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什么歉
对大小姐来说, 陆雪殊的眼眸实在是很像一片潭湖。
没什么涟漪,很安静,但泠泠的波光却像能映出无边际的山麓, 浸过微寒的一天星。
唯有一点不好, 就是非常不解风情。
刚才在应止玥问他要不要再试一次后, 陆雪殊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把她平稳地放落地, 又端来晚膳陪她用了,帮大小姐洗漱完后, 又重新将她之前看到一半的书册拿过来。
可声音虽小,但她肯定陆雪殊听到了!
这种时候,谁想看什么《太平广记》啊?
虽说应止玥有过预料,然而真的发生时, 还是有点不开心, 鼻腔轻轻地哼出一声。
应止玥第三次从书册上移开视线看向对面时, 陆雪殊终于予以回视, 含笑道:“怎么了?”
“没怎么。”应止玥不忿道,“我闲着没事干,哼一下还不行吗?你管我?”
“不敢。”
可应止玥看他没什么不敢的,因为陆雪殊漫不经心地回完她,就又低下头去了。
她已经看过了, 他读的和她是一样的,都是《太平广记》的第十册,讲的是名妓霍小玉和书生李益的爱情故事。
不过应止玥不觉得这是爱情故事, 因为两人情定终生后, 李益就跑了。
这种书生见异思迁的烂俗故事,应止玥没读过一百篇, 也读过八十篇,实在不觉得有什么意思。
故事能有她好看吗?
真讨厌。
她不太开心,但还是要说:“陆雪殊,你好漂亮。”
陆雪殊翻页的手指一停,“这么突然吗?”
确实是有点突然啦。
因为在应止玥原本的设想里,是她会在情动时望进对方沁着凉意的眼睛,看他身上浸了薄汗,眼尾勾出一抹微红时,再轻轻亲过他的眼睑,柔声说出来的。
现在确实不是说这话的好时机。
但谁让陆雪殊拒绝了她呢?
她怕今天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他翻书的手指修长,玉一样的温润色泽,烛光也像是一层釉,疏而漫地镀上指节处。
明明很会,却不喜欢做那种事,真是暴殄天物。
但这也没什么关系。
于是,应止玥平静了心绪,认真道:“你比我侄子——我是说,国公府的陆三郎还要好看。”
大家都说陆三郎是世上容貌最盛的美男子,可在她眼里,陆雪殊才是最好看的。
陆雪殊手指敲了敲书案,发出清脆的低响,有点好笑地问:“大小姐见过他吗?”
“……见过。”
应止玥毫不心虚地想,小时候见过,那也是见过。
而且也不需要对比,无论陆三郎长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比陆雪殊更好看了。
毕竟她喜欢陆雪殊。
然而除去这种“在我心里”的主观因素,应止玥对自己的审美也很有自信,她自己就这么美,因此说出来的话也是有说服力的。
大小姐是很有仪式感的一个人,要分别的时候总想送点礼物。
可是小姝不喜欢她的画,也不喜欢钱,应止玥本来想送给小姝另一个东西,但是和陆雪殊交际这么久,她也隐约猜到对方不会再需要了。
至于香囊鞋履这些东西,那是想都不要想了,大小姐是不可能会做的,陆雪殊做给她还差不多。
不过也正是因此,应止玥也不知道还能送他什么,只好夸夸他。
料想他再不为外物所动,也不会讨厌被夸吧?
说完这些话,应止玥也想放下了什么担子,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手中的故事里。
专注也是玛丽苏女主必不可少的一项品质,因此她连陆雪殊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后的,都完全没察觉。
直到他问:“读完了吗?”
应止玥翻过最后一页,唔了一声,忍不住道:“这个结局我确实没想到。”
话本子里的负心书生不少见,但不得善终的她还是头一次读。
往常的故事里,名妓总是温婉大气,哪怕付出的一腔情意被负,也顶多是割袍断义不复相见。
但是,“霍小玉死掉后竟然还杀掉了李益。”
她还蛮喜欢这个结尾的。
然而,下一息应止玥就被人拦腰抱起来,她习惯性地环上他的颈,又有点疑惑:“已经到就寝的时候了吗?”
更漏上的时间明明还很早。
难不成是坏了?
不过她很快发现,不是更漏坏了,时间的走向也很明确。
因为陆雪殊刚把她搁到床榻上,宽大的手掌已经覆住她的肩,在她细微的颤抖中摩挲一下,声音里分辨不出什么情绪:“大小姐忘了自己说的话了吗?”
——“和我再试一次,好不好?”-
不过,即便是应止玥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限度。
陆雪殊甚至没将手越过她的腰,只在上半身驻留片刻,她就已经眼波涣散,差点没了一回。
被他衔着吮过的时候,应止玥的腿无意识地外蹬,可是意识太不清楚了,连脚被床沿的柱角擦碰到都完全没有意识到。
倒是陆雪殊皱起眉,一边吻她,一边将她的脚踝捞起,指腹擦过绷紧脚背上的几道红痕,在她耳边低声问:“绑起来,可以吗?”
应止玥哪里能听清他在问什么,发觉自己想吻他的动作被避开之后,也没力气起身,只不满地漾出点生理性泪珠,“嗯……”
陆雪殊俯身尝过那一滴泪,很淡定地想,她这就是答应了。
柔软的绸绳缚过去,更显得脚踝骨外面的皮纯然的白。
一直到两只脚踝被分别固定在床两边的柱子上,应止玥才回了一点神,细嫩的耳根生出微弱的红,感觉这样的姿势实在是——
可还没等“羞耻”之类的情绪生出来,她就被他的动作吸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拉开矜带的手指冰凉,骨节却坚硬,存在感极强地硌在她后腰上,陆雪殊望下去的眼神很淡,一如此刻他的声调:
“把腰抬起来,大小姐。”-
烛火氤氲成烟波,可此刻升起来的形状也是绵如软水的,几万重地层叠扑簌开。
应止玥双手扶在边沿,微微用力,让自己的上半身略微抬起,唯有脸向侧边别过去,长发如垂花蔓影一般的散落着。
她没有阻拦他的意思,可陆雪殊反而停住了动作。
少女柔软的手扣在缛榻里,粉润的指尖都被绸缎盖过,无声抓紧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按得好用力,都发白了。”
应止玥眉心皱紧,心想陆雪殊简直是烦人透顶,但她现在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只打算伸出手去挠他。
然而还没等搭到他手臂,她的手已经被握住了。
陆雪殊睫毛低垂,轻轻地贴过她微蜷的手背。
应止玥只感觉,她连着指关节都浸在麻酥酥的春雨中了,耳尖涨出一点潮色,“你……”
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心茫然地悬浮在空中,只有指尖搭在他手里。
她什么都没问出口,可陆雪殊反而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似的,指节轻弯,勾挠了下她的手心,“大小姐不相信我吗?”
——确实,如果是小姝……如果是陆雪殊的话,她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于是应止玥将手从他的手心里挪开,感觉有点痒,可是紧绷的肌肉舒展开,下唇被咬出一点淡淡的痕迹。
其实还是有点紧张,但她另外抽出一点力气说:“你不要勉强自己。”
陆雪殊看向她,大小姐莹白的脸颊染着柔软的绯色。
还没真的做出什么,眼底就已经汪出一段水雾,鼻尖沁出点微微的粉,看上去脆弱极了。
勉强他?
她到底知不知道,从很早的时候——
陆雪殊喉间滑出一声冷淡的笑息,眸色却静静地沉下来。
他原是寡欲的人,但这不是因为毫无所求,而是想要的总能轻而易举地得到。
其实他并不擅长忍耐。
在应止玥之前,也没有人值得他用上“忍耐”这样的词去对待。
因而,这种唯独放在她身上的忍耐,即使时间这样长久,但也还是无法习惯。只能在这样亲近却无法妄动,只好日复一日的慢性煎熬中,阖上眼沉沉去抑制。
可大小姐先开口要求了不是吗?
既然这是应止玥要做的,那就要为他负责。
这样说起来,早在木偶的那场幻境中,应止玥就已经答应过会为他负责了。
可若只是这样而已,他根本就不可能满足。
——即便陆雪殊真的是狐狸犬,也绝不是温顺听话的种类。
他漫不经心地拨开了她的一绺湿发,想,要负责到什么地步呢?
这样细弱,轻缈如云雾一样的大小姐,都已经气力不匀了,还是要缠着他来密密地亲。
可是,甚至都没有探进去,只是在外缘轻轻地摩挲几下,她就已经受不住似的颤抖起来。
陆雪殊克制地回吻过去,在应止玥无意识地触上他颈上朱红似血的小痣时,他兀自得出了答案。
怀揣着这样的答案,他的笑容更温柔了。
应止玥却是完全不知道他的想法的。
在发觉那只微凉的手指忽然离开时,她轻轻吸进一口气,整个人像是攀在悬崖边一根摇摇欲坠的绳索上,明明下一秒就可以升空,亦或是无休止地坠落,却凝在了这个不上不下的点上,难耐至极。
应止玥颤颤眨了下眼皮,呼出的气是软而湿的,有点不解,可话出口时,却带着点本人都不知情的催促:“……陆雪殊?”
她想要看过去的视线被盖住,随即低低的气息在她耳边浮动:“抱歉。”
应止玥一怔,绵密如雾水的思绪却慢慢清明起来。
她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地想,什么嘛,就知道他果然还是不喜欢。
都怪陆雪殊之前伪装得太好了,含着她的嘴唇舔吻着,在榻上的时候细密地吻吮而过,又温柔拨挑过她每一次的颤动,在气息交接时无休止地纠缠。
但应止玥心中一直有个地方悬着,落不到实处。
偶尔的时候也会犹疑地想,他真的喜欢吗?
小姝明明那么厌恶这种事来着。
可陆雪殊到底和小姝不同,大小姐不会去猜测男人的想法,既然陆雪殊说他喜欢,又表现得这么真实,她就当他是真的想法改变,也喜欢了。
然而此刻,一直空悬着的靴子终于触到了地。
陆雪殊肯定是喜欢她的,这点没什么好质疑的。
但也许是她在芦亭山的时候总是缠着小姝一起做这做那,让陆雪殊误解她特别在意这种事,所以哪怕他不情愿,也非要强迫自己去取悦她,忍着厌恶去触碰湿绵的呼吸。
她虽然很喜欢,但其实也不是真的非要做不可啦!
大小姐没法从勉强别人的行为中得到快乐,特别是在亲密交融的这种事上,还是两个人都开心更喜恰。
应止玥忽视掉心中淡得看不见的一抹遗憾,舒出一口气:“陆雪殊,你道什么歉?”
她又不会因为这点不喜欢他。
再让他用手或者别的什么伺候她,肯定是不行的了……
那亲亲可以吗?
可以不用舌的,只是蜻蜓点水地碰一碰嘴唇。
应止玥还蛮喜欢和他接吻的,感觉他情动时眼尾染出的微红漂亮极了。
如果亲一下也很抗拒的话,那拥抱呢?
也怪她发现得太晚了,应止玥有点苦恼地想,她已经习惯和他抱着一起睡了,狐狸犬的手感真的很不错。
那句谚语是怎么说的来着?
_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不过也没多久了,就让她装作不知道,再抱着他睡一晚吧。
就只是在同一张榻上睡觉而已,她会很规矩,绝对不乱碰的。
脚踝蹭上点温柔的凉意时,应止玥就知道绸绳已经被解开了。
身上难捱的燥意消下去大半,再看自己这样的姿势就有点害臊,她试图把腿收回,还安慰他:“没关系的,我不怪你……”
但腿怎么不能动了?
应止玥又试了一下,这才发现,脚踝绑着的绸绳不但没解开,反而被加了层绒毛的隔垫,触感更加柔软,却也更没法挣脱开了。
她看到他又将手伸向另一边脚踝,这才感觉到不对劲,有点慌乱地抬高声音,几乎是在尖叫了:“陆雪殊,你道什么歉!”
他把两边都加固好后,终于抬起身去亲她。
嘴唇这样温柔地吻,手掌却牢牢握住她的腰,毫不客气地向他的方向拖过去,轻描淡写道:“因为我会对大小姐做出很过分的事。”
他的吻收梢于她柔嫩的膝盖。
陆雪殊是这样狡猾的狐狸犬,明知故犯不说,还要无耻地事先获得谅解。
他抬起头时,眼眸划过几丝晦色,唇角勾出的微笑却是纯良的,“即便是这样,也不怪我吗?”
应止玥张了张口,但再没有办法组织出有条理的字句,盖因他修长的手指已经径直送进去,寻到舌尖触不到的某处,恶劣地勾挑一下。
就像在面对小姝时一样。
她被完全打开了。
寒澜雾浓
芦亭山上的时候, 应止玥怀疑是清音观主泄密,实在有着充分的理由。
她喝掉了那盏骨香后,把剩余的一点药渣全都浇在了花圃里, 不仅用花茶清了口, 还难得用滚水冲洗过杯盏——
虽然清洗得不太干净吧, 但她可以保证,绝对没有人还能看得出里面曾经装过骨香。
别说人了, 鬼估计都看不出来。
但是!
小姝进屋后,脚步顿了顿, 神色骤然沉肃下来,直接行到大小姐身边,在后者微讶的眼神里探入她脖颈,轻轻嗅了嗅。
呼吸也像是带着本人的温度, 扫过她发下嫩弱而见不到光的肌肤。
“好痒。”应止玥轻轻地颤了下, 可虽然抱怨一句, 却没有推开对方。
毕竟小姝主动亲近她, 这可真是太难得了。
更别说应止玥是打着要把人弄晕后带到府里的想法的,这时候对小姝的包容度更是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应止玥态度温柔,小姝的面色却更冷,宛如山雨欲来。
她却是不知道,喝下骨香后的一段时间内, 骨缝会渗出一点甜蜜诱人的醉香,丝丝绵绵地洄游进血液,极幽淡地飘散开来, 根本不是清口能解决的。
“真的吗?”应止玥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不过, 就算是这样,小姝也不可能因此就判断出她喝了骨香。
——除非小姝自己也喝过。
然而应止玥没有深究, 她虽然想瞒着小姝,但说句实话,也没怎么怕会被发现。
小姝知道,那又会怎么样?
