背景,便将其引至她跟前,叫她无端介入,是何道理?
且亏找的是她,若是这狐狸发现她有异状,略过她,去寻了顾氏,周雪月叫手无缚鸡之力的顾氏怎办?
周雪月观贾大奶奶神色,便知人猜到了她的计划,且知晓此狐对于贺夫人的威胁,对此甚为不悦。
周雪月心急,却无法解释,她早做了二手准备,若贾大奶奶不敌,或狐狸找上贺夫人,她便有名正言顺出手的理由,彻底了结这祸患。
到那时,她便可挣脱这束缚,修行一日千里……
可她万万没想到,贾大奶奶如此简单便放过这淫狐。
“大奶奶,求你看在同为女子的份上,除了这恶狐!”周雪月情真意切,盈盈一拜,行大礼道。
吴熳垂眸,不为所动。
倒是狐仆少年一面听着周雪月诉情,一面取出一檀木匣子,将狐狸收入匣中,妥善放入袖袋后,方指着她怒喝道,“你这女子好不要脸,只说狐狸害你,怎不道后续!”
说着,又与吴熳行了一礼致谢,才昂首睨着周雪月,解释道,“仙师容禀,此女死后,我家相公方寻得此狐踪迹,立时上门致歉、料理后事,
时我家相公问这女子,或杀狐狸报仇;或放狐狸一条生路,我家相公复生她,且助修炼。她自个儿选了后者,并向天道立下誓言,与这狐因果两消,如今却反悔要杀它,是何道理?”
周雪月闻言,怒火中烧,平身甩袖道,“明明是胡四相公为救他兄长性命,诱惑于我!”
吴熳不语,眨了眨眼,原来那淫狐竟是那位胡四相公的兄长,真真好大来头
少年听不得有人污蔑自家主子,大喘气反驳,“明明是你听了判官言说下辈子会投生到一沽酒人家,不愿吃苦受累,又闻修炼能容颜永驻,有机会位列仙班,才着急应下的,眼下如何敢反口,不怕天雷劈你!”
周雪月听得此言,眼神闪烁,她确实怕的,微顿思考一瞬,索性不理少年,只对吴熳道,“我知大奶奶不喜我用此手段,但身为修道之人,也该积德行善,替那些受过恶狐祸害的女子们讨个公道!”
少年气个仰倒,觉她故意混淆视听,怒道,“你早知我家相公已尽善尽美补偿过那些女子,且托阎王将那狐投入地狱受刑过几百年,去势、挖丹……除了留它一条性命,已做到了极致,怎敢空口白牙,欺骗仙师!”
周雪月似被戳到痛处,目眦欲裂,尖声问道,“惩处过却淫。性不改,就当诛,否则且会有女子受害!”
“胡言!”少年怒斥,又犹豫向吴熳解释道,“仙师,此次真是小仆疏忽,我家相公将它囚在家乡,因结界年久松动,方命我与弟弟带了它返回莱芜,不想……”
少年神色讪讪。
不想,他与弟弟随张先生上街游玩的功夫,它便跑了出来,还惹上了有大功德的修道之人。
吴熳眼见少年自责,又瞧见周雪月眼中一闪而过的暗光,怎猜不到其中关窍,只叹这狐族少年单纯,而她……
则是纯纯的无妄之灾!吴熳眼中盛满寒意。
大半夜的,此地不是公堂,她亦不是阎王或堂官,不想给他们断于己无关的是非,只冷声对少年道,“走吧。”
少年松了口气,拱手,再次隐去身形往外走。
小婢却挡住房门,神色焦急对周雪月道,“姑娘,此次若错过,机会再难寻了!”
她贴身伺候姑娘,最知姑娘因此恶狐,在道途上受了多少苦,若不除此心魔,姑娘实难进益,她亦无“鸡犬升天”的可能了。
小婢知,周雪月如何不懂,只殷切盯着吴熳道,“不知大奶奶有何心愿,我为大奶奶达成,请大奶奶替我灭了此狐,如何?”
求情不可,那便利益交换,周雪月一改柔弱凄楚形象,眼神锐利。
吴熳神色淡淡,垂眸转动着手里的小刀。
若是事发之前,周雪月与她如此商议,她许会同意,只事到临头,迫于无奈,才想打商量,晚了!
小婢见她不理人,态度极轻蔑,那日积攒的火气爆发出来,瞬间出手攻击了少年。
只见少年摔回房中地砖上,显出身形,神情犹懵。
周雪月亦是不可思议望向小婢,后又坚定咬牙,开弓没有回头箭,锐利眼神急刺向吴熳。
吴熳笑了,看来这主仆二人明着想将事情往她身上栽。
真当她没脾气了!
抬手将异能从墙上屋顶收回,汇成两条如梁柱粗细的火龙,冲着那对主仆疾驰袭去。
周雪月早有准备,抵挡并反击,小婢就不行了,被火烧得皮肉焦烂,尖叫不断。
引得院外兆利与护卫想上前,均被吴熳喝了回去,叫他们退出院外守着。
她只全神贯注控火,周雪月确实有些道行,她好容易遇上个势均力敌能练手的对象,可不能错过了!
少年此时方回神,站起身,取下腰间的玉环狠掷地上,摔个稀烂。
他们这些小仆修为确实不济,不见狐尾明晃晃垂在身后,但不论神鬼精怪,只要一见他们身上的障眼法,便知他们身份,不敢轻易得罪。
少年眼睛直直盯着房外苦战的主仆,这二者明知他身份,仍动了手,看来,不会放过二相公了……
“姑娘……”
吴熳忽见小婢愣愣盯着少年方向,唤了一声,周雪月亦顿住,停下施术的手指,抵抗之力一消而散。
吴熳不悦回首,果见房中多了“人”。
一丰姿姣好,衣冠甚丽的少年,瞬时麝兰散馥,室内盈芳,狐仆少年早已垂首侍立在其身后。
她微愕,没想到少年与周雪月口中的“胡四相公”,竟是一副少年相,
不过,观其眼神温润深远,看不到底,确如长者,不似少年人。
胡四相公现身,便见一艳丽不似凡人的女子,及罕见纯粹的功德之力,亦生好奇。
只尚有正经事,无暇深究,一挥袖,将缺了一只耳的兄长从小仆袖中放出,微肃眸,对周雪月道,“杀了它,吾便将你所得一应收回,如何?”
周雪月没想到能引得胡四相公亲至,不敢露怯,只垂眸,忍住颤意道,“相公这是威胁?”若她敢报仇,便叫她死吗?
胡四相公只静静望着她,声音恬淡,“公平交易而已。”
当日自愿立下契约,如今却反悔,他没闲情一次又一次处理,今日一了百了便可。
周雪月咬牙,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前肢捂脸,如缩头乌龟一般,瑟瑟发抖的淫狐,当机立断,转身就走。
可哪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道理,吴熳的火焰瞬间将她围住。
周雪月不解,眼含怒气望向吴熳,“大奶奶这是做甚?”
她现在满腔怒火,不敢对胡四相公发作,可不代表不能对他人发。
吴熳不答,转眼问胡四相公,“阁下的事儿处理完,恕不远送,请吧!”她的事儿还没完。
只胡四相公不动,神态如少年一般,好奇问吴熳,“家兄冒犯了夫人,不知夫人想要何补偿?”
吴熳眼角瞥过狐狸仍在冒血的伤口,及那副逃避害怕模样,只道,“不必了。”
她已出过气,且从狐仆少年口中也算了解这位相公的手段,真不知叫这狐狸活着,是救它,还是为了折磨它。
她不计较,胡四相公却不同意,必要补偿,吴熳不解,没见过这般上赶着赔礼的,不过,似想到什么,便道,“听闻狐丹能治病、活人命,我想要方法。”
吴熳也是在九山王的宅邸中,得到那粒红色狐丹,方想起聊斋中有一名篇《娇娜》,女主角娇娜便是用她的红丸狐丹,为男主治过恶疾,后又用狐丹救活了为救她而死的男主。
有狐丹治病,又有莲香给的灵药,相当于为公婆上了双重保险,且若狐丹真能活命,男人担心有朝一日他…,而她到处求人的情况,就永不会出现了。
不想,她想得太过美好。
只听胡四相公道,“狐丹活人命,需独特狐息,人族做不到,但利用狐丹治病的典籍功法,可以赠你。”
说着,便将一本古籍送至吴熳面前。
吴熳依旧用异能包裹,确认无异状方收下,后对胡四相公道,“两清。”
胡四相公点头,还欲与女子深交,不想人极为冷漠,清冷的眼神似在问他,怎还不走?
