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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 叶氏

    颜二郎不熟上京风俗,便故意做个要买房子的样子找了牙人看几套房子,又套了许多话,回来便将青秞安置在了后院的东厢房里,这东厢房里套了暖阁,窗子朝了南面阳光极好,虽不及祥里巷子的房子舒适,但毕竟这里是上京内城,很是难得了,笠哥儿还是叫他去住了外院。

    上京分了内城与外城,内城已皇城为中心,紧靠了皇城一圈一圈的外移,除了三司六部,再就是王公贵族,豪门大户,虽并未规定平民不得居住在内城,只内城房价日日高涨,不要说一般的平民百姓买不起,好些的位置,便是有钱也没处买了,除了些最早的民居,或者大商户其余平民大多移去了外城,剩下多是各色商铺鳞次栉比。

    按捺了两天等屋子收拾好了,青秞缠了李氏也出去走走,颜二郎深知其意,叫桐花准备了帷帽叫青秞戴了一家子好往大相国寺那边去耍。

    大相国寺有上京最热闹的交易市场,才进门便看到有卖狗、猫的,笠哥儿有些走不动,觑了青秞抿嘴笑了也不说话,青秞瞟了他在耳边低语,“日后再说。”看着姐弟两个弄鬼,李氏也不理,只往前走。

    一行一行都是按规矩摆了,有纸墨笔砚,也有时令鲜果,各种干果和腊肉之类,眼见着后日便是大年了,家里所备不多,颜二郎与李氏商议着就顺路买些回去,尽着素日姐弟俩所喜挑选了许多,叫潘进拿去放到车上。

    出了相国寺往东大街去边是卖书籍,衣帽的,青秞四处探看了,又叫桐花买了些摊子上的领抹、抹额一些小物件收了,再往北去却是个叫甜水巷所在,一家人都有些意动,进去逛了逛,是个纳税的所在,也有药铺,画廊,再往北就进了榆林巷来了,这里是买卖粮食所在,大米小麦,各色粗粮,芝麻油、大豆油整整一条巷子应有尽有。

    从巷头走到巷尾,告诉潘进买些粮食回去,准备找个食肆吃饭,这条巷子也一家也无,青秞看见街尾有家店铺门前写了个大大的卖字,一时意动扯了扯颜二郎的衣服便往里面瞧去。

    这条街大多是前铺后院,这家也一样,问了里面的人,正是掌柜的自己,说自己是徐州人年纪大了想落叶归根,由着颜二郎与掌柜的说话,青秞拉了笠哥儿姐弟两个楼上楼下里外走转了一圈,等下来背了掌柜的瞧着颜二郎点点头。

    颜二郎蹙眉,知道青秞是依样想开个成衣铺子,成衣铺子最好是开在热闹繁华之处,又或者成衣铺聚集之处,可这里却不是开成衣铺的好地方,问了价,掌柜说要急着回去连着里面的柜台东西一起作价五百两,这个价格这个地段在上京已算便宜了。

    开成衣铺最忌的便是周围有食肆酒店,烟酒缭绕最是坏衣服,这里却是干干净净一家食肆也无,最要紧的这里都是些做了粮油生意的人家,但凡做了这样生意的都是有些家底的,不然可屯不起货品的,又一则这里都是前铺后院可见是有人家住这里的,不需别的客人只要将住在这里的人家生意做了,每年便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且这处是街尾过了宝丰桥便是龙金桥离家里近,那边还有些居民聚集之所,有来了这些客源便足够了,青秞这次却准备做些特别的东西。

    拉了颜二郎到一边嘀嘀咕咕几句,倒叫颜二郎眼神一闪,自家这个小丫头虽不甚爱诗词歌赋,但却有急智,做事也果决,看准了就下手,颜二郎也是个做事干脆的,既是要买便寻了掌柜又讨价还价一番,不知掌柜果然是要回家还是怎的,竟然肯让了四十两银子,最后四百六十两成交,一般的请了牙人铺里的人作保保签了协议,又去上京府里做了转让手续,不过是逛个街,就买了一处铺子,把个青秞喜得见牙不见眼的。

    买下了这个铺子一家子都欢喜起来,颜家面上看起来是颜二郎教书赚钱,又置了田地才富裕起来,实则还是大多靠了青秞的铺子,如今又有了新铺子日子便有了奔头。

    几百万人口聚在上京,自然是有南面口味的正店,脚店的,青秞一家子找了个南方口味的脚店点了一席热热闹闹吃了一顿,等回了家,青秞急不可待抱了自己在甜水镇时就琢磨出来的丝绵布给李氏看。

    李氏惊讶,递给在一边的元妈妈瞧了,元妈妈接了对着灯仔细瞧了道:“这布料我再没见过,似丝非丝,又不是棉布,比起最细致的棉布还要好上几分。”

    青秞眼睛亮灼灼道:“这布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外面再没有的,我准备拿了这个布开一个专门卖女子里衣的店铺。”

    李氏闻言将手里的布揉搓几下道:“这布料若是用来做了里衣自然是极舒适的,比起最上等的细棉布还贴身些。”

    青秞得意:“这是自然的,”又瞧了元妈妈道:“元妈妈,我晚上有些没吃饱,你叫潘大娘再给我煮碗粥宵夜罢。”

    元妈妈会意看,知道青秞是有话要与颜二郎夫妻商议,忙放了手里的布笑道:“方才买了上好的腊肉,去煮些板栗腊肉粥罢。”

    等元妈妈去了厨房,青秞这才拿出个蓝布包袱推给颜二郎瞧,颜二郎打开才看了一眼顿时一个没忍住站了起来,指了指那本只有几页纸又泛黄的书道:“这是古酒曲谱,莫不是,,,,,”

    青秞颔首,是猴王给我的。

    颜二郎缓缓捏起那本只有几页纸的书,倒好像拿不动一般,一页一页仔细的看了一遍方置于桌上,轻声叹了口气道:“这里有三种酒曲方子,三种酒方,若是拿出去卖了,每一种都价值万金。”

    李氏抽气,青秞知道这几年父亲与肖夫子走得近,肖夫子最是好酒,带着颜二郎也研究了许多酒事,如今颜二郎如此说,自然不假,不由得抬头瞧了窗外的月亮,沉默半晌方道:“也不知沟子村的月亮此时是不是也一般模样。”

    又转头郑重看了颜二郎道:“这方子不卖,日后我若争气,我们自家开个正店,等有了钱将沟子村那边的田地多买些。”

    开家正店,上京七十二家正店,谁家不是日进斗金。

    颜二郎点头不语,默了片刻才道:“士农工商,商家身份最低,但是哪个大门大户里没有店铺支撑起来呢,不过是自己不出头经营罢了,你这次开了店铺便像甜水镇一般请个掌柜做事,日后,笠哥儿要走读书一途,等赚了钱买些田地农庄便罢。”

    青秞理会得自是点头称是。

    如意纹落地罩暖阁里,四角皆放着银丝炭熏笼,叶氏过了不惑之年,一头青丝仍乌鸦鸦的,盘了八宝髻,赤金红宝石八件花钿绕着,蜜蜡黄软缎襦袄,下面露出银灰色缠枝梅花裙边,叶氏生长子李佑徳时伤了根本,进了冬月便离不开暖阁。

    手里捏了枚荷叶甜甜手把件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旁边的紫檀木案几上的青玉仙鹤迎春香炉里散着淡淡百合香味,轻轻舒了口气抬眼问身边伺候的陆妈妈,“今儿初五了,你瞧着主君去后院了吗?”

    李府的规矩初五之前都要在大娘子屋里歇息,过了初五便自随意,故叶氏打听着,盼了主君能去叶婉晴屋里

    陆妈妈是跟着叶氏陪嫁来的,此时也是叹了口气摇头道:“没呢,瞧着翠明阁那边倒送了糕点进去,说还在办公。”

    叶氏手里的把件往案几上一扔:“都一把年纪了,叶掌柜的性子就半点不肯改,她那里离着主君书房就几步路不知道送了东西去,人家绕着半个院子还巴巴的送呢。”

    陆妈妈听叶氏叫叶掌柜抿嘴笑了:“您也叫叶掌柜。”

    “我若叫她叶小娘,她又要几天不待见我。”叶氏无奈自嘲道,“她就是恨我,我也不悔当初打她主意。”

    李府大娘子叶婉如和叶掌柜叶婉晴是同族姐妹,叶婉如是嫡支嫡女,叶婉晴是旁支tຊ嫡女,虽隔得有些远,但两人投契,素来感情比一般的姐妹好些。

    叶家三代翰林门第,清贵之家,叶家嫡女叶婉如早早的就定下了李首辅之嫡长子李泽周,这婚事本是万般如意,唯有李泽周有个继母难为,李泽周母亲张氏早逝,李母担心娘家失了依靠,临终求了李首辅续弦仍娶张家女,李首辅夫妻鹣鲽情深,除了李母张氏并未纳妾,自然允了,三年后娶了其庶出的妹妹为妻,人人皆说这婚事不不配,奈何李首辅执意。

    继母小张氏进门时李泽周已经大了,但是他有个同母幼弟在这继母手里吃了不小的亏,身体一直孱弱,这便结下了恨,不能开解。

    李首辅为国日夜操劳,身体日渐衰弱,等到疾病难医时,小张氏有些慌了手脚,此时她生的幼子才七岁,又得罪了李泽周兄弟俩,若相爷去了,她只怕难讨了好,也不知从何处拿到了叶氏不能再生育的病历,要李首辅允准李泽周纳她亲弟弟的女儿为妾,李首辅在病中本就难支又经不住继妻扯了幼子在一边哭泣,只得点头允了,还没等这事办呢,李首辅便去了。

    等办完李首辅的丧事,小张氏再要李泽周纳张家女子为妾时,李泽周自然不肯,奈何小张氏拿着叶氏不能生育作筏。李泽周无奈,只得对叶氏道:“去叶家找一个罢,不论美丑容貌,选人品好的。”

    叶氏当即想到了性子活泼、泼辣,眼里不揉沙子的叶婉晴。

    第七十二章 兰茵

    转眼出了初五就是初六,吃喝穿戴几样营生都是日日离不了的,歇了几日这店铺便也陆续开张了,青秞带了元妈妈和桐花也去店铺里开了大门,炸了挂鞭炮,请了泥瓦匠、木工来做事。

    青秞与桐花正商议着要找女织工的事,门前才装上的铜铃叮当做响,桐花探头只当是以往的老客来买粮食,却瞧见个穿枣红暗纹棉马甲的小娘子,瞪了双圆溜溜的眼睛四处探瞧。

    “小娘子,我们是新店尚未开张呢。”桐花笑道。

    兰茵听着一把子外地口音知道老陈怕是把店铺转手了,“你们买了老陈家的铺子,不会是叫他坑了吧,他这个铺子坏了名声的,生意可不好做呢。”

    “管他呢,我又不做粮油生意,我自做我的成衣铺,他的坏名声与我何干。”青秞瞧这小娘子说话利落干脆,便走下楼来。

    兰茵自己说话干脆,再瞧不得别人扭捏,如今见青秞说话利索便笑道:“我叫兰茵,是巷子把头丁家粮铺掌柜家的闺女,这个铺子在巷尾,生意差些,陈掌柜便在新米里掺杂了陈米做新米价卖,被我爹瞧出来了,报了米行里,被罚了银钱的。”

    上京商铺成千上万,行有行规,每一行都有会首,会首下面又有各个小管事的,就好比这榆林巷里,巷子把头的丁家粮铺便是这里的管事的,故而丁兰茵才特意说她家是把头粮铺里的。这每一条巷子把头的都是管事,这是身份。

    桐花瞧了瞧青秞,又开柜子取了串备好准备开张用的手串,拿个鲤鱼娃娃的荷包装了双手捧给兰茵:“这原是准备开张第一天送客人的,再没想着今儿个就迎来了第一个客人。”

    大过年的都愿意接福纳喜,兰茵瞧着满是喜气的荷包乐滋滋的道谢接了,打开看时,铜镀金丝线串了梅花样式大红琉璃珠子手串,还坠了个镀金的福娃,倒与兰茵今儿个穿搭正配,随手就往手上一串,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笑着与青秞道:“你家新店要请人不,我二叔开的牙人铺子,我叫他少收你的中介费。”

    这才正是瞌睡送枕头,青秞笑道:“自然是要请的,还要快些才好呢,我准备若是来得及十八就开业呢。”

    兰茵性子急听了这话拉青秞笑道:“这有什么要紧的,这便去,我二叔的牙人铺子开在仁里桥下,仁里桥下的张家胡饼、鸡丝馄饨最是鲜美,今儿你送我手串,我请你吃胡饼。”

    瞧着兰茵急火火的样子,青秞猜她只怕就是想吃胡饼才这般着急拉了去的。元妈妈转头叫桐花看着店铺,自己忙不迭跟着去了,怕青秞人地生疏吃了亏去。

    黑白芝麻点在酥脆的薄饼上,一口下去满口留香,拇指大一个白白胖胖的馄饨在鸡皮虾仁汤里浮上浮下,三个人皆吃了个足意,青秞放了碗筷叹了气笑道:“走吧,办正事去。”

    兰茵自荷包里抓了一把子大钱也懒得数数只往桌子上一放,朝着柜台里喊了一句:“三叔,我走了。”

    圆脸憨厚的掌柜自热气腾腾的锅气中抬起脸,双手在油腻腻的围裙上擦了下笑着应道:“去罢,别玩久了,忘了回家。”

    青秞诧异,看了看幌子上的张家胡饼,“你三叔?亲的?”

