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褚晏指尖微蜷默了默, 然后在等待上菜的档口,便直接开始了询问。
再让她脑子闲下去,他还不知道会听见些什么。
“你前天去酒楼做什么?”褚晏坐到了她对面, 静看着她问道。
虞秋秋没想到他一开口问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连个做笔录的人都没带,两人又在这么个极其适合密谋做黑色交易的地点, 他却跟她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虞秋秋眉梢微扬,心中忽地涌动了出了一股在玩角色扮演的新鲜感。
官差大人……和他的嫌疑犯?
她定定地看向褚晏。
——“我去那还能干什么?知道你在上面我就上去了呗。”
虞秋秋在心中默默腹诽。
褚晏睫毛微颤,不断在桌上轻点的指尖忽地停顿了下。
切!
褚晏双眸微眯。
说得倒是好听,也不知道是谁一上来就光顾着看戏去了, 怕是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眼见着虞秋秋就要启唇, 褚晏瞬间如临大敌,原本放松的腰背都不由地挺直了, 神经紧绷颇有些严阵以待。
可谁料,虞秋秋一开口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很快进入了自己的角色。
“那天逛街逛累了, 刚好走到那里, 就上去歇一歇脚。”
虞秋秋声音怯怯的, 眼神更是三分惧怕、三分惊慌、四分强迫自己镇定但又忍不住飘忽的无措。
“怎么了褚大人, 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问这话时, 又有一种明知故问的小心翼翼。
褚晏眼角抽了抽, 简直大开眼界。
他眉头皱起, 看完她这套精湛的表演, 竟是罕见地失了语。
虞秋秋这是在做什么?
他用舌尖抵了抵后槽牙,然后, 瞪了她一眼。
虞秋秋无辜地鼓了鼓脸颊,接着便垂首抠弄起了手指。
就……老实巴交。
——“好可怕好可怕, 官差大人好凶哦。”
听到这,褚晏竟然看见她的肩膀还抖了抖。
褚晏:“……”
这演得还挺逼真呐!
褚晏额上青筋跳了跳, 实是看不下去了,继续问道:“据我所知,你那天在酒楼里遇见了周二公子。”
虞秋秋颤动的肩膀停顿了一下。
——“还据你所知,你那天不都看见了么?”
——“都下楼了,又装模作样地跑上来,啧啧啧……”
褚晏瞳孔地震。
她知道?!
褚晏心跳忽地乱了一拍,搭在桌上的手不由放下了来,攥紧。
他可不是故意上去的,是他的随从掉了东西,他在下面久久等不到人,这才……
褚晏强作镇定地自我催眠,可想着想着他又自己忍不住地心虚了起来。
这借口还真是找得稀烂。
褚晏有些懊恼。
是,没错,他就是特意上去的,怎么地吧?
破罐破摔之后,褚晏反倒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褚晏面不改色地问道:“那天,在我再次上楼之前,你和周二公子有没有发生什么冲突或是争执?”
“冲突?什么冲突?没有呀。”虞秋秋眼睛眨啊眨,端得是无辜极了。
——“我和他能有什么冲突,我只不过是单方面地揍了他而已,这怎么能算冲突呢?”
虞秋秋想得是振振有词,不过——
意识到他刚才说了什么,虞秋秋眼中刻意营造的无辜感瞬间就被惊讶给取代了。
他刚说……他再次上楼之前?
虞秋秋双目圆睁,惊呆了。
这一破功,再演无辜小囚犯就不太自然了。
虞秋秋索性放弃。
可——
“再次上楼……褚大人的意思是?”
虞秋秋仍旧有些不可置信,想要再次确认一遍。
全身上下嘴最硬的男人,居然承认了自己去而复返?
“啊。”褚晏淡定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连声音都有一种放弃抵抗后的松弛:“虞小姐可能没注意吧,那天我也在酒楼,就坐在你对面。”
虞秋秋:“……”
——“好家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哦对了。”褚晏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在那了。”
“……”
虞秋秋满头黑线。
狗男人突然打直球,她竟然还有点不适应……
还有,他这话什么意思?
虞秋秋沉默地看着褚晏,心情复杂。
——“狗子,你变了……”
褚晏嘴角抽了抽,他看着虞秋秋,沉默了许久之后,忽地叹了口气。
宣平侯父子接连被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其实早就心知肚明。
他今日约虞秋秋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查这案子,那只不过是他找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他真正的目的,其实不过是想确认一下虞秋秋到底是不是也重生了。
以及……
他重生是因为死了,那她呢?
当局者迷,关于她,关于瑶儿,褚晏心中有太多的疑惑。
他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她,原本是打算旁敲侧击听她的心声的。
但是现在……他改变了想法。
一个罐子是摔,两个罐子也是摔。
他已经无所谓了。
抛下那所谓的面子过后,褚晏如同打开了新世界。
不是心声,他想要听她亲口说出来。
“你相信前世今生么?”褚晏忽然问道。
前世今生?
虞秋秋诧异抬眸,这直白的转折令她有些猝不及防。
——“什么情况?狗男人这是彻底放弃他的迂回策略了?”
她看向褚晏的眼神中不由多了些审视,脑中更是飞速地思考着。
——“相信又怎样,不信又怎样?”
——“狗男人是不是还想问我是不是也重生了?”
——“是,我重生了,我看见你坠楼还笑了,可是——”
褚晏眸光颤动,他没想到自己旁敲侧击的时候打听不着,准备直接问了,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可是……什么?
褚晏心忽然发紧。
——“可是,开心的事情都过去了,过往的成就也没有必要再去回味了吧,人活着可得往前看。”
虞秋秋脸上适时地漫上了疑惑。
“什么前世今生?褚大人是在跟我说戏文么?”
虞秋秋可不想承认。
褚晏只觉自己仿佛坠入了冰窖,虞秋秋的表情在他看来,有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
这比单纯的残忍更令他心惊。
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虞秋秋明明就坐在他面前,他甚至还能听到她的心声,可他仍旧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团迷雾。
褚晏忽然觉得自己可悲极了。
开心的事情?
见证他的死亡,于她来说竟是开心的事情么……
她把这……视作是成就?
褚晏的思绪乱做了一团麻,整个头像是在经历一场破碎重组,痛得快要炸裂。
而就在这时,小二推开了门,其身后还跟着一溜端着漆木盘的侍女。
这菜上得还真是时候。
虞秋秋脸上带出了笑,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像我这种前科累累的人,一般的人已经衬托不了我了。”
——“狗砸,我的洗白大业可不能没有你啊!”
——“温柔善良的我,怎么能够承认自己做过那样的事情呢?听话,不要来坏了我的人设,我的洗白之路可还任重道远着呢。”
——“不就是死了一回么,虽然死得是惨了一些,但是,男人嘛,大度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重新开始不好么?”
“要上菜了,有什么事情吃完后再聊吧。”虞秋秋眉眼弯弯地提议道,声音低柔,仔细一琢磨,甚至还有些安抚之意在里头。
虞秋秋想将事情糊弄过去,可现实却不如人意。
回应她的,是褚晏的一声冷笑。
片刻后,虞秋秋看着对面那个空荡荡的位置,仍旧还有些出神。
狗男人离开时,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冷漠而又疏离。
即便是她刚穿过来那会儿,褚晏都没这么冷地看过她。
虞秋秋眉头皱起。
她不就是一个问题没有回答么?他这反应是不是……大了点?
面前这一桌丰盛的菜,分外昭彰地证实着狗男人的恋爱脑真实存在过,可——
虞秋秋“嘶——”了一声,换了只手托下巴若有所思。
可这人怎么就态度突变了呢?
难不成是她用力过猛,他的恋爱脑碎掉了?不见了?
还是说她费心营造的吊桥效应过期了,狗男人的心不跳了?
虞秋秋只觉不可思议。
他问了那个问题之后,她顶多就是避而不答,别的也没做什么吧?
虞秋秋在这头百思不得其解,而已经从寻味斋离开的褚晏,却是再度去而复返。
虞秋秋给的那一当头棒喝,让他彻底地认清了一件事——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越是温柔美丽的越危险,鬼知道那副皮囊之下藏着怎样的歹毒心思。
他现在根本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女人。
包括……他自己的妹妹。
这可是导致他上辈子死亡的罪魁祸首。
虞秋秋劣迹斑斑,这玩意儿也没好到哪去!
他此刻站在距离寻味斋不远的一处转角后,而褚瑶则躲在了寻味斋外的假山后,他出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她,这会儿站在这个位置看,却是一览无余。
褚晏袖中的手不断收紧。
瑶儿果然跟踪了他。
寻味斋除了味道,保密性也做得很好,她没有预约进不去,直接从寻味斋入手,也打听不出来他见了谁。
但是她很聪明。
褚晏看着褚瑶躲在那里,冷笑了一声。
瑶儿这样子是想要等里面的人出来么?
褚晏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骇人气息。
随从站在褚晏旁边那是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从来都不知道,大人看二小姐还能有这么脸色阴沉的时候。
刚才大人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点不太对劲了,他瞅着甚至都觉出了一股断情绝爱、六亲不认的凌厉感,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这会儿……
随从悄悄看了大人一眼,这情况……不太妙啊。
以前大人见了二小姐,哪次不是和颜悦色,还从未有过这般阴沉冷漠的时候。
这样子甚至都不像是生气,反倒像是……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随从心中惊骇不已,大人这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啊?
这这这……好像是真的六亲不认了啊!
“呵!”
褚晏冷笑了一声,却没有打草惊蛇。
翌日,褚晏带了两个护卫去了成远伯府。
“最近京城治安不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两个护卫放你身边我放心一些。”褚晏神色间尽是担忧,为妹妹着想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好兄长。
褚瑶自是满心欢喜的接受了褚晏的好意。
直到贺景明回来的时候,褚瑶脸上仍旧带着笑。
贺景明进门的脚步微顿,惊奇之余,又默默地松了口气,这屋里的天儿啊,可算是放晴了。
只是,那如门神一般立在门外的两人,实在不容忽视,贺景明坐到褚瑶身边,疑惑问道:“门口那两个怎么回事?站在那里做什么?瞧着有点眼生。”
褚瑶笑得柔和,为其解惑道:“哥哥派来的,最近宣平侯父子不是接连被打了么,京城治安不好,哥哥担心我的安危,特意送来的,让我出门一定要带着,就是在府里,也不要让他们隔太远,方便万一发生意外能够随叫随到。”
褚瑶说着说着便抚了抚额,亏她之前还以为……褚瑶叹了口气,心道自己真是想多了,哥哥这么担心爱护她,怎么可能会因为贺景明不上进而迁怒她呢?她不仅是这世上哥哥唯一的亲人,还是哥哥唯一的妹妹啊。
想到这,褚瑶那颗因褚晏避而不见而惶然失措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上次哥哥不见她,也许真的只是因为心情不好吧。
听完了褚瑶的话,贺景明却是沉默了。
他这大舅子未免也太草木皆兵了,就算外头不安全,可他成远伯府这么多人呢,哪里就危险了,至于让人守在门口么?
……
几日后,傍晚。
随从再次将从成远伯府送来的密报呈给了褚晏。
褚晏打开信封看过之后便收进了抽屉,顺便还上了锁。
随从:“……”
那抽屉里面已经不止刚才这一封了。
这些天,几乎每天都有一封,而且他摸着,那厚度竟然还不薄。
这怕是将二小姐的一举一动全给写上去了。
随从心惊不已。
大人这哪是派人保护二小姐,这分明就是要监视二小姐啊!
褚晏抬头,见随从还立在原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冷声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随从瞬间心如擂鼓,大人最近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虽然大人以前也不是个温和的人,但那种冷顶多就像是一层薄薄的雪,捂捂还是能化的,而现在的这种冷,那简直就跟千年坚冰一样,谁碰冻死谁。
随从这哪还敢磨蹭,赶紧汇报道:“虞相最近又在张罗着要给虞大小姐相看夫婿了。”
褚晏闻言眸底一片寒凉:“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诶?”随从愣了愣,这不是大人之前还准备过要去虞府提亲么,后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改了主意没去,但大人对那对那虞大小姐又好像还挺在乎的,又是偷看人家又是约人吃饭的,他以为,以为……
随从心里七上八下,难道……他想多了?
“出去!”褚晏冷声喝道,脸色沉沉。
虞秋秋嫁谁都跟他没关系,他再娶虞秋秋他就是狗!
随从瑟缩了一下,立马开溜,生怕跑慢了再被迁怒,那他冤不冤呐。
只是,他刚提了腿准备跨出书房门,身后却又传来了大人的声音。
语气听着仍旧冰寒彻骨,但好像……又有点不太一样。
褚晏:“她要跟谁相看?”
第62章
随从很是诧异, 大人不是不想听么?
刚他要汇报,大人还呵斥了他,这才过去多久, 就改主意了?
没办法,随从只好又撤步退了回去, 正要开口——
“算了。”褚晏神色间似乎有些懊恼,忽然又不想听了,急急的打断了他。
随从:“……”
大人这心思就跟那三月里的天似的,说变就变。
随从心中默默腹诽着离开。
而独坐书房内的褚晏, 怔怔看着已经紧闭上的房门, 许久之后,才似回过神来似的嗤笑了一声。
虞秋秋要和人相看, 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关心这个做什么?
“不听是对的。”
褚晏低声呢喃,像是在陈述, 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
翌日。
褚晏下意识地让自己忙碌了起来。
甚至为了不让自己有坐下的功夫, 他还跟人换了个差事。
褚晏带着人去了案发现场。
“距离案发都已经过去好几个月, 尸体是早就被清走了的, 地上的血迹这么长时间, 也被雨水给冲刷干净了, 案发时留下的痕迹, 现在基本已经趋近于无了。”
这案子虽然临时换了帅, 但底下的兵还是原来的那些,一直以来都在跟进此案的一下属解释道。
众人身处的这宅子空荡荡, 谁能想到,就在几个月前, 这还是户人丁兴旺的人家呢?
就在几个月前,这里发生了一桩灭门惨案。
那血流成河的样子, 下属现在想起来都还心有余悸。
因为这事实在太过轰动,连皇上都被惊动了,所以原本由京兆尹负责的案件,直接转呈到了他们廷尉司,只是,几个月过去了,案件侦破仍旧毫无进展,因着这事,廷尉司的压力极大,原本直接负责此案的大人,更是愁得头发都快要掉光了。
属下悄悄打量着这褚大人,据他所知,褚大人这段时间都在负责修订律法的事情,那整天坐在案前,相比他们成天在外风吹日晒追查线索的,简直不要太轻松。
而原本负责此案的大人,一听褚大人想要跟他换个活,那是高兴得藏都藏不住,就跟天上掉馅饼被他给捡到了似的,脸都笑成菊花了。
属下很是不解,旁人都对这案子避之不及,也不知褚大人怎么会突然这么想不开,竟然主动接下了这烫手山芋?
这案子破了,那自然是能立大功,再加上如今廷尉大人年事已高,随时都有可能退下来,这升迁说不定也非褚大人莫属,但……这不是破不了么?
别说线索了,他们现在连头绪都没有,到最后不受责罚就不错了。
下属对这案子能否侦破,悲观的态度几乎写在了脸上。
褚晏瞥见,倒也没有说什么。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案子侦破的难度有多大。
上辈子,直到五年后,这案子还是一桩悬案。
最后这宅子……
褚晏回忆的思绪忽然顿了顿。
最后这宅子……被他买下送给虞秋秋了。
褚晏的神思开始渐渐飘远。
上辈子虞秋秋对这宅子钟情得很,甚至还用这宅子开了鬼屋,但是后来没开多久就因为生意惨淡、无人问津而倒闭了,因着这事,她还捶胸顿足了许久。
褚晏想起这事来竟是不由笑出了声,只是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他却是又立马将脸色给沉了下来。
那女人还真是无孔不入!
怎么到哪都能想到她?
见褚晏面有愠色,正在介绍案件基本情况的下属不由得收了声,然后飞速地回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怎么了,是他哪里说得不对么?
自查了许久,属下都没得出结果,只好试探的问道:“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
褚晏回过神,很快便又恢复成了往常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连声音都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他随手翻了此前的案件调查记录,没几页纸,很快就看完了,还不如听属下汇报来得详细。
褚晏在宅子内边走边看,示意属下——
“刚说到哪了,继续。”
下属:“……”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即便是白天,这地方瞧着也阴森森的。
如无必要,就是他们也不太愿意来这,每次从这里出来,怕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他们大多回家进门前都得用艾叶水洒身除晦,若是讲究点的,还会去一趟寺庙,总之,麻烦得很。
再者,这地方之前他们都翻过千百遍了,实是不知还有什么可看的?