大小姐轻飘飘道:“反正我也是会死的。”
死掉之后,一切都消散,爱恨情仇全部都失去意义。
她只是要在消散之前,让范老爷从天堂坠入地狱而已。
大小姐轻轻托腮看向窗外,一派天真的少女形象,却在下一息就可以化作云雾弥散开。
小姝想问,那我呢?
明知骨香是毒药,却还是干脆喝下的时候,你有想过我吗?
你这样轻轻松松地死了,我又该怎么办呢?
但小姝自己也知道,这些话根本没有问出来的必要,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映入应止玥眼瞳的眸色敛回,显出点浓墨似的深黑,沉沉泊泊地凝在寒潭底。
竟然是真的很不开心。
不得不说,这完全超出了大小姐的预料。
她不解,但也并不是很在意。
“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应止玥只是因为觉得好笑,浅浅弯了下唇,随口问,“你喜欢我吗?”
那双凝了寒潭的眼愈凉一分,晦雾卷沉,是应止玥从未见过的怒气外露样子,却也不能将其定义为对她的杀意。
很奇怪的,小姝的态度如此冷淡,应止玥却莫名尝出来一点伤哀。
怎么回事啊?
应止玥想,小姝怎么还没来反驳她?
难不成,难不成……
应止玥的身体被小姝的汤药调养得很好,虽然喝了骨香,但那是慢性毒药,并不会马上发作。
而天色虽已至晚暮,她现在却并不犯困,也肯定自己绝没有陷入幻觉。
“小姝,你竟然真的喜欢我。”这话没经思考,完全是脱口而出。
可是刚一出口,不管对方是什么反应,应止玥自己先是一震。
这是她用无数过往的片段拼凑组合过,却由于没有丝毫理论根据能落脚,只能怏怏放弃的不切实际猜想。
大小姐的后背都因这战栗出细小的汗意,过于兴奋了,她心跳急剧加速,下意识地倾向了尚在沉怒的哑巴侍女。
神智都快要不清楚的前一瞬,她蓦地看到了小姝的唇。
紧抿着,却没有躲开的意思。
应止玥恍然大悟。
小姝不喜欢亲近的行为。
但小姝喜欢她。
这两个事完全是可以拆开来看的,都怪她之前想当然地把它们捏在了一处,才误会小姝对她完全不心动。
应止玥心里在唉声叹气,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但她想,这也不能怪自己,毕竟之前她的认知就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会想亲近。”
然而这只是大小姐自己的想法,小姝的脑回路可能和她不一样嘛。
可是,小姝还是亲吻她,还来嗅她了。
所以说,小姝是真的喜欢她!
喜欢到明明不喜欢亲密的肢体接触,还是紧皱着眉心答应她。
应止玥心中原本萦绕的一团阴云,倏地散开了。
既然自认为知道了缘由,大小姐自然不会再去亲小姝,在双唇接壤的前一息,果断向后避开,真心实意地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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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可怜啊。”
应止玥美滋滋地想,想不到小姝为她牺牲这么大。
明明感到膈应,还是硬着头皮来和她亲昵。
天啊。
小姝——小姝也太可爱了!
其实这话还是有圆不上的地方的,比如说应止玥之前虽然主动吻了小姝,但只是单纯的嘴唇贴贴,没有什么其他含义。是小姝把她反按到床榻上,撬开唇齿,舌津细密地交缠的。
再比如说,当时应止玥先握住了小姝的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不假,但她被小姝拨开时,就已经选择放弃了这件事。分明是小姝自己发疯将指节嵌进去,之后又借着烛火没亮,去恶狠狠地咬她。
其实最清晰也最直白的一点就是,大小姐身体这么弱,要是小姝真的不情愿,她怎么可能轻松地咬到对方的脖子?
但应止玥这时候没思虑这么多,也可能是因为小姝没有说话,她自己将对不上的地方囫囵圆过去,达成了逻辑自洽。
应止玥有点好笑地想,小姝真是笨蛋,她虽然喜欢这些亲密的事,但只因为对方是小姝而已。如果这些缱绻的缠绵对小姝来说是上刑,她干嘛要去刻意为难对方呢?
小姝可都愿意为她杀掉于隐周了!
而且,小姝还不想让她死。
易地而处,谁敢让大小姐做什么哑巴侍女,她早就一榔头敲碎对方的脑壳了。要是知道对方会死,根本不可能难过,只会幸灾乐祸地说一声“活该。”
可小姝因为她会死而生气!
这说明什么?
说明小姝超爱她的。
应止玥都快笑出声了。
搞什么啊?原来她和小姝互相喜欢呀。
两情相悦,本来就是世上最难得的可贵事情。
哪怕应止玥是将死之人,也依旧会因此而动容喜悦。
不过应止玥到底是矜持的大小姐,没去看小姝,只垂着细睫组织语言,再三斟酌着,该如何将自己的青涩心意也告诉对方。
然而她自己却不知道,此前无心的一句“可怜”,放在此情此景下,听到另一个人的耳朵里,反而被嚼出怜悯和讽刺的意味。
也是因此,当应止玥被蓦然推上榻,腰间一凉,散开的矜带落在她手边时,她还迟钝地没回过神来,“你在做什么?”
——我喜欢你啊,你不用特意为难自己去做这些事情。
哪怕什么都不做,我也会喜欢你的。
天色漠漠地黑下去,明明不是冬天,房里却似落了锋雪。
应止玥手足无措,眼前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看得不是十分清晰。
然而,冰凉的玉枕垫在她未设防的腰下,一切都未被遮掩地现于另一人眼前。
碍于姿势,应止玥看不到对方的脸,只有膝上被冰凉的手指拂过,她很无助,也很惘然地唤:“……小姝?”
这声音很轻,小姝含怒的神色却忽然静下来。
随即箍住,不轻不重地扇了一巴掌。
这一掌的声音不脆,因为沾了细露,发闷,却如同轰下一声嗡鸣,让应止玥原本组织好的语言全部溃散。
她大脑一片空白,震惊地连思考的能力都不再有。
因为没有直接看到,甚至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只是出自下意识斥责对方做的事:“小姝,你、你怎么能打我的……”
后面的字眼太低俗了,连落在书简上的资格都没有,大小姐根本就讲不出来。
她也没必要讲了。
清澈的水汽溅上玉质的枕。
小姝又落了一掌下来。
扇脉杓兰
身为古早玛丽苏小说的原女主, 应止玥是一位很有闲情逸致的大小姐。
幽静的雅室里,洗过的扇脉杓兰呈现一种濯净的淡粉色,茎的尖端延伸出一袋软白的花, 被她挑选后, 再轻柔地放进青花缠枝色的花口玉壶春瓶里。
花瓣上沾了清晨的雾露, 抚上去时贴过手背也会蹭上水痕,修剪时偶然会被枝茎轻轻拍到, 发出轻而低的窸窣响。
花香怡人,非常清丽。
但是应止玥从来没有想过, 这种细密的轻响会出现在她自己的身体上。
她好像也成了一枝扇脉杓兰。
第三次掴下去发出的闷响传回至耳边时,应止玥终于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回过神,蹬开对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回爬, 嘴上不忘骂人:“小姝, 你是不是神智不清醒了?你要不要看看你在做什么!”
然而小姝神智清醒得很, 在应止玥就快要彻底脱离危险范围时, 那只挣扎欲躲的脚踝被一把拉住,轻而易举地扯了回来。
大小姐的皮肤太过嫩弱,只是在玉枕上躺了短短几息时间,已经有浅青的印子浮现。小姝将其丢开,另外放了几个松软如云的棉枕垫上去。
但这根本不是重点。
也不知道小姝是怎么将其垒起来的, 应止玥上半身微抬,没办法再向后避开,此刻倒是清清楚楚地看到枕下的情态。
看到那只玉白修长的手是如何将她整个覆上, 指上缠了洌滟的水, 却没被镀得柔软几分,边缘冷厉, 察觉到大小姐惊愕的视线时,从容地再挥一掌下去。
红与白在混沌交接。
之前一切的发生都是朦朦胧胧的,应止玥大脑发蒙,甚至以为自己做了古怪的噩梦。但是眼前的景象告诉她,不是做梦,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应止玥不受控地一颤。
她亲眼看到了小姝在做什么。
在发觉她懵然的注视后,小姝不但没收敛几分,反而更加恶劣,力度没变,掌风的角度却发生微妙偏移,碰触到连应止玥自己都不知情的细泽之地。
应止玥眼睁睁看到原本微弱的粉,是怎么绽成秾艳欲滴的炽瑰色,又被带着薄茧的指随意地刮去。
大小姐哪里受得了这个?
无论是视觉、听觉、嗅觉,以及她难以言表的触感,都完全超出了她之前预想的承受阈值。
小姝到底在想什么啊?
不行,她要问问。
向后避不开,应止玥索性半直起身,思绪混乱地想去扯开小姝脖颈上的绷带,“好小姝,乖小姝,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哑——”
剩余不言而明的真相,被小姝吞进了嘴里。两人的唇瓣相摩,应止玥的两只手腕无力地并到一起,被抓握着缚住。
应止玥挣扎间想去推开小姝的唇,好大声道出两人心知肚明的事情,生理反应激出的泪珠顺着眼尾滚落,轻飘飘砸在那只束住她的右手背上。
而即便到了这般境地,小姝左手拍打的动作也未停,清雪堆云,万沙拍岸,烛光照不到的此处背离主人意愿,又是贪婪,又是可怜兮兮地吐出一汪水。
于是,小姝的右手被大小姐的眼泪哭湿,左手也被打湿了。
透明的泪液盈盈在眼眶,水汽洗濯过的眼睛分外明丽,应止玥瞪过来的眼神本是愤懑的,可也因着这呖呖水色,勾出点本人都不知情的娇妩。
最开始的时候,小姝对大小姐的事情是冷眼旁观的,只是因着旧时家里关系的关系,才在对方作死时出面拉过一把。
可是应止玥的性格太难以预料,又或许正如大小姐本人所言,山居岁月太过无聊,只能用琐碎小事打磨时光。于是连小姝自己也被打磨,以一种突兀的姿态,被敷衍缝进了大小姐的日常起居里。
可是当下又该怎样定论?
潮湿的额头、柔软的面颊、殷红的嘴唇、以及混沌的触感。
复杂的情绪黏着在一起,拉扯不开,唯有最原始的愉悦以一种恶劣的情态升腾起来。
应该要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大小姐,是因为自己才变成的。
应止玥方才的怒骂,还清清楚楚地回绕于脑海:“你要不要看看你在做什么!”
小姝望下去的眼神是平静的,可是另有一丝神智抽出,在半空中嘲笑着自己做出的离奇行径。
早在那个雨夜,或者是她搂住自己双唇交叠的时刻,又或者是大小姐含住脖颈无情啃咬的瞬间,甚至是更早。
在一片混沌的气息交缠中,小姝抹去嘴唇上被应止玥咬出来的血,颇为心平气和地想,自己已经失去了旁观的资格。
如果大小姐真的有一天死去,那么……
血液急速涌向四肢百骸,呼吸中夹杂着微妙的铁锈气息,原来脖颈处也被她发狠咬破,凝成了一颗红滟的小痣。
所以,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就这样吧。
小姝表面上和往常无异,还是冷静漠然的模样,没人知道“哑巴侍女”脑海里可被称作理智的弦,已经尽数崩断。
眼神平静无波,唯有唇角的朱色血迹蔓出一丝不详。
应止玥却在那一瞬间,敏锐地察觉出什么,不顾自己刚刚卸力后微微舒展所带来的懒惫,她想去拉小姝。
细白手腕上吝出一条细小的红痕,那是不知道是被谁攥出来的痕迹,她在这刻察觉出事态失控的征兆,“你——”
今晚,小姝应该是打定了主意不让她说完话,拇指微掀,轻易地抵住大小姐唇齿,迷离间应止玥尝出一丝腥气,不知道来源于她自己还是小姝的血气。
察觉到这一点时,应止玥愤怒地去咬,这回是真的用上了全部的力气,如果可以,她真的恨得想要咬下来一块肉。可惜小姝没有如她所料地撤离,反而借着这个机会更进一步,温柔搅动她的舌畔。
混杂着拇指根部被磕咬出的血,黏密地混搅在一起,腥且甜的水汽氤氲,早已经分不出来源。
那一咬好像耗尽了应止玥所有的力气,小姝抽出手又伸入衾下时也没有察觉不对,只涣散着盯向窗外朦胧的一弯月。
——可今晚乌云密布,分明是没有月的。
直到湿软的意象化表向被打着圈捏揉,她的眼睛才勉力聚出几分神,往下看时,却没对上那双总含着些微讥诮的乌湛双眸,而只有小姝的黑色发旋。
冷硬指节贴近她被衾下被遮掩的柔嫩所在,应止玥生出极为不安的预感,待要张开嘴制止时,喉间绵密的干涩却在提醒她,所有的水分好像都蒸发了。
如此的好笑和滑稽,大小姐故意戏耍人时亲口道出的轻飘飘玩笑,让她自己也成了口不能言的哑巴。
可就算能开口,又能说什么?
妄想并紧的想法被察觉,反而被不留情地更大掰开。
上次,大小姐胡闹着圈住小姝的手,抚过自己膝盖惹出来的后续,确实让她至今都心有余悸。
应止玥抿住嘴唇,染成微粉的指甲在掌心扣出月牙的痕迹,呼出的气息不成型,隐约破碎开在这燥热的仲夏夜。
大概是错觉,小姝在动作前瞥来一眼,但不等她发觉,就已然收回视线。
可在脑海的预测也没有成真,探进去的并不是血迹淋淋的湿润手指。
然而,应止玥莹润的眼眸倏地瞪大,她又不是食物,小姝怎么能将舌送进去!