胡四相公轻笑,一挥手,带走了小仆与地上的狐狸,只余地上血迹,与满室芳香。
吴熳这才有空料理周雪月主仆。
周雪月被逼不得报仇,又被阻去路,晾了好半日,咬牙切齿道,“你待如何!”
吴熳眼神冰冷,慢慢悠悠道,“算计我两次,还想抬脚就走,‘圣仙’当我没脾气?”
第六十六回
且说周雪月与受伤严重的小婢被异火阻了去路, 又闻控火之人说“当她没脾气”之言。
周雪月冷笑,扬起下颔,一脸傲气道, “我敬贾公子一身贵气,多番礼待, 又敬大奶奶满身功德,百般忍让, 尔似也当我没脾气!”
当日衙署内, 此女初见便出言讥讽她,后又对她的丫鬟出手,她礼让, 先行赔礼道歉;
今日, 她为报大仇,放下身段多次哀求,可除了得到冷漠相待, 还有甚?那淫狐作恶多端, 此女不除也罢, 反倒三番两次对她出手, 真当她的“圣仙”名头是虚的不成?
周雪月话音未落, 吴熳只觉额头前方有东西朝她挥来, 忙偏头一避, 却也被扫中额角,霎时剧痛不已, 差点儿疼呼出声。
此与她房事后, 祛阴气最疼时的痛感有得一比, 难怪当日叫护院疼得抱头打滚。
吴熳咬牙晃了晃脑袋,抬眼看去, 见周雪月卸去伪装,一脸高高在上望着她,嘴角含笑嘲讽。
吴熳眸色漆黑,看不见起伏,随意将手中的古籍掷回房中,紧了紧手上的银刀。
眨眼间,异能覆遍全身,犹如一个火人,剧烈痛感散去,由疼痛引出的戾气却肆虐开来,霎那间,万千火箭矢密密麻麻朝周雪月疾驰而去。
周雪月早有防备,却也大惊,立刻结出一透明防护罩,将她主仆二人护在其中。
只这火矢始终与真箭不一样,真箭触到防护罩必会坠地,此火触到壁上,只一层层叠加功德之力,大力侵蚀着她的抵抗,叫她颇为吃力。
小婢见状,一心护主,也顾不上疼痛,扬手带起院中的一应物什,对着吴熳砸去,试图扰乱她的控制,好叫主子松口气,反手对付她。
可惜,她低估了吴熳的身手。
白色的里衣,散乱的青丝,飞速在乱舞的杂物中穿行,再加上那张苍白艳丽的脸,简直如索命的鬼魅一般,一尺尺朝她们主仆靠近。
周雪月方觉火力松弛一瞬,将她的攻击掺杂在杂物中,刁钻袭向吴熳。
不想,才十几息不注意,那女人已至了她们面前,冒着火光的银刃扎入屏障。
周雪月正笑此女自不量力,便见护罩碎了,嘴角瞬间僵住,只见那刀直朝她脖颈而来,周雪月惊慌,遁身闪到一丈外躲避。
小婢却反应不及,防护罩突然消失,火矢一簇簇扎在她身上,疼得她发出凄厉刺耳的叫声,惊起了整个庄子之人。
“大奶奶!”
吴熳闻兆利担忧的声音传来,随着便是院门推开的声音,连忙喝住他,“不许进来!且堵了门口,谁也不准进!”
否则,被抓了当人质,她不一定能护住。
这一分神,小婢已被周雪月夺了去,搂在怀里,仔细检查着伤口,见处处皮肉焦烂通红,气得直打战。
简直欺人太甚!
周雪月放弃抵御了,靠遁身闪避箭矢,全力朝吴熳凌厉攻击。
吴熳瞬觉周遭气流浮动剧烈,有时闪避不及,一被扫到,便会剧痛难忍,虽有异能可解,但身形摇晃的一瞬,又会被击中,循环往复,且不易寻找周雪月的位置。
遂也放弃用箭,只将火焰化作无数火鞭,在院中大肆抽击扫。荡。
周雪月带着小婢,被击中过不少次,脸上身上均有皮肉绽开,泛着火光,痛彻心扉,叫她偶尔也顾不上丢脸失阵势,痛呼出声。
且听那女人平淡阴冷的声音传来,“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人?鬼?还是狐?”
周雪月又疼又气,应接不暇,连连喘气,眼含恨意。
“如今一看,皮肉能被我的火烧烂,肯定不是人。”吴熳语气平淡地述着挑衅之语,一壁闪避攻击,一壁持刀快速靠近周雪月。
周雪月气得面色通红,将小婢放到一旁,迎了上去,她不信自个儿修行十余年,比不过一个年纪不过双十的女子!
可惜,确实不如……
女子的功德之力太过精纯,完全不是她的修为,与近些年积攒的功德能比的,且女子身手诡异,招招冲着她的致命之处,即使被她击中,那能叫常人站立不能的痛楚,也似不存在一般。
来来往往间,周雪月偶与女子的眼神相对,只觉漆黑无底,满是暴虐的飓风,似能将人绞成碎片。
周雪月在无尽的恐惧与疼痛中,被击飞摔倒在地,鲜血汩汩,晕湿衣物,在夯实的地面流淌。
可女人还不打算放过她,提着滴血的银刀,一步步靠近,杀气弥漫。
这女人真想杀了她!
周雪月慌了、怕了,她不想再体验死亡绝望,但身体动弹不得,只能无力摇头,嘴里喃喃道,“不!你不能杀我,我有功德,我是受人供奉的狐仙”
可女人没有任何迟疑,步步逼近。
“姑娘!”小婢亦在不远处瞧着这绝望的情景,恐惧呻。吟。
只忽的,晴空一霹雳,如山崩地裂,震得人心慌。
吴熳骤然清醒,戾气漫布的眼眸,黑雾渐散,心头杀意慢慢拢起,她仰面望天。
耳边只闻周雪月欣喜若狂的声音,“哈哈哈!你听见了吗?我有济世功德,天道庇我,不允你杀我!”
夜空中,月明星稀,万里无云。
吴熳确实体悟到了那声清彻入神之雷的含义,不能杀。
她垂首,想起青帝的话,各界自有天地规则,触之不利。
可若是叫人犯到头上,都不能还手,也太憋屈了,吴熳亦不允。
只刚往前迈进一步,霹雳再响,并有天雷劈至吴熳脚前,警告于她。
周雪月见状,笑得更畅快了,身上的血流得也更快了,可没得意多久,便见她身上有丝丝缕缕的金气往外冒,并向着吴熳身上飘去。
周雪月笑声戛然而止,强忍剧痛,慌忙伸手去抓、去阻,可惜根本抓不住,拦不了。
吴熳警惕,迅速后退,又想到某种可能,便站住脚,任金气入体,冷眼观着周雪月痛哭怒骂,逐渐绝望。
若她没猜错,这金气应是周雪月攒下的功德,眼下天道转移给了她,算作周雪月的买命钱。
吴熳抬眸轻嗤,垂下刀。
功德过渡毕,吴熳只觉周雪月的气息变弱了,且之前察觉到轻微的鬼气,变得浓郁起来,与李浈娘无异,看来是又变回鬼身了。
吴熳静默,周雪月似也发现了,泣泪咒骂发泄。
正当她不知被天道强制“判决”后,该如何处置周雪月时,熟悉的锁链声传来,“哗啦哗啦”,紧接着,便是森然的阴气,叫人肌肤战栗。
吴熳移目,竟是崔珏带两鬼差而来,她略惊讶。
崔珏似也没想到还能再遇她,微愣一瞬,又施一礼。
吴熳还礼,退开叫他们好动作。
只见鬼差锁了周雪月,周雪月不服,与崔珏分辩起来,话语还是老一套,她受人供奉、满身功德,鬼差不能拿她,就连刚走的胡四相公,也被拉出来遛了一圈,“……崔府君知晓,当初便是胡四相公保的我!”