下属对在这里久留很是抗拒,在他看来,褚大人看再久也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但……褚大人新接手这案子,想要仔细看看却也无可厚非。
下属叹了口气,无法,只好又认命地跟了上去。
“这家的老爷是出了名的仁商,常做善事,与他打过交道的人,都对其印象不错,据我们之前的排查,仇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唯一一点比较可疑的是,案发之前,这家的老爷生了一场大病,大抵是怕自己时日无多,之后便着手分了一次家产,其中有九成他都留给了自己的两个嫡子,庶子只分到了一成。”
“按理来说,偌大的家产,却只分到了一成,庶子对此应该很是愤怒不满,是唯一一个有充分作案动机的人,但——”
属下抿了抿唇,而后继续道:“这家商户是被灭了门,庶子也在其中。”
“线索查到这里就断了。”
属下说到这时,两人正好走到了庶子之前住的那院子。
院子里摆了许多的兰花,因为无人打理,已经枯败了。
褚晏看着这落叶堆了满地的院落,眸光微凛,若有所思。
……
与此同时,皇觉寺。
刚上完香,虞秋秋手上不小心沾上了一些灰。
旁边的男子看见适时递来了一张手帕。
虞秋秋接过,看到帕子一角绣的兰花图案,唇角微微勾了勾,她抬眸问道:“贺公子也喜欢兰花?”
贺景泽笑了笑:“兰乃花中君子,生于幽僻,而风姿不减,贺某倾慕其品格,故而对兰花颇有些偏爱。”
不过——
她刚说的是也?
贺景泽眉梢扬起,似乎很是意外:“虞小姐也喜欢兰花?”
“不喜欢。”
虞秋秋擦过之后,直接将帕子递还了回去,发现贺景泽目光中满是不解,她解释道:“我曾经做过一桩失败的生意,开始我以为是我自己的原因,但后来却发现,其实是有人在暗中作梗,故意破坏我的生意。”
贺景明听了之后却更不解了,她说的这些跟兰花有什么关系?
虞秋秋笑看着他,朱唇轻启:“坏我生意的那个人,也喜欢兰花。”
贺景泽:“……”
这话说得还真是没法接。
今日,虞相安排他和虞秋秋在此处见面,其实说白了就是相亲。
原本他对此是有十足的把握的,谁不知道虞相对他这女儿极为宠溺,跟他见面这事,说不准就是虞小姐自己决定的,这就说明,虞秋秋对他至少是有些好感的。
但是,听了她刚才的话,他却又不太确定了
虞秋秋将他和那坏她生意的人相提并论,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待其琢磨清楚,虞秋秋又问道:“贺公子觉得,我应该放过那个人么?”
贺景泽:“……”
虞秋秋头微仰地看着他,似乎很是认真地在征询他的意见。
贺景泽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可看着虞秋秋这张极为惊艳动人的脸,心猿意马之余,又不由得对这个问题重视了起来,这说不准,是对他的一个考验。
他观察着虞秋秋的神色,思忖了一会儿,然后,义愤填膺地回道:“这般暗地里使下作手段的人,当然不能放过他,自当是要杀鸡儆猴、杀一儆百。”
“噗——”
虞秋秋忽地掩唇,笑声轻灵,连肩膀都微微颤动了起来。
她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只见她点了点头,眉眼弯弯:“你说得对。”
贺景泽眸光微亮,心跳开始加速。
难道他已经通过考验了?
“走吧,该下山了。”虞秋秋道。
她此行需要确认的已经知道了,已经没有再在这里停留的必要了。
至于这人……
虞秋秋瞥了贺景泽一眼,而后移开视线,唇角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人……也没有必要再见明天的太阳了。
说起来,这贺景泽和褚瑶的丈夫贺景明还是堂兄弟。
成远伯的母亲尚还健在,成远伯和其弟弟仍同住一府,没有分家,而这贺景泽便是成远伯弟弟的儿子。
贺景泽看了看天色,发现的确已经不早了,只是,没有得到一句准话,他到底还是不甘心。
于是便试探性的道:“虞小姐也知道,我因为身体不好,之前一直都被寄养在道观,直到前不久及了冠才回的京城,对京城还不是很熟悉,不知可否劳烦虞小姐有时间的时候做个向导,带贺某四处逛逛?”
及冠后才回的京城?
虞秋秋在心里嗤笑了声,这人装得倒还是挺像。
还想让她做向导?
呵!真够把他自己当盘菜的。
她按捺住心底的戏谑,抬眸刚要拒绝,只是话到嘴边,远远看见某个人正朝这上面来,却是又改了主意。
“我想到我要怎么洗白了。”虞秋秋忽然对系统道。
系统惊奇不已,它还以为这女人已经放弃洗白,只等着缓刑期结束就去赴死了呢。
【怎么洗?】系统问道。
虞秋秋:“被恶势力强取豪夺后遭受非人折磨,然后终于不堪其辱黑化的柔弱小白花。”
“怎么样,这人设不错吧?”
虞秋秋回味了一下,啧啧啧,她可真是个小天才。
系统听了默默开始评估,据它的了解,像虞秋秋这种反派的洗白逻辑,一般都是塑造一段悲惨的过去,和一个合理黑化的理由,有了这样的前情条件后,她在上个世界干的那些疯批事,人们就会觉得情有可原。
而这,也是虞秋秋不能在原本世界进行洗白的原因,因为……要模糊掉前后的时间线。
对于虞秋秋新规划的这个人设,系统虽然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有了上次弃妇剧本的前车之鉴,系统不由得对虞秋秋说的话怀疑了起来。
这女人的理论和实操完全就是两回事!
它对虞秋秋能不能老实照这规划走,持保留态度。
再者——
【强取豪夺你的恶势力在哪啊?】系统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世上还能有比虞秋秋更恶的恶势力?哪个勇士敢强取豪夺她啊?
“喏。”虞秋秋看着那正面若冰霜拾级而上的狗男人,唇角微微勾了勾:“那不就是么?”
系统:【……】
第63章
褚晏没想到他会在这里遇见虞秋秋。
所以……她今天是在皇觉寺里跟人相看?
他打量了一眼虞秋秋旁边的那个人。
和她相看的这人他认识, 是贺景明的堂弟,前几个月才刚回的府,一回来便盯上了成远伯府的荫庇名额, 想要走捷径去谋个一官半职。
他记得上辈子贺景明去世后,这贺景泽也没少打成远伯府世子之位的主意, 是个惯爱钻营投机取巧的。
这贺景泽跟虞秋秋相看明显是别有所图,别是到最后被人榨干了价值又惨遭抛弃。
他可是听说,虞相最近情况可不容乐观。
再者,虞秋秋既然也重生了, 便不会不知道等待虞相的结局是什么?
虞相能震慑住这人一时, 难不成还能震慑住这人一世?
想到这,褚晏不由心中轻嗤了一声。
他的唇角微动, 可到底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他和虞秋秋如今桥归桥路归路,虞秋秋怎样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 实是没有去干涉的必要。
可——
这女人不是挺聪明么?这人满眼的算计, 她就看不见?
还是说, 当真就看上这人了?
褚晏又挑剔地看了这贺景泽一眼。
这脸白得跟抹了粉似的, 弱不禁风、娘们唧唧。
就这?
虞秋秋如今已经饥不择食到这地步了么?
褚晏心中忽地燃起了一团无名之火,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但总之就是越看越生气!
到最后, 他竟是在为了自己居然生气了这件事情,而生气。
褚晏:“……”
罢了, 眼不见为净。
有的人虽然认识,但其实也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褚晏加快了上山的脚步, 经历了重生这件事情后,他对于那些他从前根本就不相信的事情, 到底还是多了几分敬畏,再加上他现在负责的这个案子,搞不好满府都是冤魂,他来这,便是为了求个平安符放身上,以防万一。
虽然瑶儿之前已经给他求了一个,但……
褚晏现在对瑶儿也不是很信任,这放身上用的平安符,还是自己求的放心些。
正当他即将从虞秋秋旁边错身而过时。
虞秋秋突然开口:“褚大人日理万机,怎么也有空来这里?”
褚晏原本不想理会,但——
——“该不会是知道我在这里,故意过来偶遇的吧?”
虞秋秋看他的眼神颇有些玩味。
褚晏额上青筋直跳,忍了忍,到底是没忍住。
“别误会,我只是有事恰好来了皇觉寺。”褚晏冷声道,说这话时,他甚至都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看虞秋秋,只给了她一个冷酷至极的侧脸。
虞秋秋眉梢微挑:“哦。”
——“行吧,既然你都特意解释了,那我就姑且相信吧。”
褚晏迈向虞秋秋上一级台阶的那只脚重重地落了回去,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了虞秋秋,什么叫做他特意解释,他哪有特意解释?!
褚晏想反驳,可仔细一想想,却又呼吸一滞。
该死!
他刚才的解释好像真的挺刻意的,可——
褚晏不甘心。
他说的明明是实话,虞秋秋凭什么只是姑且相信?!
“我来这是真的有事!”褚晏再次着重强调道。
虞秋秋只觉莫名其妙,她又没有质疑他,他这么大反应干嘛?
“行行行,知道了。”虞秋秋敷衍点头。
——“呵!男人!”
——“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是谁我就不点名了。”
褚晏:“……”
他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做越描越黑,这下怕是跳黄河也洗不清了。
褚晏咬牙,该死,他今天就不宜出门!
褚晏抬腿,一步迈两个台阶。
直到褚晏走出了几步远,一直站在旁边不吭声的贺景泽,这才小声问道:“虞小姐,你和褚大人认识?”
“哦你说明天啊。”虞秋秋不仅没有同他一样压低声音,而且还答非所问:“可以啊,你去过西城那边的花鸟集么,没去过的话,我明天可以带你去逛逛。”
贺景泽:“???”
他刚问的是这个么?
不过——
这也算是个意外之喜,贺景泽忙不迭就表示自己没去过。
两人在褚晏身后旁若无人地约好了明日的见面地点。
褚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跟在他旁边的随从却还是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直到上到山顶,进了皇觉寺,虞秋秋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那酝酿了一路的暴雨才好似终于落了下来。
褚晏忽地转过身来,脸色阴沉,他死死地盯着随从,求证问道:“我刚刚真的很刻意?”
随从沉默。
啊这个……怎么说呢……这么说吧……其实的确……好吧也不是很多……嗯……反正不止一点点……
随从在心里斟酌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在良心和求生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眼看着就这么错过了最佳的答题时间,随从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大人问这个,那不是在为难他么?
褚晏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更黑了。
……
下山后回府的路上,褚晏又遇见了贺景泽。
确切来说,是他单方面地看见了贺景泽。
贺景泽送完虞秋秋后,竟然转头就进了一家青楼。
那左拥右抱的样子,看起来还是个熟客。
“呵!”
褚晏无语地冷哼了一声。
虞秋秋那女人是把聪明全都用他身上了不成,就这么个渣滓她居然还能被蒙蔽了,还说什么明天要带这个姓贺的去逛花鸟集?
听着大人拳头捏出来的咔嚓声,随从抿了抿唇,纠结了半响后,试探性地建议道:“大人,咱要不要上去警告一下他?”
褚晏一个眼刀就杀了过来:“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警告他做什么?吃饱了闲的?”
随从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主打一个逆来顺受。
吃饱了闲的哪里是大人呢,分明就是他才对……
翌日。
西城的花鸟集市口。
看着一大早就守在这里的大人。
随从:“……”
沉默。
还是沉默。
就……这很难评。
说好的跟他没关系呢?
许是随从质疑的眼神太过赤裸裸,褚晏侧首瞪了他一眼。
随从立马将头给低了下来,无辜极了,他可什么都没说。
空气仿佛产生了短暂的凝滞。
过了一会儿,就当随从以为这事已经翻篇的时候。
褚晏忽然道:“既然她都已经认定了我是故意去偶遇的她,那我不故意一下,岂不是平白担了这虚名?”
“……”
随从垂首看着自己的脚尖在地上碾过来碾过去,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啊。
他几度抬头又低下,欲言又止。
最后,因为怂,只能在心里疯狂腹诽。
虞大小姐什么时候认定大人故意去偶遇了她?
他昨日听见的,分明是虞大小姐相信了大人的说辞,虞大小姐对大人那用力过猛的解释,甚至都没有质疑半句。
这难道不是大人自己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么?
好家伙,这振振有词得还一套一套的,昨儿晚上没少琢磨吧!
随从的吐槽欲简直快要溢出来。
可他家大人说得煞有介事,他又不太敢去提醒这个事情。
他悄悄抬眼看了褚晏一眼,那心情,复杂极了。
这欲盖弥彰得,其实……大人根本不需要打这补丁的。
主要,他也没问不是?
就……多多少少有点多此一举了。
远远看见了虞府的马车,褚晏嗖地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快步走到了一处棚子后面。
“???”
随从懵逼地跟了过去。
不是,刚不还说要偶遇么?现在怎么又躲起来了?
许是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失得体,褚晏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别误会,我不是要去掺和,我就是看看。”
随从嘴角抽搐:“哦。”
第64章
虞秋秋来了之后许久, 都不见贺景泽的踪影。
褚晏就这么看着虞秋秋将这花鸟集市逛了大半圈。
最后,她停在一处卖兰花的摊子前细细看了起来,时不时还和摊主询问着些什么。
褚晏疑惑, 她不是喜欢栀子花么?
怎么,如今又喜欢上兰花了?
不知为何, 褚晏心里突然有点发堵。
他怔怔盯着人看了一会儿,而后自嘲地哼笑了声。
想想也是,虞秋秋连人都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更何况是花呢?
这女人就不是个专一长情的, 可怜——
褚晏为栀子花鸣的不平戛然而止。
他看见虞秋秋从兰花摊前离开了, 看了半天,结果……一株都没买。
褚晏嘴角抽了抽, 一时间心情复杂,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之后虞秋秋又走走停停地逛了好些个摊子, 只不过每处都是走马观花, 并没有停留多久, 不像之前那个兰花摊看得那般仔细。
褚晏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 本来是一路无事的, 可虞秋秋不知为何竟是忽地转身视线朝这边扫了过来。!!!
褚晏迅速地往后撤了一步, 借鸟笼子做了个遮挡这才没有被她看见, 褚晏默默松了口气, 可旋即又拧起了眉头,都这个时候了, 贺景泽还没有来。
“所以……她这是让人给放鸽子了?”褚晏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放鸽子了!”
“放鸽子了!”
旁边的一只绿毛鹦鹉突然学起了舌。
褚晏:“!!!”
他的心脏都快要停了,第一反应就是去捂嘴, 可一人一鸟隔着个鸟笼子,一时间, 褚晏竟是束手无策拿它没办法。
褚晏怒瞪之,企图将其震慑住,可——
“放鸽子了!”
“放鸽子了!”
这绿毛畜生无所畏惧,仰着脖子再度开腔,仿佛在炫耀自己学到的新词。
褚晏:“……”
该死!
汇聚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多,褚晏站在这顿觉如芒刺背。
好在这会儿虞秋秋已经走远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褚晏尴尬地将手握成拳掩唇轻咳了两声,然后将两手背到了身后,打算若无其事地离开。
然而,他刚抬腿迈了一步,就和虞秋秋的护卫来了个对视。
刹那间,喧闹的集市都好像在他耳边寂静了。
那护卫目带审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竟是不发一言抬腿就跑,那方向,分明就是要去和虞秋秋告状。
“喂!”
褚晏怒急攻心,拔腿就追。
这人是三岁小孩么!!!
这么大了还告状!这花鸟集是写了他褚某人不能进还是怎么的?他就不能是恰好从这里路过么?!
褚晏气得要死,但他一朝廷命官追着一个护卫跑实在是不像话,追了没几步,褚晏就放弃了。
于是,他便眼见着那护卫跑到了虞秋秋旁边说了些什么,再然后,虞秋秋的视线就朝这边望了过来。
褚晏:“……”
他发誓,他以后出门一定看黄历。
然而,这样的马后炮却丝毫不能减缓他此刻内心的焦躁。
该死!
褚晏低啐了一声。
他看着虞秋秋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纵使他的心中早已涌起了惊涛骇浪,但表面仍旧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都被发现了,若他转身就走,那多没面子,显得好像他心虚似的。
褚晏就这么倔强地立在了原地。
“褚大人今日怎么也有兴致来逛这集市?”虞秋秋走近后笑问道。
——“啧啧啧,狗男人该不会是——”
“嗯,昨日听见有人提到了这里,一时兴起便来这逛逛,怎么,有问题么?”褚晏打断了虞秋秋内心的猜想,反问得那是理不直气也壮。
既然注定要被嘲笑,那他还不如走虞秋秋的路,让虞秋秋无路可走。
虞秋秋:“……”
别说,她还真就被噎住了。
她几度启唇,却愣是蹦不出词儿。
虞秋秋心情复杂地看着褚晏,竟是罕见地沉默了。
——“好家伙,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如今狗男人破罐破摔是越发熟练了,不得了不得了。”
不过——
——“有人?”