可说什么也都太晚了,应止玥很久以前,就用自己的手指探索过小姝口腔的每一寸,连对方舌尖的触感都细细分辨过,然而现在被探索的变成其他。
哭泣都变成了做不到的事情,在全身都绷紧时,应止玥拒绝去思考,谁才是造成事态发展至此的罪魁祸首。
拨动、弹弄,还伴有牙齿在外缘不轻不重地吮咬,在应止玥不受控地瑟缩一下时,却又不经意听到一声揶揄的笑息。
混蛋!
应止玥握紧了拳头去捶她,大仇得报的快意还没升起来,就在发现小姝的下一个动作时变得慌乱。
怎么、怎么还能再进一寸呢?
窗外无月,可灭了烛光的室内却有月影慢吞吞漫上来,在应止玥整个人都被潮汐覆没的瞬间,手指和脚趾尽数抓紧,思绪也彻底化作雾,而这具身体也已经不归属于她自己。
大小姐有气无力地仰在榻上,只觉得自己变成了被堆叠海浪推到滩边的艳尸,月汐和凉血交织在一起。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她愤怒道:“小姝,我恨你。”
小姝轻轻亲了亲她。
那又怎样
廊下的烛火落下微浅的清涟, 一点点沉进寺庙里。
睡意朦胧间,涩而辛的草药汁液浸过味蕾,应止玥无意识地拧起眉毛, 吐出来的都是轻不可辨的气音, “好苦。”
真的好讨厌, 大小姐厌烦极了,牙齿咬合住, 坚决地抵抗要探进来的羹匙。
然而应止玥现在确实没什么力气,眼看着那涩苦的药汁还是要进到嘴里, 她偏头欲躲,凉而苦的药味终于离开了。
正当她微松口气时,后颈却被握住,取代小匙的是温热唇息, 齿关被舌灵活地撬开, 辛涩的苦味还是一滴不剩地灌入她口腔。
到底是谁这么烦人啊?
应止玥本来累得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却也因为这苦味太浓郁, 勉强抬了抬眼皮。
湖水糅过澄寂凉夜,滴落成对方的眸色,一片乌湛的清波。
当然是小姝。
也只能是小姝了。
但大小姐此时实在是没心思欣赏这混蛋的美色,气不打一处来,喉咙被药液滋润, 倒是没那么干哑,她张唇欲骂,就又被灌了一嘴的药汁。
应止玥:“……”很多粗鄙之语。
一碗药汁喂干净后, 应止玥颊腮匀上两抹细细的桃花色, 额上又沁出薄汗,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应止玥浑身都浸在酸麻的胀意里, 嘴巴里还都是苦药味,却连咬一下嘴唇都不敢。
——因为唇也被吮得肿了。
应止玥真要气疯了,大小姐的书斋中,藏书可称浩如烟海,她不仅珍藏古书善本,也看过不少通俗抄本。
她往素懒得骂人,当然也没有什么人值得她花精力去骂。哪怕是对上范老爷,在大多数的时候也只用微微一笑,态度是“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表演。”
然而,小姝激发了她前所未有的挖苦欲。
大小姐口舌如利刃,言辞冷薄锐利,仿佛寒冰刀刃刺入人心,无情地刺痛旁人的尊严,傲慢的言语到了几近恶毒的地步。
但凡是个人——别说是个人,就算是个鬼都能被她这番话给气活,然而侧对着她的小姝动作未停,收拾杯盏的手指修长有力,如冷白苍玉,丢弃药渣、熄灭铜炉的动作娴熟至极,在夜色中勾勒出行云流水的优雅线条。
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有哪里不清楚的?
这么熟练的倒药汤,说明对方绝对不是第一次做了!
她之前以为是自己做梦才喝的苦药,其实哪里是什么做梦?完全是小姝这混账干出来的好事!
可恶的小姝!
应止玥言语愈发冷怠,每个字都浸了毒针,然而小姝神色依旧平静,已经不能说是心机深重、难以窥测,她更倾向于这是聋——
正好小姝此时收拾停当,重新走了回来,应止玥定睛一看,真是气得五佛升天。
小姝不知何时给自己塞了耳堵,可不就是真的“聋”了。
好,又聋又哑也就算了,眼睛总没瞎吧!
应止玥捧住对方的脸,直视进那双沉若深潭的眼眸,面色愈冷一分:“小姝,听不到是吗?我让你给我滚。”
滚字诚然是念了出来,可是在她出声的前一息,小姝已然闭上眼睛,摆明了一副“我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所以没办法照做”的无赖样子。
应止玥甚至还不能说小姝不听她的话,毕竟小姝又聋又哑又瞎,此刻还不能说话。
应止玥:“……”
她难得呆滞住,甚至有一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方的行为好。
这不能简单定义为孩子气,因为应止玥觉得要是用这话形容小姝,简直是对“孩子”的侮辱。
在大小姐难得滞在原地的瞬间,小姝伸手拥住了她,动作下移,深浓的睫毛一寸寸扫过她的指尖,唇若有似无地贴上了她手臂内侧,连带着脖间缠绕的绷带也蹭过来,酥酥麻麻的痒。
大概是“小姝非常讨厌和人亲昵”的想法过于深入人心,哪怕今晚发生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应止玥都没能及时预料到,对方会突破下限到这个地步。
——好,好无耻。
无耻的小姝趁大小姐不备,直接握着她的腰拥入榻,将衾被盖在她身上的时候,还在细细啄着她的指尖。
好家伙,这时候倒是睁开了眼睛,又不瞎了。
应止玥已经恼到一种无以复加的程度,毫不客气,张嘴恶狠狠地咬住了小姝的肩,唇齿间含出淡淡的血味,听到对方“咝”出一声气音也不松口,就等着对方伸出手推开她——
伸出手是伸出手了,可是没有推开,却把她拥得更紧。
应止玥不知道小姝是不是痛觉失灵,她确实是没失灵,两个人紧靠到这个地步,她酸胀的地方生出更细麻的微妙痛意。
而且她的牙咬得也很酸!
应止玥不甘心地再次咬了一口,发现对方不但没放弃,还愈加用力地环抱住她时,不得不放弃通过此举报复的想法。
没办法了,她怏怏地陷入一片冷香中,只得放弃让对方松手滚下去的美好畅想。
虽然应止玥极为疲惫,可大概是运动过度,只迷迷糊糊盹了一小会儿,就又醒过来。
但这不能怪大小姐睡眠浅,她真的不能理解小姝,醒着的时候紧紧抱着她也就算了,怎么睡着了也不肯松手啊?
冷山月泠泠,映得哑巴侍女的眉眼清而殊丽,一种难言的静疏感。
这时候看着倒是很乖巧,可也只是看着乖巧,手臂牢牢地环着她的腰,倒像是怕月色会从怀里流泻掉一般。
可黑夜冷寂,今晚的天空并没有什么月亮。
应止玥腰酸,腿也很痛,又想狠狠咬人,可惜身体没力气再动,只能本着就近原则轻轻张开唇,含上小姝颈间纱布下的一粒,随着喉部的动作而轻微起伏。
哑巴侍女,自然是不可以有什么喉结的。
其实到现在,应止玥也搞不清楚小姝到底喜不喜欢和她亲昵,谁让哑巴侍女也不能讲话呢?
于是,无论从生理角度,还是心理角度,都会得出相同的结论——
不能再让小姝做什么哑巴侍女了。
但应止玥现在根本没什么心思去考虑小姝的想法,和她做出了这种……这种过分的事,小姝必然是会陪她下山回府的。
死后的事情她不管,但在那之前,小姝要一直在她身边的。
当然了,如果小姝伺候得够贴心,再把药液改良一些,虽然骨香不可治愈,但让她改去喝这些聊胜于无的苦药,也不是完全不可商量的事情。
可话又说回来——
小姝,小姝。
小姝真是好大的胆子。
应止玥恶狠狠地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却又被人箍得有点喘不上来气:不知道小姝误解了什么,在她身体离开寸许的时候,手臂便下意识地用力抱着,直到自己重新靠回去才缓缓松了力,却还是毫不可避地绕着她的腰。
——小姝难道是怕她跑掉吗?
应止玥眨了眨眼眸,想起来之前看的话本子,什么春风一度之后,女主人公捡起衣衫,趁着对方没发现时落荒而逃,再见面已经揣了崽之类的。
先不说大小姐不可能怀孕,以她这种只能被人伺候的矫情性子,更不说还被折腾成这副样子,怕是刚下榻就要跌了好吗?
哪怕是死前一秒钟,大小姐也是要颐冠气使令人给她奉茶的。
她是不可能会跑的,笨蛋小姝!
应止玥这样想着,又有点想笑,轻轻凑过去便想落下个浅吻,可只是这么简单的一点动作,身上的酸痛感卷土重来,忽盛一分。
哦对了,她还在生气呢。
垂眸看着牢牢环着她腰肢的手,应止玥蹙了下眉心,有点拧巴地想。
——这顿骂,小姝是肯定躲不掉的,装听不到也没有用。
要是她体力恢复得不错,还要再揍小姝一顿。
她揪了下对方玄英的衣衫,在陷入深眠前,愤愤地做下了决定。
不管了,明天先骂一顿再说!
但哪怕是大小姐本人也没有想到,她没有跑,次日清晨的阳光薄薄洒落下来时,小姝却不见踪影了-
大概是因为有了小姝的先例,应止玥从自家的拔步床上睁开眼,没有看到陆雪殊的身影时,心里也没有生出什么特别惊讶的感觉。
——简称,麻了。
她半直起身,腿上传来一阵拉扯感,这才震惊地发现,自己的两个脚踝还被拴在床柱上呢。
大小姐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陆雪殊未免太过分,走了也就算了,但在离开前是不是起码应该把绸绳解开?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绸绳看似把她绑得很牢,但她一抽就轻松解开了,保护的性质要远远大于束缚的性质。
直到应止玥解开另一边脚踝,想要合拢双腿的时候,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又把腿分开些许。
她为这没预料的酸痛感,颤得眼眸含露,直到脚踝被人握住才抬起眸,脱口而出:“你没走?”
年轻公子的挺拔身影蓦地沉下去,好似陷在她的阴影里,那气息也是凉且淡的,好久才听到他很轻的声音:“我能去哪里?”
——那谁知道?
应止玥不由腹诽。
但陆雪殊既然没走,她就不需要再费心,重新软回到榻上任由他伺候,直到他用沾了水的帕子擦净她腿心,涂抹上药膏时,才不受控地一颤。
陆雪殊按住她的膝,仔细看过后微皱起眉:“大小姐应当节制一点。”
听起来当真清心寡欲极了。
大小姐本人听的却是心头火气,也不再病殃殃地歪在床榻上,拿手指着他愤声道:“你再说一遍,我应当节制一点?”
诚然,她承认自己有一点贪婪,两次后陆雪殊欲抽开手时按住他,胡乱地将他重新搁进去。
可也不仅是她胡来吧?
是谁在她失神没防备的时候,细密吻住她的嘴唇,又送了一根手指进去的?
应止玥越想越气,眼眸水盈盈的:“即便我是主谋……陆雪殊,你也是个从犯!”
听了她的指控,陆雪殊反而笑起来,将她指着自己的指尖含在唇里,“也是。”
他一副任君差遣的样子,嘴唇染了水光,是薄薄的一层淡红:“大小姐想怎么罚我呢?”
应止玥把还剩下一半的药膏丢回他手里,微笑说:“给我上药。”
陆雪殊捏着药膏的动作微顿,回眸看向她。
她更靠近一点,弯起眉眼,怀着恶意咬了下他的耳垂,很柔和道:“不仅是外面,里面也需要吧。”
虽说陆雪殊在对她做过分事情的时候也很注意,并没有伤到她,只有外缘处因为她肆意胡闹肿了一点点。
可是——
“那又怎么样?”
大小姐戏弄人的时候,难道还需要特意找理由吗?
两人对视的时候,应止玥很确定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陆雪殊站起身,没有再多问,将她散落在一边的裙摆挑起,摩挲了一下大小姐粉润的唇瓣,示意她咬着。
握着她双膝,压住上移,又将她的手臂拉上来,看她茫茫然不得要领,只好轻声指令:
“抱住。”
……
“掰开。”
……
陆雪殊指腹上抹了药膏,勾捻几下,看她细白指尖微颤,却还要故意玩闹也似的戳着他的手背时,冷不防开了口。
“大小姐。”他捏住应止玥的指尖,向两边掰得更大些许,将手指整根递进去,在她无意识泄出个柔软的泣音时,心平气和地将药抹上去,“有没有人说过?”
药被体温融成了水。
“你真的很会作死。”
贪恋美色
香雾垂露, 粉坠薄云。
大小姐实在是太过懒怠,不怎么出门见日光,只躲在房里看闲书。肌肤是空濛凉月一般的白, 泪珠从眼睑眨落至腮畔, 又滚下锁骨, 泛出一种微妙的莹润细光。
她很轻地抽噎一声。
陆雪殊的手指悬停,那点药膏欲化未化, 散出点凉冽的苦味,他声音压得低, “疼?”
清妍的芙蓉面泣露,她散落在背后的长发如香云,浅浅拥过枕,看起来没力气透了。
但是手肘却微微用力, 将自己撑起来, 不顾此举导致吞入了大半药膏, 又或者她本来就是故意的。
冰凉的药膏融化成水, 随着指节微微刮过,带点微蜇的奇妙触感,她泪意更浓一分,唇角却弯起,“很舒服啊。”
真的……真的很舒服。
如果早知道那么舒服, 在芦亭山的那一夜就该让小姝伺候她,才不会到今天才来问陆雪殊。
眸光轻瞥,原是夭桃的细嫩处艳如凝露, 却显得他尚在外的小半根手指玉似的白, 凉淡,干净, 也没有丝毫欲念。
当然,这也只是从外面看起来。
应止玥被他手指恶意擦抹的动作勾得难耐,既想再吃一点,又怕贪多嚼不烂,觉得八分饱才算养生。
可转念一想,她连鬼怕是都做不了多久了,还要管会不会受伤?细眉拧紧,便想连剩余的指根也一起没进去,冷不防却见他蓦地将手指移出。
应止玥疑惑地望过去,像是饮醉了,风吹菱枝弱,不解道:“已经抹完药了吗?”