崔珏只摇头,“今日,亦是胡四相公知会本官前来。”
胡四相公早看出此女结局,方请他走这一趟,“放心,天道留一线,你身上尚存些许救治孩童的功德,有此,够你下辈子投个衣食无忧的人家了。”
周雪月不信,颤抖嘴唇,不停摇头。
她艰苦修行十余年,花修为行善,不是为了投好胎的,她要成仙,要逍遥三界!她不想再投生作凡尘女子,被父兄丈夫掌控命运,她不要!
可惜,只怪她自作自受,将自己的大好远景断送了。
只角落里奄奄一息的小婢,还喃喃念着她,“姑娘……”
周雪月愣住,呆呆望向伴了她十余年的小狐狸,不见鬼差对其动手,说明她还有机会活下去,周雪月欣喜,但……
她回首看了一眼那冷漠的女子,她走了,此女必会动手的,遂哀求道,“……这丫头不过忠心护主而已,并非执意对大奶奶不敬,求奶奶饶她一命。”
吴熳冷淡不应,这小婢心术不正,头一次见她,便想用狐息惑她,今日又盼着那淫狐害她,如此外露的恶意,加上自己因吴熳重伤,主子因吴熳而功散往生,肯定会怀恨在心的。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留下她,于吴熳来说,是个祸患。
周雪月今日见识过此女的冷硬心肠,也不再求,垂眸沉吟后,坚决道,“换!我用救贺小公子的恩德换她一命!”
吴熳闻言,瞳孔紧缩,怪道此女能叫人人称道,看人心的本事确实一流,知晓她在意什么,想要什么。
胤礽与贺知府交情颇深,如能消去这因果,于贺家夫妻,及那个对她笑的孩子来说,可是大大有利!
吴熳想也不想便应下,“可以!但她的狐丹必须给我,且向天道立誓,永不报复!”
在吴熳看来,拿狐丹和一个轻易能兑现的誓言,换一条命,很划算。
显然,周雪月也如此认为,转头欲叫小婢应下,可惜,没来得及……
小婢咬舌自尽了,魂魄已离体,扑过去抱住周雪月痛哭起来,眼神怨毒望着吴熳,不叫她如愿。
吴熳见状,无限可惜。
鬼差也没想到事情如此发展,只得将主仆都锁了。
崔珏见事了,与吴熳行了一礼,遂也告辞,五个身形在浓雾中渐渐消失。
尘埃落定,吴熳踉跄几步,坐在石矶上休息恢复片刻,方回房捡起古籍收好,又披了件披风,才叫兆利等进门。
不想,门一开,涌进来一大票人。
院中又是尖叫声,又是砸东西声,且有那两声惊天霹雳,疲惫沉睡的顾氏都被惊动了,忙使了人来瞧周雪月和吴熳可有恙。
谁知,周雪月主仆皆不在房中,寻不见人;吴熳这边堵了门,不叫进,可急坏了顾氏。
家下们点着蜡烛灯笼,进门一照,满目狼藉,鲜血满地,还有一凄惨的狐狸尸身横卧院中,皆吓了一跳。
只顾氏拉着吴熳询问有无事,又上下摸索着她的身体,生怕她受了伤瞒住不说。
吴熳觉无奈又暖心,笑着安抚她,又引她进屋。
屋中烛光一亮,又见满地都是滴落的血迹,顾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忙问,“这究竟是怎么了!”
吴熳简单解释了句,“进了野物,我追打,动静闹得大了些,倒叫婶子受惊了。”
顾氏闻言,吸了口凉气,忙叫力气大的婆子们进来赶一赶,到处检查检查,还有没有别的。
吴熳连忙制止,说:“不用了,叫兆利来就行。”
说着,喊了兆利一声,与他对视一眼,想他知道怎么做。
天知道,兆利见到纱帐上的血迹,和地上不知什么野物的半截耳朵,是何心情!
他竟让大奶奶在他眼皮底下,遭了如此大难,还一点儿忙帮上,不用大爷揭他的皮,他先自个儿抽了自个儿两个嘴巴子,才默默将东西收拾干净。
外间,顾氏确定吴熳无事,又要走,说要回去等周雪月主仆的消息,她遣了人到处寻找,还没得信儿呢!
顾氏暗恼,没想到就图个松散开心,便惹出这么多事,早知道,就不起这个意了,都怪她!
吴熳见她此景,连忙拉住,解释道,“周先生与她的丫鬟都投胎去了……”
突如其来的话语,令顾氏脑子转不过弯,好好的,怎突然就投胎去了?且周先生不是要修仙吗?
但见吴熳面色坚定,又与她解释。
且院中那场景也不是追打野物能造成的,顾氏不傻,侄媳妇不说,定是其中有她不能知情之事,也不问,只追周雪月投胎之事。
吴熳只笑,“婶子放心,周先生救过孩子,有功德在身,投的是衣食无忧的人家。”
崔珏便是如此说,想是错不了。
顾氏虽存疑,但也稍放下心来,闲叙几句便不扰吴熳休息,叫婆子另收拾住处与她,只吴熳不愿再折腾,便拒了她,送她出门后,随意收拾下,歇息了。
次日,顾氏仍没得周家主仆的消息与踪迹,倒是城中传来话儿,说狐仙庙的圣像,昨晚都被雷劈裂了!
顾氏带着满心疑虑,与吴熳一齐归了家。
第六十七回
且说吴熳与顾氏进城后便分了手, 各自归家。
时到家进院,便见男人在院中置了架美人榻,歪着看书, 旁设小几,茶点齐全, 甚是惬意自在。
只这榻直直朝着院门,生怕进门人瞧不见似的, 吴熳只觉好笑, 也不理他,从袖中取出古籍,丢进男人怀里, 便自顾自入内室盥沐去了。
两刻钟后, 她头发半干,披散着至院中吹风,就见男人弃了手中书, 正看那古籍。
见她来, 男人“啪”一声合起古籍, 肃着脸问她, “大奶奶又做了甚惊天辟地的大事?”
胤礽直直盯着妻子, 今儿一早, 如州城内哗然, 盖因东南圣仙娘娘庙里的神像无故裂成了两半。
而昨晚又响了两声惊雷,遂都猜测是被雷劈了, 可“圣仙”一向积德行善, 上天为何劈她的圣像, 人人不解。
胤礽一早便派人去衙署打听过了,说那位“圣仙”周先生也随贺夫人去了郊外, 他不信其中没有妻子的手笔。
且这医书,上述狐族医术,精绝玄妙,而这纸张,若他没认错,应是唐时的云蓝纸,真正的古籍,能保存如此完好,极为不易,妻子从何处得来?
趁她洗沐时,胤礽找了兆利来问,可兆利一问三不知,只说听得哪些响动,见着些屋内院中何种惨状。
兆利愧得都快将头埋进胸膛里了,而胤礽光听这些,便焦躁心切,恨不得冲进内室问个明白。
但理智尚存,只强压担忧与暴躁等着,不想妻子出来后,若无其事,自然占据美人榻另一头,闲适晾头发,叫他气得牙痒痒。
又听人不疾不徐、轻描淡写叙着昨晚的跌宕起伏,胤礽一句句听着,脸越来越沉,闻有淫狐觊觎她,眼中聚起戾气,连古籍也不顾了,捏得皱巴。
“只削去一只耳,便宜它了。”胤礽幽幽看着妻子,评价道,她下手太轻了。
不过,胡四相公……
昨儿他才从张虚一口中得知此狐,晚间妻子便遭遇上了,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观这古籍,张虚一所言不虚,这狐狸确实有可能活了上千年,且听妻子描述,周雪月对其极为畏惧,又与地府交好,轻易能请动判官,可见其地位奇高。
只那狐与他们多半也就此一次交集,修为多高深、地位多尊崇,皆与他们夫妻无关,胤礽只盼着他真如狐仆所言,会严惩那淫狐!