——“他刚说的是听见有人提到了这里……”
虞秋秋黑眼,发现了盲点。
——“怎么,我是不配拥有姓名么?”
“既如此,我还有事,就不打扰褚大人逛集市了,先走一步。”虞秋秋声音很是冷淡。
“有事?”褚晏嗤笑:“你所谓的有事,该不会是等贺景泽吧?”
闻言,虞秋秋离开的脚步顿了顿。
她转头看向褚晏。
只见他目带怜悯,可说出来话却好像带了刺。
“可惜了,他昨儿夜宿青楼,这会儿说不定还在美人乡里没起来呢。”
褚晏说这话时一直都在观察虞秋秋的反应,本以为以这女人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定会从她的脸上看到怒意,可——
“嗬——”
虞秋秋却噗嗤一声笑了。
褚晏皱眉,双眸微微眯了眯,这是什么反应?
虞秋秋笑够了之后,颇有些玩味地看向他:“褚大人这是在跟我告状?”
——“啧啧啧,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褚晏:“……”
告状?
这重点是他告状么?重点难道不是她应该看清楚贺景泽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本质?
褚晏当真是给气笑了,可——
等等!
他猛地觉出了虞秋秋的语言陷阱。
该死!
差点被这女人给诓进去了。
他哪有在告状?
褚晏瞪眼,郑重声明:“我想虞小姐是误会了,我刚才并不是在告状!”
他只是在表述一个合理的猜测而已。
虞秋秋声音淡淡:“哦。”
褚晏:“……”
他生平最讨厌听人说哦!
见虞秋秋还是没有丝毫要放弃贺景泽的意思,褚晏压了压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罢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她自己要一条道走到黑,那也怪不得谁了。
他反正是已经仁至义尽提醒过她了。
眼见着姗姗来迟的贺景泽正朝这边过来,褚晏直接转头就走,眼不见为净。
他今天就多余来这一趟。
“抱歉,一不小心睡过头了,虞小姐久等了吧?”贺景泽匆匆跑过来,头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虞秋秋没有看他,反倒是看着褚晏那匆匆转身的背影,唇角勾了勾。
“没关系。”她道。
她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至于贺景泽来不来,什么时候来,根本就无关紧要。
不过,人既然已经来了,那便再添一把火。
虞秋秋巧笑倩兮:“贺公子喜爱兰花,刚我看那边有几株品相不错的,贺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褚晏的背影肉眼可见地僵了僵。
直到走出这花鸟集市,褚晏心中的那团无名之火才稍稍外露了一些出来。
他回身向集市内望去,只觉不可置信。
合着虞秋秋在那兰花摊子前看了那么久,竟是因为贺景泽喜爱兰花的缘故?
随从见褚晏又望向了这集市里面,以为其是想再进去却苦于找不到借口。
随从微微一笑:这还不好办?
就让他来为大人排忧解难吧!
于是,他当即便替褚晏故技重施。
“大人稍等,仆有个东西掉了,那是仆亲娘留下的遗物,仆进去找找。”随从说完后,便一溜烟地钻进了集市的人群中。
褚晏阻拦不及,对着空气冷笑了一声。
“自作聪明那就自食恶果!”
这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吃一堑长一智,他以为他还会干这种事么?
呵!
不可能!
褚晏直接转身上马打道回府,马蹄奔腾,唯余下一道衣袍烈烈翻飞的背影被东升的朝阳越拖越长。
随从在里面半天没等到人,再出来一看,竟是连马都不见了。
随从:“???”
不是,他那么大个大人呢?
回去后,褚晏整个人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清醒、睿智、工作效率高得吓人,甚至还目光如炬,随便扫了一眼,便点出了下属所办差事中的几个错漏,仿佛丝毫没有被早上的事情影响到。
当天晚上,更是早早就上床睡了。
然后——
第二天,褚晏顶着一双熊猫眼起来了。
随从端着洗脸水进来,这猛地一瞧。!!!!!
“哐当”一声,他手里的水盆就掉在了地上。
第65章
去廷尉司的路上, 褚晏路过一家医馆,他想了想之后便进去了。
人,还是不能讳疾忌医。
给他看诊的大夫已经七十多岁了, 仍旧精神矍铄,看着很是靠谱的样子。
大夫一边捋着胡子, 一边闭眼给褚晏把脉,刚开始还老神在在的,可过了一会儿,眉头却是蹙了起来。
褚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他的病很严重?
大夫睁开眼, 略微有些疑惑地问他:“你哪里不舒服?”
这脉搏他摸着没什么问题啊, 不像是有病的。
褚晏却是一本正经,严肃道:“我昨晚很早就上床躺着了, 但是一晚上都没睡着,您看我这需要开点什么药么?”
老大夫:“……”
从医这么多年, 他还是头一回碰见有人因为睡不着来看大夫的。
不过老大夫还是有自己的医德的, 没搞清楚原因, 这药哪能随便乱开, 他这医馆开了这么多年了, 可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是药三分毒。”大夫收起脉枕, 而后看着褚晏问道:“你这情况是最近才有的, 还是……一直都这样?”
褚晏想了想, 其实自重生之后他睡眠便一直都太好,只是之前一晚上好歹勉强还能睡上一两个时辰, 现在却是情况越发严重了,昨儿晚上, 更是直接失眠了一整夜。
“持续有一段时间了。”褚晏回道。
有一段时间了……那这还挺严重啊。
大夫不由得重视了起来,又继续问道:“可是最近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烦心事?
褚晏不知怎的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虞秋秋和那贺景泽并肩而行的画面。
想到这, 褚晏猛地打了个激灵,因为这事睡不着,他是疯了吗?!
不对,肯定不是因为这个!
“最近办的差事有点棘手。”褚晏给自己找了个尚能接受的理由。
大夫盯着褚晏身上的官服辨认了一会儿,再看褚晏又生得这般年轻,当即心下便有了猜测。
年纪轻轻便做到四品的,除了都察院的那位周大人,便只剩下廷尉司的褚大人了。
这位应该就是廷尉司的那位褚大人吧?
思及京中几个月前发生的那桩灭门惨案,大夫很是同情地点了点头,案子几个月了还没破,那确实是有点棘手。
大夫拿了张纸过来,提笔沾墨,准备先给他开几副安神药。
因为认出了褚晏的马,长乐便一直在对面的香粉铺子里悄悄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她明年就要及笄了,父王和母妃前几日还开玩笑地问她想要谁做自己的郡马。
她当时没有回答,但其实,她已经心有所属了。
长乐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这反反复复绣了好几次的鸳鸯荷包,脸上不由得浮上了一层红晕。
可褚大人会收下她送的荷包么?万一——
一想到自己有被拒绝的可能,长乐忽地又有些退缩了。
褚大人比她大了七岁,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年纪太小了?要不还是等明年及笄之后再……
长乐咬着下唇神情很是纠结。
可当她看见褚晏提着一扎药包从医馆出来的时候,却是嗖地一下将这些顾虑全给抛到了脑后。
褚大人生病了!
长乐脑子一热,当即就冲出香粉铺子跑到了褚晏跟前。
“褚大人是哪里不舒服么?”长乐很是关心地问道。
随从已经解开缰绳,将马给牵过来了,褚晏正准备走过去,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他看着突然跑到他面前的人,眉头微拧,并不是很想回答她的问题。
失眠的这种事情,大夫要给他对症下药,他没办法必须得说,可其他人,那就没有必要知道了吧。
再者,这人无缘无故地跑来关心他做什么?
褚晏看长乐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些警惕,他神色淡淡,只是略微地欠了欠身:“长乐郡主。”
说罢,他便准备越过她上马离开。
只是,手刚碰到马鞍的时候,他却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又看向了长乐。
长乐被其看得心跳加速,小小的心脏就跟那扑通乱撞的小鹿似的,几乎快要跳出来了。
褚大人怎么这么看她,难道……
长乐抿了抿唇,一想道褚大人可能对她也有意,心中就喜悦得想要冒泡泡。
她决定要勇敢一回。
“我其实喜欢褚大人很久了。”长乐一股脑地说完,语速飞快,生怕慢了自己又退缩了,然后一说完就低头紧闭上了双眼,脚尖在地上一点一点,忐忑着等待着褚晏的回应。
可……等了许久,她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褚大人怎么不说话?她的喜欢让他很为难吗?
长乐的心里忐忑极了,她没忍住掀眸悄悄看了一眼,然后就发现——
褚晏虽然面朝着她的方向,但视线却并没有聚焦,一副怔怔出神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样子。
长乐松了口气之余,又不由得有些失落。
他刚才……是不是没有听见啊?
“问你个问题。”褚晏突然回过神道。
长乐愣了愣:“什么问题?”
褚晏眉头紧锁,神色间似乎是有些犹豫,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
“如果是你,你能接受自己未来的夫君每天都去青楼么?”
褚晏面色凝重,忽然语出惊人。
“欸?”长乐猛地睁大了双眼。
每、每天都去青楼?
褚大人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难道他想以后每天都……
长乐仿佛听见了自己心房崩塌了一角的声音。
褚大人……竟然是这样的人么?!
长乐看褚晏的眼神满目都是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然而,褚晏的问题却还没有问完,紧接着他又抛出了一个更炸裂的问题。
褚晏:“你的父王必须不遗余力地为你的夫君铺路,一旦你没了利用价值,你的夫君会立马将你休弃,这样也没关系么?”
什、什么?
长乐仿佛受到剧烈冲击一般往后退了一步。
“哗啦——”
她感觉她心房的另几个角好像也塌了,顷刻间一片废墟。
褚晏此刻在她眼中,简直不亚于是洪水猛兽。
天天要去青楼就算了,他还要利用她,还要在榨干利用价值之后将她抛弃?
长乐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下来了,她崩溃地冲着褚晏大喊:“你卑鄙、无耻、下流!!!”
呜呜呜呜呜,她真是看走了眼,这样的人,就是长再好看她也不要了。
长乐吼完之后哭着跑了。
褚晏却是眸光一亮,他指着长乐愤愤离开的背影,朝随从道:“看吧,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吧!”
长乐郡主还是虞秋秋上辈子唯一的朋友,按道理来说,能成为朋友的一定是臭味相投才对,那这想法怎么也不该是大相径庭啊?
褚晏就纳了个闷了。
那虞秋秋是怎么回事?被浆糊糊住脑子了不成?
褚晏一想起这就完全无法理解。
随从:“……”
“您刚才听见长乐郡主说什么了么?”他试探地问道。
见随从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褚晏只觉莫名其妙:“她不就说了卑鄙无耻下流么?”
随从:“……”
看这样子是没听见了。
随从叹了口气,十分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他。
可当他准备开口,抬眼却看见了大人眼底的青黑,这到嘴边的话,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罢了,左右大人这形象也已经被他自己败得差不多了。
再者……随从又看了看他家大人的黑眼圈,沉默了半响后,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虽然大人自己不承认,但他却是看得明明白白。
他家大人,还在人家坑底呢,短期来看,怕是出不来了。
“虞大小姐和贺公子约了今天晚上要去摘星楼看河灯。”随从忽然冷不丁地道。
褚晏脸色蓦地沉了下来,眼刀更是直往随从身上戳。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随从撇了撇嘴,咕哝着:“唔……没什么。”
反正,他就这么一说,大人若是不在意,那就随便听听好了。
……
褚晏一整个下午都在库房里翻看那些从凶宅里收上来的东西。
这些东西早就按照所属的个人归置好了。
“这几箱都是那位兰三公子的。”
那桩灭门案的家主姓兰,三公子兰封便是这家的庶子。
属下用钥匙将木箱打开之后,便退到了一边。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褚大人今天似乎心情很是不好。
虽说这褚大人原本就时常冷着张脸,但之前的那种冷顶多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今天的冷……却是那种无差别攻击,要把人冻死的冷。
下属搓了搓自己的手臂,默默打了个寒颤。
褚晏一件一件翻看着这箱内的东西,其中有很多的字画,竟然都跟兰花有关。
褚晏目色冰冷,显然是想起了一些刺眼的画面。
“这兰封喜欢兰花?”褚晏冷笑了一声。
贺景泽也喜欢兰花,因为这个,虞秋秋还……
等等!
电光火石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褚晏的脑海里飞快地闪了过去。
褚晏眉头紧锁,脑海里的思绪零零落落,可潜意识却告诉他,这其中分明有什么重要的关联在里头。
兰花、兰花……
依据他们的排查,这桩灭门案,唯一一个有作案动机的便只有这兰三公子兰封,但因为兰封也在死亡名单之内,线索到他这里便断了。
可如果……死的那个不是兰封呢?
想起贺景泽脸上的那层厚粉,他当初见了只觉得这人娘里娘气,可如果他是为了遮掩他原本的容貌呢?
易容……
一个大胆的猜想忽然浮出了水面。
褚晏急急地抓住属下问道:“成远伯府的贺景泽是什么时候接回来的?”
……
入夜,摘星阁。
摘星阁是京城的第一高楼,窗外往上望去是满天星辰,往下望去则是万家灯火以及绵延的河灯。
微风拂面,虞秋秋却对这景色并不关心,她垂眸静静地看着那疾驰而来,然后停在楼下翻身下马之人,唇角勾了勾,笑得妖冶极了。
这鱼咬饵的速度……倒是比她想象的快了一些。
趁着虞秋秋背对他站在窗前看风景,贺景泽悄悄打开一包药粉倒进了虞秋秋的酒杯里,然后晃了晃摇匀。
几天了,虞秋秋仍旧没有给他一句准话,他怕再这么拖下去会夜长梦多,还不如直接生米煮成熟饭来得省事。
再者,虞相这船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他可不想便宜没占着,还得给人收拾烂摊子。
但凡他还有更好的选择,他都不会冒风险来搭虞相这艘注定要翻的船。
“虞小姐,待会儿再看吧,不然这菜就要凉了。”贺景泽柔声道。
虞秋秋回头,眉眼弯弯:“嗯。”
贺景泽看着虞秋秋这带笑的脸,心跳都漏了一拍,而后,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贺景泽举起酒杯:“我先敬虞小姐一杯。”
虞秋秋挑眉,在他对面落座,一副没有丝毫防备的样子。
只见她巧笑嫣然:“好呀。”
然后在贺景泽紧张的注视下,虞秋秋端起酒杯。
快要端到唇边的时候,虞秋秋收起了脸上那逼真的假笑,整个人气质突变,无害的气息消散得一干二净。
“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喝吧?”虞秋秋眼神轻蔑,声音更是冷得像数九寒天里的冰渣子。
她当着贺景泽的面,手一转,整杯酒便被她一滴不剩得地倒在了地上。
区区蝼蚁,也敢在她面前班门弄斧。
可笑!
贺景泽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虞秋秋靠向椅背,冷笑了声。
“什么意思?”
她满目嘲讽,语调幽幽:“鱼饵,就该有鱼饵的自觉不是么?”
鱼饵?
她说他是鱼饵?
贺景泽目眦欲裂,怒火直冲云霄。
她要钓谁?!
贺景泽一想到自己被戏耍了,当即便想要上前给这女人一顿教训,可当他回想起这几日频繁出现在周围的褚晏,又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见这女人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贺景泽也越发地心如擂鼓了起来。
虞秋秋这个时候跟他撕破脸,难道是……
“我日你大爷!”
贺景泽低声咒骂了一声,当机立断便要离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至于这女人,贺景泽开门前阴狠狠地刮了其一眼。
他不过放过她的!
然而——
“嘭!”地一声巨响。
门猝不及防地被人从外面踢了开,贺景泽躲避不及,半个身子都被压在了门板之下。
褚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对属下示意:“带走。”
贺景泽被人从门板之下拖了出来,整个人都被绑得无法动弹。
他没想到褚晏会来得这么快,心里面不甘极了,存着一丝侥幸地嘶声怒吼道:“你们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
褚晏冷哼了一声,眸色暗了暗:“凭你兰封假冒他人身份,凭你身上背着十五条人命!”
