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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算你有眼光”

    贾赦脖中一哽,心道此人真不识时务,迂腐之极,他妹子贾敏在京中,也是一家女有百家求呢!

    这厮竟敢嫌弃?

    林如海心里明白,贾赦肯定喝过酒,说话不经脑子,就像把迎春嫁出去一样不带脑子。

    那时候荣国府吊着一口气,但凡贾赦存着半点慈父之心,也不会把女儿嫁给那样的人家。

    林如海沉着脸,方才温煦的脸上凝出一层寒霜。

    几乎怒斥道:“女子闺誉何等重要,兄台莫不是见到一个男的,便要说一次?!我知令妹天资聪颖,文采风流,落落大方,容颜秀丽,落到旁人耳中,必然会以为……”

    果然身子年轻以后应了年轻气盛的说法,林如海气性竟然也变大不少,贾赦看得出来他与敏儿相配。

    算他有几分眼光。

    可是,一想到贾赦会对着旁的男子说一样的话。

    林如海就气得牙痒,如此轻浮,活该被骂!最好让老太太也知道,骂他个狗血淋头。

    贾赦这几天日日被骂,不想出来见到个少年还要被修理。

    关键人家骂得有道理,他还不能反驳,若是那些不着调的花花公子,才不会如此为女子名声着想,多半附和着玩笑起来。

    也怪他今日多灌两口酒,见到林如海仿佛脑子抽风一般,没来由竟是想起妹子的婚事。

    他平日再怎么吊儿郎当,游戏人间,也知晓这种话不能随便说。

    今日究竟是怎么了?撞的哪门子邪!

    贾赦红着脸给自己找补:“罢了罢了,我只是见你恰好过来,方才提及,旁人必是不说的。”

    未免林如海继续用大道理修理自己,贾赦另起一个话题:“小兄弟已有婚配?”

    林如海抿嘴摇头。

    “不曾。”

    林如海岂能告诉贾赦,他未来的夫人还关在府里,何处去婚配?

    他自个觉得和贾敏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但这话他不能说,贾赦也不能说,只能由长辈说。

    气氛忽而尴尬起来,林如海轻咳:“敢问兄台,那人可有处置?官府如何判决?”

    贾赦看林如海见好就收,听他问起张三的事,又勾起心头火,左手的牛皮鞭子空甩一下,砸在石板路,发出一声脆响。

    今天他心头发闷,借酒消愁,就是因为这件破事!

    “官中又查到几个苦主,他骗的人多,家产充公流放。只是他女人非要咬着和我有私情,真是……不知所谓。”

    贾赦原本耷拉着眼皮,说到张三攀咬他和女子有染,怒从心起,眼睛滚圆。

    “我家中这么多丫鬟通房,何必去寻旁人的媳妇?”

    林如海唇角不自觉一抽,贾赦喜欢鲜嫩姑娘,四五十岁时家中有名分无名分的小老婆一堆,后面还谋算过贾母身边最依仗的鸳鸯。

    不过他那儿子贾琏,却另有喜好,时常与旁人媳妇搅和到一处。

    一双父子,各有所长。

    不过这样的指控不可能空穴来风,林如海沉吟片刻,又问:“难不成是兄台哪个随从假借您的名号去行事?”

    此言一出,贾赦扬手在林如海肩膀猛拍两下,冲他竖起大拇指:

    “你小小年纪,真真料事如神,有个下人偷我的玉坠子,拿出去与人山盟海誓,那天他就想将姓张的打死,我一世英名,险些为奴才背黑锅。”

    贾赦还委屈上了?

    想必他自己做的黑事也不少,后面光是为几把扇子就能逼死人。

    今日被人坑一遭,姑且算有其主就有其仆,一报还一报。

    林如海被拍得肝儿颤,理理衣襟,正色道:“兄台出身大家,身边逢迎之人无数,今后还当谨慎,今日丢的玉坠,岂知明日旁人又偷你的物件去做什么?”