    兰茵见蒙着青秞了得意一笑:“自然是亲的,不过这店铺是我三婶婶开的,我三婶婶姓张原是个寡妇,我三叔老大年纪没娶亲,偏与我三婶婶看对了眼,不但赚了个儿子养老,还赚了个店铺呢。”

    虽说青秞早知道大赵不禁寡妇再嫁,也不禁和离再婚配的,但听说和看见总是有差的,这兰茵说得青秞清澈的双眸不停的转来转去,虽与兰茵才认识,却知道她就是促狭爱玩闹的,别叫她糊弄去了,睨眼偷偷瞧了瞧元妈妈,这般模样倒叫元妈妈和兰茵皆笑了起来。

    元妈妈笑道:“这不算什么,便是二婚嫁到宫里的也有呢,只不过不似民间这般嘴里说道罢了。”

    青秞抿了嘴笑起来,心里却雀跃,比起那贞洁烈妇什么的,这般规矩真真是极好的,顺着街角一转弯便到了兰茵二叔的店子里,果然是亲的,这二叔长得和三叔真有七八分像,圆圆脸,憨厚模样,听着是自己侄女带来的堆起一脸的笑,拿了名册出来给青秞选。

    元妈妈在名册上扫了几眼想起青秞说那布是她自己琢磨的心底一划算便问道:“不知道有没有没藉为奴的,我主家初来正是用人之时。”

    丁家二叔眉眼一眯重又打量了元妈妈道:“有是有的,只是我这铺子太小,这样的事却怕办不好呢。”

    青秞等元妈妈一问随即想到若是寻了奴籍织工,那布匹的秘密只怕就可多延后一些时间,也好叫这头一桶金子富裕些。

    这里正待商议,门口一声熟悉的声音:“颜姑娘,好巧,你也来请人呀。”多木背了光站在门口笑呵呵的说话

    青秞转头瞧着门口笑弯了眼,“多木,你怎么也来了上京?”

    多木瞧着有生人不欲多话,只恭敬的朝着青秞又施礼作揖:“姑娘笑话我呢,我主家本就是上京的,自然是要回来的呀。”

    丁家二叔成日里见的最多的就是人,多木才在门口一站,那一身的制式下仆的衣衫就落在眼里,这样连下人衣服都有规制的必定是豪门大户,衣脚还绣着水草纹足徽,丁二叔虽看不出是谁家的下仆,但却知道那不是一般大门大户了,不由得又悄悄扫了青秞一眼,忙上前朝着多木打恭:“管事有何吩咐?”

    多木摇头,“无事,你自忙你的,我遇见我家主家的熟人前来问候。”又笑了与青秞道:“叶掌柜在前面仙鹤楼正店,叫我来请您呢。”

    仙鹤楼正店,楼高三层,彩楼欢带围绕着,楼下是穿了麻色短衫迎客的小厮,见多木前来俱恭恭敬敬行礼在前面引路。

    待来至顶楼,多木将青秞两人引至一包厢门前,方笑着与元妈妈道:“妈妈随我这边喝茶罢。”

    虽叶掌柜是熟识的,只是此刻并未见着本人,这里不是甜水镇,大意不得,元妈妈脚步不动眼睛瞧了青秞。

    青秞微微颔首,元妈妈并不走远,只在离着门口两人远位置站了。

    推门而入,窗前依然是那紫衫紫裙紫簪嘴角噙笑的女子,笑着伸手请青秞入座,梨花木长桌上黄泥小炉上梅花紫砂壶里冒着热气,叶婉晴起手泡茶,推向青秞,淡然一笑好似眼前人不过离开片刻。

    氤氲热气落在眉间,心底那不经意划过的失落倒叫青秞有片刻的茫然,旋尔即逝,笑吟吟行礼,“叶掌柜好久不见。”

    “昨日去肖家见了肖夫人才知你行踪,今日匆忙约见可会见怪。”叶婉晴单手托了腮侧脸觑了青秞笑道。

    青秞笑得眉眼俱弯成一弯新月,“我要新开个成衣铺子,想请叶掌柜做个股东,可行?”

    叶婉晴深深探究了青秞一眼,食指不疾不徐在桌面轻轻敲打,片刻后笑道:“把你要请我做股东的东西拿出来罢。”

    青秞忽闪着眼睛面露诧异,却也没有细问,只从荷包里拿出一方手帕摊平了双手捧给叶婉晴看。

    打眼一瞧,淡淡的茉莉黄色,边角绣了鹅黄的桂花枝子,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若不是tຊ深知青秞的为人, 叶婉晴都要以为青秞与她玩笑,接了帕子在手里轻轻一捻,又举起细看,面上顿现异色,“这布匹哪里来的。”

    青秞也学看叶婉晴双手托了下巴,嘴角微翘,眼底尽是得色,“我自己琢磨着织出来的布料,外面再没有第二匹的,叶掌柜只说,若用这个布做里衣售卖可行。”

    叶婉晴双眸一闪,手里的布莹润轻柔,比丝略厚重,但比最细致的棉布还要好上许多,且比蚕丝更不容易起褶皱,这便是最惊人之处了,蚕丝衣固然极好,但是容易起皱这也是最令人头疼的地方,如今手里的布却轻松解决了这缺陷,经营成衣铺子十年,叶婉晴自然知道这是可以赚一笔的机会,当即道:“五五分成。”

    就事论事青秞也不矫情,端整了神色道:“也不是不可以,端看叶掌柜怎么入股,怎么分法了。”

    “这布匹我虽一时看不出你如何织出来的,但是若叫最好的织工买件衣服回去最迟半年的时间也能琢磨出来,如要赚这头一笔我们便要多开几家店铺,赚足了头笔,也先占了市场。”叶婉晴道:“你如今这家铺子要出多少本金。”

    “一千两。”青秞道。

    “那我再出三千两另外找三处前后最快开张。”叶婉晴只思忖片刻便拿了主意。

    “别的还好说,只是一时难找那么多合适的织工。”青秞蹙眉,这织工若是将布匹的织法泄了出去,哪里还需要半年,只怕青秞店子一开张大卖,外面就有人知情了,这也是青秞想拉叶婉晴入伙的缘故。

    叶婉晴露齿一笑,“这个包在我身上了。”

    原来大赵每年过年前一个月便开始不审理案子,今年又因皇后入宫,为祈福之故,狱中案犯年前三个月俱押后审理,如今皇后于正月初八进宫了,这过了十五便开始审理一干人犯,便有一批没藉为奴的,叶婉晴原是怕颜家初入上京找不到好的下人使唤,便来告诉青秞这事,如今倒是巧了。

    等青秞听了这个缘故,心中大石落地,顿时轻松起来,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一抿又瞧了桌上的茶具笑道:“这些东西倒似与你常用的一般样式,难道这家正店是叶掌柜开的。”

    叶婉晴摇头,朝门外扬声道:“多木,去请了掌柜的来。”

    第七十三章 姐妹

    不过片刻功夫,李佑乔乌发玉冠,天影碧圆领长袍缂丝玉带,负手姗姗而入,眼若星辰流转,微微落在青秞乌鸦鸦的青丝间,大约是及笄的缘故原本的团发梳了双环髻,拿蝴蝶碧玺金簪簪了,耳里扎了对粉紫碧玺流苏耳钉,耳尖映了一抹淡淡的粉红,瞧得李佑乔心底一紧,脚下也乱了,一时没稳住趔趄了下,宽大的袖袍划过青秞滚了玉色襟边绣如意纹的袖口,两色衣袖相贴的瞬间好像有点点温热落入心底,一圈一圈的漾开,在心底一丝丝交缠。李佑乔嘴角抿紧,背着在身后的双手不由自主捏了拳,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迅疾敛目走到叶婉晴身侧入座。

    青秞微垂了头放了手里的茶盏,抬起眼嘴角微翘,略欠身为礼:“见过李小官人了”

    这一礼倒叫李佑乔趁便细细看了好久不见的青秞,双眉入鬓眼若秋水,鼻若玉雕,眼底的稚气在岁月里悄悄淹没,已有了些沉稳,松花色素缎对襟长袄,襟边吹了淡黄色风毛,明月珰绣花罗裙腰里垂了穗花水草玉佩,巴掌大的脸儿落在风毛里似玉雕一般,李佑乔抬了嘴角哂笑:“不过几日未见,倒似见外人一般,甚是怪异。”

    叶婉晴在侧,青秞一时不知如何说,只鼻子轻轻哼一声,低垂了头,又端起茶盏啜茶,只做未曾听见。

    瞧着俩人这般模样叶婉晴心底大笑,这才对嘛,两个都是玉一样好看的的人,每次见了都是目不斜视,只当对方空气,那分明就违常理,面上偏偏一分不露出来,转头瞧了李佑乔:“身上还有凉气呢,才从外面回来的。”

    李佑乔还没答话呢,叶婉晴又拽了李佑乔的手笑看了青秞:“诺,这就是又一阁正店的掌柜了,怎么样,瞧着像吗。”

    上京七十二家正店,哪一家不是日入百金,虽素来也知李佑乔手里有生意,再没想过他竟然在上京有一家正店,青秞溜圆的眼眸转了转端起茶盏望了叶婉晴连道:“失敬,失敬,恕小人眼拙,竟没瞧出来呢。”

    三人皆笑,笑罢,李佑乔才道:“那些人我叫上京府老薛全个先圈住了,等你们先去挑选了,才发落往别处。”

    叶婉晴是个风来雨去的性子,眼尾扫了李佑乔,“如今上京眼睛都盯着李家了,也别落了口实,我这便去挑选了回来。”话落便起身往门口去,又回头顾青秞:“你家才来上京还是低着好落稳根基,如今莫叫人知道你与我之间的交情,免得麻烦,那些人都交由我去选,便是你家里的人也交给我。”

    青秞已知李家主君是吏部尚书听着话自然是当即应承了,也跟着起身,李佑乔却笑了道:“慢着些,我还有事要你帮忙呢。”

    叶婉晴闻言停了脚拿眼睛盯了李佑乔:“你快着些,莫给她家惹麻烦。”说了便开了门出去,只留二人在屋里。

    青秞只当是叶婉晴说的是要低着些,心里并不做它想,李佑乔却明白如今陶相家和临安郡主那里都还没理清呢,若把青秞扯了进来,那颜家便成了那两家的炮灰,下场自然不言而喻,心里一凛,面上带了笑道:“我今日去肖夫子家里拜访,尝了一盅酒,甚是特异,说是颜夫子送的,我素喜欢斟酌酒,若你家还有时便送我一角罢。”

    闻言青秞笑道:“酒自然还有,可是就当还了那观音的人情了。”

    李佑乔灿然一笑,转身就又拿了个盒子回来递给青秞,“上京天子脚下,权大势大的不知凡几,不比甜水镇随意,你自己当心些,这是一顶新帷帽,你出入戴着避忌些,莫给自己添了麻烦。”说了又觉不妥,慌忙补道:“便当是酒的谢礼了。”

    听了这话有些个担心的意思,青秞心底一时慌乱,有些无措,垂了头面色微粉,与李佑乔虽打了几次交道到底不甚熟稔,这帷帽一时之间不知该接好还是不接好,转念一想,或者只是个谢礼,遂伸手接了做个不在意的样子笑道:“既是酒钱那便不谢了。”

    青秞出门就戴上帷帽,与元妈妈叫车回家。

    李佑乔从车窗里探头见青秞戴着帷帽嘴角没忍住翘起来,心情大好陪了叶婉晴去上京府里选人。

    叶婉晴选好了人,才进自己院子,瞧见徐妈妈站在门口送人,远远的瞧着那背影似个熟人,顿时拉了脸觑了徐妈妈,“她来做甚?”

