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止玥装作没发觉陆雪殊疑惑的神色,一副很镇定的样子:“别傻了。我们的客栈都被人烧了,走了之后住在哪?再说,夫人待我们多好啊。”
她没放低声音,于昌氏听到应止玥的话后,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微笑着说道:"别担心,这里看起来很荒凉,但是你们不会受到任何危险的。"她的语气非常温和,让人感到非常舒适。
“我相信您,”应止玥回答道。“我既然已经答应了您的邀请,自然不会食言而肥。”
一旁的连枝本来还在愁眉苦脸,不知道怎么和于昌氏交代刚刚发生的事情。可是一听到应止玥要住下来,连枝欢呼一声,把什么糖山楂都丢到了脑后,蹦到应止玥面前,开心不已道:“姐姐可以陪我一起住了对不对?太好啦!”
于昌氏看连枝活泼的模样,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然后转身领着他们进入了宅子。当他们穿过宽敞的后院进入堂屋时,应止玥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好像是一阵哭泣声。
她转过头去,后院静廖廖。
除了风吹树叶发出的簌簌声响,哪里来的什么人呢?
-
平心而论,于昌氏对他们不差,并没有之前预想的囚禁或者把他们制成木偶。
为他们准备的房间宽敞明亮,榉木的拔步床呈淡淡的棕色,间或有几颗深红与绀紫的斑点。
同木料的小几椅子有着细腻的触感,温润光滑,极为耐用,即便连枝那次不小心用琉璃片划到了桌子,都没有出现明显的划痕。
美丽,敦厚,稳定。
匠人雕刻的手艺也好,这木料约莫是用得久,时常让人产生它也在呼吸的错觉。
听了应止玥的话后,于昌氏失笑,拿手帕掩了掩眼角笑出的眼泪:“应小姐这话说的……这木头又不是人,哪里能会说话?也是,你本来也没比连枝大几岁呢。”
说着,于昌氏还让身边的丫鬟端过来一盘芙蓉糕,“晓红,送到应小姐屋子里去。”
待晓红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后,于昌氏才有些赧然道:“晓红从小就跟着妾,是妾最离不开的丫鬟……说是丫鬟,妾都常常把她当姐妹看,让你们瞧笑话了。”
应止玥放下筷子道谢:“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有人能作伴,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陆雪殊举起茶杯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
然而应止玥笑容温文,鬓角贴的花钿闪着微光,眼神带着点微微的艳羡,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察觉到陆雪殊的视线,她还有点奇怪地瞧了他一眼。
于昌氏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会意一笑:“你们都这样年轻,陪妾一个老妇在这宅子里有什么趣味?还不如多出去走走,连枝很喜欢吃街头孙屠夫家的猪蹄,下次让她带你们去。也不知道还能吃几次。”
“呵,呵呵……”
说到这里,于昌氏像是想到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一般,嘴角轻轻扯了起来,笑了一阵才用帕子掩饰地遮住嘴,解释道:“连枝这孩子最喜欢蜜汁味的猪蹄,可是孙屠夫很少做,这几天才有,买的人也不多,可得抓紧机会去吃。”
应止玥也没想到于昌氏如此细心,即便是连枝喜欢吃什么口味的猪蹄都能记得这么清楚,不过看于昌氏端起茶杯,应止玥也不好再多留,起身辞行:“多谢您的招待,我们就不多打扰夫人休息了。”
等走出于昌氏的宅子时,清晨的风卷过地上的枯枝碎叶,发出若有似无的“擦擦”声。
虽然风大,但是秋日的朝阳却盛,热辣得能烧灼人皮肤,应止玥刚从屋内走到外面,被照得轻蹙了下眉头。
“砰”一声轻响,圆扇形的伞状阴影沉默地覆盖过来,带来一丝清新的凉意。
察觉到应止玥的视线,撑伞的陆雪殊奇怪地问:“大人,不是觉得热吗?”
应止玥笑了一下,重新向前走去,“我只是觉得,陆夫人和李叔确实薄待了你。”
虽然是出生在富庶的豪门大户,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过得很好,即便表面上装得好,被忽视和刻意针对的人总是会比旁人多出一分细心敏感。
陆雪殊一僵,几步跟上去,无辜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什么。”在阴凉的阴影下,应止玥惬意地轻眯了下眼,随口一提,“其实我刚认识小姝的时候,她可是完全不会伺候人。”
可不仅是不会伺候,应止玥第一次见到小姝的时候,离被杀死只差一步。
不过虽然当时没死,现在也咽了气。
有时候想想,是不是见第一面的时候,直接被小姝杀掉更好一些呢?
应止玥任由自己的思绪漫无边际地飘散了一会儿,直到鼻间轻轻嗅到点清新寒露的味道,才恍然清醒过来,一抬眉刚好对上陆雪殊的眼。
应止玥刚遇见他的时候,喜欢在心里戏谑地称呼他为小公子,也泰半是要归因他的眼,干净清澈,细碎的阳光被涟漪撕碎在黑色池底,透出因不谙世事而微寒的一点亮。
很漂亮。
但这时候应止玥可顾不上他眼睛好不好看,嫌弃地推开他脑袋:“刚才还夸你细心……大早上的也不嫌热。”
陆雪殊含笑:“没办法,谁让我超爱您。”
几天前,她仗着陆雪殊没醒,就和于昌氏胡说八道一通的景象瞬间浮现在眼前。
应止玥窒息——他也是够能沉得住气的。
应止玥不敢置信,瞪大眼睛看他:“你那时候果然没昏迷,还在那里装无辜?”