可她怎么没感觉到凉药散开的辛辣感。
“再这样流下去,药效都没了。”陆雪殊扶住她微颤的膝盖,揩去一点,冷淡地表述事实,“不过姑姑也不会听我的话。”
应止玥一噎,愤愤地将他染了水光的手指拍开。
——什么叫她不会听他的话?
这是她能控制的吗?
何况,“上药”这种事本来就是她随口找的借口,作弄人玩而已,现在陆雪殊这么正经,倒像是她真的受伤了。
她盯着这只很狡猾的狐狸犬,“是我让你上药的,你自己想办法。”
陆雪殊居然还真的思索了一会儿,随即伸出手,在应止玥震惊的眼神中,径直捏拢了她。
这是靠捏就可以有用的吗?!
大小姐怒不可遏,“陆雪殊!”
“你就是这么孝敬长辈的?”
陆雪殊好脾气地认错,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动,甚至捏得更严一分,抬眸微笑:“或者姑姑有更好的办法?”
——本来就没受伤,想个狗屁办法!
但应止玥不好否认自己说出的话,实在是不想和他理论“捏住就好了”这种奇怪的解决措施,又被他拢得有点不上不下的,只好再凑过来一些,用他另一只手臂做支撑。
她尽力忽视掉那处的怪异,再定定看他一会儿,不由道:“陆雪殊,你也很喜欢和我做这种事吗?”
陆雪殊空出的手环住她,眼皮微掀,平静道:“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确实很明显,应止玥逸出一声破碎的喘息。
——如果没有小姝,应止玥当然不会有这样的疑问。
月光泠泠,俊美公子面容如玉,看上去高洁冷淡,拢住她肩膀的姿势也很温柔。
可另一只藏在衾被下的手,却在极为轻佻地摩挲打圈,时不时还陷进去一点,她眉梢拧住要着恼时,再安抚地轻拍拍她,泛出点清露啄塘的细密轻响。
这轻响传入耳朵时,应止玥面色更古怪了,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寺二耳儿五久仪四齐竭力控制住自己软绵的呼吸,望进他温柔的眸色,实在是困惑至极,“既然如此,在芦亭山上的时候……小姝为什么要那样?”
虽说究其动作本身,陆雪殊现在和小姝做的事情是类似的。
但大小姐又不是傻子,这种温情柔缓的轻拍,和小姝当时冷着脸欺负她的扇打,从本质上就是不同的!
想起什么,应止玥轻眯起眼眸,瞪向一派闲适的陆雪殊。
大小姐发誓,如果陆雪殊敢说什么“喜欢你才会这么做”的屁话,她会让他从生理上彻底变成一个哑巴侍女!
陆雪殊:“小姝确实很生气。”
他的眼睑微敛,月辉在他眼睑处将睫毛勾勒下浅淡的影子,生出点无机质的冷淡观感,其实这也符合应止玥对他的第一印象。
应止玥听他这样一说,便了然地哦了声,低哝一句“我就知道。”
可就算有预料,还是控制不住有点恹恹的,周身情浓的难耐感触也去了大半,从他的手臂上撤开来。
大小姐忍不住想,小姝这个笨蛋,到底知不知道,既然对她没有意思,就算是再生气,也不可以将她压身于榻,做出那么多过分的事情,不然她真的会误会——
就在此刻,陆雪殊原本松散环着她的动作骤然收紧,唇息压近,搅浑了她尚未成型的认知,“让我亲一下,好吗?”
陆雪殊说的亲,自然不是和她贴贴嘴唇。
或者说,自然不止是和她贴贴嘴唇。
腻粉的香雪揉散开,轻吻路过肩胛骨上绷着的细白肌肤,再一路向下。
应止玥无力地蹬在他肩上,在那道湿润的呼吸沿着膝盖内侧上移时,她下意识抓皱了床幔,对他没可奈何的时候,也在生气,忍不住道:“就算你这样,我也不会原谅小姝的。”
大小姐在很多时候都很好讲话,可真的置气的时候,也不是简单哄哄就可以过去的。
可他没有矢口否认前言,也没妄想凭此获得大小姐的谅解,只是轻轻将唇印上去,“但也还是喜欢你。”
——小姝确实很生气,但也还是喜欢你-
炉子的香气催化出细细游丝,应止玥的面颊因热气再次生出滢粉,想要将手指伸在嘴唇里咬着,又被陆雪殊扣住,只好紧蹙着眉,看他弧线漂亮的下颌线。
陆雪殊话说得好听,但她根本不可能信。
如果是真的,怎么可能在和她那样了之后,第二天人就没影了?
应止玥用范老爷和他的儿子范谦起誓,她在那晚绝对没有强迫小姝,全都是对方自发做出来的混蛋事!
她也不可能跑,折腾成那个德行,直到日照三竿的时候才睁开眼,小姝这个罪魁祸首却消失不见了。
该死的小姝。
——以及,现在的陆雪殊也很该死。
大小姐一边看他用手指拨开,又用舌齿含进去。
她眼里洇了点儿水雾,避开眼,不敢再细瞧。
也不知道陆雪殊是什么时候练的……
好会。
他怎么这么会。
应止玥想骂他不要脸,又觉得自己这么享受的样子也很不争气,非常值得唾弃。
不过她总算理解贪恋美色不早朝的君主了,陆雪殊薄唇微红,还这样偏过头轻抿着她,她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只好将小姝的事情放下,暂时不去计较,只细声嘲他道:“陆雪殊,你就是这么给我上药的?”
怎么好意思说她的?
陆雪殊倒是厚脸皮,不但没有丝毫愧疚,还微张唇展示给她看。
一股子凉涩的苦味。
——他嘴里也含着药的。
应止玥瞠目结舌,实在是讲不出话来,那药她外涂都觉得苦辣,他是怎么能吃到嘴巴里去的?
又是谁教他这么上药的?
如果这就是传说中的苦肉计,那应止玥也要承认,委实是牺牲很大。
反正要是搁在她身上,就算是铡刀立在大小姐眼前,她也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诚然,她心里是蛮受用的啦,但表面很嫌弃地推开他,“今晚不许再和我接吻。”
回想起那苦辣辣的药,又补充:“亲脸也不行。”
经了这么一遭,应止玥总算想起来别的事情,抬头看向桌上堆着的书信——陆雪殊在她先前睡着的时候拿过来的,信上戳着清音观主的小印。
应止玥一眼就看出来,这就是她之前落在芦亭山上的东西,专为送走范老爷量身定制。
她只看了一眼,便命令说:“陆雪殊,散出去吧。”
应止玥托着腮,忽然想起什么,将乾坤囊中一大袋魂珠丢给他,嫌弃道:“反正清音观主不要。”
她之前手里有意无意地收集这么多魂珠,也是为了和清音观主交易。
然而清音观主没有要她的魂珠。
这当然不是因为对方忽然善心大发,直接把证据送给她,而是因为要的东西比冥珠更宝贵。
应止玥有点不合时宜地想起刚死的时候遇到的厉鬼,这么看来,她果然比五千个冥珠贵很多倍。
想到这里,她又很开心,也不打算再计较小姝当初为什么会走。
比起过程,大小姐本来就是更注重结果的人。
于是伸出手,慢慢触上身边人的脸,他的眼也是湖泊寒夜时浮上的薄霜,泊出泠泠的沉光,不由得真心实意再感叹一遍:“陆雪殊,你好漂亮。”
他回眸看她一眼,没有作答。
但大小姐很满足了,余下的都是身外之物,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她精神松怠,身体懒洋洋的,整个人都很松弛,随口招呼:“还要和我一起睡吗?”
陆雪殊很规矩地躺在她身侧,没有来搂她,也没有亲她。
但是,应止玥总觉得哪里有点古怪。
明明已经很倦了,还是没忍住。
灯烛已熄,陆雪殊听到这边窸窸窣窣的动静,静静看过来,“怎么了?”
他态度非常平和,于是连应止玥都忍不住想,是不是她被捏得太久,才会有这样难以启齿的感觉。
几疑心自己感觉错,她睡意朦胧地瞥了一眼。
——怎么了,陆雪殊怎么好意思问她怎么了?
大小姐崩溃地想。
他的手还没松开呢!
难以启齿
轿帘外, 雪生疏林,摇落一地冷冽的霜。
腾腾的热气在轿内升起,晃动的轿子一停, 外面的轿夫尊敬道:“应大小姐, 芦亭山已经到了。”
应止玥随口应了一声, 翻腾起旁边的箱笼,去找特意为登山所准备的短靴。
只是简单翻找的动作, 都让她娥眉微蹙,不自觉抚上了腹部。
——大小姐果然是被人伺候的命, 独自上山的时候忘记准备干粮,现在好饿。
算了,饿就饿吧,想来清音观主也能在临行前让她吃顿好的。
牢狱里的死刑犯尚有断头饭, 清音观主也不会太苛待她的。
这么想, 应止玥放下了浮动的心绪, 接着将目光投向箱笼。
芦亭山很荒僻, 少有人至,很重要的一点原因就是车马不通行,想要上去只能爬山。
哪怕是阿飘,也需要爬山。
还是很陡峭的山。
大小姐很烦躁,眉间带了点郁气。
比起说清音观主大概率会让她魂飞魄散这件事, 更让她恼火的是独自上山之行。
这么陡,根本就不是用来爬的!
刚回京城的时候,虽然她也经常来找清音观主, 但泰半路程都是陆雪殊背着她上去的。
现在没有陆雪殊在身边, 她只好自己爬了。
大小姐很怅惘地想,怎么没有术法能让她凌空飞上去呢?
可恶。
要是膝盖摔破了, 害她死的时候不漂亮了可怎么办?
因为起得早,应止玥除了感觉饿,还有点困倦,在两双鞋履间犹豫片刻,刚要将手伸向其中一双,另一只玉白的手握住她的膝,将其执起,替她换上了靴。
锋雪凌厉,覆过了轿内低靡的腻恹热气。
应止玥抬眸看向来人疏冷的五官,有点迟钝地发问道:“陆雪殊,你来做什么?”
她自认为昨日表述得很清楚,但是想想那时两人混沌的亲密情态,她自己思绪都不太清楚,也不好要求陆雪殊听清楚她的言下之意。
这么想,也不好去怪陆雪殊。
于是,应止玥耐心重复道:“清音观主之所以肯把证据送给我,是因为我和她有了交易。”
联想起在代城的时候,她曾经对陆雪殊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这话仍然生效,但只限于她在世的时候。
于是,应止玥强调:“陆雪殊,我没办法再护着你了。”
不然她一个矜持娇贵的大小姐,怎么会对陆雪殊一再夸奖,还说他很漂亮?
当然是因为再不说,就没得说了啊。
陆雪殊眼睑低垂,看上去竟有点漫不经心,只简单嗯了一声。
应止玥怀疑他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其实清音观主的武力值未必有多高,但哪怕是冥界那位势压群鬼的宗主大人,也未必能躲得过她的杀招。
原因很简单,清音观主有很多冥珠。
冥珠可以看做人类的金银,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不能,那就是说明钱还不够多。
而清音观主累积的冥珠,足以让任何一只鬼为之心动,尽数受其驱使。
鬼界武功,无坚不摧,唯冥珠不破。
当然,应止玥也未必一定需要清音观主才能让范老爷付出代价,哪怕是想要找出他弑母的证据,也可能只是要多花上一段时间,十个月不行,十年总可以。
但她不想让范老爷再快活哪怕多一天了。
而清音观主顶多是要她不存于世,这个代价她付得起,也没有意愿再另生波澜。
冬风微寒,渐渐簇成了浪,打湿了陆雪殊冷淡漂亮的眉眼。
她看着这疏落的密雨,又问一遍:“即便是这样,你也要和我上山吗?”
——陆雪殊有可能也会死的。
陆雪殊却像是对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失去回答的兴趣,转而拿出张梅菜扣肉饼递过来,油润的香气诱人地飘散,令人口舌生津,“姑姑还没用早膳吧,想用这个还是玫沙包?”
应止玥又看他一眼,确定他不会改变想法之后,张嘴咬了一口凑到面前的饼,含糊道:“这个吧,上山需要体力。”
咀嚼了两三口,又觉得过于油腻,换成了豆蔻粥用了几口,她周身松懈下来,神情泛出点素日的任性样子,“算了,还是靠你背吧。”
无私无畏这样大义凛然的词,实在是不适合形容娇气又怕痛的大小姐。
在普通的话本子里,主人公当然不可能看喜欢的人为自己送死,哪怕是被虐心虐身三百章节,宁可让对方误会自己变心,也要心口泛痛地冷下脸让人离开。
可应止玥虽说也是女主,那也是个注定被穿书者夺舍的原女主。
——原女主自私自利,从不会为旁人着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虽然嘴里没说,然而她有私心,当然也是希望陆雪殊陪着她的。
无论是上山……
还是去送死。
肃风寒薄,枯枝飒飒,偏偏大小姐面颊细朦如桃花月,眸光还带着点昨夜未褪的露浓春色,风吹到另一人鼻间,都是浅浅的柔美甜香。
陆雪殊看她慢慢地用完半碗粥,三两口解决掉被她丢到一边的梅菜扣肉饼,膝盖微微弯曲,背对着她低下身来。
残雪压枝,冰霜沥沥,可公子即使是前倾着身子,亦是风姿如玉,非常勾人。
大小姐也有被他勾到。
应止玥最喜欢的事情仍是读书,若将陆雪殊也看作是书,底子曾是凉且淡的,此刻却也是色侵书帙晚,生出点不易察觉的殊艳。
然而,月野映湖,她自己也落在这深波之中-
山风凛冽,两人的衣袍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着。
应止玥解开水囊喝完水,靠在他背上觉得很无聊,便伸出手一点点喂他,看他无色的唇染了点水色,有点心动,“陆雪殊,说你喜欢我。”
她这话像是在说“陆雪殊,把旁边的珍珠耳珰递给我”一样平常,只像是日常闲话,于是他脚步未停,也很平静地开口:“我喜欢你。”
冷风稍急,却没把他的字音吹淡,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应止玥的耳朵里。
她很满意,又觉得本就该如此,靠得更近一些。
陆雪殊颈上的小痣被捏在她指尖,冷如艳血,于是应止玥接着问没什么营养的废话,“有多喜欢我?”