    徐妈妈陪着笑上前扶了叶婉晴,“还有个甚,不过是找我拉拉情面,还想回咱们院子里来伺候小娘。”

    叶婉晴斜眼睨了徐妈妈:“你若是想回去,便说,别拿了她做筏子,当日原是留她看院子的,她倒好眼巴巴的去攀高枝,如今想回来却不能。”

    徐妈妈方才送走的是叶婉晴的陪嫁宁妈妈,当日叶婉晴带了李佑乔要去甜水镇时,是叶婉如不放心叶婉晴,定要叫自己陪嫁的徐妈妈陪着,叶婉晴只当叶婉如要人监视她,赌气同意了,心里也想着叫宁妈妈在家看了院子也好,省得阿猫阿狗都来院子里窥视。

    那宁妈妈是个不安分的,瞧着叶婉如院子里的妈妈们个个在府里扬眉吐气的,哪像自己守着个空院子,没甚钱拿不说,还要看人脸色陪笑,心里不忿,便每日里借了由头往叶婉如院子里去,一趟一趟的,没事就伸把手帮着做事,日子久了,都当她是院里的人了,叶婉如瞧着叶婉晴的面子也就把她的月钱移到自己院子里来,叶婉晴院子里另找了别的人去看着。

    如今瞧着叶婉晴又回来了,亲生的女儿还成了皇后,生怕叶婉晴怪她便日日跑了来求徐妈妈,只说自己想回来伺候。

    叶婉晴这里正与徐妈妈不忿,大米打起门帘,李泽周穿一件云水蓝对襟阔袖布衫,除了腰里挂了竹节青玉佩,再无别的配饰,背了手踱步进来,冷不防倒将叶婉晴吓了个倒退。

    李泽周居上位日久便在家也难改官威,当即瞪了眼道:“做甚亏心事了,惊吓成这个样子。”

    叶婉晴原本正烦躁,见李泽周如此说话当下便扯了嗓子喊起来:“我做甚事,亏不亏心你只问徐妈妈便是,不要呱噪我。”

    李泽周挑眉转身往屋里上首官帽椅上座去,背了叶婉晴低了头嘴角微微翘起,待转过身时又是板了张,不露一丝笑容,瞧了大米问:“叫什么?”

    大米躬身应:“小的大米。”

    听大米这话李泽周皱眉望tຊ了坐在一边的叶婉晴道:“谁取的名字,四书五经这么多字,怎么就要取这么个名子。”

    叶婉晴鼓着脸哼了一声:“有个古板爹,便有个古板儿子,那些花儿草儿都叫乔哥儿打了出去,我身边可不只留了大米小麦。”

    “哈哈哈,”李泽周听了不由得大笑起来又道,“你别闹了,如今再不会委屈你了,虽名上变不得,但也把你写进族谱了挂了‘妻’字。”

    叶婉晴一听这话顿时急得红了脸站起身来,一掌拍在案几上:“不行,这日后将我大姐姐放在哪里了。”

    除了回来那日在客厅里,李泽周和叶婉晴见了一面外,这些日子两人再不曾见过,李泽周也不来叶婉晴屋里歇息,叶婉晴也不肯去俯就,每日笑呵呵的进进出出没事人一般。

    眼看又要元宵了,叶婉如想着来劝劝叶婉晴好歹叫厨房做些东西送去书房服个软,没料到李泽周来了这里,便在门口站了,怕他们又一时吵起来,也好进去打个圆场,没料倒听了叶婉晴这话,眼圈一红也不进去了,扶了陆妈妈悄没声往回走,“小五再恨我,要紧时候还是护着我呢。”

    在叶家,姑娘们里面叶婉如最大,叶婉晴行五,家里都叫五姑娘,这声小五,一二十年叶婉如未曾出口了。

    陆妈妈也揉了眼睛,叹气:“一笔何曾写得出俩个叶字来呢。”

    等瞧见李泽周皱眉瞪眼恨不得咬自己一口的样子,才觉出自己方才当着李泽周的面怕桌子实在有些失礼,忙上前蹲身福礼:“主君,我一时情急时态了。”

    “哼,十六七岁你是这般样子,三十六七了还是一般样,这些年你都是白过了。”李泽周不耐的挥挥手叫叶婉晴起身。

    原本有些不安的叶婉晴听李泽周这么说话,又着急起来,还没直起身呢,又要扯了嗓子说话,一个不稳人就冲进李泽周怀里了。

    忘忧草的清新迎面而来,怀里的人十年未得亲近,李泽周手臂一紧暗哑了声音:“你这算投怀送抱吗。”

    叶婉晴羞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胡乱挣扎了要起来,叫李泽周一把抱住了往卧室扯去,叶婉晴顿时慌了神结结巴巴推拉着:“主君,主君,此刻还是白日呢,,,,,,,”

    李泽周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接话,两人纠缠了拉进了卧室,赤金挂钩作响,紫色锦帐落下。

    徐妈妈掩门出来,叫小麦去厨房要热水备着,与大米一左一右站在门前,垂了头数云头鞋上绣的菊花花瓣。

    才过了一会,叶婉如院子里的女使采菲过来,在门前探头探脑,徐妈妈瞧见了,斜眼看了看紧闭的屋门又垂了头,采菲瞧见了,脑袋一缩转身往回走。

    第七十四章 挂灯笼

    这是颜家在上京过的第一个年,大年时节前两三天才到了上京,哪里准备得好吃食,不过就着路边脚店买些熟食团出几个热菜几个凉菜便罢了,等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李氏再不肯将就了,早就和元妈妈、潘大娘进进出出几趟,烧鸡、烤鸭、河鱼、猪肚、果脯、糕点样样买得齐全。

    十五这日桐花起个大早,扶了楼梯仰面看着她爹潘进把元宵的大红灯笼一个个挂了上去,刘翁叉了腰笑出几个漏风的牙齿,“哎,老太婆,好些年这屋子没这么热闹了咯喔。”

    刘婆弯了腰扫地,听得这话也笑出满脸的菊花,年纪大了越发喜欢小孩些,看见笠哥儿光了脚趿了鞋跑出来看挂灯笼,忙抬起身子笑了道:“好哥儿,还在数九呢,可不敢光脚。”却也守规矩不进屋里去,只叫刘翁换了桐花,叫桐花去屋里拿双袜子给笠哥儿穿了。

    桐花空了手瞧着日头转身去东厢房里叫青秞起床。

    东厢房的门当时开得急,却也没有偷工减料,小小一个月洞门雕了满壁百合,紧了,门,廊下放了几盆迎春花,娇黄的花朵上面还留着未干的露珠,迎着日头,闪出五颜六色的光晕,南面墙角也有一颗极好的石榴树,环儿站在树下系福牌,瞧见桐花进来挤眉弄眼由摇摇手,眼睛瞧了南屋。

    桐花便知青秞还睡着呢,也难怪这些日子是把她家姑娘累坏了,白日里与她们在店里忙进忙出,到了晚上独自关了门画图,三四个店铺呢,各又有不同的款式,青秞一丝也不肯马虎,总算赶在十五前都落定了。

    东厢房两间小屋,南面做了青秞的卧室,进门窗下放了一对玫瑰椅,对面是满地梅花落地罩,落地罩上开了月洞门,垂了美人蕉色梅花暗纹罗纱夹棉落地门帘,桐花悄没声掀了门帘,屋里烧得炕暖洋洋的,青瓷香炉里散着桂花蜜的香气,青秞犹在好梦。

    桐花才探手要推青秞,青秞迷蒙蒙睁开眼瞧了桐花问:“几时了,是不是迟了。”桐花转身去柜子里拿衣服笑道:“不迟,大娘子说这些日子你累了,不叫吵你睡”

    “拿红色那套把,喜庆些。”青秞坐起身吩咐桐花,青秞素来不爱穿红色,到底是过年呢,李氏又很是爱看她们姐妹穿红的,青秞便特意做了一套过年穿了,就当做彩衣娱亲了。

    赤金红宝石花钿挽了头发,耳朵里只扎了金丁香,珊瑚红右衽素缎棉衣,鹅黄百褶裙,桐花拿了条如意纹赤金璎珞出来,青秞噗嗤笑了,“戴了满头赤金红宝,再挂这条璎珞,我倒成了卖金子的了,璎珞罢了,找那个赤金如意纹禁步罢。”

    收拾停当出来,潘大娘支了梯子在院子里挂大灯笼,环儿扶了梯子看青秞出来,又不敢松手,只笑吟吟喊声姑娘。

    青秞也不急走,停了脚去看那一对走马灯灯笼,一边绘的蝴蝶迎春,点得蜡烛映得蝴蝶上下飞舞,另一边儿却是荷叶田田,一对儿红色鲤鱼在荷花里穿梭,俱是大吉大利的意头,不用问便知道定是李氏亲自买来的,青秞笑了戏谑问潘大娘:“我娘买的节节高升挂在哪里呢。”

    潘大娘挂好了灯笼下来,团团手做礼,也不懂青秞是玩笑李氏的,只当青秞是喜欢那竹子高升灯笼便答了道:“那个挂在哥儿屋前呢,姐儿若喜欢,我这就再去买一个来。”

    青秞笑着摆手,又拿了红包给潘大娘。

    前院满院也挂的灯笼,满屋子喜庆,颜二郎与李氏俱换了新衣服坐在八仙桌边说话,屋中央的大红酸枝木三弯腿如意头圆桌上摆得热腾腾的菜碗,笠哥儿今日也穿的枣红色蝙蝠纹圆领棉袍,腰里系了挑金线缠枝团花纹腰带,笑眯眯的围着桌子大转,瞧见青秞进来忙上前牵了手道:“三姐姐,今儿可是李皇后头一次登宣德楼赏花灯呢,定时热闹得紧,等天黑了都去观灯。”

    青秞还是头次听得新封的皇后姓李,眉色微动倒想起这些日子叶婉晴说的那些话,又是避嫌,又是低调,又是添麻烦,转了头问颜二郎:“爹,那李皇后莫不是?”

    颜二郎甚是诧异,再没料到青秞并不知皇后与李家的关系,一时笑了起来:“李皇后出自吏部尚书李家,你不知?”

    李佑乔的爹就是吏部尚书,这个青秞是知道的,愣怔了会子也笑起来:“我再没料到我竟然攀了这么棵参天大树。”当即又把叶婉晴入股的事与颜二郎、李氏细细说了一遍,又说叶婉晴叫不与人说,免得添些麻烦。

    笠哥儿虽在一边听了也懒得细想缠了青秞说晚上要去宣德楼观灯看皇后娘娘,上京的规矩与甜水镇又不一样,平日里虽不禁出门,可也不能似甜水镇一般自在的逛街,个个都戴了帷帽,下得轿子便进了店铺,再没几个在街上胡乱逛的。

    正月十五不同,这一日晚上不宵禁,再不论是姑娘小娘子们,还是大家夫人都得出来观灯赏玩,也无须帷帽。

    青秞拽了李氏笑着讨了颜二郎先前的旧衣服,说晚上穿了出去观灯,李氏嗔了她,到底还是去找了几套来。

    今儿十五偏是个太阳天,都没等到天黑,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照得四处璀璨,深深把个夕阳比落了下去。

    青秞穿了颜二郎旧衣服改的宝蓝色圆领长袄,头发束在头顶,腰里扎枣红色如意纹金线腰带,又挂了青玉福字佩,远远瞧着倒是个俊俏小郎君,身后桐花和环儿都换了男装扮做小厮。

    三人才出得巷子口就见好些个娃儿戴了虎头帽子,手里抓了摔炮往地上扔,见着大人来了,做个鬼脸哈哈笑着四处跑开了。

    旁边又有好些挑了担子卖糖果子,炸饼子的,还有起了锅灶卖馄饨的,青秞看得有趣,环儿没忍住已经摸了几文钱出来买了几根糖葫芦过来,青秞不肯吃,说甜腻腻的。

    再往前走得几步倒有炸签子肉的,也有素菜签子,红彤彤的辣椒面,香喷喷的孜然粉,青秞咽tຊ了口水叫桐花去买了好些个签子,一人手里抓了几根边吃边走,顺着东大门街往宣德楼走。

    过了新荷桥瞧见个白发老翁摆摊卖各色面具,老虎、狮子、猴子、兔子,今年是兔年,摊儿上的兔子最多,桐花摸了钱买了三个兔子面具回来,三瓣唇染得粉红,脸上也涂得红艳艳的,很是喜庆,青秞接了面具又走过去,手指了角落里一个红狐面具,“我要换了那个可行,加钱也要得。”

