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物间右上角装有一个摄像头,设备表面积着浓浓的灰。
叶依娜等人在搬货架时便发现了它的存在,十几分钟前灯泡忽然迸射亮光,误以为是队员们发来的信号,他们举着拖把在镜头前左摇右晃了好一阵,最终接受所里通电纯属巧合,而这个摄像头早已报废的可能性。
眼下小薇说摄像头在动,叶依娜跟着抬头,认真观察许久。
——同时间,地下研究中心第二幢楼(b楼)五楼控制室。
“看到了看到了,哎呀我的老祖宗们,睁大你们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可算看出摄像头有毛病了对不?”
偌大的监控屏幕下,拆盖卸壳的操作台前,阿金谢天谢地,亢奋得拍桌叫好。
“轻一点!”小张千辛万苦修好的操作台,生怕被他一巴掌拍到解放前,吓得表情都变了。
“别激动啊。”阿金嬉皮笑脸,立马作出爱惜的模样:“从现在开始这吧台就是我们全队的命根子,逃出生天的的致胜法宝嘛,我懂的,放心吧,爱护着呢!”
小张:“……”
是操作台啊。
无论如何他们还算走运,控制室里各种器材被腐蚀得七七八八,按钮残缺不全,只要操作台的核心构造不受波及,大部分功能就能照常使用。
再者整个研究所中能远程重启的摄像头不超过十分之一,好巧不巧,阿钢小队所在的杂物间便是其一。
不过综合以下情况,他们大约比较幸运,却又不是完全幸运。
作为周边唯一一个还能正常使用的监控器,杂物间编号为g513的摄像头由于零件缺失,不再收声,仅能实时传输画面而已。
加之b楼广播功能同样损坏,一个巨大的沟通难题摆在眼前:即叶依娜看不到他们,他们能看到叶依娜,却听不到也发不出声,该怎么告诉她切莫轻举妄动,只需留在原地耐心等待救援就行?
画面中,叶依娜大约确定了监控器的异常动向,先后推醒阿钢与夏冬深。
“她们已经注意到了。”
骨女问:“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阿金抢在林秋葵前头接话:“心灵感应听说过不?靓女,要不要我给你现场表演一个?”
“滚。”
“你这样子搞得我很没面子哎,靓女,真的不来一下吗?”
“……”
阿金自打起死回生后,可谓彻底放飞自我,犯贱找抽的功力直上三百层楼。
骨女烦死他这副越到正经场合就越没脸没皮不着调的做派,冷言相讥:“神经病,这么爱演可以再死一次。”
“那哪能啊?我死了你不得再哭一次?哭坏眼睛可就不好看了啊。”阿金嬉皮笑脸地说完,腰被掐了一把,疼得嗷呜嗷呜乱叫。
他边跑边嚷嚷骨女在众目睽睽下摸他身体必须负责,气得骨女当场拔下一根白骨指头往他背上甩……
这两人,实在有够闹腾的……童佳摇了摇头,即便无往不利的完美队长,也压不住这对现成的欢喜冤家。
不过阿金话糙理不糙,在无法利用语言交流的情况下,他们最多能操控摄像头角度做出类似点头摇头的动作,或让韩队通过口型辨认出较简单的词汇。
撇开这两点,分散的队伍双方还真就依靠感应——也可以说是一点点逻辑推理能力、一点点联想能力,以及一点点对队友的熟悉度——进行另类沟通。
具体表现为,那边猜,这边答。
叶依娜:“秋葵姐,是你们吗?”
摄像头:诚实捕捉口型,上下缓慢移动。
“它这是点头了?”阿钢眼前一亮。
保险起见,他问:“佳姐,南哥,你们也在都吗?”
摄像头:点头。
“吴大钢不要大声说话!”小薇满脸无语,果断放弃傻瓜队友,连连催促叶依娜:“你快问他们在哪里呀?什么时候能救我们?”