他的脚步微顿了下。
眼前的路不算陡峭,是芦亭山难得的一处平坦路途,那他停顿的原因就不言而喻了。
应止玥眨了眨眼,自己也觉得这话很难回答,虽说情感不能量化,但她决定给出一到十的选项,如果陆雪殊给出一百分,就勉强算他过关。
只是还没等她给出判断标准,陆雪殊冷不防开了口,“就算是死了,也还是放不下心,爬也要爬回来的那么喜欢。”
应止玥一愣,下一息便没忍住,在他背上“哧”地笑出了声。
她嗔怪:“陆雪殊,你好肉麻啊。”
什么嘛,应止玥想,看不出来陆雪殊也会说这么腻人的情话。
不过这情话搁在他嘴里不见多缠绵,也像是掺着点冷淡如刀的血腥味,听着怪吓人的。
应止玥没预料到这个回答,可细细想来,也没有什么答案可以让她更加满意了。
陆雪殊没接她的话,只是将她因笑快滑落的身体提上几分,绕着她膝的动作箍得更紧了一点。
应止玥顺着他动作依偎过去,美人的呼吸扑湿他的颈,于是原本若有似无的甜香微浓一分,“你竟然这么喜欢我啊。”
“那么——”
应止玥按着他脖间红痣的力道微微加重,想不到,陆雪殊竟然真的喜欢她到愿意和她一起死了。
做出的行动自然比花言巧语更有说服力,陆雪殊陪同她去见清音观主,本来就说明了一切。
应止玥有一个难以启齿的欲望。
她并不太在意自己的命,却奇怪地很在乎陆雪殊的。
如果一定会死的话——
应止玥细绵的呼吸急促了几分,供她靠着的身体温热,但她脸颊却晕出点不自然的潮红。
比起被清音观主一起杀掉,烟消云散,其实,她更想……
更想亲自动手,让陆雪殊死在她的手里。
应止玥指尖不自觉用力,指甲划破了他的肌肤都没有注意到,只将自己埋在他的颈上,勉力掩盖住自己快抑制不住的病态神色。
天啊,拜托了。
她无声地屏住呼吸,盈着水雾的眼眸因未知名情绪,不可控地激出两滴生理性的泪水。
让她……让她杀掉他吧。
杀掉他吧杀掉他吧杀掉他吧杀掉他吧杀掉他吧杀掉他吧杀掉他吧杀掉他吧杀掉他吧杀掉他吧杀掉他吧。
陆雪殊不是也很喜欢她吗?
那么——
让她杀掉,又能怎么样呢?
应止玥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不让自己暴露出异样,可是她想法很美好,但体力实在是很弱,周身都微微轻颤起来,那点很淡的甜香骤然变浓,顺着她溢出的两三个压抑的、破碎的音节沉入另一人的四肢百骸。
陆雪殊也像是变成了大小姐的一部分。
不知何时,陆雪殊停下了脚步,寺观的大门静静地伫立在两人面前。
应止玥迷迷蒙蒙地抬起头,没想到记忆中很长的一条路今日竟然这样的短,她腿部微动,刚准备下来,却被陆雪殊拦住了膝弯。
他低声追问,“‘那么’什么?”
应止玥慢半拍地抬起头,看见他深沉的眸色,这才想起来不久前自己不受控挤出来的前半句话。
她眉眼轻轻弯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你猜。”
纤长指尖慢慢地划过他颈上的小痣,沾了点血丝,没想到她明明很小心,可不知何时,还是把他弄破了。
陆雪殊神色无恙,音调仍是不疾不徐,像是往日里为她净面时闲话,看哪支簪子更典雅一些。
“我猜,姑姑要杀掉我,对吗?”
凉雾濯雪,应止玥无意识地看向后方,才发现上山的脚步已经被大风尽数刮去,好似没有归路。
不肯原谅
“当然不是。”应止玥踢了踢他的腰侧, 示意陆雪殊把她放下来。
她几乎刚从他背上下来,就是一个趔趄,不由得指着自己的膝盖, 愤愤道:“那么——你还这么用力?肯定都被你的手按红了。”
大小姐确实有着想亲自杀掉陆雪殊的想法……
但那也只是想法而已, 不代表她要付诸实际。
在她刚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话本子里的人物的时候, 还想要一拳打爆这个世界呢!
这世界不是还在转吗?
太阳东升西落,大家的生活如常, 反倒是她这个原女主要烟消云散,可见愿望和现实有着很大的差距, 哪有能事事如意的好事?
陆雪殊愿承担死亡的风险和她上山,那是他喜欢自己,想和她一同面对。
——这和赋予她决定他生死的权力,自然不能等同。
这点, 应止玥还是分得清的。
陆雪殊伸长手臂, 一把拖住了她的肘, 倒是没再纠结之前的问题, 转而看向她发软的腿脚,“姑姑应该勤加锻炼。”
刚一站稳,应止玥就“啪”一声拍开了他的手,气得要死,“你才应该勤加锻炼!我会站不稳, 还不是因为昨晚……”
因为这番动作,大氅掉了一截下去,露出锁骨下若隐似无的一点红痕。她眼眸里也似凝了软溶的一汪春水, 没办法再讲下去, “你说是谁害的?”
陆雪殊把她的绒毛领子围回去,刚要开口, 另一道声音插了过来,“想来怪我送信送的不是时候,害得善人没法安眠了。”
两人转过头去,清音观主的面容便映入眼帘。
和第一次在芦亭山上见到的一样,她唇角留着一道浅浅的伤疤,并不可怖,反而像是抹岁月的印记,勾勒出一抹独特的韵味。眉毛修长而清秀,如墨意,轻轻弯曲,给人以和谐的平和感。
光从外表,肯定看不出来清音观主就是来索她的命的。
不仅是外表,对方的礼仪也很温文,待客之礼非常周到,邀请两人去用素斋。
外面是清凉的细雪,屋内的桌碗被摆放得整齐而雅致。木制的桌面上铺着一块洁白的绢布,静美的瓷器都是崭新的,边缘雕刻着细致的纹饰,显得古朴而静美。
应止玥挟起一口素笋鲊,高汤熬透的杏仁汁滋润唇舌,口感脆嫩,带着一丝丝的甘甜,还带有点浅淡的茶香余韵。
她用了两口,转而去掀开炖盅,一片片嫩白的白菜叠放在一起,宛如细薄的素纱一层层铺在一起,盛放在其中的芋头则均匀地分布在白菜间隙之中。微微的蒸汽从盖盅的缝隙中升腾而出,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白菜嫩滑透亮,芋头口感绵密,相互交织出一种层次丰富的口感,令人食指大动。
应止玥润了一口汤,芋煨白菜的味道清爽甘甜,不由得看向清音观主,“不知道观主是从哪里找到的厨子?手艺真好。”
这简直比她之前在芦亭山上清修的时候味道好上一千倍。说老实话,当初大小姐一定要薅住小姝留下做侍女,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小姝烧饭很好吃。
应止玥倒不算重口腹之欲,但是之前这寺观的膳食实在太难吃了,再天天喝白水煮白水,大小姐就要直接升天了。
“真的吗?”清音观主也像是想起来当初那茬,促狭打趣,“不知是我寻来的厨子做的菜味道好,还是应善人的‘小姝’手艺更好?”
实际上,这根本就没什么好比较的。小姝说到底也是杀手,不是什么厨子,做的菜味道能合口味,也是大小姐一点点调.教出来的,怎么可能和清音观主特意为她寻来做断头饭的厨子比?
应止玥不假思索:“那当然是观主寻来——”
陆雪殊放下了筷箸,声音不大,但刚好打断了应止玥的话。
比起胃口大开的大小姐,他面前的碗盘倒是干干净净,根本没用几口。
“观主言笑了。”他淡淡地开口,眉眼干净,清融在背后的山水壁画中,一瓢清风澄浪,风雅至极。
清音观主惊讶地挑起眉,“小……难不成陆公子也认可我这厨子的手艺?”
他看了眼身旁慢悠悠喝汤的大小姐,移回视线,“无论是小姝,还是观主寻来的厨子,手艺都远不及我。”
这“远不及我”说得平静极了,却让清音观主差点没把口里的饭喷出来。
清音观主:“*^$*)#!”她听到了什么鬼东西?
不仅是清音观主,连应止玥都被呛到了。
陆雪殊听到她的动静,微笑着转过来,替她抚背,“姑姑说呢?”
应止玥:“……”她有什么好说的?
这有什么好说的?!
谁能告诉她,能激起陆雪殊竞争欲的,为什么都是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再说了,小姝讲到底还不就是——
察觉到背后的手掌温柔地移向她肩胛的位置,应止玥果断地收回压在唇边的话,说道:“当然了,没有谁比得上你的手艺好。”
唯有清音观主温润的笑意僵在脸上:“……”好无耻,好气人,好不要脸,到底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这一桌菜花了她整整三千冥珠呢!
这两人可真该死啊-
不过清音观主确实是个体面人,用完午膳后,又带着他们去逛了一下从前大小姐居住的院落。
白茫茫的雪花轻轻飘落,落在院内的树枝、琉璃瓦顶和静谧的庭院中,将一切都映衬得纯净而静谧。
恍惚间,应止玥仿佛又回到了刚来到芦亭山上清修的时候,后院的景色也如同被凝固在冬日的画卷中。
仿佛下一秒,她就能看到那道凛冽如冰雪的身影,颀长匀称的身形赋予来人一种冷冽的优美观感。
不过……虽然气息平淡,但因为要揣着给大小姐带的胭脂水粉,味道过甜,那种锋锐感也被削弱了。
这样看来,她对小姝好像确实算不上好,应止玥难得自省片刻,想她果然是很能折腾人的大小姐。
因为陷入沉思,她没留意到眼前松软厚雪下一个很深的坑,有人在她踏上去的前一息拉住她,冷淡的香气逼近。
“姑姑在想什么?”
应止玥盯着陆雪殊的手,忽然笑了:“你知道我在回府前的时候,是很想把小姝绑回去的吗?”
她轻柔移开他的手,转而看进他漂亮的眼睛,“所以我在想,小姝其实是个聪明人。”
可不是聪明人嘛,在离开前狠狠地欺负了她一顿,把该报复的都报复回来,还完美地躲避掉了大小姐想要绑人回府的恶劣欲望,趁着她连眼皮都睁不开的时候干脆利落地走掉,怎么寻都寻不到。
风吹散她鬓间发丝,应止玥说:“但其实,我也不会真的拿小姝怎么样的。”
小姝还是误会她了,虽然她很想要绑小姝回府不假,但她想要的只是会陪在自己身边,用那双微含着讥诮的双眸似笑非笑看着她的小姝。
至于把人绑起来捆在小黑屋里的无聊行径,既没有意义,也不太符合大小姐的美学。
小姝只要和她说一声,她虽然会不开心地开启冷嘲热讽模式,骂对方不识抬举、品味不好,不过也不会真的强行留下人,就当两不相欠。
应止玥苦恼地“唔”一声,如果要仔细计算的话,还是她欺负小姝更多一点。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应止玥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事,所以她没打算原谅小姝——
当然啦,小姝恐怕也不需要她的原谅。
凉风吹开枯枝,簌簌细雪落下,大小姐虽然披着温暖厚重的大氅,纤细的身体却似荡在雾霭里,眉间画着的一点花钿竟是比唇色还要艳,唇角勾出的笑意清浅,堪比澄月凉露,转瞬间就要蒸发干净。
然而下一秒,应止玥唇角的笑意消失,吃痛地看向自己被握紧的手,倒吸一口凉气,细眉微蹙,“陆雪殊,你做什么呢?”
小姝是聪明人。但是非要和她一起上山,却还连牵手都不会的陆雪殊,就是天字第一号大笨蛋了。
她把对方的手掰开,重新将手插入对方的指缝,十指相扣地微微合上,这才不满道:“连牵手都不会,你笨死算了!”
他语气平淡:“笨蛋本来就不可能会牵手。”
应止玥一噎。
她抬头看了看,发现清音观主很早就移步进屋苑,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风声烈烈,带着些许萧凄寒意,拂过此处的斜枝树影。
在小姝曾经在大小姐膝盖上落下一吻的地方,应止玥踮起脚,轻轻亲了下猝不及防的陆雪殊。
冷淡的寒霜融作雪水,清露沾衣,她嘴唇揉上细嫩如桃的浅粉颜色,眉眼含笑地摇了摇他的手,“怎么办,可我就喜欢笨蛋。”
纷繁的树枝浅影晃动过两人相接的眼眸,陆雪殊呼吸微顿,明明大小姐笑意清浅,可他只觉肋骨都在隐隐作痛,扣住她的肩,偏头吻了上去。
素雪纷飞,明明是冬日,融化在唇齿间也变成春天盛开的一树甜花。
应止玥微微张开唇,任由陆雪殊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过来,轻轻闭上眼,只觉得非常喜欢。
可大概是他凉冽的气息和小姝的过于像,尽管她尝试过去区分,可是没有用,本就没办法分得清。
她想,自己果然还是没办法原谅小姝。
除非小姝死了-
“观主给我的药,总不会是假的吧?”应止玥舒舒服服坐在陆雪殊给她放置的软椅上,一边揪着垫子上的绒毛,一边孤疑地看向清音观主。
清音观主手里端着杯清茶,喝了一口,“我做观主这么多年,该有的信誉还是有的,不然生意怎么能做得长?”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道观的观主需要做生意的信誉。
不过,既然清音观主本人都这么说了,应止玥便指了指地上空空如也的土坑,“那于隐周的尸体怎么不见了?”
当时清音观主拿给她药沫的时候说得很清楚,碰上药沫之后,不管是闭气装死还是其他伪装,只要是活人,就一定会化成飞灰。
碰上药沫还不会化成灰的,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死了。
小姝杀掉于隐周在先,她尝试用药沫在后,无论怎么看于隐周都是死了,死掉的人怎么会消失不见?