夫妻二人又说起周雪月的下场,胤礽对其做下此等事,尚能投好胎亦颇为不满。
吴熳只安抚道,“如此也好,救了三哥儿的功德助她投个好胎,也算因果两清,若叫三哥儿一直背着这恩,来日被动从别的什么地方找补,坏了事,才叫不好。”
胤礽听着,沉思片刻,也是,怒气渐平。
今日聊过,夫妻二人便将周雪月此人及相关之事皆抛之脑后,只如州城内,却因此起了阵不小的风波。
圣仙圣像不论如何重塑,都以开裂收场,周雪月以前得罪过的官吏趁机下场,直言周雪月触怒上天,不配享庙,提议就此拆除如州所有圣仙庙。
而受过周雪月恩惠的人家,及东南镇上因周雪月先知活命的百姓们却不肯,联合起来,轮值围住圣仙庙,怕有人打砸私拆。
两方人士闹得不可开交,一应请贺成瑞做主。
贺成瑞被闹得焦头烂额,听得周先生随妻子出门一趟,便投胎转世去了,怎么都说不过去,妻子语焉不详,不清楚来龙去脉,他只得亲自上门询问情况。
胤礽据实以告,贺成瑞气的红了眼。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真相会是如此,而周先生竟如此糊涂,以女子为诱饵做下此局,贺成瑞悔自己识人不清!
幸亏贾琛媳妇武艺在身,若是因此遭了难,妻子与他难辞其咎,只愧疚致歉,掩面而去。
但周雪月活万千人命的功德是实打实的,不可磨灭,贺成瑞只得另想办法,将所有狐仙庙的主殿换了正神。
而受过周雪月恩惠与庇护的如州东南与城内两处,在配殿中设一无字牌位,供人拜祭。
如此,虽不能叫人人满意,可也别无他法,双方只得妥协,只有无字牌位的两处庙宇,配殿香火都比主殿旺,此乃后话。
事了后,吴熳与胤礽的日子平静了许多,夫妻二人常四处闲逛,游山玩水,胤礽写写画画,路遇稀罕之物、特产之物,便着兆利采办上不少,走水路运送去别地儿的铺子中货卖。
吴熳则出门时放松心情,在家便专注炼化狐丹。
狐丹炼化之法虽与吸收兽核不同,但效果相仿,叫吴熳的异能提升了许多,那日与周雪月的对战中,她的身体比之前灵活敏捷不少,能控制的火焰也变多了。
且这狐丹不愧是狐狸经年修行所得之物,极耐吸收,她炼化过许多次,莲香的狐丹也不见变小多少,吴熳猜测,也可能是她异能等级过低之故。
遂叫男人增加了治病的频次。
盖因她发现体能的阴气似压制了她的异能增长,随着排出越多,她的异能变强不说,提升速度也变快了。
只胤礽高兴又痛苦,毕竟身体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对此事亦热衷,只行房后,妻子疼得战栗的模样也叫他心疼。
又见人每日神色淡淡,却心情愉悦,精神奕奕,只得随她。
至于那古籍,吴熳学起来实在费力,且让胤礽先学,会了再教她。
她只着兆利买了本黄帝内经回来,从最开始的经络穴位开始认起,但效果不佳,没看上两页,眼皮总不自觉下滑。
可终于叫胤礽发现了她这一“学渣”属性,一晚上搂着她笑得打颤,吴熳面无表情,盯着藕荷色的纱帐发呆,看这男人什么时候能停。
一日,张道一再次下帖请胤礽,此次还附了贺成瑞的邀约。
当日,张虚一拜访他离去后,学政张道一便得了信儿,下帖邀他参加文会,胤礽来如州几日,对此人人品亦有耳闻,不大看得上,不愿也不便与之往来,就拒了。
此后又接过几次帖,胤礽也都找借口拒了,以为此人已知晓他的态度,不想竟如此契而不舍,另辟蹊径也要邀他,胤礽想了想,便应了下来,打算去看看他究竟想干甚。
恰巧,顾氏也下了帖子邀吴熳去赏花,夫妻二人便分头去应约。
时顾氏在花园中设了宴,丫鬟引吴熳进来,便见一位娴静的老太太已列坐。
几人互见过礼后,顾氏方向吴熳介绍,这位老太太便是当日在庙中为她接生之人。
此事过去许久,顾氏言辞中感激不减,老太太见状,忙说,“夫人言重了,那日庙中生育过的妇人众多,老身不过离夫人近些,搭了把手而已,不值如此。”
顾氏只摇头,她知当日情况有多凶险,在场知她身份的人亦不在少数,可敢出手帮忙的,不过老太太一人而已,她自是铭记在心。
吴熳静静听着二人你来我往互相道谢,又闻老太太问起什么消息,顾氏无奈沉默,老太太失落片刻后,反安慰顾氏无碍,叹息道,“找不见便找不见吧,许是老身此生便是这孤苦命。”
后似不想说伤心往事,引顾氏说起园中之花,顾氏也顺意,拉上吴熳,三人一起赏玩起来,闲话笑声不断。
午时,用过饭,顾氏命人将老太太好好护送回家。
而吴熳一时走不了,只因贺家小哥儿紧紧抓着她的衣襟不撒手,顾氏、奶娘一上手欲掰他,他便哭,吴熳只笑,“三哥儿这是留我呢,他嫂子便再陪他坐坐。”
这话引得顾氏和丫鬟婆子们发笑,顾氏伸手点点孩子的鼻子,跟吴熳道,“个好色的坏小子!”
小孩子也不知大人说什么,见没人阻他了,只欢喜地在吴熳怀里扭动,抓抓吴熳,又碰碰母亲,自己玩得开心,眼睛都笑眯了。
叫吴熳这般冷硬心肠之人,也柔和了一两分。
顾氏见状,又说起那位封老太太,不住叹息,“……老夫妻二人年过半百方得一女,叫家人抱出去看个社火就丢了,如今久找不见,还不知在哪儿受苦呢。”
顾氏也是做母亲的,平日里孩子哭闹都觉心疼不已,哪儿敢想丢孩子的事儿,一想封老太太的遭遇便替她难受。
夫君外放多年,也有些人脉,再加上贺家与顾家之势,寻了这几个月都不见消息,她都不知如何办才好。
忽听侄媳妇说,“婶子与我详细说说那孩子的长相、年岁这些,没准儿我们在路上便遇上了。”
顾氏欣喜拊掌,确实!琛哥儿常年在外行走,说不得能遇上的,忙与吴熳道,“那女娃名唤甄英莲,年十二三,眉心有一米粒大小的胭脂痣,应是极好辨认的,只姑娘家不能常在外走,故难寻了些,你们能遇上就好,遇不上也……”
顾氏说着,忽见侄媳妇愣住,便停住话,奇怪望着她问,“怎么了?”
吴熳回神笑笑,甄英莲、封氏,这也太巧了!只问顾氏,“不知老太太的夫君名讳?”
顾氏不解她为何这样问,只她亦不知,只答,“我也不知,只听说早几年抛家弃口,跟着一跛足道士出家去了!”语气甚为不悦。
女儿丢了没找回,妻子在婆家受岳丈搓磨,一个大男人竟说走便走了,如此没担当,实难叫人喜欢得起来。
这可不是就对上了,吴熳暗自叹息。
先时才被两次警告不要妄动此界因果,可这因果总与她撞上,不动如何能行。
甄英莲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命途多舛,先为婢后为妾,又被薛蟠嫡妻夏金桂折磨而死,如今其母于贺家夫妻有恩,这夫妻二人又与她这个知情者息息相关,那就说明命便不该如此。
遂边逗孩子,边与顾氏道,“可巧了,路上没遇见,我在都中倒是听说这么个女孩……”
顾氏闻言,微愣又惊喜,忙问那女孩是何情形。
吴熳与顾氏讲起薛蟠为了香菱打死冯渊之事,如今那孩子已被带进贾府了。
顾氏听完大怒,拍桌道,“胡闹,荒唐!”