    老翁的摊摆在走马灯下,白须白发倒映了些红色,一件半旧的棉衣收拾得甚是整洁,手里收了一个小童的钱递过去一个猴子面具,才又笑了回青秞:“小郎君,今儿个兔子面具卖得最俏,你若换了,便不能再换回来的。”

    既是兔年自然是兔子面具卖得最好,老翁原是只想做了兔子面具的,偏老妻说一色的兔子倒不好看,各色做一些生意才好,老翁最是听妻子的话,便个个做了些,这狐狸面具难做便只做了一红一白两个一对,那白色的叫一个生得十分好看的郎君挑走了,这红色的摆了半日再没人问过,心里正懊悔只怕要白费了功夫还搭上材料钱,见得有人肯换自然是十分高兴,捡起那个红狐面具递给青秞:“摊上的面具都是一个价,你换了便是不需得加钱。”

    青秞换了面具便将那红狐面具戴在脸上,才松手那个兔子面具又被一个穿粉色袄子的小姑娘买走了,果然是俏的。

    这面具做的巧,不但露了眼睛,连嘴都是露出来的,环儿咧了嘴笑道:“正好,再不会叫人吃不了东西的。”说话间又塞了一个杏儿脯子进嘴里,三个人在人群的挤挤擦擦猜会子灯谜,又挤进人群里看摊子上的小玩意,说要买了哪些回去。

    哄的一声铁花在头顶上炸开,杂着尖利的霹雳声无数星灿落在天空,一会现出菊花样式,一会又是牡丹,落后在无垠的天际显出一幅百鸟朝凤图来,下面的人个个伸了脖子仰了头叫好,还有七嘴八舌的说,“这个是恭贺皇后娘娘的呢。”,“怎么就不能是恭贺太后娘娘呢。”

    青秞头一回看这奇景,正仰面瞧得眼睛都不动了,余光扫到身边仿佛有个戴着和她一样狐狸面具只是却是白色狐狸的人走过,一时好奇伸了头去看时,那人已经挤在人群里不见了,只留了一角天青色衣角。

    今年是亲姐进宫的头一年元宵自然是要去宣德楼恭贺的,才行了礼出来,李佑乔便叫人围了应酬,扯着笑脸好不容易都打发完了,一头钻进马车里,原是不想凑热闹的,马车走了不多远多木便说有人跟了马车。

    李佑乔嘴角露出丝冷意,才出了宫便有人盯梢怎么都不见得是好意吧,脱了身上的枣红金丝敞袖长袍,换了件天青色窄袖圆领长袄,身上一件饰物也不要,叫多木在暗巷里放下他,多木与车夫驾了车依然回府。

    转了身就上了新荷桥,见着个卖面具的老翁,随手捡了白狐面具戴上,挤进人群里,许多年未回上京,这热闹也久违了,背了手施施然看灯,听着身边人来人往的热闹,此时,好像才觉着是真的回了上京。

    天空中百鸟朝凤时,李佑乔正与一个穿宝蓝色长衫戴红狐面具的小郎君挨肩擦身而过,双臂交错的霎那间也不知为何竟有一番莫名的熟悉感,走了几步再回头时,那红狐面具的小郎君淹在人群里,忽隐忽现,李佑乔眉色微动转身跟了上去。

    第七十五章 分钱

    李佑乔盯着前头那个红狐面具,一时看得见,一时又叫人挡住了,跟了一盏茶的功夫到底还是叫跟丢了,这跟人还是多木拿手,早知道便不叫他回去了。

    青秞叫桐花拽在手里,出门时李氏交待了要看紧姑娘,桐花只当时甜水镇的一样,再不料到上京与甜水镇差了天差地远,心里一慌生怕看丢了青秞,伸手死死的牵住了再不肯松手,弄得青秞哭笑不得,却也怕三人走散了,由得她拽了自己,嘴里才停,环儿又看见别人手里的胡桃酥,自己荷包里的铜板用尽了,伸手朝桐花要,桐花单手扯了自己腰里的青绿色荷包递给环儿,“你拿着,看见好吃的只管买了。”

    一边走着青秞总觉得后面有人盯着自己,待回头看时身后一张张笑脸皆是陌生,再没有一个是认识的,走了几脚又回头看去,还是不曾有熟悉的人,心底好笑一回,大约是人多吵的头晕。

    宣德楼下面扎的几十人高的欢楼,千百样的灯笼映着下面小娘子们都上的珠钗金簪都看得清清楚楚,青秞和周围的人一样都仰了头朝宣德楼上看去,金丝珠帘后面坐了两人,一个明黄金冠,一个正红凤冠,除了珠玉辉煌再看不清别的,一想起那个人是李佑乔的胞姐,心里到底有丝丝异样。

    看得人多一时便将三人挤了开去,环儿瞧着云头鞋上的脚印嘀咕道:“都还没看清官家、皇后娘娘到底长得甚样呢,就叫挤出来了。”

    旁边便有个一同被挤出来的大娘子笑道:“不过是远远看着沾沾福气,官家与娘娘的样貌哪里是我们这些百姓轻易得见的,到底是个小郎君罢了。”

    环儿嘿嘿一笑,又往荣华桥走去。

    走了荣华桥又走十里桥,再没数过走了几座桥,好容易才到了龙金桥,离得宣德楼远了,人到底少了些,青秞至桥廊下雕花木凳上坐了,轻轻抬了抬云黄色绣缠枝茉莉的云头鞋,松了松脚,又见桥下有卖荔枝蜜水的便道:“环儿,买盏蜜水来。”说着话抬手摘了脸上的红狐面具顺手放在身侧。

    李佑乔在人堆里来来回回,总没找到那张红狐面具,眼眸微凝想起什么转身挤出宣德楼往荣华桥走去,过了荣华桥,再过十里桥,一路上烟花在如墨的天空闪耀,李佑乔脚下越来越松快,待走到龙金桥下才一抬头,便见桥廊下椅子上正放着那找了一晚上的红狐面具,旁边正是那个穿宝蓝色长衫的小郎君。

    接了环儿手里的荔枝蜜水,青秞又似觉得身后有人盯了自己,这一晚上莫名的情绪叫青秞生了气,转头朝身后瞧去,却见桥下灯笼影里站了个天青色身影,与当日石楼村那天一样的青色长袍,脸上戴了白狐面具瞧不出样子来。

    不过稍倾,那身影这般熟悉倒似看了许多年一样,青秞嘴角一点一点的上翘,弯出抹月影般的笑颜,清越的笑落在李佑乔眼底,整晚莫名的失落与烦躁顷刻间无影无踪,眼前只有那一弯笑颜,再容不下他物。

    青秞嘴角噙笑欲待挥手,李佑乔将手抬在胸前轻轻摆手,又朝自己身后指了一指,青秞凝眸往李佑乔身后细瞧,果然在阴影里,有两三人装模作样,却都往这边瞧着。

    想着宣德楼上的戴着凤冠的人,心下了然,也不由得起了隐忧,李佑乔见青秞明白自己的意思,眼底不由得露出点点笑意,略略躬身拱手:“小郎君,请问太学后门怎么走?”

    这里近太学南门,上京人人皆知,不过李佑乔离开上京日久一时不记得也是可信的,青秞随即拱手做礼故意压低的嗓音做出些粗糙的声音:“往前走三百米,瞧见玉石白马,便离得南门近了,到了那里再随意找人问,都是知道的。”

    言毕转身坐了,眼尾扫到李佑乔远远的离了这里,果不然一会子功夫就有两人远远的坠在身后,青秞依然没动,手里托了荔枝蜜水一点点的啜饮,桥尾摸摸擦擦走来一个矮胖个儿穿了褐色短袄的男子,左右瞧了桥上的灯笼,眼睛扫向青秞,青秞坐在背光处,一张脸隐在灯影里,那人盯了会子,又往桥头走下去,嘴里还细碎叨咕:“不就是个十二三岁的读书郎嘛,夏妈妈也太过小心了。”

    纵使离了上京许多年,李佑乔也不是一般人就跟得住的,一会子功夫便没影了,后面有个暗哑的女声拍了巴掌懊恼道:“明明刚才还在眼前,怎么就不见了,王四,桥上是个甚人,可看得清楚。”

    “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读书郎,却是问路没错的。”

    元宵的灯笼还没收尽,青秞在榆林巷的成衣铺就开张了,原还算着才来上京也没甚个熟人,铺子开业也不能太没声息了,还叫桐花自己去花店定了几个花篮,又叫多买些鞭炮来,总要热闹些才好。

    等到这日开业,鞭炮才炸起来,兰茵就带了人抬了花篮,挑着鞭炮一路炸了过来,口里喊着“恭喜开业,日进斗金。”

    铺面里的事原是整个都交给了元妈妈的,青秞自己再不出面,只今日开业到底还是要来撑场面的。

    自青秞说了要元妈妈做成衣铺的掌柜,元妈妈是极欢喜的,虽tຊ说一般都是签了长契与人做工受约束,可做掌柜却比做仆妇要体面些,赚得也多些,元妈妈如今家里人失散的失散,过世的过世,就剩了自己独自过活,所图的不过是多赚几个养老钱,有个安稳的位置过后半生罢了,如今都有了,再没什么挂牵,满心的都是如何做好这个铺子。

    今日开业戴着帷帽到底失礼,青秞依然做了男装打扮,就连桐花和环儿也是一样,瞧得兰茵进来,生怕她认不出自己,便先迎上去喊了声,兰茵原是楞了下得,待听得青秞喊她便明白过来,笑吟吟的扯了手说话。

    才说得几句,左邻右舍都提了礼过来道贺,那丁掌柜满面笑容走在最前面,倒叫青秞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是上京的习俗,兰茵在边上抿了嘴偷笑:“是我爹挨家去打了招呼的。”

    一句话倒叫青秞想明白过来,那日兰茵的二叔看见多木来找自己,瞧着多木穿的大户人家的下仆装束,便认定青秞家里定也不是一般人家,这上京地面天子脚下,不显山不露水却得罪不得的人,到处都是,丁掌柜在上京经营了这些年哪有不懂的,听自家二弟的话,当下便打定主意,青秞家便不能结交,也不能得罪。

    今日进铺子里来的大娘子,小娘子们都是左右店铺的家眷,原本都是想着来凑个热闹的,等将那青秞设计的内衣捻在手里时,个个都面露异色,这可比最细的棉布都轻柔不知了多少,价钱虽贵了许都,但那些样式外面都是少有的,一个个捏在手里再舍不得放下,开粮铺的家里再没少了银子花的,等出去的时候个个手里都捏了一件,有的还给家里婆婆买的,姊妹的买的。

    这样的好东西,虽穿不到外面但也总要炫耀的,便同姐妹妯娌都要说起,没几日,铺子里的内衣便在附近几条巷子的传遍了,元妈妈每日里连挨着凳子的机会的都没有,数着钱匣子里的钱眉开眼笑。

    等榆林巷这家店铺开了起来,叶婉晴那边在东大街和梧桐桥两处的三家店铺也热热闹闹开了起来,尤其是东大街的两家店铺,离这皇宫朱雀门不过是两条街巷,生意格外的好,不说日进斗金,各家的掌柜日日都要跑了交子铺存钱。

    到了三月底正是开店一季的时候,叶婉晴和青秞又借了正店盘账,青秞喝茶茶,瞧着叶婉晴手指头剥着算盘珠子噼啪作响,等算出了结果,犹自不信,又捡起算盘再算了一遍,才将手里的账册推给青秞看,青秞眼睛才落到账册上就瞪直了,“叶掌柜,你没算错吧。”

    “贰万两银子,”不论是青秞还是叶婉晴都是赚过钱的,但是,也没一次赚过这么多,叶婉晴合了账本哈哈大笑,“青秞,这次可是你带挈着我发了注横财呢。”

    “若没叶掌柜凭我自己再赚不到这些。”青秞眉眼俱笑。

    两人一商议,五千银子留在账上备用,五千银子扩大织机坊,如今这布匹的织法还没传出去,自然要加大产业,剩下一万两一人分得五千两,叶婉晴又从自己的五千两里面拿出两千两一起给青秞:“如今你手里有了钱,寻摸着买处好屋子安家,总不能一直租了别人的房子使。”