就算是被泥土分解也不可能分解得这么快,不然后世的火葬场也不用开,直接全埋在芦亭山上算了。
清音观主也皱起眉,露出一副很疑惑的样子,“是啊,怎么会不见呢。”
应止玥:“……”果然就是她本人搞的鬼。
既然是清音观主做的,她也懒得再追问下去,将腰上的五刑玉卸下来,切回正题,“清音观主找我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五刑玉散发着莹润的粉紫色,光泽很淡,几乎能透出桑葚的甜气。
“我不是在信中说了吗?”清音观主温文道,“只是请善人到寺上游玩一下而已。”
——信这话就有鬼了。
应止玥瞥她一眼,也不拆穿,也回了个笑,“多谢观主款待,那我现在就回府了?”
出乎意料的,清音观主摊平手,示意她轻便。
既然她这么说了,应止玥自然也不会再多客气,让陆雪殊把五刑玉重新给她系上,便回身向大门走去。
穿行在这条冬日的小径上,不时会有香烟袅袅升腾,来自古亭的檀香味道飘散出来。路的两旁,古树枝条低垂,雪花顺着枯枝静静飘落,落在石板路上,凝固在了这片静谧中。
古老的石阶被冰雪覆盖,踩在上面会发出微弱的脆响。
应止玥走得一直很小心,一直到寺庙的大门映入眼帘,也没遇到什么别的幺蛾子。
寺庙的大门两侧,高耸的古木在雪的覆盖下显得愈发古朴和庄严,枝头垂挂的冰晶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大门上方,巨大的山门匾额被雪雾包裹,上面的字迹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朦胧而神秘。
难不成清音观主真的只是来找她叙旧,没有想杀了她?
“砰!”
就在应止玥踏出寺庙的那一瞬间,意外突生。
地面轰隆作响,原本笔直平坦的雪路撕裂开来,仿佛有一道不起眼的细线被轻轻拉动,触发了某个埋伏已久的陷阱。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代城的九宿道观。
可现在她明明在京城!
不等她看清眼前的风景,一阵微风扑面而来,就在她的脚下,石阶突然分开,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坑洞。
在跌落的瞬间,应止玥下意识想去拉身边人的手,却在碰到的前一瞬硬生生收回。
她也没再多做什么挣扎,便仿佛被时间的倒流拉扯,失重地坠落。
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道观的天空,透过古老的屋檐,朦胧地映照着。
竟然不是错觉,应止玥惊愕地想,她真的来到了代城的九宿道观!
难不成,是九——
“就是九衢哦。”在洞口,清音观主探了个脑袋,笑眯眯地解释,“没想到善人还记得。”
清音观主装模作样道:“我是想亲自送善人离开的,没想到善人对寒舍如此不舍,像我这般热情好客的观主,哪里能辜负善人的好意?只好多留善人片刻功夫了。”
听她这一番胡扯,大小姐真是气坏了,“我都亲自来芦亭山了,你还需要这样多此一举吗?”
她裙子都被石壁刮坏了!
清音观主也像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摸了摸鼻子,“本来是不会的,可谁让大小姐你身边还有个无关人士呢?”
不等应止玥再说什么,她已经掀动开关,洞口缓缓合拢,“善人去留请便。”
又笑了一声,“如果善人能离开的话。”
地下穴道狭窄幽暗,如果撞击在冰冷的石壁上,不仅是应止玥的衣裙会被刮花,四肢怕也会被刮擦出血。
但她没感到任何尖锐的疼痛,本该覆盖上脊椎的寒意此时只有一片温热。
应止玥抬眸,在清音观主口中的“无关人士”落入眼中时,呼吸急促,心跳乱奔,眼前一片模糊——
不是被感动的,是被气的。
“陆雪殊。”她几乎都在尖叫了,“你跟我下来做什么?”
应止玥在掉下陷阱的时候,本来是想要拉个垫背的,硬是在最后一刻松了手,意思当然也很明确。
“你在外面才能救我,你跟进来做什么,你脑子有病是不是?”
应止玥所料不假,为防止洞中人攀爬,石壁看似光滑,其实生着无数细小尖锐的倒刺,更不提大小姐此时在扭动挣扎,蹭得陆雪殊背后一片血肉模糊,流淌出细密的血。
但陆雪殊也没制止她,只松松环着她手臂,没让她伤到分毫,睫毛低垂,却是轻声问:“姑姑会肯让我救?”
应止玥喋喋不休的骂声一顿,唯有她急促的喘息混在浓郁的血味里,在洞穴中飘散开来。
大小姐连珠炮般的咒骂声戛然而止,唯有她急促的喘息在浓烈的血腥氛围中交织,在洞穴内弥漫开来,一种凄迷的腥甜感。
她别过头,没再说话。
于是,陆雪殊从她的沉默中得出了答案。
“有我在,”他冷笑一声,“姑姑是别想死了。”
温馨提示
狭窄的通道被厚重的石块和土墙所围, 有的地方已经剥落,露出了里面的砖石结构。应止玥燃起一道符,微弱的光渗透而入, 点缀在墙壁上, 勾勒出暗道幽暗的轮廓。
应止玥凑近一看, 发现砖石上有着深浅不一的新鲜痕迹。
很像是被人挠出来的。
似乎是为了回应她的想象,应止玥将手里的符移向角落, 正好对上一对死不瞑目的骷髅眼。
——其实也不确定是不是死不瞑目,因为骷髅只剩下一堆骨架子了。
应止玥震惊在原地:这未免也死得太丑了吧!
她绝不会允许自己以这么狼狈的样子死去。
想到这里, 她果断地偏了偏头,回应陆雪殊的话:“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上山是为了达成和清音观主的约定,交易结束,我也是会努力自救的。”
应止玥刚说完, 就拿出自己的乾坤囊, 里面的各式宝器神符倾泻而出, 被她毫不客气地尽数撒落在上方狭窄的入口处。
腰间的五刑玉被她祭在空中, 散发出幽幽的温润紫光。
她很厌烦,但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假话,还是机械地继续着手里的无用功。
过了两柱香的功夫,一阵细微的声响传来。
能被装到大小姐乾坤囊里的,自然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宝贵东西, 即便是清音观主亲自设立的陷阱,也被她这一番乱搞砸下来了一堆土。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毕竟是清音观主的术法, 入口处的机关丝毫未动, 唯有泥土和石块被撼动,从洞顶掉了下来, 落在地面上发出低沉的碰撞声。
除了细绵的沙土,当中自然也有尖锐的石块,向着应止玥的方向径直砸了过去。
就在那一瞬,一阵冷冽的香气替代了潮湿腐朽的泥土气味,石块的撞击声掩过了他变重的一次呼吸。
应止玥被他护在怀中的时候,手里还捏着能将石块迅速击碎的瞬灭符,愣了片刻,这才匪夷所思道:“陆雪殊,你真的是傻子吗?”
她在使用术法的时候,当然做好了会有石块掉落的准备,并不是毫无防备的。
可饶是她做了准备,也没料到陆雪殊会像个愣头青一样上来替她挡住啊!
应止玥终于从震惊状态中回神,脱离开他怀抱,拉着人往地道深处行了几步,暗道拓宽,几根悬挂的幽暗灯笼取代了昏寐的颜色,发出阵阵微弱的光芒。
但哪怕不再用符咒,也足以照清那道斜贯他后背的凌厉伤口。
不仅是尖锐石块划出的血色沟壑,周遭还有被不平的石壁磨出的撕裂小伤,边缘不规则,唯有深红在伤口周围渗透开来,渗透在玉白肌肤的裂缝间,显得格外惊心……
而又鲜艳。
应止玥难得不嫌弃血污,伸出手指触了上去,一点朱色染红她的指尖,她低低叹息:“陆雪殊,你为我流血了。”
她后背已经痊愈的伤口,在此刻生出奇妙的共振,酥而浅麻的痒。
血的味道,于大小姐而言,无论闻到过多少次,依旧散发出一种独特而令人难忘的气息。
当鲜血涌出,填满空气时,并不会弥散出浓烈的香气,而是另一种刺激性的惑人观感,伴随着一种肃杀的冷峥氛围。
眼前这个人,总是能够引发她心中一种难以克制的,近乎于原始的卑劣反应。
应止玥没有出手去刻意伤他,但不可否认的是,洞口跌落的石块确实是她术法所造成的。
陆雪殊……是因为她才留的血。
她难以抑制地抿住了唇,用上几个粗糙的清洁术法替他止了血,只是虽然伤口干净了,仍留有很深的痕迹。
就在她要用上绷带的时候,颤抖的指尖被另一人握紧。
如若是一般人,在此刻必定会将少女的轻颤,误解为对他的担忧和歉疚。
然而,陆雪殊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将她颤动的手指送至唇畔,轻轻吻了一下,“大小姐,有开心点吗?”
地道中的空气带着浅淡的血腥气味,那双漆黑的眼眸穿过了昏暗的烛光,和她平静地对视。
应止玥眼皮微眨了下,却没再选择躲开他的眼。
对她而言,陆雪殊到底是不同的。
没有人比陆雪殊更了解她。
同时——
也没有人比陆雪殊更能唤起她那难以启齿的秽杂杀意-
两人休息片刻,继续向着地道的深处行去。
通道的弯曲和交叉让人分不清方向,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垠的迷宫中。时而有凉风拂过,伴随着潮湿的气息,使人感觉仿佛走进了地下的幽境,与外界隔绝-
不过,应止玥倒是见到了不少眼熟的东西。
在阴影的映衬下,琉璃瓶中的魍魉若隐若现,像是刚到代城时,仿佛重现了那个初来代城时,酒馆中两名商人惨死的一幕。那令人心惊的景象刻在眼底,如同一个不祥的记号。这些由蛊术孕育而出的虫子,从昏暗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弱嗡鸣,眼如绿豆般大小,又宛如一颗沉睡的恶意正在逐渐苏醒。
应止玥:“!”
好家伙,就知道魍魉是被于昌氏买走的,她还不承认!
在一角,榉木还魂术法所需的蜡烛被整齐摆放,微弱的光芒似乎在告诉来人,此地曾经举行过恶毒的仪式。而另一侧,摆放着一个木偶屏风,美丽的木偶翘着嘴角,似乎下一刻就会说出:“美人姐姐陪我玩啊。”
——李夏延说过,这木偶屏风的阵法花去了她六千个冥珠,也不知道清音观主榨了于昌氏多少钱。
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墙角阴影中的架子上摆着的各种东西。
应止玥刚死的时候,两个厉鬼说要把她剥皮卖了换冥珠,看来清音观主也做着相同的勾当。裸露的皮肤被无情地剥离,暴露出一片光滑的、苍白的区域,边缘呈现出光滑的轮廓,彰显出剥皮人的娴熟手法,竟是没有留下一丝褶皱或瑕疵。
应止玥:“……”麻了。
人皮薄如蝉翼,为防止它被吹走,一瓷瓶的“思琦春”立在上头,显得分外瞩目。也不知道于隐周知不知道,和他温言笑着做交易的清音观主,转眼就把能将他烧成灰的药沫卖给了应止玥。
至于能够将亡者转变为僵尸的尸鬼药、让大小姐也要震惊地喃喃“这么贵,真的有冤大头会买吗”的天价同命锁,还有类似骨香之类的药剂,就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引起应止玥特殊观主的,是一柄匕首。
匕首沉甸甸地镶嵌在墙壁上,它的刀刃闪烁着寒光,柄部却雕刻着精细而神秘的花纹。这些花纹纵横交错,如同蔓藤一般缠绕成图腾,细微的凹凸处构成一个凹槽,柄握感适中,却有种难以言喻的阴森感。
价格也不贵,应止玥示意陆雪殊放下冥珠,新奇地拿起这把小巧的匕首。
刀刃上映照着微弱的光线,倒映出两人的眼。
应止玥这才察觉出陆雪殊古怪的神情,好奇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姑姑知道这匕首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应止玥信口胡猜:“杀人?”
“自卫?”
“祭祀?”
她微皱起眉头,“总不能是剥皮吧。”
陆雪殊掀起眼皮,“姑姑还记得无根道士吗?”
“无根道士?”应止玥搜寻了一下回忆,“是指那个逃离了宿晋道观,带着秘密投奔无根教门的叛逃者吗?被骟掉……的那个人?”
应止玥惊呆了,她刚刚还用手好奇地摩挲过这把匕首的刀背。一股恶心感涌上心头,难不成手中的这把匕首就是——
另一只洁白的手及时伸出,握住了她抓不稳匕首的手。
陆雪殊含笑道:“不是这一把。这种刀有个通俗的别名,‘太监专用’,不过姑姑拿来防身也很合适。”
应止玥不太优雅地白了他一眼。
就是说,她为什么会用到这种太监专用的刀啊?
但是想了想,她还是先把它收了起来。匕首小巧,薄薄的一柄,贴着她袖子内放也很方便。
蜡烛静静地燃烧着,将光芒投射在墙壁上,映照出诡谲的影子。
随着越向暗道深处行,展露的东西越多,应止玥就越震惊。
天啊噜,到底有哪些事是清音观主没插过手的?
这密道也压根不普通,完全是反派大本营啊!
不过,对于身娇体贵的大小姐而言,再大的新奇感也会被疲乏感取代。走到转角时,应止玥从乾坤囊中掏出个贵妃榻,懒倦地半靠在上面,不准备再往里面走了。
她悠闲地勾了勾手指,示意陆雪殊过来,指尖轻柔地按上他饱满的唇珠,“我交代给你的事情,都还记得住吗?”
如瀑的发丝极为稠丽,轻轻垂落在她的肩膀上,如同一束柔软的黑丝绒。
陆雪殊的面色却骤然一变,没去应她,反而微侧过头看向另一边,嗓音低寒,“谁?”
——什么谁?