这个薛家子打死人没受审,还将那孩子原本将有的大好日子毁了,将她抢回去做了丫头,简直无法无天,但又一想都中大多勋贵子弟的作派,只咬牙不屑言语。
又命丫鬟取了纸笔来,写信回都中,请家中人代为调查核实,若那孩子真是老太太的女儿,便将人接出来。
至于薛家,顾氏冷哼,皇商而已,有贺顾两家出面,又有治国公府在后,不信他们不放人。
顾氏不打算眼下就告知封老太太,只等人确认了,接回来再说,否则空欢喜一场。
吴熳这里,顾氏也嘱咐道,待都中传信来,若不是,还请他们小夫妻路上注意。
吴熳知晓结果,也不介意,只笑着应下。
直至孩子在她怀里睡着,顾氏叫奶娘来抱了走,吴熳方得解。放,回家去。
只马车离家门口尚有几步,便停住了,车厢外吵闹异常,吴熳察觉车辕上的护院下去了一人问情况,便安坐着等消息。
只听人回来报说,“……一个嘴上长了瘤子的书生,来请王官儿治病,王官儿不医,那书生便在门口闹上了。”
第六十八回
且说吴熳归家, 因有一书生堵门闹事,一时不得进。
须臾,王官儿偕一护院开门出来, 一左一右抓住书生胳膊,不顾其呜噫叫嚷, 将人拖远,吴熳待看热闹的街坊四邻散去, 方下车入内。
时王官儿与护院也归来, 见吴熳头戴帷帽,亭亭驻立,一看就在等人, 护院会意, 行礼后先行退下,王官儿随着吴熳进了正院厅中。
两厢入坐,丫鬟捧茶, 方说起今日之事, 吴熳问起缘由, 王官儿言辞含糊, “此事污糟, 在下怕说出来脏了大奶奶的耳。”
吴熳吃了口茶, 她知晓王官儿在如州这几日都未闲着, 找着门儿去捉鬼驱邪。
前几日说发现一地有厉鬼,正好带上新制法器去试试手, 她也想看看人皮伞到底有何妙用, 只一直不闻后续, 今日因何又惹了个生病的书生来,她实在好奇。
只道, “先生听得,我亦听得,且叫我也知道知道是何等污糟之事。”
言下之意,便是不说不让走了,王官儿只得犹豫道来,“那书生姓霍,有一严姓友人,两人好斗嘴,互不相让。
一日,霍生的妻子从邻居接生婆处得知严生妻子……**长了瘤子,告诉了霍生,霍生以此为乐,故意捉弄严生,言他与严妻有私情,严生气极回家,严刑拷打妻子,严妻不认,后受不了折磨,自缢了,”
说到此,王官儿叹了口气,“在下前几日发现的厉鬼,便是冤死怨气所化的严妻。”
吴熳一听“瘤子”这共同之处,便问,“如此说,那霍生嘴上瘤子是严妻冤魂所为?”
王官儿点头,“严妻化厉鬼后,夜夜在家哭泣,闹得严家不宁,直至严生暴毙,她才不再哭闹,去寻此事的罪魁祸首,先入梦霍妻,霍妻没几日就被吓死了,而霍生则嘴上生了两颗瘤子,从此不能大声言笑,说话嘴张大便剧痛不已……”【1】
吴熳心道难怪方才那书生呜呜噫噫,叫声奇怪。
结局大快人心,王官儿说得也畅快,可一提起霍生,便没个好气。
“那日在下去除鬼,原已收了厉鬼,但一听原委,再闻严生的老父老母及幼子,如今都靠厉鬼操持井臼纺绩、下地种田维持生计,便放了她,”
严妻成了鬼,却不偷不抢,只用鬼术安分劳作抚养幼子,且因孩童神魂不稳,她鬼气布身,不能近身照顾,遂连逼死她亦有份的严生父母也养了,只盼二人能照顾孩子长大,乃难得一见的义鬼,令王官儿佩服。
“而霍生想是听得此事,又闻在下能除祟祛邪,便找上门来,他倒不敢求除去厉鬼,只想将嘴上的瘤子治好,在下不应,便百般纠缠,没想到他竟有脸找上门来了!”王官儿越说越气愤。
吴熳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冷声道,“确实不该治。”
既敢造口业,便早该想到后果,那女鬼让他活着,估计也想以此折磨他。
两人谈话间,护院来报,那书生又来了,正在门口诉苦撒泼,引得街坊四邻围观。
王官儿叹气,下了狠心,欲去教训此生一顿,叫他再不敢来!
只听大奶奶声音轻飘飘道,“先生只告诉他,若他再敢来,家中便会雇严妻来驱他,想他也不愿在别处再长两个瘤子。”
这“别处”两字,说得意味深长,王官儿只觉腿间凉嗖嗖的,一时不敢言语,拱拱手,去了。
吴熳可不是说了玩儿的,严妻育儿想必很缺钱,会愿意赚这份外快的。
晚间,胤礽回来,面色不好,似赴会不太开心,吴熳便没将此脏事诉与他。
只见人一面解下玉带丢在榻上,一面与吴熳没好气道,“还以为张道一有甚了不得的大事,三番四次下帖子,不想,只是想叫身为大儒贾敦之子的爷,与他座下那些只会酸诗艳赋的‘得意门生’们比一比,若爷输了,好叫世人觉得父亲名不副实,他趁机沽名钓誉!”
各地学政被当地考生尊为大宗师,他便真以为自己是宗师了,也配与父亲相比,可把胤礽气坏了。
“那琛大爷必是没叫他如愿。”吴熳语气平淡安抚道。
胤礽轻哼,露出些许得色,“那是当然。”爷鏖战群“雄”。
说着,亲了妻子一口,今儿真会说话。
不过,此次有贺成瑞相邀,也并非只张道一这狗屁倒灶的小事。
时在平安州,胤礽曾去信请父亲调查北静王参与夺位之事,父亲至今未回信。
今日文会上,便有人自都中南下带来消息:北静王府曾镇魇义忠亲王,致义忠亲王行事诡谲,逼宫谋位。
如今已去番夺爵抄家,当今念其祖上遗德,留全家性命,圈禁北静王府。
而据说为施术者南山翁外逃,朝廷正在追捕,且已得了信儿,说那妖狐逃往楚中,大批官兵也整军前往。
胤礽忆起当日古董商冷子兴离去的方向,楚中,可不就巧了。
朝廷说是追捕狐狸,如此大肆出兵,真实目的是何,谁又知道。
不过,不管皇帝是冲着什么去的,都牵连不到他们父子,胤礽担心的另有其事。
都中如此举动,胤礽不信与他们在九山王宅邸住宿那晚之事无关,只探子是谁,在他的护院中?还是冷子兴的手下中?
此次带出来的护院,都是胤礽极信任之人,若里面真藏有探子,才叫人惊心,他与妻子的行事被透了多少出去……
吴熳见胤礽思考,也不打扰,静静等人回了神,方与他说起甄英莲之事。
贾雨村在贾府覆灭中起到重要作用,此人还需提防,便提醒了男人一句。
胤礽自妻子给他讲过红楼梦故事,便对这忘恩负义、贪酷之人极为不喜,早已下手安排,助那被发配的沙弥门子上位反击,因此,不必过多在意此人,已在掌控之中。
这日过后,贺成瑞欲巡视民生,邀了胤礽一起,顺道商讨政。事,此正合胤礽之意,便与妻子说明带她不便之由,见妻子点头后,方叫兆利收拾行囊,带上两个护院,跟着贺成瑞去了。
吴熳确实不介意,一人日子也充实,时去看看顾氏和三哥儿,闲暇时,专心修炼,隐觉异能界限松动,想是要进阶二级了,心情愉悦。
只一日,突然被扫了兴。
时家中慌乱哄闹,吴熳一问,管家才道大门上被人泼了秽物,恶臭不止,家下男人布巾捂鼻,提大桶水冲洗,而丫鬟婆子们则交头耳语,猜测家中与哪家儿结仇了。
吴熳似闻不见那臭味一般,近处望着地砖上汇聚的污水流,面色冰冷,令兆利速去查,她就在正厅里等着。
兆利带着一护院去了半日,才气冲冲回来报,“那日被赶走的书生,到处言说王官儿是个是非不分的恶道,错将圣仙娘娘当妖除了,那些受过狐仙恩惠之人,轻信此言,便找上门了。”
因这些人也知此宅是贺知府家赁下的,遂不敢造次,泼完就跑,怕被人拿住把柄。
吴熳听了眸色发沉,此人真是不思悔改,前儿才因口舌害死了人,被厉鬼惩戒,如今又作弄口舌报复王官儿,真是地狱无门,也硬要往里闯。
她思索片刻,着兆利去知府衙署,找顾氏借两个衙役来,混着家中护院轮值看守府门,震慑这些周雪月的信奉者们。
而吴熳,则在夜里带着身手最好的护院,去将霍生的舌头切了一半。
既舌头太长,那就帮他修剪修剪!