    出来上京颜家正是需要钱的时候,青秞也不与叶婉晴客气,道谢收了交子,再说得会子铺子里的事,便起身告辞了去。

    等青秞开门出去了,李佑乔才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走到叶婉晴对面坐下,侧头往窗子外面看去,叶婉晴睨了他哂笑:“既是记挂着,刚才怎么不出来见一面。”

    李佑乔探头看着,到青秞上了车才转了身,手里提起金泥紫砂壶斟茶,“如今陶相家越发张狂,元宵节竟是跟在身后不肯放松,半点规矩不讲,如今再不能拖了她家进来。”

    叶婉晴手指在茶盏上轻轻一画:“既如此,你还不快些讲这些乱事结了,元宵节我去见你姐姐,她可许了你婚事自主。”

    第七十六章 巧遇

    到正月十五李佐蕉才进宫了几日,原本说这次正月十五的后宫母家探视就免了,待到三月三再上表请日子,官家听了倒携了手笑道:“这原是规矩,你若免了下面宫妃便也不好上表了。”

    李佐蕉抿嘴笑了,知道这是官家哄她呢,倒也不好拂了官家好意,伸手接了豆青手里的红豆牛乳粥吹凉了奉到官家手里,转身又吩咐人去李家传信,叫上表请期。

    李家接了传信倒乱了起来,原本李佐蕉是叫跟着进宫的豆青回来传过话的,说的十五探视免了,为的便是叶婉晴还没有诰命身份进不得宫,等请准了册封要到三月三之前了,册封了便可一同进宫。

    大娘子叶婉茹受封的三品诰命,按品服饰准备便罢,心里却发愁叶婉晴怎么进得宫去,大赵制后妃母家无品者不得觐见,原说好的等到三月三前给叶婉晴请了封,一起进宫,这又传了信来,倒叫叶婉茹心里乱了起来,担心李佐蕉在宫里是不是有什么事,越发的想叫叶婉晴一起进宫去,叶婉晴坐在下首瞧着叶婉茹手里端了茶盏却望着香炉出神,嗤笑了指着叶婉茹身后伺候的吴妈妈道:“有什么愁的,明日我穿了她的衣服进宫便是。”

    叶婉茹心里也是这么划算的,偏不好说出口,等叶婉晴自己说了出来才轻轻的舒了口气。

    到了正日子叶婉晴穿了油绿比甲跟在叶婉茹身后进了宫,走到门口便有小太监上前拦了,说闲杂人等不得觐见,豆青走了出来手里顺出个荷包,小太监接了忙退到边上低头不语。

    李佐蕉大红织金宫装,珍珠凤冠高坐殿中,瞧见叶婉茹进来,方才欠身欲起来迎接又轻叹一声缓缓落座,不过几日不见倒似隔了千重山水。

    等叶婉茹行了大礼,李佐蕉才叫了免礼平身,挥手退了下人,携了叶婉茹两人去了偏殿说话,到此处母女们才得亲近会子,说些家常,李佐蕉牵了叶婉茹的手,眼睛落在叶婉晴身上细细打量,多少年没见亲娘了,等她回来,自己又进了宫,此刻再见酸甜苦辣再难叙说,睫毛一闪将泪扫了笑道:“如今家里已是甚极,乔哥儿的婚事就由得他去吧,只一条不可商亦不可农,必得是清贵些的读书人家。”

    叶婉晴敛眉想起当日李佐蕉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酸涩,那清风白玉簪原是给了李佐蕉的,就是盼着她能得良人,欢喜一生,再不料她却做了万人之上的皇后,与那清风白玉簪再是无缘。

    又将李佐蕉的话说与李佑乔听,李佑乔也素知李佐蕉的心愿不由得也叹了一声,转又思虑起如何将那两家的事一并完结了,好叫家里去颜家提亲,原本还要多费周章的事,得了李佐蕉这句话,便都顺意了,也不亏自己元宵那日哀求半日。

    金明池是皇家园林,只在三月三起的这一月开放,不论官员亦或平民都可进园游玩,那时园子热闹非凡,摆摊叫卖的,斗诗斗画的,吹拉弹唱,应有尽有,倒是难得的机会,李佑乔思虑,那时节只怕那两家的夫人姑娘都会出赏玩,心里打定主意,便与叶婉晴商量一回。

    青秞下了楼便叫桐花叫车,等坐上车嘴角的笑意再没忍住,咧了嘴只管傻笑,桐花还没见过青秞这般样子,楞着看了会子,想着姑娘今日是来盘账的,难道是赚大钱了,但以前在甜水镇姑娘赚那多也不曾这般模样呢,眼睛溜溜转了轻声道:“姑娘,没甚事吧,赚钱了?”

    青秞抿了嘴使劲点头,桐花欢喜得直搓手:“这下好了,也不亏姑娘每日里熬灯点火,自来了上京再没安稳睡过。”

    车帘挑起个角,青秞弯了眼睛瞧着马路上的热闹,李汤头家的头羹才出锅,香味散出几里远,有孩童手里抓了铜板仰头往店里跑去,青秞瞧着馋,便喊车夫停了车叫桐花下去也买上些,等会子回家一家子都尝尝,桐花去买头羹,青秞又瞧着远处不知谁家围墙里伸出几支桃花,在风里左右摇摆。

    买了头羹再往前去一会子又说吴记脚店的煎鳜鱼好吃,叫车夫赶了车直往吴记脚店去,等买了鱼又去买糕点,一路走一路停,到了门口刘翁出来接着已是满满一车子吃食。

    青秞叫桐花抓一把铜钱给车夫,也没数多少总是比车前要多许多,车夫接了这个活计,瞧着那位姑娘一路走一路买,就知道今日肯定要多赚几文,再不料真个遇上大户,随手一抓怎么也上百文了,只怕多给了好几十文呢,心里欢喜,转过弯便去路边食肆买了一角散酒,回家也好与婆娘喝上几盅。

    等一家子用过晚膳,桐花泡了茶上来,青秞才将荷包推给颜二郎tຊ笑得眉眼俱弯:“爹,我们可以买院子了呢。”

    等打开荷包颜二郎还自不肯信:“这都是这次赚的?”

    屋里只有自家四个人青秞便将与叶婉晴分账的事说了一遍,颜二郎这才信了,又叮嘱一遍:“财不外露,这些事再不能往外面去说。”

    又商议起买何处的房子,才来上京也没甚特别喜好,青秞只说要买处位置方便些的,颜二郎想了一会子便道:“我瞧肖夫子家私塾的梧桐巷子那里就很好,哪里离得闹市远价格也便宜些,住得又多是读书人,便是有些为官的也不甚多,环境又清幽。”

    一家商议来去也说梧桐巷子好,便定了买梧桐巷子的院子。

    颜二郎自去找房屋中介,青秞还有些不放心,毕竟是初到上京,便叫了潘大娘来,给了她一些散碎银子叫她出去梧桐巷子打听院子的行情。

    潘大娘遇见青秞前都是自个在外面揽零散活计做的,揽活计最是要会见机,青秞却是知道潘大娘瞧着憨厚,心底却有成算的。

    桐花听见潘大娘要出门,便同青秞告了半天假一同跟了出去。

    母女俩个也好些日子没有这么松散过了,桐花靠了潘大娘的肩膀喊道:“娘,我今日要吃碗热辣辣的胡辣汤。”

    龙金桥离着梧桐桥有些远,两个叫了车便往那边去,上京的热闹叫潘大娘看花了眼,拍了大腿道:“这里的活计可真多,若早来只怕也赚得间屋子了。”

    桐花嘿嘿一笑:“那时如今好,还是先头做零散活计好呢。”

    潘大娘啐了她:“胡说个甚,自是如今好,没有雨淋,没有日晒,连你弟弟都读了书,主家又和善,从不打骂。”

    “那你又惦记着外面的活计。”桐花揭了潘大娘的底笑道。

    “嘿嘿,”潘大娘憨憨一笑,“我只看得那些活计没做倒像丢了银子一般。”

    车子停在到梧桐桥下,才下得车来便听到路边吆喝卖胡辣汤的,桐花拉了潘大娘便往摊子上去,找个矮凳坐了,朝老板要了两碗胡辣汤又叫一个芝麻饼,热辣辣的汤就着香酥的芝麻饼,母女俩吃得满口香,潘大娘只管喝了汤,眼睛还四处张看,可不就叫她看见个熟人,正是从甜水镇来的卢船家与他家娘子周氏。

    潘大娘张嘴便喊:“周娘子,好久没见了。”

    卢船家一家子住在外城,今日听得梧桐桥有市集,两口子便来凑个热闹,周娘子听得人喊,再不巴望这里到遇见熟人,抬了眼四处一望,一眼就瞧见潘大娘身边坐着的桐花,忙推身边的卢船家道:“当家的,瞧见没,那就是坐我们船来的东家家的女使桐花,我瞧着好,只当失散了再找不见了,谁知又遇见了,可不是有缘分吗。”说着话,拉了卢船家便往潘大娘这边来。

    卢船家是个憨直的,见都是几个女子便不肯过去,只道:“你们去说话,我先家去了。”说了话也不管周大娘,自个就往回去。

    周大娘拉不住,知道是个憨货跺脚啐了他,又去和潘大娘说话。

    在船上的时候一天天的挤在一个灶房里,虽不甚熟也有几分香火情,周大娘与潘大娘都是直性子,说起话来爽利,越发觉得对方对脾气,说着话就要拉了去食肆里喝酒。

    周大娘与潘大娘说些上京人物,一双眼睛却只在桐花身上大转,潘大娘还当周大娘不识得桐花,又说这个是自己的大闺女,如今在姑娘身边伺候呢。

    桐花瞧着周大娘的行事说话,心里倒有几分猜测起来。

    喝了两盅酒周大娘要拉了潘大娘母女两个去自己外城的家里吃晚饭,说过年宰得好货,熏的,腌的,糟的尽是有的,潘大娘连连推了,说是今日出来是给主家办事的。

    听得是颜家想买院子,周大娘一拍脑袋想起一事:“刚才我和当家的走岔路了,倒看见一处清净的院子,外面几杆竹子,门口挑了个斗大的卖字。”

    听得这话潘大娘二话不说,拉住周大娘就要去看院子,梧桐巷深处安静的位置,一片竹林掩了一处院子,甚是清幽,那院子不小,三个人围着走了一圈且花了顿饭的功夫,潘大娘在颜家做了几年,心里估摸着这处院子只怕是喜欢的。

    第七十七章 七娘

    郑七娘斜签了身子去望青砖围墙里伸出的那支桃花,一支上面倒开出了七八朵花儿,再没见过颜色这么娇艳的粉色,郑七娘素来最喜娇艳的颜色,见着这朵花便实在的爱了,叫屋里的小丫头子双儿:“下去摘了那支桃花来插瓶。”

    郑七娘如今实在该叫陶七娘了,她娘便是陶相当日的那个通房丫头,临产未能跟着回京,到生了女儿写了信来报喜,府里倒是回了信,只给那女儿序齿,说排行七,连正经名字也没取一个,其他的再没了。

    郑氏接了回信打小便把女儿叫做七娘,左邻右舍也都喊七娘,至于是姓郑还是姓陶再没人去管,日子久了说起七娘,都说郑家的七娘,不姓郑也姓了,郑七娘在市井长到十五岁,娘死了,原本任命了叫舅妈把自己嫁个半老米铺掌柜做填房的,再没想亲身爹居然找了来,接回了上京,做了首相府里的七姑娘,如今倒该叫着陶七娘了。

    双儿斜眼撇了陶七娘嗫嚅道:“那里是紫竹院,奴不敢去。”

    郑七娘自进了陶相府住重楼,着绫罗,下人仆役也都恭恭敬敬的,日子久了自然养出了些子骄纵,听得这话顿时立了眉眼道:“任它是个甚院,不过摘支桃花有甚要紧,便是爹的书房里的花也摘得。”

    双儿叹了气正欲再说,夏妈妈几步赶了进来。

    郑七娘见着夏妈妈眼睛一亮也不要桃花了,指了脚边的兀子叫她坐了道:“李三郎可曾有什么相好的?”话出了口才知道这地方是说不得这些村话的,哼了两声又道:“可与什么人结交。”

    夏妈妈垂了眼将那点子笑意忍了下去道:“七姑娘放心,再没有的。李三郎每日里只去他哪家正店,有时,也与各家小爷们聚会,再无其他。”

    陶七娘进了陶府再不信她那个亲爹是惦记她才去接的,她心里恐被算计了,将那个便宜爹给的钱,散了大把的出去到底是打听出来了,原来是叫她嫁个当官家的庶子,她可不管什么庶子、嫡子,只要是个年轻风流的的,又能叫她过富贵日子便成,等到正月十五叫夏妈妈指了给她看了一眼李佑乔,当即失了魂一样,恨不得立时扭了腰身贴了上去,到底叫夏妈妈拉住了,自那日后便将李佑乔视做囊中之物,生怕别人撬走了,时时要叫夏妈妈找人去看着些。