“凭你——”褚晏单手将他拽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肖想了你不该肖想的人。”
说罢,他便将这面若死灰的人扔回给了属下。
而后,他看向了房中坐在桌前的那个人。
见其形单影只,快意如同潮水朝他奔涌而至。
褚晏唇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
虞秋秋,怎么办呢?你的意中人,被我抓走了。
第66章
京中兰家的灭门案当初本就十分瞩目, 这会儿又传了个真假少爷案,关键犯事的还是同一个人,这一下子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众议沸然。
真正的贺景泽已经被那兰封杀害,成远伯府挂起了白幡, 府中一下子来了不少亲戚。
褚瑶的婆婆那是相当的嗅觉灵敏,假贺景泽的事一出来就跑郊外的别庄躲闲去了,府里的一大摊子事全扔给了褚瑶。
来府上的那七拐八拐的亲戚们找不到褚瑶的婆婆,便全跑到了褚瑶这里, 七嘴八舌的, 恨不能问出个底朝天来。
褚瑶不胜其扰,但都是长辈偏偏又不好拒绝, 毕竟人家是打着关心的旗号来的,把人赶出去反倒还要平白担个不识好歹的名声。
贺景泽的一群七大姑八大姨将褚瑶团团围住。
“你们之前一点都没有发觉么?”一拐了不知道多少弯的吊梢眼亲戚问道。
“是啊是啊, 这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当真一点异常都没有?”
众人跟着附和。
刚开始褚瑶还能心平气和地应付, 可后来她们说得却越发激烈了起来。
褚瑶被围在其中, 只觉得脑瓜子嗡嗡响。
“那假货还真有够缺德的, 这心思还挺缜密, 怕是知道了景泽自小就被养在了外面, 早就盯上景泽, 盯上成远伯府了。”
“可不是么,十五条人命呢, 那假货当真是歹毒啊。”
“你们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阴险恶毒的人?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我的老天爷, 我活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事情。”
“可怜景泽从小就被送去了道观没享到什么福,好不容易, 家里接他回府了,又被那假货杀害替了身份,真是造孽啊,那畜生真是百死都不足惜。”
“景泽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那可真是白白嫩嫩惹人怜爱的,笑起来别提多可爱了,谁料竟会遭遇了这般不测。”
“那假货真是猪狗不如,替了人家身份还能这般心安理得。”
“人家连自己的亲爹都能下得去手,可见那假货就是个畜生,你还能要求畜生有良心?”
褚瑶坐在她们中间,听着她们义愤填膺地骂那个冒充贺景泽的杀人犯,按理来说,她应该和她们同仇敌忾的,可……褚瑶默然不语,垂眸怔怔,她好像游离在了她们之外,与她们格格不入。
她坐在这里只觉得如坐针毡。
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并不认为这是错的。
就算有错,那也是那些重嫡轻庶的人有错在先,他们不过是在自卫罢了,要怪就怪他们蠢,连自己的命都守不住,那还能怪谁呢?
那兰封杀了自己的父亲,分明就是因为他的父亲不仁,仅仅因为是庶子,偌大的家产便只能分到一成,这跟打发叫花子有什么区别?
他若不为自己拼一把,日后难不成要一辈子仰仗着嫡兄,看嫡兄的脸色过活么?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兰封做出这样的事情有什么错?
耳边的议论声、谩骂声无休无止。
这令褚瑶烦躁至极,她真是厌透了听那个假字。
人活在世不就是各凭本事?
是真是假有那么重要么!
见褚瑶一直都没有说话,坐在她旁边的夫人立马反省了一下。
到人家府上来,反倒把主人家给冷落了,实在是不应该。
她挤眉弄眼地用眼神提醒了一下那说得正起劲的几人。
那几人先还愣了愣,但看见褚瑶那面色不霁的样子,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一婶子忙不迭将话头递给了褚瑶,试图亡羊补牢将褚瑶拉进她们的讨论中来。
“你说那假货是不是丧尽天良?”那婶子拉着褚瑶的手问道。
褚瑶嘴角微微动了动,勉强扯出了一丝笑来。
她现在光是压制自己的戾气不显露出来就已经耗尽了心力,违心的话,她根本就不想说。
只是这婶子却好似完全察觉不出她的抗拒,竟是逮着她一个劲地问。
褚瑶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看起来十分牵强,难看极了。
“你怎么了?”婶子终于发现了褚瑶的异常,奇怪的问道。
褚瑶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摇了摇头,她起身:“我身体不太舒服,就不陪各位了,还请诸位见谅。”
在座的这些,今日来本就醉温之意不在酒,再者想要打听的都已经打听得差不多了,褚瑶陪不陪的倒是没那么重要,甚至褚瑶不在,她们唠得还轻松一些。
是以,一听褚瑶要走,一个个都很是善解人意。
“肯定是累着了,快去好好休息,找个大夫来看看,这身体不舒服可不能马虎的,别是小病拖成了大病。”
“你去休息吧,不用招待我们,我们老姐妹也好久没见了,自己说会儿话就行了。”
……
褚瑶温婉浅笑着一一应承了,可一踏出厅堂门,她上扬的嘴角便落了下来。
褚瑶走在檐廊下,走都拐了几道弯了,还是依稀能够听见她们在后面一口一个假货,一口一个畜生。
褚瑶压抑了许久的戾气这会儿终于有些绷不住了,她的脸色难看至极,垂在袖中的手指甲掐进了掌心。
她再顾不得仪态,一路小跑着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屋便将所有人都轰了出去。
紧接着——
“啊啊啊啊啊啊……”
伴着褚瑶的尖叫,屋里响起了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
那声音持续了很久,屋外的人听得心肝都一颤一颤。
贺景明帮着其二叔处理堂弟的后事,直到晌午的时候才得了一些空闲,听说褚瑶身体不舒服,立马就从西跨院赶回来了。
一进屋,看着这满屋的狼藉,饶是贺景明也心惊了一瞬,这些瓷器的价值倒还是其次的,主要是这满屋的碎瓷片实在太危险,瑶儿把那些东西摔成这样,万一割到了她自己怎么办?
贺景明叹了口气,当即便叫了下人进来清理。
他小心地避开地上如废墟一般的障碍物,走到了床边坐下。
褚瑶背对他侧躺在床上,但因为他坐着,从他的角度其实还是能够看见褚瑶的侧脸。
她闭着眼,眼角却流出了泪珠。
贺景明抬起准备去帮她拉被子的手顿了顿,最后……落在了她的肩头。
贺景明沉默了许久,什么指责的话也没说,只是轻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府里这招待女眷、主持后宅一应事宜,本来是由他继母出面的,但他这继母惯来都不爱应付这些七零八碎的事情,这次更是直接做了甩手掌柜溜之大吉,父亲宠着继母,他也不好说什么。
在这件事情上,贺景明心中其实是对褚瑶有愧的,瑶儿第一次主持这样的大事,本就没有经验,再加上又没有长辈指点,什么都得自己摸索,这肯定是辛苦的,而他却没有考虑到这个事情。
是他思虑不周。
贺景泽抿了抿唇,他知道她没睡,轻声道:“假使你——”
“啊啊啊啊啊……”
褚瑶忽然捂着耳朵尖叫了起来。
贺景明被吓了一跳,被褚瑶甩开的手停在半空,很是不知所措。
褚瑶捂着耳朵背对着贺景明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团。
贺景明这会儿明显察觉到了褚瑶的反应有些不对劲。
他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轻轻地拉开了褚瑶的手,关心问道:“瑶儿你怎么了?”
她怎么了?
褚瑶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朝着贺景明崩溃大喊:“连你也要跟我说你那假堂弟的事情么?”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来跟我说这些,人家假冒你堂弟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听她们说那些谩骂的话!”
贺景明被吼得愣了愣,看着明显有些崩溃的褚瑶,一时间有些迷茫。
他刚才……并没有要说那假贺景泽的事情。
他不明白褚瑶为什么仅仅听他说了个假字就反应这么大。
她好像很排斥听到关于贺景泽的一切。
可……为什么?
贺景明不解。
但他知道不能放任瑶儿再这般崩溃下去,人的心弦和琴弦一样,绷太紧了是会断的。
贺景明强势地将褚瑶揽进了怀中,不顾她的挣扎双臂收紧将她禁锢住,然后一边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一边解释道:“我没有要说堂弟的事情,我是想说,如果你不想应付府里这些事情,我可以送你的郊外散散心,爹那边我会去说的。”
“你是不是太累了?没关系的,你没有必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
……
贺景明的声音如同山间潺潺的流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褚瑶渐渐被他安抚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焦虑,明明现在的她拥有的生活已经是从前想都不敢想象的了。
兰封的下场,到底还是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刻痕。
只有她知道,她其实和兰封没有什么区别。
他像是一个近在眼前的前车之鉴,近到她没有办法抑制住自己的忐忑和害怕。
可……当褚瑶埋在贺景明的肩头,看见守在门口的那两个护卫,却又猛地意识到——
不,她和兰封还是不一样的。
兰封尾巴没扫干净,落得这样的下场是他愚蠢,而她,比他聪明得多。
她费尽心机这么多年,铺垫已不是一时之功,更何况,当年的知情人早就被她给处理干净了。
只要她不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会是一个永远的秘密。
哥哥这么关心她,她也早已融进了哥哥的生活,兰封怎可与她相提并论?
褚瑶的心终于彻底地安定了下来。
然而,褚瑶今日的异常却被褚晏派来的那来两个护卫全都看在了眼里、听在了耳中。
当天晚上,这一切就被呈送到了褚晏手里。
褚晏将蜡封撕开,将里面的信纸取出,本以为应该跟以往记录的一样,都是些日常琐事,可没没想到,今日收到的内容不仅前所未有,还令他看得眉头紧锁。
……
翌日,褚晏告假准备去一趟成远伯府。
成远伯和其胞弟没有分家,他和成远伯又是亲家,成远伯府办丧事,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去吊唁一番。
今日下着斜斜细雨,褚晏没有骑马,坐的马车,在路过一处糕点铺子的时候,褚晏却命人停了下来。
随从看了一眼这铺子上的匾额,当即便了然了。
二小姐喜欢吃这家的糕点,大人应该是想给二小姐带吧。
褚晏下了马车,进了铺子里,一股甜腻的香味扑鼻而来,这其中还混杂了一股突出的奶香味。
他寻着这股奶香味看了过去,发现是一些方块大小,通体雪白的奶糕,奶糕上面还沾了一层糖霜。
掌柜很是热情地介绍道:“这是小店新出的一款点心,里面加了羊奶和磨的杏仁粉,吃起来味道和口感都是很不错的,虽然贵了点,但是这用料可是实打实的……这位大人要不要称一些回去尝尝?”
闻言,随从很是可惜地看了掌柜一眼,饶是他说得再天花乱坠,光是里面加了杏仁粉这一条,大人就不可能买。
“给我称一斤吧。”褚晏道。
随从:“???!!!”
二小姐不是对杏仁过敏么?大人明明知道,怎么……
随从很是不可置信地看向褚晏。
然而褚晏却神情凝重。
昨日护卫送来的那封信,到底是还是让他起了一丝疑心。
说起来,瑶儿对杏仁过敏这件事,还是他小时候喂她吃杏仁露的时候发现的,但是接瑶儿回来之后,她虽一直都声称自己对杏仁过敏,可他却从未去证实过这件事情。
褚晏看着掌柜正在称量的羊奶糕,怔怔有些出神。
第67章
褚晏撑伞立在雨中, 远远的看见瑶儿倚在门口,脚步便停顿了下来。
透过这绵绵的细雨,褚瑶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朦胧, 只是依稀可以感觉到她的眉眼柔和,唇边仿佛还带着些许的笑意, 她静静倚在那,看着这庭中雨打芭蕉,流淌在她身上的时间仿佛都带着一股岁月静好的音韵。
见到这样的褚瑶,如果不是昨天送来的那封信, 褚晏很难想象, 就在昨天,她才刚歇斯底里过。
到底是因为什么?
褚晏提着食盒的手无声攥紧, 他也不知道他在期待一个什么样的真相。
但……是或不是,总要试试才会有结果。
褚晏提步踏入了庭中, 褚瑶很快发现了他。
“哥哥!”褚瑶声音满是惊喜。
褚晏再度停了下来, 就这么看着褚瑶顶着细雨朝他奔来。
若是换做从前, 他大抵会心疼她淋雨, 然后快步走过去用伞为其遮住。
可是很奇怪, 现在的他……突然没了这种欲望。
“哥哥今天过来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褚瑶的雀跃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娇嗔般的责备。
褚晏声音淡淡:“进去吧。”
说罢, 褚晏便率先抬步往屋内走了去。
褚瑶愣了愣, 而后细雨再度落在了她的身上, 头顶的那柄伞跟随着哥哥的背影一同离开了,并没有为她停留。
褚瑶心中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她总觉得哥哥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但是很快, 她便打消了这个疑虑。
哥哥给她带了糕点,在正厅中招手让她过去吃。
褚瑶笑了, 庭中的一小汪积水,因她欢快的脚步而溅起了水花。
褚晏亲自将食盒里羊奶糕取了出来。
恰在这时,听闻大舅子登门,贺景明匆匆赶了回来。
一进门便见褚瑶头发湿漉漉的,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淋雨了?”
顾不得先和褚晏打招呼,贺景明关心地问道。
说罢,又立马唤了丫鬟过来:“去拿张干帕子来替夫人擦擦。”
褚瑶被其问得愣了愣,她的头发淋湿了,可是哥哥刚才……
她看向褚晏,却见褚晏坐在椅中微低着头喝茶,并没有看她。
贺景明一眼便发现的事情,哥哥却……浑然不觉。
褚瑶抿了抿唇,心底的异样顷刻间更浓了,是她的错觉么,哥哥好像不似从前那般关心她了。
“尝尝,在你常去的那家铺子买的。”褚晏将羊奶糕往褚瑶的面前推了推。
褚瑶心头还未成型的乌云,瞬间便被击散开了。
她的脸上绽开了笑容。然后当即便捻起一块雪白的糕点,用手接着秀气地吃了一口。
浓郁的奶香味瞬间占据了整个口腔,吃起来有点软弹还有点甜。
褚瑶一下便喜欢上了这个味道,她目光投向褚晏问道:“这点心叫什么名字,我之前都没有见过这个,是新出的么?”
“嗯。”褚晏回答得很是简略,他看了一会儿褚瑶的脸,道:“喜欢就多吃点,都是你的。”
见他们兄妹说话,完全把他排除在了外头,贺景明有些吃味,可——
贺景明看向褚晏,他总觉得他这位内兄刚才的看瑶儿的眼神怪怪的,可到底哪里怪,他却又说不上来。
“大哥今日来是吊唁的么?”见褚晏杯中的茶空了,贺景明又亲自给他添了一杯茶,而后道:“这会儿我二叔那来的人比较多,大哥不如留在我这用了午膳再去?”
“不了。”褚晏拒绝:“我只告了半日的假,待会儿还要赶着回去。”
再者——
褚晏将视线移向褚瑶面前的那一叠羊奶糕,那上面已经空了好几块了,他也许……很快就能得到答案了。
“嗬——嗬——”
在褚晏和贺景明说话的时候,一旁的褚瑶却忽然捂着胸口呼吸急促了起来。
褚晏用杯盖拂茶沫的手一顿,他抬眸看向褚瑶,眸光微动。
褚瑶坐立不稳朝后仰倒时,贺景明冲过去接住了她。
“瑶儿你怎么了?!”
“大夫!快!叫大夫!”
之后便是一阵兵荒马乱。
……
等到大夫赶来的时候,褚瑶已经眼睑通红,脸上、脖子上……都起了大大小小的粉色风团,并且还有要逐渐扩大连成一片的趋势。
“放开我,啊啊啊啊放开我……我的身上痒……痒……”
褚瑶呼吸困难却仍旧哭嚎着,身上的瘙痒令她难受至极,她不住地想要用手去挠,偏生贺景明却将她的两只手都按住了,她动弹不得。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盲目地四处寻找着褚晏的位置。
“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溺水之人在求救,整个人绝望至极。
而褚晏却只是麻木地看着她。
很奇怪,即便他已经证实了瑶儿确实对杏仁过敏,但心里却并没有多高兴。
甚至看见瑶儿此刻痛苦的样子,他的心绪都没有任何的波动,犹如一潭死水。
长久累积下来的失望,仿佛在这一刻终于化作了实质。
他曾经以为,他和瑶儿是彼此的风筝,即便人生回望已经没了来处,无根无萍地在这天地间飘摇,但无论走至何处,又走了多远,只要彼此血脉相连的那根线在,他们总能顺着这条线找到对方,如此便不是孤身一人在这天地间踽踽独行。
可是——
褚晏望着门外的细雨,整个人唯余下无边的沉默。
他忽然感到无比的孤独。
其实他和瑶儿彼此相连的那根风筝线早就断了,断在他被推下楼的那一天,瑶儿亲手斩断了它。
只是他直到今天才后知后觉,原来,他早就是孤零零的一只风筝了。
褚晏,你得承认,即便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也会有渐行渐远的那天。
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
院中的下人步履匆匆,贺景明偶然一瞥,透过慌乱的人群看见了褚晏离开的背影。
不告而别?