叶依娜:“你的问题太复杂了。”
小薇不信,干脆自己跑到摄像头下连续问了好几次,可它只是一味摇头。
“佳佳姐根本不在那边。”她沮丧地说:“我好饿,她在的话,才不会不理我。”
“我们还有饼干,饿了可以先吃点。”夏冬深摸摸她的头,以自己在医院多年的工作经验推测:“能够看到监控画面,前两个问题给肯定回答,说明其他人没有分散,当下正处于离这里比较远的控制室。”
“我不了解研究院,只记得商场、学校、医院这类大型场所里通常都会安装喇叭,加上我们听到的手机录音,那位女同志牺牲前也提到过广播。秋葵她们没有用广播,反而要用这么迂回的方式同我们交流,想来广播应该是坏了……”
“监控都能听到声音吗?”叶依娜提出关键问题:“我学校教室里的好像不能。”
“只有老款不能吧?不收声的监控便宜,可能你们学校就象征性装几个,不想多花钱。”
与队友们恢复联系后,阿钢说闲话的心情都有了。
至于眼前这个监控器到底能不能收声,他们试了几个轮回,认为这玩意儿大约是别的地方换下来的淘汰货,传声断断续续的,以至于那边时而听得到时而听不到。
发现口头交流效率低,剩下的事就好办了。杂物间里有一沓泛黄的打印纸,没笔,那就打开工具箱,用剪刀钳子榔头之类的物件沾点儿门缝残留的怪物腐蚀液,权当毛笔用。
简单概述完储备和周边敌人分布情况,用排除法得出留守杂物间的指示后,阿钢大大松了口气,再度躺下补眠。
叶依娜戒心不减,与唐妮妮轮换值班。
她们这边的情况暂且稳住,接下来要看小张能否从内部突破并连接第一幢楼的控制系统,之后再讨论下一步行动。
控制室屏幕跃上一排排错综复杂的专业代码,小张提前打招呼:“这几道系统防火墙是老梁的师父们合做的,如果他还在,半个小时内能解决。我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估计短不到哪里去。你们可以看情况吃点东西睡一觉,养好精神,结束了我再通知你们。”
“好,辛苦了。”
童佳微微颔首,目光不经意地转到某个角落,立刻收了回来。
“你的队友有点不满,你可能需要看着点他。”她意有所指地说。
林秋葵回头一看,只见周身围绕阴森恐怖气息的祁越,盘着腿,手掌贴地,脊背弯曲,上身前倾,如同进入备战姿态的大型野兽般虎视眈眈且目不转睛地盯着袁南。一副随时都要扑上去咬碎猎物喉咙、让他臭烘烘的鲜血喷溅出十米的架势,何止是有点不满?
根本就是生气,非常生气。
气得差点丧失理智当场跳起来大开杀戒,全靠林秋葵又哄又劝又佯凶,连着糖果棍棒一起上才勉强把他留在原地地那种。
但缓兵之计必有尽头,该来的终究要来。
阿金骨女和袁南联手闹出的大乌龙,最终还得无辜被牵连的饲主兢兢业业扛起收场大任……
唔。可能这就是小狗精力太旺盛嫉妒心又太泛滥的烦恼吧。
林秋葵走回到祁越身旁坐下,祁越目视前方,瞪袁南。
“饿不饿?”她拆一包牛奶蛋糕,递到嘴边。
祁越足足延迟五秒,一口撕走大半块蛋糕,两颗尖尖虎牙恶狠狠地咬,再咬,超凶恶残暴地往死里咬成碎末,双眼仍锁定在袁南身上,继续瞪。
“能听到我说话吗?祁越?”林秋葵挥手。
他一把摁住那几根手指,表情严肃得犹如清心寡欲的正派道士,没时间理睬身边捣乱的阿猫阿狗,始终盯着他心目中诚待处决的孽障邪祟——袁南。
远处,真·正派人物袁南察觉到后背迟迟消不下去的寒意:“……他在瞪我?”
童佳:“嗯。”
袁南皱眉:“从什么时候?”
童佳:“一直。”
“。”
难道他又有什么地方惹到祁越了?
小老弟后知后觉地开始回忆。
林秋葵则觉得好笑:“你没有听清骨女说的话吗?以前是我倒追袁南,就算你生气也应该找我,为什么要瞪他?”
祁越听了这话,头不动地飞快扫了她一眼,眼里依稀藏着几分幽怨,仿佛在说:你也知道啊?
他又不是唐九渊那种听不懂人话的弱智,当然知道这件事是她起头,应该找她发脾气。可他能怎么办?
压根没法凶她,又不想吵架,连主动冷战超过五秒钟都做不到,自然只能把所有怨气冲着杂种袁南爆发。
祁越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谁让他‘拒绝’你。”
林秋葵:“但是如果他不拒绝我,可能我就不会遇到你了。”
“……”好像是这个逻辑。
祁越逃避性啧了一声。
反正没有发生的事情说了也不算数,时间是不会倒流的。
林秋葵换了个话题:“原来你知道什么是倒追?我还以为你不懂。”
“你才不懂。”祁越稍稍拱起鼻子,眉眼因此狰狞,很像动物们发火前常有的那种表情。
“好了,不笑你了。”她戳了他一下:“有关这件事,你就不想听听我的说法?”
