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接近年底，西京城里连下了几日的暴雪，到了今日，天气总算是晴朗了起来，甚至难得地出了太阳。
住在皇城大街两边的住户，一边用扫帚清扫着自家门前的积雪，一边兴奋地谈着今日发生的大事。
——护国公顾长风那个死了十八年的女儿，不仅没死，还回来认亲了！
十八年前，柔兰人进犯大夏，连吞三城，时任武安伯世子的顾长风领军对抗。眼看柔兰人就要被打出长平关，他们竟是暗里勾结顾长风府里的奸细，掳走了顾长风刚出生不久的女儿，用女儿威胁顾长风退兵。然而顾长风为了家国大义，寸步不让，最后婴孩就在两军面前被摔死，尸骨无存。
“这都死透了还能回来，怕不是有人冒充的吧！”
“啧啧啧，就是不是冒充的，这才是一场好戏啊！听我那前去看热闹的婆娘说，原是那奸细临到头终觉愧疚，用了自己的婴孩替了她，才让她活了下来。那前来认亲的姑娘不仅拿出了当年护国公放在孩子身上的信物，而且连胎记也对得上！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是好事啊，三个月前横空出世了一个单枪匹马入敌营，大败柔兰的季凛小将军，如今护国公的女儿也回来了，真是天佑大夏，不忍将星凋零，将才受苦……”
“可是护国公如今身体也不好了……哎……”
聊到如今护国公顾长风的状况，众人顿时唏嘘不已。
顾家情况有些复杂，祖上跟随太祖打江山后，被封为四大国公之一的荣国公，风头一时无两。然而后代却没出什么人才，逐渐成了个空壳国公，到了顾老爷子那一辈，更是因为战场上犯了事，国公之位被夺，直接被降为武安伯。
顾老爷子和老夫人育有两儿一女，这顾老爷不中用，长子顾长风却是个好的，立下数次战功后，直接被封为护国公，另赐国公府。只是因为顾老爷子去得早，顾长风身为嫡子要赡养寡母，现如今顾老夫人和顾家二房顾青云一家便都住在了国公府里。
而又因为顾长风之前在战场上受了伤，最近几年一直缠绵病榻，顾大夫人戚容和丈夫鹣鲽情深，事事都亲手照料，所以管家的事便落到了顾老夫人和顾二夫人手中。
此刻，顾二夫人听了消息，便一手扶在乳母王婆子手上，快步朝着花厅而去，脸色难看得能滴出墨来。
眼看这护国公就不行了，爵位和家产尽数就要落到自己家头上，这怎么还冒出一个死了十几年的亲生女儿出来！
“糊涂！你怎么还把人带进来了！直接打走不就得了！”
明明是冬日，王婆子也是急得出了一头的汗，连忙道，“那姑娘大庭广众之下拿出了护国公的信物，又给看了胎记，一群人围着看热闹，老奴把人带进来也是迫不得已！”
“婆婆那边怎么说？”
王婆子服侍了顾二夫人三十多年，自是晓得顾二夫人的意思，忙压低了声，“老夫人那边的秋桂传话过来，意思是老夫人有些困乏，这件事全凭您做主。”
顾二夫人听了这话，心下瞬间大安。
全凭她处置，那意思就是那姑娘到底是不是顾长风的女儿，那就全由她说了算，完全不用经由大房那边！
想到此处，顾二夫人眼角眉梢不自觉带了些喜意和自得出来。
“这些年真是没白孝敬，婆婆果然还是向着我们二房。”
“那是当然，毕竟咱们顾家的独苗苗可是从小姐您肚子里爬出来的，大房那位就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行了，大房那个不过一个江南商户家的女儿，凭着一张脸才傍上大伯，本就不配与我相比。”顾二夫人嗤笑一声，眼中一道精光闪过，“不过，这事既然是婆婆让我处理，那我自然也得处理得漂亮一些，你且把耳朵附过来……”
绕过雕着高山松柏的影壁，顾二夫人和王婆子就看见了站在花厅之中的顾挽澜。
少女身形修长，面皮白皙，穿着一身普通的棉布衣裙，头发随便挽了个发髻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看起来就是个刚从偏远之地入京的乡下少女。
还未等到顾挽澜张口说话，想到顾二夫人之前的吩咐，王婆子连忙上前，先发制人，“感念这位姑娘捡到了国公旧物，姑娘要多少银子的谢礼？五百两银子可够？”
少女怔了一会儿，抬起眼皮看了过来，轻笑出声，“怎么，堂堂护国公嫡女的身份，这位夫人眼中只值五百两？那这位夫人又值几何？”
声音竟是带了点桀骜。
“你——！”
顾二夫人因出身和清城崔氏有些关系，向来自诩身世高贵，最是看不上低贱的商户，这头一回居然有人把她当做商品一般称斤数量，当即就被顾挽澜气得脸色涨得通红，指着顾挽澜半天说不来话。