贺景明神色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他的视线移向了褚瑶刚吃过的那盘点心,目色微沉,眉头渐渐拢起。
……
褚瑶服了药睡下后,贺景明独自一人去了趟卖这糕点的铺子。
贺景明对着掌柜描述了一番褚晏的长相,掌柜当即表示自己有印象。
“他买这羊奶糕的时候,知道这里面加了杏仁粉么?”贺景明盯着掌柜问道。
掌柜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不知道啊,那位大人似是赶时间,付银子很是爽快,让小的装好拿着就走了。”
闻言,贺景明紧皱的眉头稍稍松了一些。
他垂下眸子,若有所思。
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
这只是个巧合?
“客官需要买些什么吗?”掌柜见他站着不动,问道。
“不用了。”贺景明打赏了掌柜一锭银子。
走出商铺,贺景明抬头看着这灰蒙蒙的天,忽然自嘲地笑了声。
褚瑶和她的兄长感情向来都很好,褚大人怎么可能明知瑶儿对杏仁过敏,还故意用这东西来害瑶儿呢?
贺景明摇了摇头,而后又叹了口气,真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也这般疑神疑鬼了。
贺景明离开后,掌柜掀开进往后院的帘子。
帘子后头,坐着的赫然便是贺景明刚才朝掌柜打听的人——褚晏。
即便是在闭目养神,掌柜也仍旧能够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褚大人,世子已经走了。”掌柜躬身毕恭毕敬地开口道。
“嗯。”褚晏应了一声,睁开眼,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大额的银票放在了桌子上,起身后,如鹰般锐利的眼盯住了掌柜。
掌柜被其看得瑟瑟发抖。
“管好你的嘴。”褚晏冷声道。
“是是是,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守口如瓶。”掌柜如释重负,点头哈腰地将其送走。
而后回身捞起那张银票,一看数额掌柜立马笑得见眉不见眼,这钱就是把他这铺子盘下来都够了。
今儿可真是财神爷大驾光临了,就是给他一百个嘴他也得捂死喽,这事儿今儿就烂他肚子里了。
褚府的马车从铺子的后门绕回了正街。
随从和车夫坐在马车外,时不时便要回头看上一眼。
也不知大人今儿究竟是怎么了?
今儿这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大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可大人以往对二小姐分明最是……随从挠了挠后脑勺,怎么也想不明白。
大人对二小姐的态度好像是一夕之间改变的,仔细想想,其实自那天取消去虞府提亲起便已经有些端倪了。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嗅到了一股不太寻常的味道。
随从视线望向前方若有所思,然后他眨了眨眼,定睛一看前面的马车,紧接着便是猛地一回头。
“大人,虞大小姐好像在前面。”
马车内。
褚晏撑着额角的手突然放了下来。
虞秋秋?
他掀开前面的车帘往前看了去。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的脸色竟是变了又变。
随从在一旁看得是叹为观止,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家大人那冰块脸上还能有这么生动的表情。
“您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随从试探地建议道。
那马车就停在酒楼边,又是这个时间,虞大小姐应该是在楼上吃饭。
大人今儿不知怎的似乎心情不好,午膳都不吃便准备回廷尉司了,上去跟虞大小姐凑一桌,说不定能有点胃口。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但大人好像一碰见与虞大小姐有关的事情就不太正常……
褚晏薄唇微抿没有回答。
他死死盯着前面的马车,显然是又想起了那天抓捕兰封之后的事情。
呵!
褚晏冷笑了一声。
亲完就跑,几日了,没工夫给他一个说法,倒是有闲情逸致在这吃饭?
褚晏咬牙切齿,虞秋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68章
那天。
褚晏让属下先押着兰封走了。
刚还动静异常之大的房间没一会儿便安静了下来。
褚晏信步走到了窗前, 看着窗外的夜景,道了句:“景色不错。”
虞秋秋没有回答,空气仿佛陷入了长久的凝滞, 安静得不像话。
褚晏唇角勾了勾,虞秋秋这是因识人不清懊悔得说不出话来了?
“打扰了虞小姐和人共度良夜, 褚某实在抱歉——”褚晏心情愉快地说着回头,话音却忽地顿住。
虞秋秋撑着下巴,看着他笑得一脸灿烂。
她拖长了音调:“那——”
“褚大人要怎么补偿我呢?”
褚晏:“……”
他渐渐瞪大了双眼。
补偿?
她还敢要补偿?
褚晏给气笑了。
抓走了一个假贺景泽,她莫不是还想让他赔一个真的?
虞秋秋却起身袅袅走到了他的面前。
褚晏死死地盯着她, 大有一股她要是敢开口就同归于尽的冲动。
虞秋秋立在他身前, 微仰着头,看着这一脸凝重、严阵以待的某人, 噗嗤一声就笑了。
她还笑?
褚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薄唇微启刚想要说些什么, 虞秋秋却突然靠近, 踮起脚尖双手环住了他的后颈。
褚晏愣住, 这样的转折令他始料未及。
然而, 两人的距离却还在拉近。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褚晏眉头舒展, 心跳猛地加速, 渐渐屏住了呼吸, 他怔怔地看着她甚至都忘记了抗拒、也忘记了躲避。
然后,他闻到一股极淡的栀子花香, 再然后,她柔软的唇便吻上了他的唇角, 很轻,一触即离, 短暂得像是一场幻觉。
褚晏瞳孔震颤,心底忽然有个声音开始不停地叫嚣。
不够。
这远远不够。
轻若鸿毛的一个吻,却好似打开了一道闸门,欲望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
褚晏的眼底染上了汹涌的欲色,他抬手按住了虞秋秋的后腰,手臂用力,紧接着,她退开的距离便被他再次拉近。
他低头寻向了她的唇,却在即将抵达的时候,被她用指腹挡住了。
褚晏不解,眼底一片迷茫。
虞秋秋却眉眼弯弯,挣脱开了他的怀抱。
——“今天的鱼就钓到这里。”
“褚大人的补偿,我已经收到了。”虞秋秋眸中闪过了一丝狡黠。
……
“大人,大人?”一旁的随从见他家大人盯着前面的马车许久都没有回神,忍不住出声唤道。
神思回笼,褚晏唰的一下就把掀起的车帘放下愤愤坐回了原处。
所以……他这是被调戏了?
褚晏越想越气,忽而又掀开车帘探出头往上看了这酒楼一眼。
随从以为他要下来,跳下马车准备替他放凳子,谁料,他脚刚落地,那车帘却是又歘地一下落回去了。
随从:“……”
沉默。
还是沉默。
大人这到底是想上去,还是不想上去啊?
随从立在一旁,一下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
过了一会儿,紧闭车帘的马车内终于传出了一道声音。
“回府!”
随从抿了抿唇,行吧……
停顿的马车再度开始在雨中前行,褚晏坐在其内,脸色却是风云变幻。
“今天的鱼就钓到这里?”
褚晏复念了着那天他听到的话,紧接着又是一阵气血上涌。
虞秋秋这是在把他当鱼钓?
一想到上次自己居然直挺挺上钩了,褚晏就懊恼不已。
吃一堑长一智,人可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他必不可能再去找虞秋秋!
褚晏恶狠狠地想着。
酒楼上。
看着底下的马车渐渐走远一去不回头。
系统不厚道地笑出了声:【你的鱼跑了。】
虞秋秋却是唇角勾了勾,语气更是风轻云淡:“跑了就跑了呗。”
一切尽在掌握,她一点都不着急。
现在狗男人还会跑,那就说明火候还是差了点。
等他哪天疯得不管不顾冲了上来,她这强取豪夺的剧本估计也就差不多能成了。
“这鱼能钓一次就能钓第二次,多大点事儿。”
虞秋秋说得是胸有成竹。
系统听了却疑惑不已:【你鱼饵都没了,拿什么钓?】
“……”
虞秋秋无语极了,很是嫌弃其智商地道:“你见过哪个钓鱼的只有一个鱼饵?”
系统震惊:【你还有别的鱼饵?】
它怎么不知道?
虞秋秋笑而不语。
它当然不会知道,就是鱼饵自己那都还不知道呢。
虞秋秋午膳吃到尾声的时候,雅间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了,进来的是她派出去探听消息的护卫。
护卫走近,俯首在虞秋秋耳边耳语了几句。
虞秋秋听后,唇角渐渐勾成了一抹冶丽的弧度。
翌日,虞秋秋在寻味斋约见了周崇柯。
周崇柯是孤身一人过来的。
进屋后,他看了看手里信笺,又看了看坐在里头的虞秋秋,双眸微微眯了眯。
“这是你派人送来的?”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上面的字迹和那姓褚的如出一辙,结果他到了这,见到的却是虞秋秋?
周崇柯眉头不由得皱起,看向虞秋秋的眼神中带上了些许的审视。
这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莫不是在联合起来戏耍他?
虞秋秋却笑得一脸坦然:“略施小计罢了。”
她不模仿狗男人的字迹,周崇柯这无利不起早的会肯来?
周崇柯将信将疑,他看着坐在那不见丝毫心虚的虞秋秋,再次问道:“这真的是你写的?”
虞秋秋微笑:“如假包换。”
周崇柯眉梢微挑,当即便起了兴味。
褚晏的字迹却被一女子模仿得分不清真假,这里面……只怕是有点故事。
想要模仿那也得有参照才行,这可参照物,虞秋秋能拿到那便说明其与姓褚的那厮关系匪浅,可……现在这个与褚晏关系匪浅的人,却拐了弯地要见他?
有意思。
周崇柯摇着扇子坐到了虞秋秋的对面,一双桃花眼笑得令人如沐春风。
“虞大小姐找我是想说什么?”周崇柯问道。
虞秋秋笑了笑:“听说世子爷最近在为你那弟弟奔走谋职?”
周崇柯当初是自己考的进士,因而朝廷给侯府的荫庇名额还在。
那周崇阳断了手,眼见着明年的春闱是无望了,这会儿便打起了荫庇出仕的主意。
只是,这荫庇得来的官可不会给你什么好位置,一般都是芝麻小官并且大都还会外放,那周崇阳是既想留在京城,又想得个肥差,这不就得撺掇他爹让周崇柯帮其走动么?
毕竟他爹宣平侯自己都还在床上躺着呢,就是想帮亲儿子都有心无力,这可不就得使劲给唯一健全的周崇柯施压么?
据说,周崇柯这阵子可是被烦得不轻。
果不其然,周崇柯一听她说起这事,脸上的笑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泡了。
“虞大小姐找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周崇柯面色不佳。
“当然不是。”虞秋秋否认,但又没完全否认:“不过,跟这也有点关系。”
周崇柯皱眉。
虞秋秋知道他耐心不多,便也没再卖关子,直接开口道:“你帮我办件事。”
周崇柯听后愣了愣,随后便嗤笑出声,眼神冰冷:“我凭什么帮你。”
她莫不是以为什么人都能对他颐指气使,一个两个都在挑战他的忍耐力,莫不是都把他周崇柯给当成活菩萨了!
周崇柯面露愠色,当即便起身往外走,懒得再浪费时间。
“我可以帮你解决那些给你制造麻烦的人。”
身后传来一道气定神闲的声音。
周崇柯顿步。
不是帮他解决麻烦,而是帮他解决制造麻烦的人?
周崇柯指尖摩挲着折扇柄,没有回头,声音清冷:“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罢,他便继续往门边迈了去。
虞秋秋却不急不缓,悠哉悠哉,开始点名:“你煽风点火的继母。”
周崇柯的脚步再次顿住。
虞秋秋:“觊觎你世子之位的弟弟。”
周崇柯轻笑了声,而后回身,定定地看着虞秋秋道:“他们可都是我的亲人。”
她竟然拿这个来跟他做交易?
胆子可真够大的!
虞秋秋掀眸看了他一眼,继续加码:“你宠妾灭妻的父亲。”
周崇柯沉默地盯着虞秋秋看了一会儿,而后偏头磨了磨后槽牙,这女人能说出这些,分明就是有备而来。
确认虞秋秋不是在开玩笑,周崇柯迈步再度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选择忠于自己的欲望。
周崇柯手肘撑在桌面,十指交叉于目下,他看向虞秋秋,正色道——
“你想让我做什么?”
……
几日后。
随从突然听闻了一则消息,赶急赶忙地便跑进了书房向褚晏汇报。
顾不得敲门,他直接冲了进去。
褚晏见其这莽莽撞撞的样子,十分不悦。
随从双手撑着膝盖缓了几口气之后,立马道:“宣平侯府世子请了户部的卢尚书作保,上虞府提亲去了。”
“你说什么?”褚晏手中的狼毫骤然跌落,眉宇间满是不可置信,声调不由得拔高:“你说谁?”
随从快速重复道:“宣平侯府世子。”
说完,见褚晏还是一副眉头深皱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又添补了句:“就都察院的周御史。”
到最后,随从干脆直呼其名:“周崇柯!”
褚晏瞪了随从一眼,没好气道:“我知道是他!”
他皱眉是因为不明白周崇柯怎么会突然去虞府提亲。
上辈子可没这事。
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周崇柯去了八成也是要遭回绝的。
虞秋秋也重生了,她上辈子跟周崇柯结的仇可多,根本就不可能答应。
想到这,褚晏又从容不迫地将掉落在桌上的狼毫捡了起来,这张写了一半的折子算是废了,他只好又换了个新的折子重新写,然后边写边漫不经心地问道:“虞相点头了?”
随从应声:“是,听说已经收下周世子的聘书了。”
褚晏淡定的神情顷刻间崩裂,手中的狼毫再次脱手跌落。
他死盯着随从:“你说什么?!”
第69章
“嚓——”
因为褚晏的忽然站起, 椅子被挤向后,放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他的大脑忽然产生了短暂的空白。
虞相……同意虞秋秋和周崇柯的婚事了……
褚晏罢工的大脑,艰难地思考着。
他的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川字。
以虞相宠女儿的程度, 虞相不经虞秋秋点头同意就将这桩婚事给应承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再者,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
宣平侯父子俩卧倒在床,这里头除了虞秋秋,可还有虞相的手笔。
把人打了, 还要跟人做亲家?
褚晏的思绪乱作了一团麻,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这样,里面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可现实却又偏偏狠狠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不管这中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弯弯绕绕,重要的是——事情已经发生了。
褚晏撑在桌上的手不断收紧, 最后抓握成了拳。
上次虞秋秋所谓的钓鱼, 或许可以解释为恶趣味的玩笑。
那现在这是什么?追求刺激?
褚晏双眸微眯, 一拳垂向了桌面。
他被戏耍了, 彻彻底底!
“虞、秋、秋!”
短短三个字, 像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随从被褚晏这咬牙切齿的模样吓了一下, 脚步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嘴巴微张想要说些什么, 可想了想,还是闭嘴了。
大人现在正烦着, 估计也不想听他叨叨。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 刚还暴怒的大人,没一会儿, 居然就自己了冷静下来了。
褚晏坐回椅中,垂眸看着自己指节处因锤向桌面而磨破的皮,良久后,他自嘲地冷笑了一声。
没什么大不了的。
虞秋秋敢一次又一次地戏耍他,不过是吃定了他放不下罢了。
可是,这一次她想错了。
褚晏的眼神平静了下来,像是两潭亘古无波的幽井。
她没那么重要,他褚晏也不是非她不可。
周崇柯没有前世的记忆,她虞秋秋也没有?
“呵!”
褚晏嗤笑了一声,目色冰冷。
他整个人冷静得仿佛置身事外,与方才的失态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他根本就不信虞秋秋会真的想要嫁给周崇柯。
他倒要看看,没有他的搅和,她这次要如何收场?
褚晏低头看了看桌上那再次被划脏的折子,双目无波无澜,直接合起扔进了废纸篓,接着,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新的,上次将兰家灭门案的凶手捉拿归案,皇上给了他许多赏赐,这是要呈上去谢恩的折子。
他提笔沾墨,一气呵成,待墨迹干透后,交给随从时嘱咐了一番。
整个过程,褚晏专注至极,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随从接过折子,间或瞄了褚晏好几眼。
真的假的?
这就……没事了?
翌日,是十日一次的大朝日,天还没亮,褚晏就已经准备出发进宫了。
随从见其面色如常,很是疑惑,看这脸色吧,好像是真的放下了,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可是——
随从看了看褚晏上马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这天色。
“嘶——”
就……有点一言难尽,不是很懂。
大人是不是起得过于早了些,以前上朝也没见他这么早去啊?
随从端着张苦瓜脸舍命陪君子,连骑在马上出府有一段路了,整个人还恍恍惚惚。
他总觉得他不应该在这里,他应该在床上……
因为去得早,褚晏路上都没有碰上几个同僚,但好死不死,寥寥碰见的那几个里面,居然就有周崇柯。
他远远看见周崇柯的马车在前头慢慢悠悠地走着,不禁磨了磨后槽牙。
这姓周的哪次不是踩着点到,何时这般勤勉过?