“……”
听或不听,这是个好问题。
企鹅超能狡辩来着。
可说不定她真能狡辩出点什么呢?
祁越揉了揉耳朵,决定还是随便听听好了。
至少听一下她准备怎么掩饰自个儿曾经的眼瞎腿瘸,居然看得上袁南那个孬种?
他把眼神和脸挪了过来,谁知林秋葵突然又不说了。
倒不是她偷懒不想解释,而是仔细一想发现,跳过穿书、系统、强制任务等等不准泄露的保密内容,这事似乎根本说不清。
所以该怎么蒙混过关好呢?
林秋葵抬起双臂:“抱一下?”
祁越:“呵。”
行吧,老招数用多了,果然不管用了。
其他人各做各的事,左右没人盯着他们看,林秋葵双膝触地,很快便靠过去,亲了他一下。
祁越:?
软软的,轻飘飘的,有什么东西往他脸上碰了就跑来着?
企鹅居然居然居然(连用三次以表小狗震惊)主动亲他了?
惊喜来得尤为突兀,祁越眼眸晦暗,想也不想地说:“再一次。”
说完,小气鬼企鹅完全不带还价,当真又贴过来亲了一次。
……?
???
如此不合常理的爽快,哪怕胸腔里的心脏正因两个简单的脸颊吻而扑通扑通加速跳跃着,长了脑子的祁越也能及时觉出不对来。
“你不高兴了。”握着她手腕的力道骤然收紧,祁越拧起眉毛,极其焦躁不悦:“因为你就是想倒追那个杂种?你嫌我烦,不想跟我说话?”
“……不是。”
“那为什么亲我?”
他凶巴巴地控诉:“你以前都不亲我,让你亲都不亲,今天一下亲了两次。”
然后稀里糊涂得出结论:“你就是敷衍我,不想理我。”
林秋葵:。
以小狗的思维逻辑,大概抓破脑壳都想不到第二个可能。
难为他还能正儿八经地用上‘敷衍’这个笔画偏多的词语,真要让他写,估计连敷上的甫字都写得歪歪斜斜不成样。
祁越好似天生拥有动物性的直觉,只要他想,只要他愿意,他就能敏锐捕捉到任何人哪怕最细微的情绪变化。可若要究其原委,他社会经验太少,习惯了原始森林般直白野蛮、不加掩饰的喜怒哀乐,往往在解读林秋葵时落于下风。
这是非常不公平的一种体验,像小孩同大人对话,残缺者与健全者的对话。
其中一方永远是神秘的,高傲的,有所保留的,有且仅有另一方的情感思维明晃晃暴露在视野下。
祁越为这件事半真半假地抗议过好多次。
看着他满身的低气压,执拗又暗含困惑的眉眼,好像不管你的情绪多么反复无常,他都会忠诚地,不厌其烦地追问到底。林秋葵到嘴的一句‘没有,别乱想’忽然说不出来了,迟疑两秒,诚实地说:“可能……有点累了吧。”
她尝试说出自己看到的幻象,与异种间的对话,细细讲述并形容了每个细节每道声音,但并不确定是否真正传达出了那种沉重、空洞、迷惘而错乱的感觉。
因为祁越听着听着就抱住她。
——准确的说,是像抱失而复得的肋骨一样很突然很用力地把她往身体里塞。
抱着抱着又莫名其妙拍她的背。
——动作非常生疏不规范,力道一下太轻一下太重,似乎连正确的方向都把握不住,难怪最后恼羞成怒地放弃了。
麻烦死了。
他手一抬,干脆改成搭在林秋葵的后脖颈上,把她的头往自己颈窝里按。
皮肤紧贴皮肤,体温带动体温,这才是他最适应的最喜欢的姿势,也是最最表现亲密的姿势。
指尖朝下,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她的碎发,祁越说:“都是假的,它们不会说话。”
“万一是真的呢?”
林秋葵问。
“弄死。”
祁越一张嘴就是老暴力狂了,带着一股天经地义的戾气:“它吓你,我就弄死它。”
林秋葵忍不住轻轻笑一声:“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要。”
他不要谢,一点都不喜欢,觉得不够相爱的家伙才说这个。
“爱你。”林秋葵从善如流地改口。
这个答案好,祁越得意地抬起眉梢,黏糊糊地抱着她不肯松手,好似心血来潮,又像模仿她的音量玩起什么幼稚的小游戏,也跟着哑声道:“那个女的刚才哭了。”
“林秋葵,要是我死了,你也会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