    夏妈妈原先是伺候六姨娘的,怎知六姨娘福薄,好容易怀了个哥儿,生产时还一尸两命,夏妈妈失了主子便四处被支使,荷包里也空了,好容易等到府里进了新主子,掏了老本才调到陶七娘身边,为的不就是个钱字吗,见陶七娘又要叫她去盯人,便做模做样在腰里的荷包上捏了几下,做出个万分为难的样子瞧了陶七娘。

    陶七娘市井里长大的,甚个不知道,斜睨了夏妈妈,一想到李佑乔那万分标志的样貌,咬牙把手腕上才戴的雕花金镯子撸了下来,夏妈妈双手接了,低头弯腰退了出去。

    又费了个金镯子陶七娘心里不快还欲叫双儿去摘桃花,陶相指过来的大丫鬟采菊忙上前扶了陶七娘笑吟吟道:“姑娘,桃花府里哪里不得,便是相爷的书房里有自然也摘得来,只是那紫竹院是太太的院子,这个时辰太太正歇午觉呢,姑娘是个最孝顺的,自然不能打搅了太太不是。”

    才来了几个月,这府里十几个院子,个个院子都有名字,名字还拗口,哪里记得住,便是再记不住院子的名字,陶七娘也记得陶太太是不能惹的。

    颜二郎过了十五便去了肖夫子家的私塾里教书,此处与罗老爷家的书院又大不同,不按年纪分甲乙丙,只按科目分诗词,绘画,或者四书,你要听什么皆可自选,颜二郎诗词、绘画皆不精,选了论语一科又兼启蒙的千字文一系,原本在甜水镇颜二郎还觉得游刃有余,到了此处倒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心里到底不服输,平日里又啃起书来,遇到难处,除了请教肖夫子,书院里别的夫子也都肯教,颜二郎倒有些个如鱼得水一般。

    这一期除了按部就班的四书,又给笠哥儿选了诗词与绘画,这些虽不必精通,却不能不学,甚至还有医学、酿酒等一系列杂学,颜二郎准备等笠哥儿打实了底子,也要去学一学才好。

    潘大娘回来报了信,颜二郎抽着空便去那处院子看了,几支竹子隐了一处屋子,乌瓦白墙,围墙甚高里面的景色半点也瞧不见,颜二郎只这一tຊ眼就瞧中了这一处,离得书院走路也不过盏茶的功夫,站在门口隐约也可听得见叫卖之声,却有个闹中取静之意。

    转身去找了近边的租卖房屋的牙人铺子,牙人翻了半日录入簿也没找着这一处的记录,说好去询问,等找到了便去报信,颜二郎摸了一贯钱叫牙人仔细寻摸,心里实在喜欢又怕被人买走了,又去书院里拉了肖夫子来看院子。

    肖夫子捏了胡须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倒真个想起这屋子是谁的了,一个败家子的,他父辈与肖夫子也有几面之交,那败家子嗜赌,父辈传下的家业败了个精光,还欠了债,只能卖了屋还债,这屋子离着书院近,还拜托了肖夫子帮忙寻个好些的买家。

    找来那败家子,开了门去看,三间五进,一处正院,倒有三处偏院,这又正和了颜二郎的意,三个儿女正好一人一处,虽翠娘嫁了,总要回娘家的。

    三言两语就谈拢了,那败家子要三千两银子,还了些价给了二千六百两,等签了契约,过了户,颜二郎又多给了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倒可叫那败家子一家好过得半年日子了,千恩万谢了,拱手就跑了,好像生怕人抓他一样。

    买得好屋子,肖夫子就不肯放了颜二郎回家,拉了就去李佑乔那家又一阁正店,又一阁正店在朱雀门桥头,五层高的楼,天色才微露些鸦色已经点起了灯笼,麻色短打的伙计各层之间来回穿梭,肖夫子拉着颜二郎才进了门便有相熟的活计迎了上来,弓着腰拱手作礼:“您老,还是三楼大堂?”

    肖夫子翘着胡子摇摇头:“五层包房。”活计听了眼睛一亮,忙不迭在前面引路。

    又一阁五层楼,一层更比一层贵,一楼至四楼都有大堂,也有包房,唯独五层只有包房,那五层便是不要菜饭,只喝杯茶都要一两银子,且还订不到位子,如今肖夫子因是熟人才直接带了上去。

    雨过天青冰纹裂的茶盏,颜二郎端起茶盏玩赏了会子,碧绿的叶子水中沉浮,“武夷山岩茶”颜二郎惊诧。

    肖夫子嘿嘿一笑,指了指伙计才上的哪壶茶水道:“五层的茶水十两一壶,这还要是极熟的客人,不然不预订再没位子的。”

    颜二郎却知这里茶水再好也不在肖夫子眼里,再不会为了这一壶茶水跑来这里,端起茶啜了一口笑吟吟道:“是不是酒更好呢。”

    这下子肖夫子抬手拍了拍颜二郎的肩哈哈大笑,“知我者,颜谦益也。”抬起手饮茶,才又笑道:“这里新出了一种酒,名字一般酒却妙极,价格自然也妙,谦益可不要舍不得喔”说了又招呼活计点菜,最后才说:“再加一壶柚子酒。”

    肖夫子才拉着颜二郎进了又一阁已经有人报了李佑乔得知,等知道肖夫子点了柚子酒时,李佑乔捏着眉头苦笑,这柚子酒时李佑乔自己才酿制出来,只得十来坛,原是要送进宫里去做节礼的,只拿了一小壶给肖夫子尝鲜,谁知倒叫这个酒虫惦记上了,还拉了颜二郎来,这肖夫子是知道些内情的,这才拉了颜二郎来,这是捏了自己的脉门,叫自己不得不再拿了柚子酒出来。

    李佑乔转身进屋里拿出巴掌大一个黄泥酒壶放在伙计手里的托盘上,又狠狠叮嘱道:“小心点,碎了酒,卖了你且换不回来呢。”

    五层的伙计俱是李佑乔亲自挑选的,皆是对李佑乔极忠心之人,那伙计见这壶酒是东家从自己屋里拿出来的,自然知道是极贵重的,托在手里倒像捧了黄金一样,仔细送进肖夫子的包厢里。

    肖夫子夺了酒壶先启了塞子闻一闻,闭了眼连连摇头,倒像醉了一样,又睁开眼斜睨了颜二郎道:“这酒虽好,再没有翠娘出嫁那日你请我喝的好。”

    颜二郎哈哈一笑,“那酒却真的没有了。”

    翠娘出嫁那日请肖夫子喝的那壶酒却是颜二郎那猴儿酒兑了,平日里自己日常喝的,后来身体渐好颜二郎再舍不得那样喝了,自然也就没有了,肖夫子探问了几次,颜二郎再不肯松口。

    肖夫子无奈叹了口气:“罢了,这柚子酒也是顶好的。”边说边自顾斟酒,颜二郎也真好奇,便斟了半杯,微啜,倒惊了:“真个好酒。”

    闻言肖夫子神神秘秘笑着瞧了颜二郎道:“知道这是谁酿的酒吗?”

    大赵的酒是官卖,只有上京七十二家正店有资格酿酒,其他脚店食肆都只能从正店买酒回去售卖,这里是正店,自然是这里的酿酒师酿制的,但肖夫子这一问,颜二郎只管摇头说不知。

    肖夫子万分不舍的又抿了口酒才慢条斯理道:“李佑乔自己酿的。”,回头见伙计还站在一边,挥挥手道:“这里不用你,你下去罢。”

    伙计躬身退下,心里却不服气,甚个酒比东家亲自酿的还好,再没见过,出了包厢门,转身就进了李佑乔的房间。

    第七十八章 夺簪

    春风拂面,柳叶儿渐渐转黄,山里屋寺各处隐约都有三两点粉色桃花,再等到三月十二桃花节,上京已是桃花遍地,明瓦亮屋都掩在一片桃粉花海里,便是短褐跑腿小子们也要摘一支簪在耳边,金明池里几处开得最甚的院子早就被包了下来,只等桃花节邀朋呼友赏花。

    上京于府雅阁临安郡主低头细细把玩手里的白玉云头如意簪,大红织金牡丹纹襦衣, 衬得脸如满月,娇媚非常,又配姚黄色三褶裙,半幅裙绣满地海棠花,腰里垂了如意结金累丝荷包,捏了手里的玉簪斜觑了自己的奶妈齐氏,“这些日子了连清风白玉簪的样式都不曾清楚吗。”

    郡主近日威严日甚,前些日子一个小女使回话失了分寸也叫打了二十大板,当夜便拖了出去,听得声音渐露冷意便是自己打小奶大的姑娘,齐氏心里也甚惶恐不敢仰视,只低头嗫嚅道:“郡主,您手里的这簪子已是极品,且那清风白玉簪见过的也没几人,便是您簪这支,有谁说得清呢。”

    闻言临安郡主转怒作喜;“桃花节便戴这支罢。”话音落齐氏心里才稍安。

    三月十二金明池外人来人往接踵摩肩,原先那些摆摊卖鱼卖肉的都不见了,一溜都是卖领抹、抹额、簪花,珠钗的,便是摆吃食的也只有些果脯蜜饯,糕点果子,吆喝声里都夹着香气。

    新桥门外大杏树下王小乙素日都是做烧饼生意的,大约是桃花节的缘故今日也换了个首饰摊子,插得满是珠花宝簪,东头汪老四与王小乙交好,凑得一贯钱也进了些竹雕、石头珠串,听人说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们最爱这些野趣的玩意,想着借桃花节趁得几百文钱,也好解些饥荒,要做小娘子们的声音总要穿得干净些,奈何一身称头的衣衫也无,只得寻平日里交好的王小乙胡乱借身衣服穿了。

    王小乙担了担子正要出门就见东头汪老四兴头头冲进来说要借衣,王小乙咧了嘴笑,转身进屋抄手从枕头下摸出件折出印子的干净衣衫递给汪老四,汪老四接在手里连声道谢又左右张望了瞧屋里收拾得甚是干净。连灶火都息了,半点子火星也无,灶台面上也擦得光亮的,倒像好些日子没动火一般,王小乙的娘病了有些日子了,寻医吃药也不见好,屋里又没见人便问:“我婶子呢,病可好些了。”

    王小乙眼尾扫了屋角笑道:“我舅家添了孙子,送礼去了。”

    “舅家?!”汪老四出了门嘴里嘀咕,“没听说过呢,病得那重又出去了,或是病好了也不可知。”心里倒替王小乙欢喜了阵子,不一会子便丢在脑后,一门心思赚钱去了。

    金明池南门对着东大街最是热闹,官家开金明池,无轿无车马图的便是与民同欢,临安郡主携仆从招摇而来,头戴累金丝桃花冠,并排插两只玉簪,一支云头白玉如意簪,一只碧玉桃花簪,大红织金如意团花纹襦衣,苍蓝色罗裙挑金线绣折枝牡丹纹,腰里垂的芙蓉碧玉佩,太阳照得金灿灿的引人侧目,身后仆人吆喝让道,周围众人纷纷敬畏退了开去,倒将南门前让出偌大一片空地,直留临安郡主独站在那里。

    临安郡主眉色慢挑,面上尽是得意,左右观望,她花了大价钱知道今日李佑乔也与成王约了临风苑赏花,临风苑是金明池桃花开得最甚的一处,依着她如今的身份便是走了进去,成王与李佑乔也断断没有拒客之礼。

    王小乙选的好物,摊子前围了不少姑娘们,腰里的荷包已是鼓鼓的了,面上笑得越发殷勤,又从下面货柜里取出新的珠玉簪环摆上,手里举了一件镶青玉金丝凤簪吆喝道:“青凤簪,顶好看的青凤簪,只此一支。”

    话未落手里簪子叫tຊ一个十六七岁头挽双环髻,粉色碧玺挑花分心,穿件杨妃色满地海棠花纹镶云母色挑金线襟边襦衣,下着云母色百褶裙裙边绣折枝桃花,面色清秀,眉眼微微上挑的姑娘抓在手里,陶七娘才将簪子抓在手里,旁边便有人喊叫。