眼看这妇人还有得掰扯，顾挽澜不是委屈自己的性子，直接撩了衣摆坐在了旁边的黄梨木椅子上，顺手也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我原本等的人是顾老夫人，不过夫人如此年纪，上来又不分青红皂白想用钱打发我，想必是顾二夫人吧。认亲如此大事，顾二夫人可能做老夫人的主？”
顾二夫人原本有些生气，可听着这村姑拐着弯地想要老夫人替她做主的意思，又笑了起来，“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老夫人的，我既是来了，自然就是能替老夫人做主！”
笑完，顾二夫人直接沉下脸，厉声道，“五百两你嫌少，我给你一千两！只要你出了这个门之后就去和外面看热闹的那群人说一声，这一切是你弄错了，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护国公的女儿！”
“不然……”顾二夫人抬头看了王婆子一眼，王婆子立马会意，拍了拍巴掌，一群握着棍棒的家丁迅速从影壁后出现，从后拦住了顾挽澜的退路，“小姑娘，西京里让一个人消失的办法可多的是。”
自觉马上就能看见顾挽澜跪地求饶瑟瑟发抖的模样，顾二夫人施施然坐上了厅内高位，从王婆子手中接过一个红木匣子。
“啪嗒”一声，匣子被打开，顾二夫人涂着鲜红蔻丹的双手握住匣子一个倾倒，数十张银票就洋洋洒洒地飞了出来，神情满是高傲。
“这是赏你的钱，拿去吧。”
“啧，羞辱我啊。”
顾挽澜轻笑一声，站起身，向着顾二夫人走去。
见此，顾二夫人眼中嘲弄意味更深。
瞧瞧，这种低贱之人，只要给她一根骨头……
“哐——”的一声巨响，顾挽澜竟是直接一脚踹向了顾二夫人身旁的一个黄梨木茶桌。
黄梨木茶桌当即碎了个彻底！
顾二夫人一张脸血色尽褪，瞬间惨白，整个人僵在椅子上。
她竟敢——
她怎敢——？！
若是这一脚踹在她身上，那她——
王婆子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拦在顾二夫人身前，大喊，“来人，人都死哪里去了！把这猖狂贼人拖出去！”
躲在王婆子身后的顾二夫人也回过神，厉喝出声，“打死！把这贼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身后的家丁瞬间挥舞着棍棒朝着顾挽澜涌来。
“呵，想动我，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顾挽澜冷笑一声，顺手抄起一截黄梨木桌子腿，便迎了上去。
涌上来的家丁足有数十人，一袭棉布白裙的顾挽澜冲入其中，就仿佛是一叶被卷入风暴中的小小扁舟，就要被这风暴给呼啸着彻底撕碎！
顾二夫人脸上满是快意，可这快意维持了不到一会儿，便彻底僵在了脸上。
家丁人多，可顾挽澜速度极快！
不过是短短的一截黄梨木桌子腿，用在顾挽澜手中却仿佛是一柄利刃，黄色影子所到之处，家丁们就仿佛一茬茬韭菜一样纷纷倒地！
形势瞬间逆转！
看着收拾完家丁，在“韭菜地”里挑眉望向自己的顾挽澜，顾二夫人惊得死死地抓住前面王婆子的手臂，连连往后退，“不可能，怎么可能……”
顾挽澜却像是想起了什么难办之事一般，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如此大阵仗，看来老夫人和二夫人当真是不愿认我呢，真是让人苦恼。”
“你做梦！有本事你打死我！只要有我在一天，我就绝不会让你入门！”
顾二夫人已然癫狂，毫无形象冲着顾挽澜大吼出声。
“哦，很好，老夫人和二夫人的回复我收到了，我会代为传达的。”
……传达？
向谁传达？
顾二夫人有片刻的怔忪。
“啪啪。”
顾挽澜丢掉手中的桌腿，随意地拍了拍手，一群人当即从天而降，迅速地包围了整个花厅，只见他们人人一块黑铁面具覆面、衣袍之下更是绣有红色云纹滚边！
“绣、绣衣使？！”
这群直属皇帝，负责监察百官，名声能止小儿夜啼的血色修罗缘何出现在此？！
顾二夫人下意识惊呼出声，随即猛地瞪大眼看向顾挽澜，胸腔内一颗心狂跳，全身血液直冲大脑，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般，让人无法呼吸。
就像是有什么让人忽视的、令人不安的东西即将出现……
直到看到顾挽澜慢悠悠地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的圣旨，轻松明快的话语落在顾二夫人耳中却仿佛索命的修罗。
“忘了说，二夫人，我是来奉旨认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