应止玥怀疑他脑子出问题了,因为他看向的方向分明是一条死路,根本就不可能藏人。
……藏鬼也不可能。
正当她忧心陆雪殊因为背部受伤出现幻觉的时候,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本以为是死路的石墙霍然洞开,显露出一个漆黑的通道。
九宿道观的幽幽檀香,仿佛也随着大门的敞开一同传了进来。
“竟然被发现了。”
清音观主从密道的上方走了下来,她的身影在暗光中显得幽幽若魅,但神情也没见得多遗憾。
地面被铺上了陈旧的石砖,她脚步落下时发出微弱的回音,宛如死寂中的呢喃。
清音观主的话语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回荡,似乎只是好奇,“善人交代的什么话,不能让我也听听吗?”
她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低语,充满了诡异的韵律。
她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应止玥和陆雪殊,灰色的身影形如鬼魅,脸上的微笑难以捉摸,显得比不怀好意的反派还要反派。
前提是——
应止玥仰头望过去,轻柔道:“观主,你头发上沾的狐狸毛忘记清理了。”
清音观主:“……”
应止玥是非常好心的大小姐,过了一会儿还温馨提示她:“不止是左边鬓角处,右边耳朵旁边处还有。不过这一撮毛怎么是紫色的,狸娘又偷偷吃桑葚了吗?”
清音观主:不想再废话了。
杀掉她,就现在!
方寸之地
夜晚的月光似乎在这里变得黯淡无光, 一切都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中。
密道的出口并不在九宿道观内部,而是在外边的九衢。
清音观主大概开启了什么阵法,中心是一个浑浊的池塘, 池水如血一般, 发出微弱的腥臭味。
池塘周围散布着几根枯死的树木, 它们的枝叶形状扭曲,但奇怪的是, 上面却点缀着几串紫莹莹的桑葚。
——冬天也可以结桑葚吗?
应止玥迷茫地眨了眨眼,但联想到这是清音观主的阵法, 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她只觉得这一切都很无聊,就像是早就预想好的场景终于在这一刻到来,但因为等待的时间过久,已经失去了惧怕的情绪, 只有一点“终于来了”的解脱感。
显然清音观主也已经期盼这一刻期盼了很久, 只是有别于大小姐, 她要更为激动, 难得没和应止玥计较,甚至还起了几分谈兴,“没想到善人还记得幻境里见到的桑葚。”
应止玥点了点头,狸娘喜欢吃嘛。
清音观主应该是下了什么结界,石桌畔坐着的狸娘就在三臂宽之外。没有人陪狸娘玩, 她便化出来大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地上抽,毛茸茸的漂亮大尾巴很快就染上尘灰。
桌上是清音观主准备好的粥, 只是很显然放了很久, 都快结成糊糊了。狸娘愁眉苦脸,碍于清音观主的要求, 只好皱着一张脸去苦哈哈地吃粥,但吃了两口就倒胃口地丢下勺子。
狸娘四处看看——好几次和应止玥都对上了眼,但是因为结界的限制,狸娘不知道自己的所有行动都一览无余。
她鬼鬼祟祟地在地上刨出来一个坑,将粥全都倒了进去,又将泥土掩回,还欲盖弥彰地用尾巴甩了甩上面的尘土,小声嘟囔:“这下李念不可能发现了吧?”
清音观主扫了一眼,皮笑肉不笑,伸手戳了一下狐狸圆溜溜的脑袋。
狸娘“嗷”的叫出来一声,机敏地窜到树上,捂着自己的额头咒骂道:“谁啊?有能耐滚出来,我让你好看!”
清音观主转过头来,温和道:“让善人你看笑话了。”
应止玥:“……”
尽管两人此时交谈融洽,氛围也不僵凝,应止玥也没有忘记清音观主是要来杀她的。
毕竟她是原女主,而清音观主——
好吧,就先把清音观主说成是反派好了。
应止玥奇怪道:“观主,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反派死于话多’?”
但清音观主不是寻常的反派,她说:“善人不用多虑,我已开启还魂术法,恐怕还要劳烦善人再多待片刻。”
阵法的能量在结界处交汇,形成一道模糊的屏障,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凝重起来,快要滴成湿润厚重的雾气,一点点模糊了狸娘活泼乱跳的身形。
符文发出阵阵幽紫色的光芒,时而闪烁,时而暗淡,宛如一颗心脏在跳动。池塘中的池水也泛起了涟漪,似乎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但又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湿气息——
总之,一看就非常贵,绝对不是于昌氏的榉木还魂阵可以比拟的!
应止玥终于生出点好奇心:“于贵妃花了多少冥珠让你来杀我?”
清音观主看向大小姐身边,含笑摇了摇头,“不是那位贵主。”
应止玥想起好久没看到的人:“那是冒乐?”
清音观主平和地给出事实:“冒善人倒是想杀,可是出不起价格。”
应止玥:真是没办法反驳的好理由。
说罢,也不用应止玥再问,清音观主直接告知了主使人,“是我想要杀掉善人。”
没人出价,却还要杀掉她,这收益和成本不太匹配吧……
应止玥微微诧异地抬高眉头,再看向旁边的阵法,终于明白了一些什么,“你开启的还魂阵法,是想要复活狸娘吗?”
清音观主感叹:“要是狸娘有善人你一半聪明就好了。”
她是对每一笔开支都斤斤计较的清音观主,花了这么多心力想复活狸娘,但是狸娘这只傻狐狸却一点都不知情,也不怪她心下不平了。
于昌氏的榉木还魂法本就是从清音观主这里买的,只是要更为粗陋一点,而且阵法的目的也不尽相同。
于昌氏是要用女性的痛楚和挣扎来反哺她的丈夫于绝嗣,而眼下的还魂阵法却像是倒过来——
清音观主是要用魂珠,或者说冥珠也可以,来驱动还魂阵法,用来复活死在长生村的狸娘。
冥珠本来就是魂魄所化成的,而像是应止玥这种原女主,魂魄最为珍贵,能换成的魂珠也最多,更好能填补上清音观主还魂阵法所需的空缺。
事关狸娘,应止玥是不死也得死。
应止玥没什么所谓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还魂阵法的神秘符文在地面上闪烁,散发着淡淡的幽光,仿佛是从地底唤起了死者的呼唤。随着清音观主的咒语嘶哑而悠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似乎来自阴曹地府的召唤。
在这股气息的驱使下,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幽暗的能量如同实质般凝聚,形成了一个透明的漩涡,不断向上升起。而从漩涡中,开始传来阵阵嘶嘶的鸣叫声,如同幽魂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应止玥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阵法中的阴魂在尖锐地呼号,如同千百根细丝一般,准备缠绕她的手脚。
连腰间的五刑玉都似有所感,发出尖锐的嘶鸣声,想去抵抗那些从虚无中延伸而来,想吸取她魂力的无数丝线。
细密的丝线已经蔓延开,近在眼前。
应止玥明白,如果这样下去,她的意识和力量将被完全消耗,彻底沦为阵法的祭品。
所以——
那又怎么样呢?
应止玥按住了不断震颤的五刑玉,实在是没什么挣扎的心思。
她没什么力气,又不想在阴森的密道这种地方消散,便搭在陆雪殊的手上,想借着他的力出去,却在抬步前讶异地转头看他一眼,“你怎么了?”
这只手,竟是比外面飘落的新雪还要凉。
然而陆雪殊神色如常,只随意看了一眼,微笑道:“可能是失血过多造成的。”
应止玥了然“唔”一声,想骂他活该,又觉得今天还是要对他温柔点,便细细叮嘱:“府里烧了紫苏汤,回去用一碗,背上的伤口要记得上药。”
其实还应该提醒他多休息一下,不要操劳,但是应止玥还是个自私鬼,想让陆雪殊帮她把范老爷的事情先处理掉,便止了口,转而看向前面的清音观主,“陆雪殊对你没什么用,可以不杀他吧?”
清音观主温和地点头:“只要他愿意走。”
“陆雪殊的事情还没办完,他当然愿意——”
陆雪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我是不会独自回去的,姑姑。”
应止玥蹙起眉,回头看过去,“你不要闹,我不需要你陪我死。再说了,你死了,范老爷的那堆证据怎么办?”
“那就没办法了。”他倒是有把好嗓子,声音和悦如鸣珠萃玉,两三滴干净的雨水溅上寒潭边的雪枝,说出来的话却能把死人气活,“人死如灯灭,我既然丧命,也没法再管旁人的事情,对吧?”
这话听着很耳熟。
当然耳熟,这就是她在芦亭山上的时候对小姝说过的话!
应止玥气坏了,“昨天晚上的时候,你明明都答应把范老爷的证据传播出去——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说了吗?”他偏过头,“忘了。”
应止玥不敢置信地瞪着他,雪白的脸颊都因为恼意晕出浅浅的绯红,“陆雪殊,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陆雪殊短促地冷笑一声,漆黑的眸子泛出点冷峭的光。
“我是什么样的人,姑姑不是很清楚吗?不忠不义,从始至终都不可靠。”
他任由大小姐愤怒地去挠他的后背,刚愈合的伤口又汩汩流出血,染红了洁白的纱布。
他却没多看一眼,只将眸光专注地落在她的身上。
应止玥蹙紧眉头,再没什么话好讲,只看这犯浑的傻子抬手,将她身上快滑落的绒领重新细致地围上去。
系好最后一个扣子后,陆雪殊直起了身。
不知何时浮现在他手中的剑嗡鸣一声,转瞬间就斩断了想要缠住应止玥的丝线。
“啊!!!”被斩断手臂的鬼魂惨叫出声,更加怨恨地盯过来,刚张大了血盆大口要扑咬上来,头颅却被利落地一刀砍落,骨碌碌地滚出去好远。
这看上去强悍可怖的厉鬼,竟然被这么轻松地干掉了。
这时,地面开始颤动,从清音观主身边涌出更多的鬼怪,如同湍急的涌泉,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黑暗之中。
这些黑影咆哮着扑向被映衬得极为渺小的两人,似乎渴望着鲜血和生的气息。
无数凶狠的目光集中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漆黑的恶意之海。
“砰!”
然而下一刻,粘稠阴森的团团黑影被清亮的剑意击碎。
浓暗的鲜血涂抹过广袤的夜幕,将其浸染成一片深沉的暗红。
血溅染了雪亮的剑身,他目无波澜地看过去一眼。
清音观主叹着气,掐了个符。冥珠无声地燃烧着,在阴森的夜幕下,一片黑暗中渐渐浮现出千百倍数量的鬼魂,凝成扭曲变形的诡影。
她目露慈悲,似乎是想问,这又是何必呢?
可随着那柄剑上的血珠糊住清晰的视线,清音观主的笑意凝固在唇角,她狼狈地退后半步,护命法宝“叮”一声,碎落成点点的齑粉。
光顾陆离的黑夜,撕开了一条裂缝。
月影浓浓,拂动陆雪殊玄英色的衣袍,沾满血的长发轻轻掠过他的面,唇角溢出的血浓且艳,锐利地划开生与死的分界线。
他手上提着的剑寒冷锋利,发着泠泠的一点光。
如若不是这个花费了清音观主无数心血寻来的护命法宝,她毫不怀疑,此时这剑已经穿透自己的喉咙。
然而,说到底,清音观主也是毫发未伤的,反而是陆雪殊受了重创。
但清音观主的脸色却差了几分。
这护命法宝来之不易,和上古宝物“同命环”相比也不逊色。
本来是她留给狸娘的,她并不准备用。只是出门前,本来打盹睡着的狸娘忽然醒过来,大概是小动物的直觉作祟,哭着闹着也要给她戴上。
如果不是护命法宝,她此刻已经死了。
她死了倒是无所谓,但是……
清音观主下意识地回头看过去一眼。
然而,她亲手施放的阵法此刻也困住了她的视线,眼前的结界都是雾蒙蒙的灰黑。
清音观主的预计不可能有错,无论是大小姐、陆雪殊还是“小姝”,都绝不可能打败她。
除非——
她忽笑,终于明白了什么,“冥界那位来历不明的宗主,果然是……”
清脆的“铮”一声,长剑出鞘的声音惊醒了她的神智,显然陆雪殊没心思和她再多聊。
而清音观主慈悲温和的神情敛回,眸底渐染上属于少女李念的偏执狠色。
就算是冥界的宗主又如何,即便是宗主,她也有五成杀死应止玥的胜算!
血红的月光透过云层投下黯淡的光芒,勾勒出周遭鬼怪的轮廓,让它们显得更加扭曲和恐怖,发出惊天骇地的“嘶嘶”尖叫。
寂静的九衢中充斥着阴冷到快凝成实质的气息,无数阴影忽然从四面八方涌现而出,狰狞的面孔和血红的眼睛仿佛要将在场的所有人吞噬。
冷漠的夜风中,一场生死对峙即将展开。
正在此刻,清软的一点新雪香气忽然兜头罩过来,直直盖住了陆雪殊冷淡的眉眼。
刚才还无动于衷的公子错愕地抬起眸,配上被甩在他身上的毛茸茸绒领,看上去竟然有点怪异的滑稽。
但应止玥这时候没有心情笑话他,“逝踪符”才被她用掉,电光火石间,她已经拉着陆雪殊溜出去好远,清音观主只成了视线远方一个小小的点。
她把乾坤囊砸向他,也不管是不是砸到了他的伤口,气急败坏道:“跑啊,你还愣着干嘛?真等着我带你逃命啊?!”
——当然,虽然看似已经离了清音观主好远,但这点距离根本没有意义。只要清音观主想,下一息就可以把他们困回结界的方寸之地。
但谁说得准呢?说不定清音观主就被一颗小石子绊倒,或者中午喝多了汤此时尿急,或者被沙子迷住眼临时失明,又或者陆雪殊御剑不小心带她闯入异世界穿越时空……之类的。
总之就是,清音观主有那么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零一的可能,不会再来追杀她。
大小姐恹恹地踩在剑上,柔软的云朵化作雾气从耳边擦出残影,身后冷冽的香将她尽数包裹。
应止玥休息了一会儿,还是气不过,愤愤道:“陆雪殊,你等着吧,要是李念没杀掉我,你就死定了。”
她挣了挣,没挣开,但是大小姐不可一世的气势是绝不可能消退的,“我真的很生气!”