回来后,吴熳郑重斟茶与王官儿赔了礼,周雪月是她动的,倒叫他担这黑锅了。
王官儿闻言,一笑置之。
那日过后,又有来泼粪的,不过见到衙役与一群人高马大的护卫,纷纷被吓退,一时平静下来。
只没清静两日,夜间宅邸中阴风阵阵,哭声骤起,一直有人哭着唤,“王先生、王先生……”
宅中所有人皆被惊醒,贺家下人吓得瑟瑟发抖,抱在一处,不敢出门查看,兆利与贾家护院则第一时间将吴熳的院子围了起来。
吴熳迅速穿衣戴披风持刀,领着人往外走,路上遇见王官儿整着衣裳、带着法器也正往外走。
两人对视点头,来到门前,准备好武器,叫护院开了大门。
不想,却见一披头散发的女鬼,满脸泪痕,怀中抱一面色青紫、口吐白沫的孩子,见大门洞开,扑通跪下,哭求道,“王先生救命啊!”
王官儿一看,竟是严妻与她的孩子,忙上前查看,问怎么了。
女鬼泣不成声,“白日里,姓霍那个畜生,竟趁我公婆不注意,喂了孩子裹着捕兽药的饴糖,小妇发现时,孩子快不行了,求先生救救我可怜的孩子!”
王官儿听得肝火直冒,满头细汗,只因他确实无力,他只会治鬼症,不会医人,忙上前,欲接过孩子去寻医馆。
吴熳在旁一听,也生戾气,霍生真是死不悔改,有仇有恨不敢冲他们来,竟谋害一个孩子!
见王官儿欲跑,忙叫护院拉住他,“王先生稍等,我这里有半粒药,或许有用。”又嘱咐兆利去房中将莲香给的半粒灵药取来。
兆利见人命关天,去来极快,将药喂孩子服下后,孩子立刻偏脸呕吐,待胃中残渣吐尽后,面色已肉眼可见红润起来,众人皆松了口气,女鬼眼含泪水,对着吴熳一下一下重重磕头。
吴熳忙避开,叫她起来,又叫一个护院去延医,将孩子带入家中。
因着狐族的医术,她连皮毛都没摸到,不敢轻易动手诊治,怕误了孩子,只能暂请大夫了。
时老大夫被护院扛了来,给孩子瞧过后,气呼呼望着他们,言说已无碍,此后一月多注意饮食,用些米粥,养养胃便可。
知晓孩子彻底没事,女鬼复留下泪来,后眼圈通红,满含恨意,化作一股黑气破风而去。
第六十九回
且说半个时辰后, 严妻持一两尺长断剑乃还,吴熳与王官儿都知道她做甚去了,面无异状, 尤其王官儿这个以驱鬼为生之人。
严妻将断剑奉至吴熳身前,言说, “小妇家无丰资,无法报夫人救命之恩, 只有此剑, 偶然得之,观之应是古器,望夫人莫嫌弃。”
吴熳摇头不接, 因解释道, “孩子遭此难,亦有我们将人逼急之故,你不迁怒, 已是大德, 怎可受你的礼。”
严妻坚持, 见吴熳不收, 又转向王官儿。
王官儿极为眼馋, 此乃上古青铜器, 虽漆绿生锈, 但剑上寒气直冒,森然杀伐之势不减, 已生灵气, 是极好的法器。
但此剑与他所修之道不符, 用不上手,收下于他来说不过藏品而已, 无甚用,且救下这孩子,他没出半分力,受之有愧。
于是,便与严妻一起劝说大奶奶收下。
他自想着与大奶奶的法器之约,不知如此可算减去一件?
吴熳左右看看两人的殷切眼神,略想了想,使兆利又去取了一趟东西。
后将东西取出,置于严妻眼前,赫然是胡四姐的狐丹,“我用此物同你交换。”
见严妻想拒绝,吴熳直接道,“这狐丹虽未大成,无法助你成鬼仙,但收敛身上的厉鬼气息应是有用的,你也不想此次之事再发生吧。”
吴熳说着,眼睛望向榻上安睡的孩子。
厉鬼无法在白日里现身,而严家父母年迈,看不住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这才叫人钻了空子。
且这一晚据她留意,严妻将孩子交到王官儿手上后,无论多焦急心切都不曾靠近过,想也怕身上鬼气伤了孩子。
有了狐丹,严妻便能时刻陪在孩子身边,也就不会再有类似危险发生了。
严妻亦跟着吴熳看过去,一想起孩子气息微弱的模样,便心痛如绞,挣扎过后,眼神坚毅收下,还欲拜谢,又被吴熳止住,“公平交易,不必如此。”
严妻面露感激,将狐丹直接吞下,鬼气显见收拢。
室内众人皆觉温度上升,不再森冷,而严妻的面色也如常人一般,不再青紫可怖,令人惧怕。
她靠近孩子,孩子也不再被冻得打哆嗦,严妻欣喜,热泪盈眶,忙用袖子擦了,谢过吴熳王官儿后便要离去。
吴熳忙叫住她,“家中还有些熬粥好用的粳米,你稍待,带一些走吧。”给孩子养胃用,也算她的一点儿心意。
说着,兆利已叫护院去厨房搬了。
严妻知粳米名贵难买,自是又谢,王官儿见吴熳不自在,引了严妻说起别的,问起这剑从何得来,毕竟此剑古朴,严家家贫,不似能有此传承的人家。
只闻严妻答道,“先前有一水鬼持此剑来,欲吞噬小妇,小妇反制了他,他打斗中遗落此剑,也不敢回头捡,小妇就拾家去了。”
王官儿接过剑仔细端详,冥思苦想,也不知哪里的水鬼能有此际遇,须臾,方拍腿道,“是了,如州附近水域有一处极出名的古战场,时常有鬼出没,想水鬼从那处而来,不过打不过你一新丧厉鬼,应只是普通水鬼捡了水底的好东西”
吴熳和严妻只见王官儿越看越入迷,说话声也渐变成喃喃自语,叫人听不清,遂也不再顾他,等护院将米扛来,严妻便带着孩子与米袋去了。
吴熳唤了几声入迷的王官儿,不见反应,便叫兆利给他送床薄被,也去休息了。
次日,官差果上门。
霍生死了,吃了一整包自个儿买回家的捕兽药,只其舌被人割去一半未好,脖子又被掐得青紫,有眼睛之人一看便知捕兽药是被人强喂进嘴里的。
而近日与之结怨的也就贾家一家。
因着贾家与知府是故交,贺夫人也着人打过招呼,官差倒不无礼,正常走访。
吴熳及家下亦不惧查,全程配合。
只未过半日,调查此案的太爷、官差午时皆困倦不已,做起了梦。
梦中,一小妇人向大小官吏陈情,将霍生所作所为一应托出,连自己的私。密之事亦未隐瞒,又言明她如何杀死霍生为子报仇之事。
众人惊醒,互对梦境,大为惊诧,忙照严妻所言四处查访,发现均属实情,众人亦对霍生极为鄙夷。
阳间人不管阴间事,霍生罪有应得,下了地狱有阎王小鬼处罚,严妻是鬼,衙门也抓不住,何况其是受害者,如此,此案便结。
消息传出,吴熳只叹息。
霍生上门来闹那日,她未大张旗鼓送他去衙门,便是为严妻的名声及孩子日后的成长环境着想,没想到,严妻本人却不那么在意,敢如此直言。
一时倒叫吴熳分不清谁才是开放的现代人。
胤礽在此事过去半月有余才归,见了那断剑,又闻那霍生之事在他未出发前已有苗头,妻子瞒下不说,一人便料理了,一时气恼,将人按在床上好好收拾了一夜。
后便不理人,食宿皆在书房,将如州的地形,各地人口土地、物价、粮食特产等一一录下。