事出反常必有妖。
褚晏双眸微微眯了眯,挥鞭加快了速度,马蹄奔腾,没一会儿便将周崇柯远远甩在了身后。
到了宫中,毫无意外,他是第一个到的。
候朝房里空荡荡,褚晏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随侍在候朝房的小太监很是殷勤地给其奉了一盏茶。
小太监的干爹在御前伺候,他可是听干爹说了,最近皇上赞赏了褚大人好几次,大有一副要重用其的意思,这有机会,可不得小心地伺候着,说不准还能结个善缘,日后有大用哩。
“褚大人近日想必很是辛苦吧?”小太监关心地问道。
几日不见,褚大人瞧着好像都有些沧桑了。
也就是褚大人这脸实在出类拔卒,经得起造作,不然搁一般人,就这萎靡的精气神,看着就得老十岁。
褚晏端着茶杯,揭盖的手顿了顿,倒是没说什么。
小太监抿了抿唇,却是狠狠地共情了。
这一天天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偏生还不能居功,不能抱怨。
一切尽在不言中,褚大人和他们一样,也是肉体凡胎啊,他懂!!!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宫门外。
等了半天没见世子爷出来,随从抬手叩了叩车厢门。
“世子爷,到了。”随从提醒道。
“我再睡会儿,宫里敲第一遍朝钟的时候你再叫我。”
里面传出了一道明显打着哈欠的声音。
“……”
随从嘴角抽了抽,黑眼。
来了又不进去,所以……世子爷这么早来做什么?
换个地方睡觉么?!
想到这,随从的脸颊也一并抽搐了起来。
怎么?府里的床是睡不下他了?
天知道他今儿从床上起来的时候,那怨气简直比鬼还深。
不过,看着旁边那褚大人的随从头靠着马鞍一点一点,就跟那小鸡啄米似的,他的心情又诡异地平衡了一些。
果然,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人要有对比才会感到幸福。
这不,褚大人不喜欢坐马车,他那随从等在外头连个歇息的地方都没有。
而他,至少还可以靠着马车的车厢门眯一会儿。
车厢内,周崇柯咕哝着翻了个身。
“起这么早,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好在,他这马车被他改成了床榻,底下垫了好几层棉被,两侧还放了各放了个长条软枕,空间虽比不得府里的卧房,但窝在这里头倒也能凑合着睡一觉。
一想到褚晏那厮今儿见到他马车的反应,周崇柯就乐得笑出了声。
怎的,马跑那么快做什么?难不成是被他给膈应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褚晏呐褚晏,你也有今天!
周崇柯嘴角上扬得根本放不下来。
就凭这,他今儿这早起就值了。
不行了不行了,脸都快笑僵了,周崇柯手动将嘴角压了下来,他得再睡会儿。
那姓褚的光是看见他马车就受不了了,那看见他人不得膈应死?
他得养精蓄锐,等会儿可要仔细观赏。
周崇柯微笑地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阿芜给他这枕头里放了些什么,他闻着这味道竟是很快进入了梦乡。
一遍朝钟响,周崇柯睡饱起来,整个人容光焕发。
待其去到候朝房的时候,屋里头已经人满为患,不少人已经在检查整理衣冠,准备出发去往太和殿了。
见到周崇柯进来,一些相熟的同僚纷纷向其道喜。
“听闻周大人喜事将近,恭喜恭喜。”
周崇柯笑了摆了摆手:“哪里哪里,日子还没定下呢。”
他不动声色的在人群中寻找着,没一会儿便看准了方向。
应付完这些人,他开始不早痕迹地往那边移动。
其间又遇上了不少或是恭喜、或是揶揄他的,也不管虚情还是假意,周崇柯来者不拒。
“这虞相之女可是京城出了名的娇美人,周大人好福气。”
“那是,我周某人向来福气深厚。”
说话之人嘴角抽了抽,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
得意什么?虞家那就是个危房,小心塌了被压死!
“这么说,周大人是对那虞小姐一见钟情了?”
“可不,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这不就定终身了?”
“哦呦呦~~~”
众人纷纷起哄。
褚晏面色不改,额上却青筋直跳,这第二遍的朝钟怎么还不响?
“别急,日子定好了肯定会告知大家。”
“同喜同喜,到时候请你喝喜酒。”
“我记得你诗词不错,到时候迎亲,先说好了,你可得给我当帮手。”
……
周崇柯在褚晏周围几步远的地方绕了个圈,最后才佯作恰巧地走到褚晏面前,端的是春风得意。
见褚晏一副视他如空气,不想搭理他的样子,周崇柯唇角飞扬,这岂能如他意,当即便开腔:“褚大人不恭喜我么?”
褚晏搭在侧边的手无声地蜷进了掌心,如无必要,他根本不想同周崇柯说话,但偏偏姓周的这厮却半点不会看脸色,跟个蚊子似的,搁那嗡嗡嗡,不拍还不走。
褚晏深吸了一口气,掀眸看向周崇柯。
就周崇柯这喜形于色的模样,看着竟好像是真的想娶虞秋秋。
褚晏沉默,看周崇柯的眼神瞬间复杂至极。
上辈子……
是了,上辈子周崇柯也不是一开始就对虞秋秋那般憎恨的。
褚晏薄唇微抿。
他记得,上辈子,周崇柯甚至还当着他的面撬过墙角,可那时他以为周崇柯纯粹就是想要给他找不痛快。
难不成,是他想错了?
周崇柯其实就是暗恋虞秋秋?
之后放纵三皇子绑架虞秋秋,是因爱生恨?
褚晏双眸眯了眯,看周崇柯的眼神突然凌厉了起来。
察觉到褚晏的眼神变化,周崇柯笑意加深。
有趣,当真是有趣。
“褚大人真的不恭喜我么?”周崇柯得寸进尺,没忍住又问了一次。
褚晏冷冷地瞥了其一眼。
正逢此时,第二遍朝钟响起,褚晏直接越过周崇柯迈步往太和殿的方向走了去。
祝福恭喜的话,到底是一句也没说。
周崇柯乐得摇了摇头。
褚晏啊褚晏,你完蛋了!
周崇柯对褚晏这反应相当满意,正心情愉快着,猛地一回头,却见虞相脸色阴沉沉地看着他。
哦豁。
周崇柯心里一咯噔,立马迎了上去。
“岳父。”周崇柯笑着欠首,脸皮厚如城墙,不带丝毫见外的。
虞相的脸色却更沉了:“乱叫什么,谁你岳父?”
还没成亲,就管他叫岳父,油嘴滑舌!
他刚来就看见这小子跟个花蝴蝶似的到处飞,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虞相黑眼盯着他,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老实交代,你是怎么把我女儿骗到手的?”
周崇柯:“……”
他的嘴角抽了抽,天地良心,他骗虞秋秋?
这虞相怕不是对她女儿有什么误解?
周崇柯垂眸心中腹诽良多。
不过,经过上次上门提亲一事,他也算是看明白了一件事。
饶是虞相在外头再怎么威风八面,在他女儿面前,那就是个纸老虎,一物降一物了属于是。
那天他上门提亲的时候,这老头子脸色可比现在还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挖了他虞家的祖坟。
但即便如此,虞秋秋坚持,这老头子纵使万般不情愿,那不还是捏着鼻子答应了?
鉴于他和虞秋秋目前牢不可破的互惠互利关系,周崇柯一点都不慌。
他后头可是有人的,这老头的思想工作,还是留给虞秋秋去办吧,他可还指望着虞相发挥余热,帮他解决掉府里那三个碍眼的呢。
是以,饶是虞相面色铁青,周崇柯也仍旧有恃无恐,套近乎套得好像无事发生,他凑近了小声打探:“岳父,您看看我爹还有我弟弟那事儿……”
虞青山立马吹胡子瞪眼,他就知道这小子居心不良,还没成婚就想驱使起他来了,急不可耐,没安好心,心眼比筛子还多!
他家秋秋多单纯呐,这小子绝对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坑蒙拐骗了他宝贝女儿!
虞青山狠狠地刮了周崇柯一眼,袖子一甩就走了。
不行,他回头得再劝劝秋秋,这人可要不得,人品稀烂!
虞青山那是嫌弃得边走边摇头,他这会儿,那真是看谁都觉得比那花蝴蝶顺眼。
看见走在最前头,把大部队甩掉一大截,上朝积极得不得了的褚晏,虞青山痛心疾首地惋惜了一阵。
喏喏喏,这个瞧着就比那花蝴蝶靠谱多了。
“唉——”
虞青山长长地叹了口气。
先前,他因为不太满意褚晏的家世,嫌他没有根基,一直没有将他列入到备选的名单中,现在一看倒是后悔不迭。
人呐,真是经不起对比,现在女儿一头栽进了周崇柯那坑货手里,想想周周崇柯家里的那情况,他现在瞅着褚晏,简直觉得他眉清目秀,哪哪都是优点,就连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帮衬,他以前觉得是劣势的地方,他都觉出好处来了。
这无父无母,他女儿一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还不用伺候婆母,这没有兄弟,那就没有妯娌,更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妯娌矛盾。
这多好!多适合他家单纯的秋秋啊!
“唉!”
虞青山叹气着猛拍大腿,那真是后悔得不行。
先前他他他……他想岔了呀!
这光想着要找个高门大户才配得上他家秋秋,结果,好家伙,漏了个大鱼!
再者,他可听说那周崇柯可是乐坊的常客,是个时常在里头鬼混的,相比起他来,他可没听说褚晏去那些地方,人家可洁身自好多了。
“哎呦——”
虞青山长吁短叹,这简直不能细想,再想下去,他怕他现在就忍不住回头把姓周那小子给宰了。
周崇柯缀在后头,那是看着虞相一步一摇头,一步一叹惋。
周崇柯:“……”
伤自尊了啊,他就这么差劲?
周崇柯摸了把脸,别说,刚还被甩了一脸灰。
得了,这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办。
第三遍朝钟响起,众大臣纷纷列队踏着钟声进入了太和殿。
……
晚间,虞家父女一块用晚膳的时候,虞青山几番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忍住劝道:“囡囡啊,咱们要不要再看看?”
现在三书六礼还没走完,反悔还来得及。
“那周崇柯爹怎么看都觉着不靠谱,他对自己亲爹都能下得去手,这能是什么好人?”
虞秋秋听着嘴角抽了抽,这话说得好像他没对人家爹下手似的,人宣平侯父子现在都还下不了地呢。
天下乌鸦一般黑,老大就不要说老二了吧?
见虞老爹还是一副嫌弃得不行的模样,虞秋秋觉得她有必要为自己的战略合作伙伴正一下名。
虞秋秋放下筷子:“爹,问您个问题。”
“你问。”虞老爹以为宝贝女儿要悬崖勒马,声音相当之和蔼轻柔。
虞秋秋:“假如祖父偏心您的兄弟,什么都要您让着兄弟,甚者本该属于您的那一份也得让出去,为了满足你兄弟的诸多要求,不顾您的前程死活,您会怎么办?”
虞青山回得都不带思量的,直接脱口而出:“真要是这样,那这家待着还有什么意思,当然是直接分家了!”
虞秋秋点头,然后继续问道:“那如果祖父身上还有个世袭的爵位,私产也颇为丰厚,您若是分家出去这一份就得不到了怎么办?”
虞青山继续不假思索:“那就先想办法把你祖父老底掏空,再一步一步架空他,夺走他话事权,然后随便找个地方把他扔去‘颐养天年’!”
虞秋秋:“……”
瞧瞧,这思路不是挺清楚么?还嫌弃人家……
真真是宽以待己,严以待人,老驰名双标了。
虞秋秋的沉默震耳欲聋。
虞青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一不小心暴露了本性,补救时还不忘倒打一耙:“你看看你这都瞎问的什么问题,爹就是说说啊,爹可不是这种人。”
“再说了,你爹我可没有兄弟,就连你祖父,那也是你爹我亲自伺候到寿终正寝的。”
虞青山说的是义正言辞。
虞秋秋唇角微动。
那得亏是只有你一个儿子,不然稍有一步行差踏错,这父慈子孝的……
虞秋秋再度抓起筷子,用吃的堵住了自己的嘴。
还是那句话,天下乌鸦一般黑。
她也不是啥好人,谁也没比谁高尚,老大就不要说老二了。
“我看那廷尉司的褚大人,跟那姓周的年岁也差不多,囡囡啊,要不,爹找机会安排你俩见见?”虞青山尤不死心,再度将话题给拉了回来,试探地问道。
虞秋秋闻言,眉梢微挑:“爹,你咋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虞青山:“嘿!”
这怎么能算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呢?那人家买菜都还知道要货比三家呢。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不多看看,怎知不会有比周崇柯更好的?”
虞青山苦口婆心想要再劝,然而虞秋秋却油盐不进。
最后,虞秋秋拍了拍虞老爹的手,安抚道:“爹,不着急。”
基本上,端着这个碗,那个锅会自己送上门。
虞青山:“……”
……
夜半三更。
褚晏从床上弹坐起。
退一步蹬鼻子上脸,忍一时越想越气。
“虞秋秋!”
褚晏咬牙切齿。
吻了他却要嫁给别人,这女人竟敢!
周遭寂静无声,连愤怒都格外层次分明,褚晏坐在床上,一拳锤到了床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睡在外间的随从猛地惊醒,然后四顾茫然。???
刚刚地震了?
他顶着个鸡窝头,怔怔地看着内屋的方向,又张了耳朵听一会儿,确定了里头没啥动静,便又躺了回去。
睡觉睡觉。
刚刚大抵是他梦见打雷了吧,反正总不可能是大人大半夜的不睡觉练拳,虽然虞小姐已经定亲了,但他瞧着大人好像已经看开了。
想想也是,大人这么品行端正的一个人,这已经名花有主的,怎么还可能去惦记,那不能够啊。
随从打了个哈欠,安心地睡了。
翌日,褚晏再度出现在了医馆中。
给他看诊的老大夫,见了他这模样,登时虎躯一震。
好家伙,那眼下乌青麻黑的,昨儿晚上是去挖石炭了么?
这模样。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分明就是病情没有丝毫缓解,反而还加重了啊!
老大夫看着他进来,这人还没到跟前,他就已经愁得胡子都快要打结了。
那可是他祖传的安神方子,怎么可能没用呢?
这人怕不是来砸他招牌的!
大夫就纳了个闷了,那案子不是都已经破了么,他可还听说褚大人因为破了这桩案子得了不少的赏赐呢,这怎么还能睡不着呢?
褚晏坐下,老大夫给他把了一遍脉后,直接沉默了半响,看褚晏的表情那叫一个凝重。
老大夫:“您最近真的没有什么烦心事么?”
此话一出,褚晏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沉。
笑死,虞秋秋爱跟谁定亲就跟谁定亲,爱嫁谁嫁谁,关他什么事?
为了这事睡不着觉,他是疯了么?!
“没有。”褚晏斩钉截铁。
“……”
老大夫那眉头皱得都快能夹死蚊子了。
哎呀愁死了!
碰上疑难杂症了这是……
大夫捋着自己那没打结却胜似打结的胡子,咬了咬牙,狠心将给褚晏的安神药剂量又开重了些。
他还就不信了!
褚晏从医馆出来后,正巧看着虞府的马车从面前驶过。
褚晏心头一惊,脑袋还没想明白,腿脚倒是先带着他躲柱子后面去了。
待反应过来,褚晏又是一阵懊恼。
且不说那马车根本就没掀帘子,就是掀着帘子,看见就看见了,他躲什么?
褚晏从柱子后面绕了出来,看着虞府马车驶去的方向,目色幽怨,面沉如铁。
看不见的黑雾好似浓墨入水似的,从他身上四散了开,连从其身旁路过的路人,感受到这股风雨欲来的压迫感,都不由得绕了几步。
随从牵着马在台阶下候着,突觉自己好像判断有误。
不对劲。
大人这状态,当真是有点不对劲呐。
“大人,大人?”随从唤了好几声,这才终于将其唤回了神,只是那眼神瞧着实在渗人得很,随从被盯得有点瑟瑟发抖,硬着头皮道:“您看……咱是不是该回去了?”
虽然三书六礼还没有走完,但那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人还是不要惦记了吧?
“呵!”
褚晏冷笑一声,将手里的一扎药包扔给随从后便了上了马。
随从手忙脚乱地将药包接住,蓦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大人还是理智尚存的。
然而——
“驾!”
随从的那口气还没有松完,便眼睁睁看着他家大人竟是打马朝着与虞大小姐行进马车的方向追过去了。
随从:“!!!!”
好家伙,他这口气竟是松早了。
“大人!大人!!!”
褚晏骑马在前面跑,随从在后头声嘶力竭地伸着手追,追得他气喘吁吁才猛地想起自己也是骑了马来的,于是又倒回去上马。
这这这……这叫什么事啊?