    南门前临安郡主等得一会并未见心里想着的人,扭头正欲前往临风轩,心里品味李佑乔选的这处与自己的封号恰好合了,也不知有意无意,嘴角翘起,脸上微微含羞,这里正低头含羞,那边有人大声喊‘清风簪,’倒叫临安郡主霍然转身只往那吆喝声起的位置去。

    齐氏一愣带了人也紧跟着赶过去。

    临安郡主才到便见着陶七娘将王小乙手里的簪子抓在手里,临安郡主在远处听得喊声只当时清风簪,指了那抢金簪的姑娘喊道:“那簪子我要了。”

    陶七娘自来了上京自是人人捧着,如今见居然有人敢抢她手里的东西,柳眉微微上挑嘴角冷笑:“你来迟了,簪子是我的了。”

    闻言临安郡主暗生恼意,只恨不得叫人将那不识好歹的丫头教训一顿,但今日偏不是动手的日子,金明池边人来人往又是官家定的与民同欢,若今日惹事便是太后娘娘也救不得,心底厌恶至极偏面上笑得明媚:“姑娘,那簪子我瞧着喜欢,不如拿这支与你换。”随手抽了头上戴的碧玉桃花簪递过去。

    采菊从前是跟在陶相书房伺候的,自然识货,眼见那碧玉桃花簪便知面前的姑娘非同常人,眼睛往身后仆妇人等身上衣服瞧去,心里到抽冷气,知道面前人定是那飞扬跋扈的临安郡主无疑,忙弯了腰微微屈身行礼,“小的陶相府女使见过临安郡主,这位是我家七姑娘。”

    陶七娘听得面前之人是临安郡主,原本天生得一双微微上挑的眉一点点下落,抿紧了嘴角再不发一言,还是夏妈妈在背后悄悄扯了扯她的裙角,才极不情愿的微微俯身施礼,嘴却抿着不肯开口。

    临安郡主眼尾扫向身边的齐氏,齐氏微不可见的颔首,临安郡主心底冷笑,就这么个乡下夯货还想与我抢李佑乔,这陶相怕真是老了,竟出如此昏招。

    其实陶相不昏,只要这姑娘姓陶,有用便可,管她是个甚样的人。

    越是如此临安郡主脸上的笑意在桃花树下越加耀眼,陶七娘从未见过笑得这般肆意的女子,脸上的五官不觉纠缠到了一处,垂了眼只看自己脚底那一方地也不管临安郡主说些甚,心底打算着反正采菊自会理得。

    瞧自家姑娘这般模样,采菊心底叹气正欲伸手去拿陶七娘手里那支簪子,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王小乙突然伸手抢了过去,忐忑道:“这,这簪子要一两银子的,你们不能强抢了去。”边说边将捏了簪子的手缩进袖子里倒生怕被抢走一般。

    临安郡主再不会和这样的草民一般见识,面上笑意未变看了齐氏,齐氏会意取了个荷包递给王小乙:“这里五两银子,咱们郡主买你的簪子。”

    王小乙嘴喔成个圆形,双腿一软跪了下去连连作揖嘴里胡乱喊着:“多些郡主大人,多些郡主大人,郡主大人人美心善,将来必得如意郎君。”

    这话却合了临安郡主的心意,人人只道临安郡主失了后位不知怎么难过,哪知难过的只有太后,临安郡主心里却是万分的欢喜。

    那后位又岂是自己这个太后家族旁支远亲家的姑娘可以安坐的,便上被太后推了上去也不过是个傀儡,再无一事可以自主的,连性命能不能保全还不得知,倒不如现在借太后之威嫁入皇后家族,又可得李佑乔这般神仙人物做夫君,日后荣华富贵,夫妻恩爱,博得个逍遥自在,岂不胜过在宫中做个笼中之鸟。

    王小乙接了银钱双手将簪子递到齐氏手里,临安郡主瞧着王小乙并不将簪子直通通送到自己这里笑道:“你倒是个知礼的。”

    王小乙拱手作揖低眉笑道:“小的自然也是识礼的,”边说还边去瞧了站在一边默然无语,好像这些事都与自己无关一样的陶七娘。

    这小子临安郡主越发的喜欢,瞧了齐氏道:“赏罢。”

    王小乙又得了个荷包早笑得见牙不见眼束手站在一边。

    这种不值钱的簪子临安郡主原本并不放在眼里,也不过听着像清风簪才找了过来的,借着齐氏手里瞧了一瞧,簪头镶了青玉簪子缕刻三翎展翅凤凰,虽不值钱做得却甚是精巧,要一两银子倒不曾高价。

    齐氏在临安郡主耳边低语,“这是民间新嫁娘簪戴的,”大赵规矩,民间百姓凡嫁娶之日,新郎可着七品官服,新娘可戴三翎凤簪,皆不算越制,亲王五爪龙袍,王妃可着五翎凤簪,至于九爪龙袍,九翎凤簪自然除了帝后,别人皆不可用,便是太后也只得七翎凤簪。

    临安郡主喜这簪子精巧又是喜庆之物,方才又抽了一支青玉簪子下来,便示意齐氏,齐氏会意踮起脚将簪子簪在临安郡主发间。临安郡主笑得眉眼欢愉,只愁没个镜子瞧瞧。

    旁边却有个幼童喊道:“九翎凤簪,好漂亮,那是皇后娘娘吗,父亲。”

    听得这喊声,别人都未有知觉,齐氏不知怎地心底一慌,侧头去瞧临安郡主头上自己才簪上去的青凤簪,明晃晃的日头下,一只九翎凤凰青玉簪在临安郡主头上,那凤凰雕得精巧,好似展翅欲飞。

    擅用九爪龙袍与九翎凤凰者视为犯罪,抄家灭族,齐氏脸如死灰,腿脚发软,指了临安郡主头顶尖叫:“怎么会是九翎?怎么会是九翎。”

    第七十九章 成王

    成王是先帝族叔,性子散漫,不喜权势,只爱山水诗画,那日听得李尚书之幼子新得了一副前朝卢又竹的《徽山风云图》,成王一向最是仰慕卢又竹,只恨未能早生百年,心里惦记许久,到底是饶了几个弯子才约了今日在金明池临风轩赏画,那处是金明池最好的一处园子,为了那幅画成王也是下了本钱的。

    施施然才走得南门前,正好遇见李佑乔携画而来,两人遇见,相携了闲话,就听得不远处有人喊皇后娘娘,李佑乔探头瞧去,嘴里犹自说道:“皇后凤驾降临,倒要前去见驾。”

    成王是皇帝一族年纪最长者,当然不让做了族老,听得皇后驾临,自然要去参嫁,行自南门左侧,只见一女子站在人中间,头戴花冠,身着大红衣裙,头顶一支青玉九翎凤簪,在太阳下熠熠生辉。

    临安见齐氏形状已知不妥,一手抓下头上的凤簪不及细看,指了王小乙站立的位置喝到:“小子诬陷,拿下他。”

    成王见状倒不认为临安郡主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戴九翎凤簪,只是她却偏偏戴了,纵然是非出自本意,罪名也不小。

    问得缘由,人群中又没看见了王小乙,问旁边的人却说摊子上的首饰俱叫卖没了,便回去了。

    再细问时,旁边有人说看得分明王小乙卖的就是三翎凤簪,是民间嫁娶常用之物,再问刚才经手过的陶相家七姑娘,陶七娘早吓得呆了,成王问话,只哆嗦出几句:“看清楚了,分明就是三翎凤簪。”

    成王见状指齐氏叫人拿下,临安郡主欲阻拦,见成王威严,到底没敢出声,成王也没心情观画,亲自送了临安郡主与陶七娘各自回府,叫无事不许出门,但凡宗族殿有传,必得立刻回话。

    今日,桐花告假与潘大娘一家子也出来玩耍,青秞带了环儿出来看桃花,瞧着满眼的桃花开得正好,想起翠娘生在三月,素爱桃花,不由得有些想念翠娘了,与环儿道:“二姐姐喜欢桃花,她若见倒这许多桃花,不知道欢喜成什么样子呢。”

    环儿嘴拙,也不知怎么今日倒是福至心灵一般笑道:“难不成金陵便没有桃花吗,说得得姑爷这会子正陪着二姑娘看桃花呢,说不定也在说起姑娘你呢。”

    青秞侧目噗嗤笑道:“环儿,你今日怎么说得出这许多好话了,叫我听了倒不难过了呢。”

    环儿害羞不好意思,扭了头看别处不肯理青秞,青秞笑呵呵去花店里买了束桃花准备回去插瓶,走过宣德门桥头瞧见桥下有一家点心铺子在卖刚出的桃花糕,凑热闹般过去排队,想起二丫,上次翠娘来信说二丫嫁给了李婆婆家的大壮,嫁得热闹,可见婆家是喜欢她的,再多的翠娘也不知道了,又说将青秞留给二丫的礼物送了过去。

    青秞没送别的,只在上林村给二丫买了几亩水田,这样二丫在婆家也能直起腰说话了,青秞想着嘴角翘得高高的,李佑乔看着底下排队的青秞嘴角一点点上翘,回头又问多木,“他安排妥了。”

    多木拱手道:“他是孝子,他娘的病能好,又能和tຊ他娘一起过日子,感恩不尽呢,应承了这一辈子都不会出庄子的。”

    桃花开了又谢,蔷薇花开始爬架子了,李氏忙着收拾新买的梧桐巷子里的新屋子,青秞爱那处花园,虽说小得一眼见底,可 小桥流水荷花池一处不少,春看桃花,夏有荷,秋摘桂子,冬赏梅,花园里还有几处亭台楼阁,青秞但凡想想都开心不已,数着日子盼着搬进去。

    李氏每日里忙着,还不忘记唠叨翠娘的信来得迟了,等到搬了家时,翠娘的信与贺礼一同至金陵送了来,李氏这才安心了。

    颜府两字终于刻在门楣上时,已是六月荷花开的时节了,颜家来上京日短,除了肖夫子与肖夫人,便只有书院里与颜二郎一起供职的同事,相约着一日在荷花池畔饮酒作诗,贺颜二郎搬家,李氏陪了肖夫人说话,隔着透影窗看夫子们酒后发狂,倒也有趣。

    只青秞无伴,不由想起翠娘,算着日子肚子里的娃娃该是八月出生,小衣服都准备了一箱子,有男娃的,也有女娃的,反正以后用得着的,只等翠娘报喜了,便一起送过去,又想起二丫,两人在沟子村一起爬树,想起罗家姐妹,罗可沅与罗可淇,知道罗家也回了上京,但是终究与甜水镇不同了,也不能叫人说攀附,只听肖夫人说起过,说罗可沅嫁了,最后甚至想起佩兰,也不知她如今过得如何。

    青秞拉了桐花陪她说话,执壶给桐花倒了酒道:“这些日子忙着搬家,也没空问你,自桃花节后,你经常无事发呆,可是有事?”

    原来周大娘果然是看中了桐花,想替她家二郎求娶,私下也找了潘大娘几次,说了求娶的事,潘大娘犹豫,周大娘是个爽直的人,拉了潘大娘与桐花去她家看。

    周大娘家住在外城新郑门外,不是什么好地界,也只有一个窄浅的院子,三间正屋,东西厢房,东厢三间房住了大儿子一家,西厢房三间便留着给卢二郎日后成亲用,家里一条船,上十亩水田,平日里,卢二郎便跟着父母跑船,卢大郎就留在家里种田,不愁吃喝,再多的富贵便也没有。

    潘大娘如今也算见过些世面的,瞧着家里的光景心里就有些犹豫,桐花自己却瞧中了卢二郎。这事瞒不过,早晚要同青秞说,择日不如撞日,桐花面有羞涩道:“姑娘,你还记得我们坐船来上京那个卢船家家里的二郎吗?”

    青秞一愣倒真想了起来笑道:“是那个一见到姑娘小娘子们就躲的大个子吗?”

    桐花也不瞒着一一说与青秞听,桐花比青秞大两岁,已经十七岁了,也是到了该相看的年纪,只是桐花与卢二郎又不熟悉倒看上他什么呢,青秞好奇便问,“你看上他什么了?”