吴熳送过几次茶水与饭菜,见人一副“知道错了吗”的神情,只觉好笑,后也不理人,自顾研究那断剑去了。
她将剑上的铜绿与锈迹除去后,便见其光华,寒芒毕露,握在手中,恍惚能见古时战场上的杀戮血腥之景,与她心底的暴虐戾气遥相呼应,极为趁手。
只剑断一尺,无尖刃,残缺之美十足,却杀伤力大减,对付鬼怪还行,伤人便有些不足,吴熳对此颇遗憾。
胤礽亦知古剑不凡,又见妻子心喜,命兆利寻了匠人,定制了一柄剑鞘,方便随身携带,难得见人情绪外露,搂着他亲了一口在脸上。
胤礽眼神转暗,将人扛起又收拾了一顿。
后几日,诸事尽了,夫妻二人准备离开如州。
胤礽偕吴熳去了衙署与贺家夫妇告别,夫妇二人皆不舍,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因着周雪月,贺成瑞考核不定,极大可能需在外再熬三年,也就不能相约明年都中见了。
贺成瑞将近而立之年,且算年轻,倒不甚在意,加之早几年都中父母已相继过世,彻底无了后顾之忧,在外也无牵挂。
席上便不道失落之意,只加紧与胤礽探讨些政。务,在他看来,贾琛这个世侄兼师弟实乃为官为将的奇才,可惜,人志不在此,叫朝廷失了一员能臣良将。
女眷这头,吴熳方开口,顾氏眼中便有了泪意。
她已多年没与都中故地之人来往了,又在这两月时间里与吴熳处出感情,一时闻她要走,极为不舍。
吴熳只得轻声安慰她,待顾氏缓过劲儿,又与她道歉,说起别的,“甄家那姑娘,虽不十分确定,也有七。八分了,不论真假,我都请娘家嫂子与贺家四姐去找薛家要来,送到如州,让老太太认一认,若是对的,那是极好,若不是,也叫老太太有个念想,我们再继续寻。”
吴熳只笑着点头,坚定道,“定是对的。”
顾氏只当是吴熳安慰她,拍拍她的手,心中慰藉又期盼着。
都中。
贺家四姐,也就是季闻的母亲季贺氏看了如州来信后,方知弟媳这胎生得如此凶险,暗恼弟弟照管不经心,不过,幸有好心人相助。
再一瞧好心人的悲惨遭遇,也生同情,叫来季闻去查信上所言之事。
季闻查来查去,拐卖小姑娘的人贩子已被处死,线索断了,但见此案过后,应天府衙门有一人被发配了,颇为诡异,便往深查了一查,发现被发配那人背后有胤礽的人相助,惊奇又好笑。
有这层关系,查问那人便简单多了,那人断定那姑娘便是当年姑苏阊门外的甄士隐老爷家女儿。
季闻将此事一与母亲禀明,季贺氏便邀了顾氏娘家嫂子投了薛家拜帖。
时薛姨妈一头雾水,她就算不理外事,也知薛家与季顾二姓并无交情,对这两位太太也只未出嫁时略有耳闻,并不相识,为何独独投了拜帖与她。
她拿不定主意,只着人去请了姐姐王夫人来。
王夫人近日正忙着与侄女兼侄媳王熙凤斗法,因着多年不管事只掌权,吃了不少暗亏,如今正忙得焦头烂额,听得薛姨妈有事相商,第一反应便是没空。
但一闻两位实权官家诰命夫人上门,又来了精神,往梨香院去了。
薛姨妈将拜帖往王夫人手里一递,问道,“姐姐可曾听闻兄长与这两家儿有来往?”
王夫人亦摇头,“应不是这个缘由,若为王家,帖子该投到嫂子处才是。”兄长王子腾巡边未归,嫂子却是一直在都中的。
王夫人思虑了一圈,一样样剔除,便往子女婚事上想,回忆起那两家可有适龄未婚的子女,而薛家,薛蟠名声在外,又只是商家子,怕是不可能,但宝丫头
王夫人看了看里间正在描花样的薛宝钗,小小年纪便容貌丰美、端方大气,两位夫人为聘她而来,也不是不可能。
薛姨妈见姐姐如此情状,喜不自胜,宝丫头待选无望,若是能嫁到官宦人家,也是极好的!
王夫人见妹妹欣喜,眼中闪过暗色,心中不住考量宝丫头是嫁到仕宦人家于元春有利,还是定给宝玉,为宝玉多层保障好。
可两位太太一上门,说明来意,王家姐妹都愣住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结果。
薛姨妈最先回神,歉意笑笑,忙叫小丫头寻了香菱来。
时香菱听闻有官夫人有要见她,怯怯垂首进来,给房中各位太太都请了安,便被其中一位太太牵住手,轻轻拉了去。
季贺氏声音柔和道,“抬起头来,我瞧瞧。”
小姑娘一抬头,季贺氏便见了眉间的胭脂痣,再一看这标致品貌,与弟媳送来的封老太太画像是有几分相似,便回头与顾家嫂子对视点头,应是对了。
两人各拉住小姑娘一只手,与她说明原委。
香菱闻说她妈这些年到处寻她,眼鼻都酸,在夫人面前也没控制住,一下子滚下泪来。
薛姨妈见状,忙叫婆子领了她出去洗脸,心中对这两位捧着百两金子来,就欲将儿子背了人命抢回来的丫头要走,不大乐意。
第七十回
且说薛姨妈不愿意将香菱轻易给人, 便拒道,“香菱是作为我儿房中人买回来的,人尽皆知, 如今出去了,二位夫人叫她如何自处。”
季贺氏与顾家嫂子对视一眼, 因笑道,“我们将姑娘接走后, 便会送她如州家去, 如州距都中千里远,只要无人漏嘴,没人会知晓的。”
盖因她已着儿子查过, 这姑娘尚未被薛家子收房, 如今还是清白身,不影响日后婚嫁。
且这位薛太太也算知事明理,据季闻打听来的消息, 那薛家子早就想要小姑娘了, 是薛太太百般拦着, 才没叫他成事。
遂她们投帖上门来, 亦未以势逼人, 都是好言好语的。
只言语拉扯许久, 天色渐暗也不见结果, 季贺氏与顾家嫂子只得空手而归。
两人一离去,贾府这隙大漏风的筛子, 已叫各处得了消息。
时黛玉正在习琴, 休憩时, 紫鹃捧了茶来,将此事告知黛玉, 叹息道,“如今在这府里锦衣玉食,去了如州,只一乡下老母可靠,粗茶淡饭的,许还要为生计操劳,叫香菱如何受得了”
黛玉闻言冷脸,将茶碗重重放在案上道,“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香菱若真为了这些阿物,舍了牵挂她多年的母亲,才真叫狼心狗肺!”
她万般想回父亲身边去不得其法,见不得这有家不愿回,一家团聚也不要,宁可寄人篱下的。
紫鹃被黛玉这番话唬得噤声,低下了头。
自上次她帮宝玉拾过画像去后回来,姑娘对她便不如以前推心了,她亦慌张,一心想亲近,可几次进言都碰到了石头上,又有林家这么些人在,姑娘身边很快就没她位置了,她怎能不急?
紫鹃正想着如何将姑娘笼络回来。
黛玉沉思几息,却将事情连在了一处,暗自猜测此事是否同琛大哥哥与嫂子有关系。
上月姑妈来瞧她,带了一盆金雀,说是大哥哥从如州送来了,同是如州,哥哥嫂子会不会在其中出力了?