    贾赦二十三岁的年纪,正是诗酒风流的时候,面上点头应是,实则左耳进右耳出,这样的论调,他在妹妹那边听一会,母亲那边骂一回,路上偶遇林如海,还是一回。

    真真是耳朵都起了茧。

    贾赦摆摆手:“别兄台长兄台短,你们江南人士说话,都这般文绉绉?你我相识一场,总不能一直这样称呼。”

    林如海才意识道自己忘了这件重要的大事。

    因为前世记忆,他认得贾赦,但贾赦还认不得他。

    殊不知,贾赦早派人把林如海来历查的七七八八,只等他自报家门。

    林如海拱手作揖:“在下姓林,名海,表字如海,姑苏人士。”

    贾赦莞尔,指指荣国府青砖高墙:“我也不瞒你,这处府邸便是我的居所,家父过世后,不才袭爵……家中姓贾,在下名赦,表字恩侯。”

    林如海又道:“小民见过大人。”

    贾赦是官身,林如海不能失礼。

    贾赦尚且还听几句贾母管教,没老年那么狂妄,看着林如海笑问:

    “林家祖上也是勋贵人家,兴许你曾祖辈时,我们两家还一桌吃过饭,缘何不提?”

    京城中的公子哥,巴不得在身上写个对牌,将自家出身时刻带在身上,免得被勋贵看轻,那些没出身的,还会想方设法联宗,巴巴要与贵人沾亲带故。

    江南的人果然骨骼清奇,林家父亲应该还有几品虚衔在身,林老爷还在呢,儿子倒是先自称草民了。

    林如海笑得磊落:“王侯将相,公候伯爵,累世之后,也不过旧时王谢堂前燕,祖上荣光,晚辈已深受荫庇,自惭不能为先人扬名,不提也罢。”

    贾赦自己狂傲胡闹,看不惯二弟贾政那些清客拍马逢迎,但是对真的读书人,反而十分尊敬。

    林如海此言不卑不亢,听着贾赦都想找个本子记下来,将来讲给孙辈听。

    如此可靠上进的读书人,他做哥哥的看见青年才俊,提上一嘴又如何,反正最近妹子正忙着议亲,不也没让第三人知晓。

    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依着这般逻辑,贾赦忽而觉着,他评价林如海和妹子相配,十分睿智,更要找补几句:

    “方才我提及舍妹之时,实在唐突,还望林兄莫要与外人提及……今日凑巧,林兄莫不如到我府上一叙?”

    林如海点头,他当然不会做出有损妻子名声的举止。

    方才林如海还遗憾不能进荣国府大门,可面对未来舅兄的邀约,林如海犹豫了。

    如果他现在和贾赦打得火热,将来贾母听闻,没准会想着他与贾赦是一类人。

    前世他进京与贾府人不见半点交道,回江南乡试中举后和贾敏的亲事马上就定下。

    万一弄巧成拙,此刻荣国府还是不进的为妙。

    林如海面露难色,十分惭愧:“实在抱歉,夫子已经订好要见客,我自告奋勇出来买几样小食,今日怕是不能去。”

    此言一出,林如海自己都惊着了。

    什么时候自己说谎竟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再活一世,他果然成长了,真不愧是当过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学得炉火纯青!

    贾赦心有遗憾,不过自己忽而邀约,旁人无空也正常,他十分大度:“无妨,来日再聚,我下帖子请你。”

    待贾赦絮絮叨叨与林如海拉一回家常,把人送走,一回身瞧见跟班的脸色像是吃了毒药一般,皱得一团。

    小厮哭丧一样的脸:“大爷,家中太太还等着您呢!!”

    贾赦想起自己原本在聚贤楼喝酒,贾母专门派人,催他回去议事。

    他竟然在这边和林如海掰扯妹妹配不配,贾赦慌了,顾不得其它,拔腿一溜烟跑进门。

    荣禧堂里气氛压抑,贾赦最不喜欢来,反正每次一来,母亲总有要说嘴的地方。

    贾赦磕过头,贾母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他:“一家子就等着你!”