陆雪殊任由伤口流血,唇色苍白,却更紧地拥住了怀里的一轮月,沁血的声息含着一抹笑:
“大小姐,可我真的很开心。”
——真的,真的非常开心。
应止玥无力地望向天幕,无语至极。
有什么好开心的啊?
说不定下一秒清音观主就要追赶上来,将她和陆雪殊一起连锅端了。
但在这一秒,还是没有忍住,跟着笑了出来:“陆雪殊,你真是没有救了。”
剑于云间穿行,宛若水面泛起的涟漪,扩散开去,却又迅速平息。
仿佛是从现实中被剪裁出的,游离于时间之外的一瞬永恒。
亡命之徒
一样都是从代城回京, 身娇体软的大小姐坐马车需要花上近一周的时间,而御剑飞行的话,甚至都用不上一天。
……这甚至还是应止玥嫌风速太快, 会吹红裸露在外的皮肤, 勒令陆雪殊降速再降速后的结果。
破晓时分, 应府的家徽已经映入眼帘。在初晨阳光的照耀下,门牌两侧的石狮雕刻得栩栩如生, 底座上铺设着青石,石面已然磨得光滑如镜, 似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它的威严。
应止玥帷帽也没戴,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入了府,完全没有一点被追杀者的自觉——
倒不是她瞧不起清音观主, 而是之前在芦亭山上的时候, 清音观主少说也给她推销过一百种追踪法器, 符咒法宝应有尽有, 非常热情地宣传:“哪怕对方变成蚊子钻进山洞里去,有了这个,善人也能把人给挖出来。”
更何况,就算没有这种法术,应大小姐也绝不可能变成蚊子躲进山洞的!
她进应府的时间很早, 本以为只有门房会醒着,没想到还不到辰时,府里就这么热闹。
院子里的仆妇们叽叽喳喳地交流着, 手忙脚乱地摆放着花瓶、烛台, 将新鲜的花插进花瓶里。花木扶疏,青石铺就的小径上来往穿梭着忙碌的身影。
应止玥有点讶异, 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家里的仆妇都严肃正经,哪怕是挥着扫帚把范老爷赶出去的时候,打人的动作也很写意优雅——
毕竟她们都是大小姐身边的仆妇。
但这时候应止玥也没时间多问,她要赶忙把范老爷的事情先处理掉,如果办完了李念还没追过来,她还得去教训陆雪殊……
可还没等她捡拾起一大摞信件,小苹气喘吁吁的声音回荡在门口,“大小姐,你前两天不在府里不知情,大事——”
应止玥心下一沉。
“大事太妙了!”小苹鼻尖点着几颗晶莹的汗珠,眼睛也亮闪闪的,迫不及待地喊出来,“范老爷被押进牢了!”
范老爷那是何等响当当的风流人物,遥想当年,赘婿界的头一号扛把子,无数赘婿眼中完美无瑕的天才爱豆,连衣着打扮都引得无数男人争相模仿。
然而,范老爷最近流年不利,先是因为冒乐的一时疏忽,被揭发出“真假大小姐”的丑闻,他自请离府,高门赘婿的好名声被泼上大大的黑水。
不过大家都没觉得这是件大事,毕竟范老爷为官多年,旧年结交的好友、门客无数,这段时间更是在韬光养晦,眼看着已经有人递上折子为他求情,昔日的范大人回宫……啊不是,回朝堂上重新夺回他失去一切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离奇事件忽然炸开了!
范老爷,24k纯孝真爱好夫君,他杀妻啊!
消息的传播速度之快,甚至连御史都未来得及介入。
原来,范老爷的夫人不是因为心思过重,积郁成疾才撒手人寰的,而是被他下了名为骨香的慢性毒药。
下了药,他居然还腆着脸去孝顺应老太爷,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就为了能接手侯府。
心机叵测!!!
果然,最毒男人心啊!
而且,这个罪行甚至不是御史揭发的。茶馆里上演着“赘婿杀妻”大戏,贩夫走卒在咿咿呀呀的唱腔里议论纷纷的时候,大概不知道他们隔壁就坐着微服私访的皇上本人。
皇上的脸色简直比戏台上的人还要黑,都黑出包浆了。
这也难怪,当时就是他金口玉言盛赞范老爷长着副“旺妻相”的,没想到“旺妻”的范老爷转眼就把妻子给嘎了。
这是做什么?
这是打他的脸啊!
百姓们充满了愤慨,更别提其中还有想做赘婿而不得的男人添油加醋——早就说过,男人的嫉妒心是最可怕的,纷纷谴责范老爷的不仁行径,还说他就是仗着皇上逞威风。
这些风言风语给皇上的怒火又加了一层buff。等他气冲冲地摆驾回宫,陆家世子呈递上的证据确凿,已经压在了皇上的书案上。人证就被押在后院,事情的起因、经过以及结果逐一呈现,使得整件事情勾勒出极为清晰明了的轮廓。
都不需要再劳动官员,皇上怒发冲冠,对范老爷的美好印象更是早已土崩瓦解,整个人都在哆嗦,脸上散发着不自然的潮红,令范老爷复职的圣旨被他本人撕了个稀巴烂,当即下了谕旨,将范老爷押于死牢之中,秋后问斩!
小苹口干舌燥地说完,圆圆的脸彻底涨成红苹果色,说完便求了休沐一日,要回家和家人们分享细节。
应止玥看小苹毛毛躁躁地关门跑开,转头看向陆雪殊,眯起了眼,“你骗我。”
她捂住那双欲说话的薄唇,左不过又是道歉而已——陆雪殊这个人,道歉归道歉,下次总是还敢干的。
应止玥轻声道:“你之前在书案前,就是在忙活这个吧。”
虽然小苹说是陆家世子,也就是她的侄子递上去的证据,但应止玥知道,真正整理出来的人肯定是陆雪殊——以及从前的小姝。
应止玥虽然从清音观主那里拿到了证据,但是书稿极多,再加上人证的证词稀乱,很难整理出清晰的逻辑链。即便是她自己梳理,也要费上几个月的功夫,清音观主是不可能等她这么长时间的。
也正是因此,她才会勒令陆雪殊必须回来。
陆雪殊不愿独自离开,但是帮她把该做的都做了。
凝视着那双漂亮的黑眸,应止玥忽然笑了,把他压在榻上。
春霜淋枝的清软,散开一点微甜的迷离香气。
可即便是这样——
应止玥跪坐在他腿畔,发丝如瀑散开,偶尔扫过两人相触的部位,微不可察的痒意。她的指抵进他唇齿,也不顾此举令他身上的血又洇出一分,“李念还没来杀我。”
刚刚在剑上的时候,大小姐曾对他愤怒宣言:要是李念没杀掉我,你就死定了。
陆雪殊轻握着被她咬在自己嘴里的手,漫不经意地用齿尖压过她软柔的指尖,轻声问:“姑姑想要我怎么死?”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极为坦荡荡,可被外边凉雪沾过的手,却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腕子,勾勾缠缠,还想要接着往上绕。
应止玥拍开他作乱的手,想要训他,可是严肃的冷脸绷不住,还是消融开,耳尖溶了点春色,觉得他真是不像话。
眼睫微颤着,她浅浅瞪他,“你不要撒娇。”
虽是第二日,但太阳未出,只有廓落的一点微薄光线。屋内没有点烛,可他周身都是被鬼魄划伤的细小口子,血气滟滟,面上的皮肤却是光洁的白,池水濯过一般,愈衬得咬在她手指上的唇色殊艳至极。
……陆雪殊真的好漂亮。
应止玥没忍住,抽开自己濡湿的指,转而俯身,轻轻用自己的唇代替,又去亲他脖子上的喉结,看他难耐地搂住她,才用上牙齿慢吞吞地咬。
陆雪殊的呼吸,好像也被控在她的唇齿下了。
亲到一半,应止玥抽开抱住他的手,果不其然看到手掌处染了一片的血红颜色,她问:“李念还会来杀我们吗?”
要是不杀了,就要给陆雪殊上药缠纱布。
要是还要杀,给人上药也没什么用嘛,还不如再多亲一会儿。
不知是她的哪个称谓触动了他,陆雪殊眼睛微弯,回搂住她,浅浅地啄过她的额头,“不会了。”
——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吗?
这不太符合清音观主的做事原则。然而,比起还需要御剑或者用符的他们,如果李念真的想追上来,只需要在九衢上操作一番,半柱□□夫不到就可以杀过来。
总不能真是中午的汤喝多了,一直在跑茅厕吧?
应止玥这么想着,但还是拿出来药粉,又取过桌上的温热紫苏汤——虽说大半进了她自己的肚子,让他用了。
然而陆雪殊比起自己换药,更热衷于先帮大小姐换衣裳。
他换就换了,可是指腹总若有似无地擦抹过一些地方。应止玥怜两人怕是没几个时辰好活,并不曾斥责,只眉心微颦地盯着他,眼眸雾蒙蒙的落了一层水汽。
可惜大小姐的耐性是有限度的。
在后背生出的一点汗意黏住衣衫时,应止玥忍无可忍,把他的手臂拎出来,转身自己去沐浴,走的时候还在轻声斥他:“就不能乖一点吗?”
换上干爽的衣衫回来时,陆雪殊也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散发着一种清冽好闻的浅淡药味,无害地冲她微笑,“姑姑。”
应止玥向外面眺望了一会儿,发现应府的人基本都走了个大半,很是清幽,因是隆冬,虫鸣的声音都听不见。
便将窗子上的隔板拉下,把陆雪殊从刚换好的床上拉下去,令他坐在床边的小椅上——
铺着松软床垫的拔步床,当然得是大小姐坐,她可是不管谁病号不病号的。
她轻轻碰上他薄红的唇,点过他的舌齿,又触一下优美的下颌线条,再顺着修长的脖颈缓缓打圈。
纤长的指尖顺着洁白的绷带一路下行,这些微糙还泛着浅冷的布条,总让她联想起小姝。
特别是此刻,陆雪殊还因为她受了伤。
大小姐可耻地发现,自己更为兴奋了。
手指最后停在他的腰腹部,温热而光润,她虽然没有过真实体验,但也清楚小姝和陆雪殊“生理意义”上的的不同。
大小姐将小姝定义为哑巴侍女,那小姝既不能说话,也不能……
应止玥笑了下,揶揄地戳戳他块垒分明的肌肉块,却也只是止步于此,用一种故作遗憾的语气轻笑道:“受伤了,这些地方都不能用。”
她任由陆雪殊握住她的指,没有挣脱,反而送到自己的唇边,柔软的舌浅浅地将其舔湿。
“不许乱动哦,陆雪殊。”
应止玥这样警告着,将端坐的双腿分开一些,联想起自己在某些时刻会不受控收回的前科,只好苦恼地让他靠近些,轻轻踮在他脚背上。
虽然裹了绫袜,但另一人脚背上清而疏落的线条感,依旧很明显地传回足趾。应止玥细白的脸颊染上点绯意,但还是将自己的右脚也踩上去,勒令他用腿将她固定好。
然后细细地看了一眼陆雪殊。
随即大小姐满意地发现,他一向冷淡的眼睛泛出点晦然的颜色,还没做什么,眼尾已经泊出微红,被她注视的喉结缓慢却不容错辨地滚动了一下。
今天的陆雪殊,竟然比前天晚上的陆雪殊还要情动。
其实应止玥大概也能明白一点啦,书里也会写,每当亡命之徒死里逃生之后,总会更加歇斯底里地做一些平时不常做的事情来庆祝。
比如说杀人啦,比如说放火啦,又或者是她现在很想对陆雪殊做——陆雪殊应该也会很想对她做的事情。
不像陆雪殊,她其实对“会被杀掉这一点”没有什么沉重的感觉,但是被他从背后抱住的时候,却奇妙地感知了一点对方的微末心绪。
和一直想要他命的大小姐不同。
陆雪殊,好像真的很舍不得她死。
所以,尽管应止玥总觉得清音观主还有后手,眼前也不是合适的时机,但还是放任陆雪殊,或者说放任她自己主动勾住他的指,送到了翕敛着的热嫩处。
“还不行。”应止玥含住他的唇思索片刻,将他另一只手臂抬起,缠上自己的后腰,这才眨了眨眼睫,示意他可以了。
大小姐娇贵而矜漫地命令:“轻点,知道吗?”
他说好。
可是,应止玥在被吻住的下一息就颤抖起来,要不是很有先见之明地让陆雪殊搂住她,此时怕是已经仰到后面的褥被上去。
他确实很温柔,力度也很轻。
可不仅是力道的问题,也要……也要稍微浅一点啊。
应止玥眸中含泪,被陆雪殊一点一点地小心啜去,下一秒身体却颤得更加厉害——
真的很可恶,狐狸犬当然会无条件听她的话。可,可也得她能说得出口啊!
应止玥自觉已经想得很周全了,但他总会做出令她防不胜防的事情。
像小姝给她上药时一样……
虽然没什么证据,但她总觉得陆雪殊是故意的。
纤细的足弓绷紧时,应止玥泪眼朦胧地“唔”一声,避开他安慰性质的吻,感觉腰际一片滚烫,刚想骂他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么用力地掐她的腰,就忽然发现不对。
五刑玉浮动的紫色柳絮凝固住,像是变成熟透的桑葚果子,兀自将艳色涂抹在这只玉佩上。
应止玥不顾因第三刑口突破造成的虚弱,轻轻地摔进身边人的怀里,漫无目的地想。
处于某种难言的直觉,她总觉得自己会死。
不是今天,也会是不久的未来。
然而,清音观主,这个智珠在握、远比反派还要反派的厉害人物,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清音观主明明应该很清楚,能成功杀掉她的几率绝对不会小,甚至比捏死路边一只蚂蚁的胜算还要大。
毕竟,她可是这个世界上——
破掉第三个刑口的痛楚,密密麻麻淹没了大小姐的清明思绪。
应止玥埋在另一人冷香的怀抱里,模模糊糊地问:“李念为什么没有来追杀我呢?”
陆雪殊不曾回答,只是更为用力地回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