    桐花笑了,“我爹以前懒不肯做事,全靠着我娘在外面打短工过日子,做了外面的活计回家还要做一家子的茶饭,便是如此还要吃我祖母的教训,我偷偷的为我娘掉泪,我娘却说,你爹总有千般不是,却一样好,再不与外面的女人纠缠,便是偶尔得了几文钱,都是背了你祖母买些吃食偷偷塞到我们母子三人嘴里,就这一样尽够了,一家子夫妻计较个甚谁做的多,谁做的少。”

    青秞半晌无语,再不想粗粗的潘大娘却有如此玲珑的心思,不由笑了问桐花:“你既是看中了卢二郎,又烦恼个甚,难不成还怕我不与你结束契约不成。”

    桐花笑着啐了青秞道:“谁怕这个,我就是想日后,,,,,,”啃呲半晌才咬牙道:“我就是不想离开姑娘,想着日后还做你的管事姑姑。”

    “你就为这个常常发呆,”青秞惊讶,思忖会子道:“很不必,若你愿意,你日后的夫家也肯,我自然愿意。”

    桐花听了这话喜笑颜开,“那我叫我娘允了周大娘,只是要等姑娘嫁了我才肯嫁。”

    青秞听得一愣托了腮拧了眉头瞧着桐花:“这么说我是不是要快些把自己嫁了才是,不然岂不是耽误了你,可如何是好呢。”

    桐花听得咬牙,作势要来抓青秞的痒,青秞最是怕痒,忙不得告饶。

    搬了屋子热闹了一个夏天,才有些秋意青秞便病倒了。

    青秞的院子,朝南的三间正屋,东西各一间厢房,又有左右耳房,如今桐花与环儿都在耳房住了,东屋做了满地桂花落地罩,屋里做了暖阁,青秞穿了豆绿色镶珍珠白软罗睡衣,寡淡着一张脸卧在细叶黄蚕丝枕上,细叶黄的蚕丝薄被压在腰间,桐花侧坐在床沿,手里拿把鹅毛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瞧青秞睡得熟了,才轻悄起身,屋里的香炉,花架俱是空的,自病了青秞闻不得半点异味。

    出了门瞧环儿坐在抄手游廊的美人靠上,端了个竹编圆盘挑捡院子里才摘下的桂花,眼睛瞧着院子里,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正端了盆子喂池子里的锦鲤,墙角种得一颗桂花树,早桂都收了一茬了,环儿见桐花出来,知道青秞睡了,身子往边上移了下,桐花在边上挨着坐了。

    桐花压低了声音道:“我这便去给叶掌柜送下个季度的成衣图,她才来还不得用,姑娘这里,你不可离开,便是再有急事也要等我回来。”

    环儿连声应了,又问桐花,“姑娘今日可好些了,便是病着也不得歇息,昨日才好点子又撑着画了半日,还不叫我们说出去?”

    桐花也叹气,又盯了环儿狠狠吩咐道:“姑娘既不许我们说出去,你便将嘴闭紧了,再不要去说三道四的,如今不比从前,家里又添了许多新人,性子还不熟呢,你可记住了。”

    环儿娇嗔推了桐花,“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些还并不知道吗,姐姐去罢,这里有我呢。”

    交待完了桐花还不放心又去悄悄瞧了一眼青秞,见睡得安稳,才夹了布包出门,门口新来的看门小厮见是姑娘身边最得脸的女使,俱见礼问安。

    第八十章 玉儿

    这些日子青秞忙着搬家,叶婉晴也有些日子没见着她了,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叶婉晴心里便将青秞视做自家人一般了,等会子倒要逗逗她才好。

    徐妈妈挑起门帘进来作礼道:“二夫人,颜姑娘身边的女使求见。”

    前些日子宫里传下旨意叶婉如封了二品诰命,叶婉晴封了三品诰命,谢了恩,叶婉晴鼓着气坐在叶婉如屋子里:“到底是你带大的,与你更亲近些,说的与我请封,怎地就给你提了品阶。”

    姐妹几十年,什么性子再清楚不过,黄泥小炉,烟气氤氲,叶婉如伸手擒了壶,手腕上戴了支通体莹润的祖母绿镯子,隔着水汽衬得手腕越发如玉般白皙,起手倾茶,行云流水般点水入杯中,叫采菲托了茶盏送到叶婉晴面前笑道:“武夷山峰顶的岩茶,你尝尝看。”

    低头品茶,一室静隘,半晌叶婉如叹气道:“别再恨我了,那林逸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婉晴惊诧瞪眼,这样粗俗的话竟能从这个一向高雅如玉的大姐姐嘴里说出,姐妹对视,皆抚掌笑了起来,笑过叶婉晴方道:“我早知道了。”

    这下子,叶婉如惊讶不已,见此叶婉晴甚是得意。

    叶婉晴是叶家旁支,虽无嫡系富贵但也衣食无缺,父母又甚是恩爱,膝下只有叶婉晴一女,父亲却从未有纳妾的心思,平日里教授学生度日,在父亲所有的学生里林逸风最是用功,彼时俱年幼,叶婉晴便跟着一起上学, 林逸风年纪最大,又肯照顾师弟师妹。

    自叶婉晴十岁起,叶母不许叶婉晴再去前院读书,分了前院后院,俩人不常见了,便是如此偶尔还是得见的,林逸风也长大了,少年书生清俊飘逸,不知不觉间,两人生了情愫,叶母也觉得林逸风不错,虽孤儿寡母守着几亩薄田度日,但是个有志气的,林逸风的母亲十分精明要强,便是衣服破了都舍得不添置,但是每逢年节的谢师礼却置办得齐整。

    叶家既有了这个心思,便也不吝帮衬于林家母子,想等林逸风中了秀才也好提起亲事来,这事没放到明面上说,便只有两家人知晓。

    恰逢童生试,林逸风去赶考,叶婉晴在家满怀期待,但是叶婉如不知情,便在这时将叶婉晴带入了李府。

    林逸风出考场时已是病了,好容易挨到回家便病倒了,等报官府送来中了秀才的喜报时,林逸风一病不起,林母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你怎么知道?”叶宛如好奇。

    叶婉晴哼了一声:“他母亲素来泼辣要强,爱子如命,我背着你们去祭奠,去时做好了被赶出来的准备,怎料她虽狰狞对我,却偏叫身边的婆子带了我去祭奠。”

    事出反常,叶婉晴生了疑惑,便叫人去查,这才得知,林逸tຊ风常年被林母严加管教,去得首府,没了管束,与同学去行院饮酒,迷上了行院里的行首,日日买欢,将衣服都典当干净了,倒是咬牙将考试撑了下来。

    叶婉晴许久不曾想起往事了,一时沉浸其中,徐妈妈又问:“二夫人?”

    “叫她进来。”叶婉晴回神。

    桐花束手束脚进来,拱手作礼,捧上图纸,叶婉晴低头细看,只当青秞有事随口问:“你家姑娘有事?”

    “我家姑娘病了十来天了,这两天才好些。”桐花恭敬道。

    叶婉晴闻言抬头:“可曾请得大夫,说些什么?”

    “请了惠民处的李大夫,说夏秋之交,热气上涌所致,吃药静养,不可再劳累。”桐花细细说那日李大夫所言。

    “累的,”叶婉晴低声自语。

    既然儿子有了心思,叶婉晴在甜水镇便叫人查过颜家,早知道颜家这一份家业多是青秞赚来的,七八岁起操劳,走到如今只怕好不容易才松了口气,只懈了这口气人便垮了,这么些年的操劳辛苦便显出来了,又逢季节交替,一时病便严重起来,心里越发疼惜起青秞来。

    收了图纸道:“叫你家姑娘安心歇着,铺子里的事都有我呢。”想了会子叫徐妈妈拿了一盒玫瑰糟鸭子,一盒上等碧玉米,叫桐花带了回去,“你家姑娘这病要安心静养,不要急着吃些补益的东西,只管清粥小菜,等大夫复诊再说。”

    桐花事事应了。

    入了秋,池塘里的蛙叫声都歇了,日光隔着酸枝木菱花窗落在炕头的翘脚梨花木桌上,青秞迷糊睁开眼,瞧着案几的香炉,旁边的花架皆空着,不由抿唇一笑,这次病得矫情,半点香味闻不得,自己心里却明白,这是泄气了,放松歇了这些日子,虽还没精神头脑却十分清明起来。

    歪了头正瞧空着的花架发呆,环儿带了个才留头的小丫头走尽力,将手里托的食盒放在炕桌上:“姑娘起身了?”

    环儿上前扶了青秞在炕上坐了,又拿了个灰色锦缎迎枕靠在腰里,跟来的小丫头捧了热水,洗漱用具上来,与环儿一起伺候着青秞洗漱了。

    瘦嶙嶙的腕子晃荡着一对素面金镯青秞由着环儿替自己擦手,瞧着小丫头道:“环儿,我这些天迷糊着,屋里什么时候来了新人?”

    环儿还未说话,那小丫头放了水盆给青秞行礼道:“见过姑娘。”

    青秞点头:“你叫什么?”

    小丫头圆圆的眼睛笑出两颗虎牙又行礼才回道:“姑娘还没给我取名呢?”

    瞧了瞧正在安置碗筷,盛粥的环儿,环儿的名字是原先就有的,青秞便没改,如今正没精神也懒怠费神,便指了环儿道,:“你便随了环儿叫玉儿罢。”

    玉儿拱手作揖,“玉儿谢姑娘赐名。”

    环儿盛好粥看了玉儿道:“做事说话都是好的,就是太肯说话了些,若肯搭理她,成日里再没个停的时候。”

    环儿最是很细致话却少,无事一天也说不得三句,青秞笑了道:“那正好,你不爱说话,若她也似你一般,日后要是桐花出去了,这屋子里岂不是安静太过了。”

    三人正说笑呢,李氏带了笠哥儿进来,笠哥儿十二岁了,穿了件品月蓝圆领长衫,头发用了同色发带束在头顶,发带尾稍上坠了两颗玉珠,腰里用了嵌银线腰带,也坠了两颗玉珠,又系了青玉如意佩,五官也长开了,眉清目秀倒是有七八分像了颜二郎。

    青秞瞧李氏进来正要起身,李氏赶着上来牵住手道:“歪着罢,又动什么。”伸手在青秞腰间的迎枕上摸了摸,又挪了挪位置才满意。伸头看了看桌上的碧玉粥道:“我才知道这碧玉米竟是贡米,平日里难得。”

    猜着李氏定时舍得不吃用这碧玉米的,喊环儿再盛两碗,笠哥儿拦住了环儿,从身后拿出个素白瓷桐木盖的食盒,打开给青秞看:“姐姐,这是九顺斋的酱菜,佐粥最是相宜,你快试试。”

    桌上摆得一碟玫瑰鸭子,一碟子腌黄瓜,另笠哥儿才买的酱菜,青秞拨了半碗粥就着酱菜吃了,那鸭子不过沾沾筷子,李氏瞧着青秞胃口不好,手在荷包里捻了两下,那封信再拿不出来。

    天暗了,李氏去安置晚饭,笠哥儿陪了青秞说笑解闷,说些学里同窗淘气的趣事给青秞听。

    至晚间才将翠娘的信拿出来与颜二郎看,才看得数行颜二郎已是黑了脸,等看完了咬了牙道:“这胡家可是欺人太甚了。”

    咬牙一回,默然无语,出来上京除了肖夫子可托,再不识得旁人,肖夫子从前虽做过官,如今确实一介白身,这样的事求了他,只怕也是无用,再如何也得试试,颜二郎拿了主意,又吩咐李氏,先莫告诉青秞,别还没养好,又添愁绪,便越发难将养了。

    李氏知道轻重,黯然点头。

    一晃儿八月底了,青秞渐渐的好了起来,无事也在院子里逗鱼儿玩,桐花额头冒汗脸红扑扑的,手里捧了束粉色的花进来,粉色的花苞中间还结着橙色的果实,橙粉相间煞是爱人,“姑娘,这是卢二郎去山上摘的白杜果,一种药材,又好看,又没甚味道,起去给姑娘插瓶。”

    才进了屋里,笠哥儿下学早来陪青秞说话玩,青秞算着日子翠娘该是要生了,便问:“姐姐来信了没?是不是生小娃娃了?”

    笠哥儿嘟着嘴,垮着脸在青秞身边坐了道:“三姐姐,昨日我看见娘偷偷的哭呢。”

    这些日子家里再无事,自己的病也一日日好起来,要说能叫娘哭的事,除了翠娘再无别的,翠娘这些日子又没有信来,青秞转头朝屋里喊了桐花出来,吩咐她去找潘大娘探听,可是家里有事,叫瞒了自己。

    桐花去的快,回来的也快,潘大娘知道的也不详尽,但肯定是翠娘那边出了事,说最近大娘子一边收拾东西寄往金陵还一边哭呢,满府里如今只瞒了你们院子,说叫三姑娘好好将养,谁说了遍要打板子的。

    青秞听了一刻也等不得,起身带了桐花便往爹娘院子里去,桐花跟在后面,悄悄的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姑娘这么去了,大娘子不会真的打自己的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