看到应止玥生气,陆雪殊老实地退后一步,很乖巧地抬臂给她撑伞,“大人,这个角度还行吗?”
应止玥刚想和他接着理论几句,大风吹过,卷起边缘破碎的枯叶影子。
于昌氏的宅子建在一个幽深的山谷中,四周被厚密的树木和藤蔓所包围。宅子本身也是一座巨大的建筑,看起来像是被时间遗忘了的宅邸,但是它的表面已经被风吹雨打,显得有些陈旧和破败。
说起来,这座宅子虽然清幽,和不知道是不是养着偶人的原因,充斥着阴森的氛围。尤其是在晚上,更是让人不寒而栗。应止玥在和其他人探索附近的时候,常常会感觉到有人在身后窥视,但是转头,却又找不到任何人的踪迹。
两人对视一眼,没再说话,默契地提步走去。
从湿漉漉的小径转出去,河边有人浆洗衣服的哗哗声传来,阳光温暖地往下照,再回头看,密织如盖的榉树叶已经是另一个世界。
这座宅子竟像是死了。
-
顺着街市略微转了转,一阵淡雅的香气勾起了应止玥的注意。
浓艳似火的花瓣熊熊燃烧着,开放在一个窄口的瓶子里,旁边几片作衬的树叶清新干净,一看就知道用了很多的心思打理。
应止玥驻足,偏过头微抬下颌,示意了一下陆雪殊。
陆雪殊:“……?”
他问:“大人是觉得乏累,想回去了吗?”
应止玥顿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她和陆雪殊也才认识没几天,对方不可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便开口说:“我不是人形不方便,你进去替我买几只凤仙花,回来捣碎了染……”
话说到一半,她察觉到不对,摆了摆手,泄气道:“算了,你也不会,当我没说过。”
“大人刚刚把我当做了谁,小姝吗?”
伞的阴影交覆过来,陆雪殊执伞的手指骨分明,静静地停在应止玥面前。
逆光下,他眉骨高挺,皮肤洁白,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执拗劲。
她愣神,无意识地把伞接了过来,才听陆雪殊认真道:“我可以学。”
学什么,学着帮她染指甲……
还是学习怎么做小姝?
做替身也不用这么认真吧。应止玥望着陆雪殊的背影,皱了皱眉。
这让她听起来很渣诶。
于是等陆雪殊抱着一大捧凤仙花从花店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应止玥撑着伞,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太盛,一副随时要睡昏过去的样子。
陆雪殊走过去,刚准备开口唤她,应止玥已经先他一步捂住他的嘴,“嘘”了一声。
她身上有种极淡极幽微的气味,因着秋日的暖阳,冰凉的身体似乎也温出股暖意,这袅香似雾,轻轻晕开。
陆雪殊的耳尖瞬间就红了。
街上人来人往,应止玥现在是个鬼,再加上她本来就是个旁若无人的主,自然无所畏惧。
可陆雪殊就不一样了,一个年轻俊秀的公子哥捧着一大束火红的凤仙花,本来就很吸人眼球,往前行进的动作忽然停下本就奇怪,要是往后退那就更古怪。
他别扭地把凤仙花换到另一只手上,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
应止玥倒是完全没发现不对,兴致盎然地听完八卦,总算心满意足,回头看向陆雪殊时,迟疑地蹙起眉:“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中暑了?”
陆雪殊“呵呵”笑了一声:“大人果真冰雪聪明,这都被您发现了。”
应止玥很谦虚,“我一向细心。”
说着,她迫不及待地和陆雪殊分享她刚才的收获。
代城人少,来回来去谈论的就是那些事。
最近代城热议榜单的第一名自然就是于绝嗣。
奇怪的是,明明于绝嗣所有娶进门的妻子都不幸罹难了,但是他们提起于绝嗣来,还是褒奖,说他年纪轻轻就能三元及第,绝对是下了苦功夫。
明明小的时候,于绝嗣还很平庸,连他大哥于周隐一个指头都比不上,现在却成为了温文尔雅的青年才俊,撑起了于家的门楣。
“所以说娶妻当娶贤,于家这小子就是娶了原配夫人进门后,才开始发愤图强,夫妻和美,羡煞旁人。”
众人还夸奖于昌氏,说她贤能温柔,之前做于绝嗣的妻子的时候,把后宅料理得非常出色,也不会拈酸吃醋,知道最要紧的事情是帮着夫家开枝散叶,还主动帮着丈夫纳妾,和她们姐妹相称,从来不摆架子。
但就是太倒霉了,估计是操心的事情多,年纪轻轻就过世了。
“什么操劳过多,明明是晓红那个白眼狼……”说话的婶子义愤填膺,直到身边的人怼了怼她的胳膊肘才勉强住嘴,“反正于昌氏就是太善良了,对谁都那么良善,不知道好人没好报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