大人这回怕是真的要栽了,随从赶急赶忙的骑马追了去,就这么一会子的功夫,他家大人就已经连人带马不见踪影了。
随从连忙心中祈祷:老天保佑,大人可千万不要冲动啊!
然而,褚晏骑着马在前头却是目光坚毅,他非得去找虞秋秋问个究竟不可!
寻着虞秋秋马车去的方向,拐了个弯后走了没多远,褚晏便被挡住了去路。
前面围着一堆人,噼里哐当的,听着像是有人在打斗。
褚晏勒住缰绳,放慢了速度过去,走近一看——
“你找死!”
一束着利落高马尾的女子,以手执剑,剑剑直戳人要害。
“你这娘们到底讲不讲道理,我不就说了那死人几句,你至于这么样么?”
被打的那人为了躲避刺来的剑,不顾形象地四处乱滚。
围观的人时不时发出惊呼。
褚晏骑在马上,却是看得眉头皱起。
这打人的和被打的,他竟是全都认识。
甚至这样的场景他上辈子也遇见过,但他清楚地记得,那是在冬天的时候,无论如何,绝对不是现在!
事态急迫,他没有时间再去思索为什么同样的事情时间会提前。
唐淼的那打法,分明就是动了杀心了。
纵使这人该死,但大庭广众之下取人性命,她这是连自己的命也要搭进去不成?
陆行知死前的嘱托还言犹在耳,唐淼性格偏激执拗,他答应过陆行知要帮忙看着唐淼不让她做傻事。
此番既然遇上,褚晏自是不可能袖手旁观。
褚晏直接拿起佩剑加入了战局。
在唐淼即将刺入那人心脏的前一瞬,褚晏用剑鞘替其挡住了。
褚晏松了口气。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这人就是大罗金仙来也救不回了,到时候在场围观的全都是证人,她唐淼就是个板上钉钉的杀人犯!
虞秋秋再如何胡作非为,都还知道要被背地里套麻袋不留把柄。
她唐淼哪怕稍作遮掩一些将人教训一顿,他都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大庭广众之下取人性命……
褚晏挡到了那人身前,高声呵斥:“唐淼你疯了!”
被呵斥的女子却无半点收敛,她直接将剑指向了褚晏。
“让开!”
唐淼本就生得英气,又出身将门,这般目眦欲裂的一声喝,更是显得杀气十足。
褚晏纵使剑抵上身仍旧寸步不移,他看向唐淼:“你觉得陆行知会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么?”
谁料,听到陆行知这个名字,唐淼不仅没有冷静下来,反倒双目通红更激动了。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陆行知!如果不是你,他根本就不会死!”
他们就要成亲了,陆行知说过他回来就娶她的,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陆行知三个字,像是压垮唐淼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冲着褚晏崩溃大喊,眼泪绝望地落下,愤恨间,手里的剑直接往前刺了去。
因为这句话,褚晏没有躲开,生生受了唐淼这一剑。
剑插入血肉,顷刻间血流如注。
随从刚追上来就看见了这一幕,坐在马背上差点昏过去。
“大人!!!”
……
褚晏失血过多,整个人昏迷不醒,还好几日都高烧不退,虽最后福大捡回了一条性命,但也属实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唐国公从军营换防回来之后得知这件事情,马不停蹄就亲自登门替女儿致歉来了。
可怜唐国公戎马半生,力能扛鼎的魁梧壮汉,坐在那椅中竟是局促不已。
“犬女教导无方,乃吾之过,还望——”
褚晏很平静地打断了他:“国公爷言重了,晏并没有打算要追究此事。”
这原本就是他欠唐淼的。
如果这能让她心里好受一点,就是让唐淼多给他几剑也没什么。
反正……他现在也没有人在乎。
他死了,那女人说不定还会笑。
唐国公沉默了许久,他其实知道褚晏不会追究这件事情,可就是这样,他才更要亲自走这一趟。
行知的死,对淼淼来说是不可磨灭的伤痛,对褚晏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安慰的话,他嘴笨也不太会说,只好拍了拍褚晏的手。
“伯父很感激你,及时制止了淼淼,没让她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这恩情,伯父会记在心上,日后但凡有用得到唐府的地方,只要在能力范围之类,伯父必当义不容辞。”
唐国公手里握着朝廷三分之一的兵马,这样的许诺,分量自然不言而喻。
褚晏薄唇微张刚准备推辞,唐国公却抢先截断了他的话。
唐国公:“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阿晏呐,行知是行知,你是你,行知当年舍命救你,我相信他不会后悔,我也相信他不会希望你因为他的死,而背负着愧疚过一辈子。”
虽然痛失了一个优秀的女婿,他也很是惋惜。
但在沙场上见惯了生死,唐国公倒是比常人要看得开一些。
只是——
唐国公看着褚晏,到底还是心生了怜悯。
这孩子年幼失怙,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难免会更珍惜看重些,他怕他会想不开,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
无论他表面看起来有多么坚不可摧,可他身后终究是空无一人。
他会患得患失,畏手畏脚,凡事都想求一个周全。
这些放在常人身上或许没什么,可他若想走到更高处,这样的弱点便是致命的。
他希望他的承诺能给他一些果决的底气,仅此而已。
褚晏垂眸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久久未曾言语。
只是,两大男人,搞煽情……
别说褚晏了,就是唐国公自己回过神来都觉得气氛有点僵硬。
两人都不是什么健谈的人,这一下子相对无言地坐着,唐国公觉着还有点尴尬,于是,没话找话,唐国公说起了他来时路上的见闻。
“我久未回京,倒是不知道周家那小子和虞家姑娘定了亲,来的时候,从宣平侯府门前路过,那聘礼瞧着都绵延出几里路了,还在一抬一抬往外搬,那架势,怕是家底都要掏空了,宣平侯那老抠门的,竟也舍得下这么大本钱给他大儿子娶媳妇儿,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唐国公说得是惊奇不已。
“咳咳咳……”
刚还平静的褚晏,这一下子却是突然激动地咳出了血来。
天知道唐国公原本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这这这……这咋还雪上加霜了呢?刚才不还好好的?
唐国公惊呆了,看着褚晏那苍白的脸色,他这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身长九尺,站起来顶天立地的壮汉,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了起来。
这这这……再这么咳下去,他都怕他一口气没缓过来就挂了。
“太医,快!拿着我的牌子去请太医!”唐国公声如洪钟。
唐国公在屋里来回踱步,一边着急,一边咬牙。
真是的,好几代了,他唐家一堆大老爷们里面可算是生了个女娃娃,本盼着她性子柔和点,还特意取了个淼字,结果……好么,算了,不提也罢!
“嘶——”
唐国公这就纳了闷了,难不成是他太贪心,水取多了,物极必反了这是?
“死丫头下手没轻没重的,看把人给害得,回去非得收拾收拾她!”
“……”
随从听见后,一整个面无表情。
咱就说有没有可能,这里面您占主要责任?
好家伙,千防万防,竟是没防住国公爷这张嘴,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您说什么不好,偏偏说了这个。
这些天,别说虞这个字了,他连鱼都不敢让厨房做给大人吃,就怕大人看见又想到了虞大小姐。
当天,褚晏又发了一场高烧,喝了药迷迷糊糊睡下,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
随从在一边守着那是半点都不敢松懈。
好不容易守到褚晏褚晏醒来,连忙关心问道:“大人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伤口呢?现在这么包着会不会紧了些?”
他之前大人咳血,伤口一并崩裂开了,这重新又上药包扎了一遍,随从唯恐包得太紧,挤得他伤口痛。
“无事,摔死比这痛多了。”
褚晏的声音无波无澜,莫名有一种经历过大场面的淡定。
随从:“……”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摔死过呢?
随从摇了摇头,得了,他家大人,这脑子估计是烧得不轻。
……
褚晏再次见到虞秋秋是在两天后。
当时,虞秋秋正在布庄内亲自挑选做嫁衣要用的料子。
褚晏看见她认真的模样,心脏仿佛被拧了一下。
经历几场高烧,他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
虞秋秋看见他,巧笑嫣然:“真巧,居然在这里碰见褚大人。”
褚晏嘴角勉强地牵出了一丝轻笑。
虞秋秋来看布料,自然不会是在大堂内,布庄会为其准备专门的上房雅间供其挑选,他出现在这里根本不可能是巧合,可她还是这么问了,她这是在故作不知,又或者……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褚晏气息微乱。
“不巧,我是来见你的。”
接连几场的高烧,令他的嗓音有些干哑。
“哦?”虞秋秋似乎很是惊讶:“褚大人见我是要做什么?”
——“看吧看吧,这鱼啊,又又上钩了。”
褚晏听着她欢快的心声,也只当没听见,掩耳盗铃问道:“那个吻是什么意思?”
虞秋秋挑眉,略显揶揄:“怎么,褚大人是想要我负责?”
褚晏默然不语,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看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忽然认真开口:“如果我说是呢?”
第70章
褚晏:“如果我说是呢?”
虞秋秋眉梢微挑, 似乎有些意外,她微微叹息了一声。
——“那可真遗憾。”
“让我负责啊。”虞秋秋沉眉一副好似在认真思考的模样,而后她抬眸,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似笑非笑, 天真而又残忍:“那怎么办呢?我已经定亲了呀。”
褚晏定定看着虞秋秋,心渐渐沉了下来。
她若是真想负责,有的是法子,这般说, 无非是不想退婚罢了。
过了许久, 褚晏嘲弄地轻笑了一声。
他看向虞秋秋,语气讥诮:“你原本既是这么朝三暮四的么?”
虞秋秋点头:“嗯。”
嗯?
她居然说嗯?
褚晏气笑了, 看虞秋秋的眼神当即便冷了下来,这女人还真是大言不惭!
如此, 他也没有再待在这里的必要了。
“虞小姐今日就当我没来过吧。”褚晏临迈出门的前一瞬道。
而后, 脚步声渐渐走远, 唯余一室静默。
系统:【这鱼都上钩了, 你怎么又放生了?】
系统不理解。
“这应该叫做——”虞秋秋凝眉, 似乎在思考用什么词比较合适, 过了一会儿, 她声音轻快:“日行一善?”
系统:【……】
它竟无言以对。
系统:【你就不怕这鱼长记性了, 从此之后见了你绕道走?】
虞秋秋轻笑了一声,不以为然:“鱼有记性?”
得不到的只会永远骚动。
虞秋秋唇角勾了勾, 现在种种迹象已经表明,狗男人已经在往她预想的轨道发展了。
如此大好局面, 怎么能够提前收网呢?
虞秋秋眸中闪过了一道志在必得的自信光芒。
她望向窗外褚晏离去的方向,唇边的浅笑久久未散。
……
褚晏本来伤就没好全, 这次强撑着出门,回府大夫一看,那肩下方的伤,果不其然又崩开了。
大夫帮其止血换药,随从在一旁看着,几番欲言又止后到底还是忍不住劝了句:“大人,这段时间还是在府中静养为好啊。”
这身体若是没养好,到头来苦的可是大人自己。
大人这次负伤,那虞大小姐可是半句关心也无。
郎有情妾无义,这瓜就是强扭过来那也不甜呐。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不是自己的就不要再去惦记了吧。
不是他吹,他家大人若是想娶妻,京中有的是贵女愿意嫁,何必非得在虞大小姐那棵树上吊死呢?
从前只见大人清心寡欲的,不曾想,居然还是个情种……
见大夫拆下来的纱布又是一团洇红,随从脸皱成一团,那是看得眼睛都痛了,反倒是大人自个儿愣是一声也没吭。
“这伤口反反复复崩开那也不是个事啊,如无必要这府门还是不要再出去了吧,这万一没养好,落下病根也咋整……”
随从站在一旁唠唠叨叨,但……他能做的,也就只能是小声说说了。
大人向来是个主意大的,他若是真想出门,事实上他也拦不住。
刚唠叨完,随从就有点后悔了,刚才光顾着说去了,却是忘了大人不喜欢别人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
他刚刚是不是语气不太好?
随从忐忑地回忆着。
然而——
“嗯。”出乎意料地,褚晏却是应承下来了。
其面色依旧如铁,眸光看起来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随从哪还管这些,他眸光一亮,惊喜不已,大人有劝他是真听啊!
之后,褚晏果然安心在府里养起了伤来。
每天两耳不闻窗外事,按时吃药,醒来也无非就是看书打发打发时间,动作幅度大的事情,几乎丁点儿也没干。
就像是真的放下、了无牵挂了一般。
随从看着很是欣慰,甚至觉得大人去见了虞大小姐那一面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这死心了不就安安心心养伤了?倒是省了他日日提心吊胆。
大人现在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暴风雨过后终于迎来了平静
只是好景不长,没过几日,府上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周世子,我家大人需要静养,您还是请回吧。”
“我就是来看看他,又不做什么?”
“可是我家大人需要静养。”
“怎的!本世子是瘟神啊?我见他一面难不成还能把他给送上西天?别拿这套说辞忽悠我啊,我可是知道他前几天还出门了的。”
“再说了。”周崇柯看随从的眼神满目狐疑,他颠了颠手里的锦盒,道:“我带的东西可珍贵,拿给你转交,万一你昧了怎么办?”
随从嘴角抽了抽:“……”
人和人之间能不能多点信任。
随从苦劝了一路却还是阻拦不住,周崇柯到底还是到了褚晏跟前。
“听说你说受伤了,思及咱两同年的情义,我特意来看看你。”
说着,周崇柯便将带来的锦盒给打开了,介绍道:“这是我今儿早上特意去我岳父那拿的,这种上百年的老参那可不好找,我岳父听说我是要拿去送给外人的,先还不想给,为了你,我可是在我岳父那差点磨破了嘴皮子,这才让我岳父松了口,把这玩意儿给了我。”
这一大段说下来,周崇柯还有点口渴,他喝了一口茶,接着道:“怎么样,我对你够意思吧?”
随从:“……”
是啊,这可太够意思了,三句话不离岳父,这周世子莫不是知道些什么,跑大人面前示威来了?
随从站在周崇柯后头冲着他怒目圆瞪、龇牙咧嘴。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姓周的来没安好心!!!
不过,好在他家大人这次是真的放下了。
嗯……应该是吧?
好吧,其实他也不太确定。
随从紧张地盯着褚晏的反应。
然后便见他家大人听了周崇柯这一连串的岳父,一张脸无波无澜,只见其淡定从容地翻了一页手中的书页,半点都没有被周崇柯的话影响到。
“收起来吧。”褚晏声音淡淡:“周大人费心了。”
“是!”
随从得令喜滋滋,手脚迅速地就将这百年人参给收起来了,只要大人不会被刺激到,这种好东西不要白不要!
周世子人不是好人,但东西确实无辜的,这可是好东西!
褚晏手里的书又翻了好几页,见周崇柯还在那坐着没走,褚晏挑了挑眉,略微思忖了一下,接着恍然大悟:“周大人喜事将近,恭喜。”
先前没说的,补上。
周崇柯:“……”
恭喜?
这厮思忖了半天,结果就想出这玩意儿,他跟他说恭喜?
周崇柯双眸微眯,几日不见,这人是越来越会装了啊……
他都有点分不清真假了。
这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啊?
周崇柯心里有点发堵,有一种重拳出击却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可——
不应该啊!事情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
周崇柯暗自揣摩,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褚晏手里的书上。
周崇柯:“你在看什么?”
这么清心寡欲,看得不会是经书吧?
周崇柯很是怀疑,然而——
褚晏闻言却是将封皮直接翻给他看了看,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一本游记,写得还挺有意思,你有空也可以看看。”
周崇柯:“……”
从褚府出来,周崇柯只觉得空虚极了,他看了看头上的青天,满面愁容地叹了口气。
他的随从很是不解:“世子爷怎么了?”
周崇柯摇了摇头:“这感觉不太妙啊。”
随从一头雾水:“哈???”
这没头没尾的,什么不太妙?
周崇柯摇了摇头,然后又转身看了看身后的褚府大门,面露忧愁。
这虞秋秋该不会真的要砸他手里了吧?
不会吧不会吧?
周崇柯突然有点慌,难不成是他逼得太紧了?
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周崇柯直接打了个寒颤。
不会不会的,他猛地甩了甩头。
一定是褚晏脑子给烧坏了,这人指定是没反应过来呢,过段时间就好了,没错,过段时间就好了……
莫慌,不要在这自己吓自己。
周崇柯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
休养了半个月后,褚晏回了廷尉司。
议事厅里闹哄哄,起因是距离京城最近的那个临州府上报来了几起富商女失踪案,结案的原因无一例外,写的全都是那些个富商女跟人私奔了。
失踪的富商女们现在在何处,不知道。
带她们私奔的各自情郎又是谁,还是不知道。
“这莫不是在逗我,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怎么,如今这富家女跟人私奔还兴搭伙的?”