若真如此,她也该帮上一帮才是,思索片刻,便起身往王熙凤屋里去了。
时王熙凤正春风得意料理家事,屋里站满了执事媳妇,忽见平儿进来同她附耳道,“林姑娘来了。”
王熙凤挑眉,眼珠子动了动,这可是稀客呀,林丫头轻易可不上她这儿来,遂叫回事的媳妇停停,她去见上一见。
一听她说明来意,其中还有吴漫的事儿,王熙凤便应下了。
如今,太太不喜的林丫头跟她可是一头儿的,动几下嘴而已,也算稍还吴漫上次提点的人情。
梨香院里,薛姨妈亦正和薛宝钗商议此事。
薛宝钗思索片刻,便与母亲出主意道,“那两位太太要了香菱去,必要消奴籍转良人的,既如此,妈何不将香菱聘进来,作我的正经嫂子,这样既全了名声,香菱也不用走了,她母亲年迈,咱家多养一位老人亦不费事儿,可托商队将人接来,母女好团聚”
薛姨妈听着,也不乐意,香菱生得袅娜纤巧,性子温柔安静,作妾尚可,但为妻,且不说家世不匹配,便是她被拐这些年,且不知学了些什么迷惑男人的手段,做不得大妇的。
薛宝钗对母亲极为了解,一瞧脸色,便知她妈想的什么,接着低声劝道,“妈别光看香菱妈及她家里,也瞧瞧外头,她妈救了贺家夫人,是贺顾两家的恩人,我虽不知这两位家中是甚光景,可光看妈与姨娘的态度,就知不可小觑,既如此”
后话不消说,想母亲也该明白。
如此能搭上关系,薛家就不只贾王两家靠山,也不会轻易受人辖制,薛家也算多了条退路。
薛姨妈听得薛宝钗的话,陷入沉思。
王熙凤尚不知薛家母女是这般打算,上门来说情道,“一个没长开的小丫头而已,蟠兄弟想要,比她标致听话的多了去了,听说人家给了百两金,买上两个更好的、适龄的充抵便是,何苦与那两家结疙瘩”
可不论王熙凤怎么说,都不见薛姨妈表态,她便知其中定有猫腻,再说了一会儿子闲话就回了,路上一直暗忖薛家打的什么主意。
不料,次日,季顾两位夫人上门来,领了香菱便要走,这可把薛姨妈气坏了,直问她们是何道理。
季贺氏故作惊疑道,“你家大公子已应下,卖身契都予了我家,还直说着不要赎金,随意可领走,我寻思着这不合礼数,不能叫你家白出这钱,那百金还望薛太太别嫌少才是。”
说着,叫身边的大丫鬟将卖身契展与薛姨妈看。
薛姨妈见了,一时间头脑发昏,忙叫婆子去装卖身契的匣奁里瞧瞧。
少时,婆子慌忙来报果然少了,薛姨妈一听便知是叫儿子偷偷摸了去,气得肝火直冒,这个冤孽,好容易得来的路子,就叫他给断了!
既儿子允了,薛姨妈也不能强驳,免得叫别人以为薛家母子失和,儿子公然违背母意,不孝顺,只能放人走了。
事后,怄得喘不上气儿,歪在床上,厉声命家下将那孽障找回来。
薛宝钗坐在床沿,一面给母亲顺气,一面气得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后又松开,算了,她也不知第一日知道哥哥是何德性,生气有甚用。
薛蟠回来,只一个劲儿跪在母亲面前忏悔,他亦后悔,多喝了两杯猫尿,被人一激,便不知南北,将与母亲歪缠许久都没到手的可人儿放走了!
你当激人的是谁?
可不就是季闻一党,薛蟠一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怎玩得过一群身经百炼的老纨绔,一捧一激,双簧才起个头儿,便得手了。
王熙凤与林黛玉听得这消息,无不拍手大笑,林黛玉更是笑伏在衾被上,半天直不起身。
而被接走的香菱,心怀忐忑。
她早年随着人贩子四处躲藏,后被薛蟠抢了去,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如今又换新地方,她也害怕的。
只季夫人与顾夫人待她也极好,将她当正经大家姑娘待,叫她放松了一两分。
她在季家见到了母亲的画像,看着那条条沟壑皱纹与眉间的愁绪,香菱泣不成声,迫不及待与母亲相认。
季家动作也快,安排好行船,季夫人便派了这几日与香菱相熟的嬷嬷送她南下,又赠了她许多绫罗绸缎,金银首饰等,香菱感激不尽,怀着期待的心情,顺流而去。
与此同时,胤礽吴熳登船离开如州,直至渡口岸上的贺家夫妻变成黑点,方才转身,迎着江风,游历江景。
从船尾至船头,只见王官儿拇指食指张开,正一寸寸比划着,似在丈量距离。
胤礽见状,好奇问了句,“先生在做甚?”
王官儿笑答,“在下算算按眼下行船路线,能否路过那片古战场。”
吴熳方想起袭击严妻那水鬼,便听胤礽问道,“是哪场战役的战场?”
王官儿摇头,“传言是战国吴越之争,可此地与史书记载有出入,已不可考矣。”
胤礽亦点头,饶是他杂书看得多,也不曾听说过此处有战场,想是此界中独有之事也未可知。
吴熳跟着问王官儿,“如遇那古战场,先生要去捉鬼吗?”
王官儿连忙摇头,“奶奶说笑了,那处不知有多少水鬼,在下人微力薄,对付不了的。”
吴熳想了想,跃跃欲试道,“那处应有不少类似断剑这样的好东西吧,先生不动心?”
这次,还不待王官儿摇头,胤礽便与王官儿作了辞,紧紧揽着妻子往船舱中走。
才关上门,就低声训道,“大奶奶想做甚?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大奶奶可懂?什么好东西都不值你拿命去换,你可知!”
胤礽一听她说话口气,便知她什么打算,欲叫上王官儿一起去那危险的古战场?
没门!
吴熳见男人满脸怒容,颇为无奈,懂,她怎不懂,没人比她更想活着。
只都中并这一路走来,他们已得了不少防身、修炼的东西,除去黄庭经压箱底,短期内夫妻二人都不会修炼。
其余的,莲香的狐丹,她提升异能用了,炼化狐丹的法门,男人练过却没成效,于他无用;胡四姐的狐丹换了古剑,也是她在用;九山王宅邸发现的狐丹,虽给了胤礽研究狐族医术,但胤礽以后教她,那狐丹还是她的。
如此一看,她修炼、日常用的都有了,胤礽却一件儿没得,不公平。
若能去古战场一趟,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给男人也弄把断剑之类的法器也是好的。
吴熳将想法与男人一说,胤礽只大力擒着她的腰,恶狠狠盯着她道,“夫妻间讲甚公不公平?”没的生分!
再者,“若真如此论,每次你出手出力,爷都在远处看着,白拿你东西,你就觉着公平了?”
吴熳与他冒火的眼神对视,一时气短,“不是这样算的。”
他们只是分工不同而已,她需练手,所以冲在前面,男人作为后勤保障,浪费的时间、精力不比她少,一点儿“酬劳”都没有,吴熳心中有愧。
见人不思悔改,胤礽将人抱起转了一圈,坐在腿上,紧紧箍着,才在她耳边道,“你给爷听好了,那些狐鬼非人之物根本接近不了爷,爷对付那些东西,刀剑无用,至于人,那些破青铜器比不上爷的铁剑木弓,所以,别想着去冒险,听见没有!”
吴熳被男人的呼吸弄得耳后肌肤战栗,只别过脸,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没应声。
胤礽见她如此情态,只咬牙道,“大奶奶若在爷没在的情况下,只身去犯险,爷就拿链子将你锁在爷身上!”
吴熳闻言回眸,漆黑的眼睛无奈看着他,现代狗血电视剧也没这样的台词。
胤礽可不知妻子想的什么,只当她将话听进去了,又搂着人说了些安抚的好话。
夜幕降临,船行速度渐慢,明月高悬时,彻底停下,泊船江心。
胤礽命兆利在船头设了酒馔,邀了妻子与王官儿赏月酌酒。
漫漫江波,粼粼月光,清风习习,端是惬意。
王官儿边吃酒,边与夫妻二人讲起他到过江水之处的异事作趣儿,便是客船上的船夫护院都被引了来,盘腿坐在不远处,听得津津有味。
忽而,依附客船而行的货船上,人声鼎沸,船板上有人影涌出,似在搜寻什么东西。
护院们立时起身,到船沿处眺望,他们的人马匹货物皆有在货船上的。
杨子曲指打响口哨暗号,询问可要帮忙,那边回应无事,护院们才稍安心。
只船夫们交头接耳,“别是又有水鬼游过来了吧”、“怎咱们这船上不见,以往都是一起的”等等。
小几旁,端坐的吴熳胤礽王官儿听了个真儿,吴熳动动手指,一簇火练,似浇了桐油引路一般,“哄”地在江面上自客船发出,接到货船边上,画了个圈儿,将客船围在其中,熊熊燃烧。
王官儿第一次直面此浓烈纯粹的功德之力,面上心中满是惊叹。
三人在亮如白昼的火光中,瞧见货船的篷顶上伏着一手持刀剑的黑影。
黑影似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光吓了一跳,慌忙避着船板上搜寻他的人类,纵身跳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