    贾赦连忙解释:“母亲,孩儿只是在路上遇见恩人,与他多说几句,方才迟了,还望母亲饶孩儿这一回。”

    贾母那眼神显然不信,反正贾赦日常把谎话挂在嘴边,先前闹到官府去,还嘴硬说是一件小事。

    既然知道是小事,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

    要不是史家有人脉,贾赦确实没和外面的女人不三不四鬼混,万一被御史大人抓住把柄,荣国府不脱层皮才怪。

    近来圣上也不知怎的,对一干老臣十分厌弃,各家都缩着脑袋小心翼翼,贾赦自己没个成算,还在钦差必经之路上打人闹事。

    看见贾母嫌恶的眼神,贾赦心头发冷道:“母亲,孩儿没说假话,前两天在路上鉴出瓷器的江南小学子,方才在街口碰见他,本想请他府中一叙,奈何不凑巧。”

    贾敏坐在一旁,给贾母剥好葡萄,捧着水晶碟子过来,娇声软语,恰如莺啼:

    “母亲,大哥哥也被人诓骗,若我说,大哥哥的事处置得很妥当,他请官府做主,找出好几家苦主,那些人家还专门来人送礼答谢大哥哥呢!他已经知错,您就饶他这一回。”

    贾敏三言两语,将贾母哄得面色回转过来。

    贾母无奈叹气,又让人把前几日从庙里取来的寄名符用托盘端来,对儿子语重心长:

    “罢了,你这做父亲的也不上心,瑚哥儿生下来就三灾八难,你若有心,就拿着他生辰八字,亲自去找一个和瑚哥儿生辰一样的穷苦人家孩子,送到观里出家,压一压,兴许今后就好了。”

    贾赦的长子贾瑚,生下来就用药养着,一季里好不得几日,寻医问药都不见好,只能去问神佛。

    提及儿子,贾赦总算露出点正形:“老神仙给的解法?”

    贾母点头,又叮嘱一遍:“须得你亲自去,你是他父亲。”

    贾母又安排道:“既然人家帮你一回,你也该好生答谢,才不失咱们这样人家的礼数。”

    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贾母心中有数,不是遇到这两人阻拦,依着贾赦的脾气必定当场又打又闹,以儆效尤。

    届时钦差大人过路看见,荣国府肯定会被记一笔罪状。

    贾母想着都觉后背发凉。

    贾赦见母亲认同应该答谢二人,又道:“母亲说的对,但他们和江南的大学士一起来京游学,我若贸然去,怕真会失礼呢!”

    贾敏看见哥哥卖乖的样子,扑哧一笑,眉眼弯弯,唇角两个小梨涡。

    “哥哥这时竟然知道小心了?你不是早把人家底细都查得清清楚楚,恨不得要把人祖宗三代都翻出来。”

    林家显然要走清流路线,贾赦从清虚观回来,马上就要人拉着大车礼物去致谢,还是贾敏拦下。

    若贾赦贸然把东西送去,答谢不成,反而惹是生非。

    最后是贾敏从贾赦的小金库里挑出几样能出手的文房之物,不显得简薄,又不至于过分贵重。

    背后查人家来历,不是君子所为,想到曾经动过那样心思,贾赦臊得慌:“妹妹莫要打趣我了。”

    林家祖上曾经显贵过,兴许母亲也知他家旧事,贾赦面容虔诚,向母亲虚心求教:

    “母亲,今日我在外遇见的是林家人,好像比咱们府上还早得封赏呢!”

    开国以来,勋贵之中姓林的没有几户,能和四王八公平起平坐的林家,后人现下又在江南的,也只剩那一家。

    贾母眉头皱起,似乎是在思索。

    她在脑中将京中人家捋过一遍,点头喃喃:

    “竟是那个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