“这怕不是当我们全是傻子,如此敷衍了事的案子竟也敢呈上来。”
众人议论纷纷,索性临州也不远,最后由廷尉大人拍板派人去调查一下这案子。
然而,议论时大家各有话说,可真要派人去了,却又一个个开始推诿了起来。
“我不行,我老娘过几日就六十大寿了,走不开。”
“我也不行,我桌头那留待批复的案卷都快堆成山了。”
……
众人各有各的理由。
这案子虽然看着明显有猫腻,但说到底却不是什么大案,去了就算是查清了,也不过是劳累一趟,没什么功劳。
是以,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的,似乎都不太愿意去。
最后,一直没有发言的褚晏,主动揽下了这个活。
“我去吧。”他道。
老廷尉大人有点犹豫:“你这身体……行么?”
褚晏目光沉静:“我心里有数。”
老廷尉大人思量了一会儿,虽有顾虑,但到底还是同意了,这不同意能咋办,其他人都不愿意去啊。
他年纪大了,倒是不似年轻那会儿爱搞一言堂了,凡事能和平解决的,那就还是以和为贵吧。
褚晏的随从听说褚晏一回廷尉司就揽了个出差的活,差点晕过去。
但显然,他就是有心劝,胳膊也拧不过大腿。
虽说这临州府距离京城也不远,过去也不过是一两天的路程,但大人这身体状况……那只是伤口愈合了,人可还虚弱着呢!
“这又不是什么复杂的大案子,再说了,您这伤才刚好了些,这案子让其他大人去不行么,廷尉司又不是只有您一个人?”
去往临州府的路上,随从牢骚满腹,抱怨个不停。
他甚至都开始怀疑,大人主动揽下这个活,是想离开那伤心地,免得触景伤情了。
褚晏坐在马车中,翻看着手里关于这个案子的细节,对随从的话完全置若罔闻。
按照这上面记录的那几位女子失踪前的移动轨迹,褚晏发现她们在失踪前都去过同一个地方——一个在问心岭的温泉山庄。
褚晏此行带的下属、士兵再加上随从,一行人队伍瞧着倒也颇为浩荡。
褚晏决定先去这温泉山庄实地探查一遍,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将人给分散开了,只带了一个随从和几个属下进去,其余的,被他派去城中找那几户女儿不知所踪的人家了解情况。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在这临州府的温泉山庄看见了虞秋秋。
褚晏脚步顿住。
走在他后头的属下差点撞他身上。
“大人怎么了?”属下急刹住脚问道。
褚晏默了默,声音一如既往地听不出情绪:“没什么。”
远处。
“小姐,您知道这个地方为什么叫问心岭么?”绿枝跟在虞秋秋旁边问道。
见绿枝说得神秘兮兮,却又一副按捺不住想要分享的模样,就只差把“快问我快问我”写脸上了。
虞秋秋觉着有些好笑,不过倒是还挺配合。
“为什么?”她问道。
绿枝开始献宝:“奴婢听说,是因为这里很多年前的一个传闻,说是古时女子成婚,送亲的队伍往这里过,发生了好几起新娘子突然认清了自己的真心,然后当场和心上人私奔的事情,所以,就传说这里有能够让人看清楚自己真心的神灵,这才得了个名字叫问心岭。”
“这样啊——”虞秋秋拖长了音调,声音敷衍,兴致缺缺。
可虞秋秋这淡如水的反应,却是属实泼了绿枝好大一盆凉水。
绿枝惊讶道:“小姐您不觉得这很神奇么?”
虞秋秋不假思索:“不觉得。”
绿枝:“……”
唉——
绿枝挠着脑袋叹了口气。
到了这地方就能认清自己的真心诶,这还不神奇么。
“说起来,奴婢还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神仙显灵呢。”
主仆二人在这温泉庄子里边走边聊,有一搭没一搭的。
走了一会儿,绿枝纳罕:“这庄子明明风景不错,怎么好像生意却不太好,咱们在这住几天了,拢共都没碰上几个人,冷冷清清的。”
然而,话音刚落。
绿枝就看见了迎面从山庄大门走进来的褚晏,瞬间如临大敌。
她捏着虞秋秋的袖子晃了晃,紧急用气音提醒道:“是褚大人!”
天呐,这褚大人追她们小姐都追到这里来了?
上次布庄的时候,小姐不都已经拒绝过他了么,这怎么还不死心呢?
虽然,这褚大人和周世子比起来也没差什么,但是吧……她家小姐都已经和周世子定亲了,褚大人再穷追不舍就有点不太合适了吧?
想到这,绿枝登时便挺直了腰背严阵以待,浑身的汗毛都好似警戒了起来,待会儿褚大人若是再纠缠她们小姐的话,她肯定是要替小姐挡住的。
然而,一阵风吹来,树叶哗啦啦。
被她千防万防的褚大人却是直接从她们旁边过去了,别说搭讪,人家走路都目不斜视,连看都没看小姐一眼,整个人气场冷漠至极,就好像不认识她们小姐一样。
绿枝:“……”
防狼防了个寂寞。
——“嗯?”
虞秋秋尾调上扬,若有所思。
鱼要脱网?
虞秋秋眸光微闪,这可不行。
她摩挲着下巴,看来,得给个甜枣了。
褚晏几人在这温泉山庄各开了一间房,为了做戏做全套,几人还去泡了躺温泉。
这里生意冷清,他们几人在男汤这边就跟包了场一样。
除了褚晏一个人泡的是药泉,其余的人泡的都是清汤。
还别说,这一泡,泡得人是昏昏欲睡,全身汗毛都好像张开了,来路上的疲乏都好像洗掉了一般。
到了晚间,几人碰头说起了正事。
一下属激动道:“咱刚来的时候,在门口碰见的那个姑娘,听说也快成亲了,再者那模样一瞧就富贵窝里娇养出来的,跟失重的那些姑娘家条件差不多。”
失踪的那些姑娘家的几个共同点,一是都定过亲,二则是都来过这温泉山庄之后没多久就失踪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处温泉山庄生意冷清了不少。
下属建议:“咱们不如用那姑娘做饵,引诱暗处之人再次动手,便可顺藤摸瓜……”
“不错不错,这主意好。”
“行啊,你这脑子还挺灵光。”
……
此建议一出,立马就得到了众人赞同,还纷纷讨论起细节来了。
随从听得脸颊那叫一个抽搐不停啊。
不是,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那谁?就搁这计划上了……
这要是让虞相知道他们拿他女儿做诱饵,那不得往死里报复他们廷尉司啊,京城里谁不知道虞相把她这女儿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这事在虞相那里可是没有半点道理可讲的,高低得打上门来。
随从摇头撇嘴,然后用余光瞄了下他家大人。
他们激动上头讨论到现在,大人听着始终未置一词。
……
翌日。
褚晏直接传令将这温泉山庄围了起来。
众人:“……”
他们昨儿晚上连具体的章程都讨论出来了,结果……
讨论了个寂寞。
“大人,这样会不会太高调了些?”一属下语气委婉的提醒道。
他们昨儿来的时候来,可是刻意没有声张低调着来的,这怎么才过了一天,这行动方针就变了呢?
这就很不能理解啊,褚大人是不是搞错了啊?
然而,现在围都已经围了,再说这话也晚了。
属下很是惋惜,本来可以顺藤摸瓜的,这一大张旗鼓,那些人哪里还敢顶风作案,也不知道褚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明只需要利用一下那姑娘的事情,搞得这么麻烦,大不了,他们派人暗中保护她嘛。
属下有很多自己的见解,但又不敢太冒头,等廷尉大人退下来,这位搞不好就是下一任的廷尉司首尊,人在官场,总是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有些事,能闭嘴还是闭嘴吧。
属下默默叹了口气,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怪不得昨儿晚上他们讨论的时候,褚大人一直没有开腔,合着是长了一身的反骨……
这还没有证据就抓人,褚大人什么时候也这般武断了?
最后,这温泉的别庄的东家、掌柜、奴仆……等等一并都被押走,就连来这的客人,也得审问完确定没问题才能放人。
客人被一个个带来,褚晏亲自审问。
属下瞄了一眼那冷面寒铁的褚大人,简直满头疑惑,完全不知道褚大人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待提审到虞秋秋的时候,褚晏面色也丝毫未变。
“姓名。”
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褚晏问这话时,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提笔在那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啧啧啧,还要问我姓名?我叫什么你不知道?”
虞秋秋眉梢微挑,轻哼了一声,开口回道:“虞冬冬。”
褚晏提笔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他抬头定定看了虞秋秋一眼。
虞秋秋抿唇,眨了眨眼,就……老实巴交。
她可是良民。
褚晏嘴角微动,顿了一会儿,到底是没说什么,而后接着问道:“哪里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南方来的,没见过雪,来这边看个新鲜。”虞秋秋继续信口胡诌。
褚晏再度将视线落回了她身上,额上青筋隐隐直跳。
虞秋秋无辜地鼓起了脸颊。
——“看我做什么?”
——“好吧,我是猜到你会来这,守株待兔来了,顺便泡泡温泉。”
褚晏:“……”
守株待兔?
呵!
褚晏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合着他现在是从水里的变成陆上的了?
她消息倒是灵通!
褚晏咬了咬牙。
该死!
早知如此,他就不来了。
被虞秋秋预判了自己的行为,褚晏很是不爽。
他死死地盯着虞秋秋,满目警惕。
所以,这女人现在是又想做什么?
吃回头草?还是说,又想不负责任地玩弄他一番再跑?
想到这,褚晏的眼神瞬间危险至极,眸中的刀光剑影更是如有实质。
她休想!!!
褚晏的后槽牙发紧。
狗男人那怨气冲天的注视,实在是很难忽视,虞秋秋无奈地叹了口气。
——“行吧,我坦白。”
褚晏:“!!!”
谁要听她坦白!
褚晏耳聪口快,几乎是立刻:“下一个!”
虞秋秋:“……”
——“不是,这都能蒙混过去?”
虞秋秋惊呆了,看褚晏的眼神满目的不可置信。
她眯了眯眼。
——“老实说,狗男人这是在放水吧?”
不怪虞秋秋这么怀疑,就连褚晏的属下也是这么想的。
这人分明就是在胡说八道,这季节哪来的雪?
这人有问题啊!
大人怎么能把她给放了呢?总不能是看人家漂亮吧?褚大人这是看上人家了?
属下上前想要制止,褚晏的随从见了,连忙眼疾手快地将其拦住,然后将其拉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属下听后,一时间脸上表情姹紫嫣红。
好家伙,他光是听说虞相的掌上明珠是个美人,可却从来没见过,这谁能想到这虞大小姐不在京城待着,竟是跑这来了?
这得亏是褚大人没同意昨儿晚上的提议,不然他会非得被虞相给生吞活剥了不可。
属下打了个寒颤,后怕不已。
见虞秋秋走得慢慢悠悠,属下生怕送不走这尊大佛,连忙上前引路:“虞小姐,这边请。”
虞秋秋:“……”
这迫不及待要把她送走的样子……
咋?她虞冬冬这么没有面子,连个坦白的机会也不给?
……
因为褚晏的此番大动作,很快便惊动了当地的太守。
太守设宴款待褚晏,褚晏也没推辞,直接去了。
而后,接连好几天,褚晏都不务正业,由太守带着在临州府城内四处游玩。
跟着褚晏来的属下一个个都惊奇不已。
就连褚晏自己的随从都得感叹句杞人忧天。
来之前,他还担心大人操劳累坏了身体,结果,这玩得还挺好……
一属下拉住褚晏的随从到一边,请求解惑地问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可否指点几句?”
他是真的看不懂啊,他们不是来查案的么?这怎么变成游山玩水了?
奈何随从也是一头雾水,这这这……这他也不知道啊。
随从抓了抓后脑勺,朝那人歉意地笑了笑,实是爱莫能助。
下属看着褚晏的背影,一时间心情复杂至极。
在他心里,褚大人向来都是刚正不阿的代表,断不会贪图享乐,这怎么……
难不成他在京城的时候洁身自好都是装的?
这一出京城就放飞自我了?
“轰隆隆——”
下属仿佛听见了自己信念崩塌的声音。
褚大人私下里竟是这种人,还真是看错他了!
由太守做东带他游玩了好几天后,褚晏为表礼尚往来,主动邀了刘太守去歌舞坊。
刘太守到了地儿之后,一脸的苦瓜相。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见刘太守站门口磨磨蹭蹭,其身边的小厮很是不解,太守大人往日里不是最爱往这地方钻了吗,哪次来了不是乐不思蜀,回去还意犹未尽,这怎么还有在门口踌躇的时候?
小厮很是纳罕。
“唉——”
刘太守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地方是好地方,但这人吧……
要他说,都来这地方了,那不得左边抱一个右边抱一个?
但这京城来的褚大人吧……
思及此人,刘太守的表情登时一言难尽,他他他……他吃素啊!
好家伙,那褚大人说他身体不好,要养生,愣是不让人家姑娘近前来,你说人褚大人在这清汤寡水的,他在旁边的左拥右抱也不是个事儿啊。
这不,他只好舍命陪君子,陪着这褚大人一块“吃素”,那“荤”的是看得见,摸不着啊……不对,他是连看都没看见。
这褚大人说他受不得刺激,还得让人给支个屏风。
他跟着这褚大人,那真是光就听声了。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啊,这不是折磨人么?
“哎呦——”
一想到今儿又要去上刑,刘太守那是又叹了口气。
他算是看出来,这褚大人虽然能力不行,但是人家人菜瘾大啊!!!
就他那清汤寡水的玩法,他还能流连忘返,这你敢信?
关键,他自己不行就算了,他还要把他给憋死……
是以,但刘太守观察到褚晏的脸色开始有点泛白的时候,立马就义不容辞地把褚晏给拉出来了。
“褚老弟啊,身体要紧,今儿就到这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刘太守拍着褚晏的肩膀,说得是语重心长。
身体不好的人,出来鬼混个什么?!!!
刘太守心中狂啸。
真是没点儿自知之明!就坐在那喝茶有意思么?他搁旁边陪着,无聊得都感觉能长出一窝草来。
这“素”他是一点儿也吃不下去了。
刘太守和褚晏这俩“狐朋狗友”在歌舞坊前客套惜别了许久,这才彻底地分散了开。
目睹了全程的随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从两眼泪汪汪,他没有想到,虞大小姐给大人造成的打击竟然会这么大!
大人这是……这是性情大变了呀!
见刘太守上马车上得火急火燎,刚还跟人称兄道弟的褚晏,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唇角更是溢出了一声冷笑。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撞入眸中的一人,却令他身形忽然僵住。
虞秋秋怎么会在这?
她从温泉山庄离开后竟然还没有回京?
她站在离他不到十步之距的地方,其身后还跟着好些个护卫,那些个护卫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看样子,是在逛街。
褚晏头皮发紧,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看见他的?
在灯影重重的长街上,两人相对而立,却谁都没有说话。
虞秋秋抬头看了看他身后的牌匾。
褚晏蓦地呼吸一滞,思及现在自己站的地方,虽然明明什么都没干,但莫名就是有种瓜田李下的心虚感。
“……”
褚晏被自己给无语到了。
真是奇了个怪了,他行的正坐得直,有什么好心虚的?
再说了,虞秋秋误会了就误会了。
他又不是她的谁,她就是误会了又能怎样?
然而——
虞秋秋看清了他背后那个歌舞坊的牌匾后却只是挑了挑眉。
褚晏心不争气地咯噔了一下。
——“啧啧啧,人家进去出来是红光满面,狗男人进去出来却是脸色苍白,这为了麻痹太守还挺努力啊。”
褚晏愣住,眸光轻颤。
她知道……她竟然知道?
虞秋秋这笃定的信任,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在他的心中再次泛起了一圈圈涟漪,还有一丝……他不愿承认的喜悦。
“切!”
褚晏轻嗤了一声,勾起的唇角被他强制压下。
……
翌日。
许是确定了褚晏是同道中人,刘太守再次邀褚晏吃饭。
嗯……别管他身体行不行,只要有心,那就是同道中人。
这次,他没选那些莺莺燕燕、花花绿绿的地方,而是选了一处清静的临湖茶斋。
“褚大人,那温泉别庄的东家您打算怎么处理?”刘太守问道。
这人都抓了许久了,也不见判刑或是问罪,刘太守隐隐有些猜测。
褚晏拿这手里的茶杯把玩,看刘太守的眼神似笑非笑:“不急。”
“听说这温泉别庄的东家是从江南来的,身家不菲?”
刘太守立马会意,笑得一脸奸相,他说什么来着,他就说这是个同道中人吧!
那富商富得流油,想要从中捞上一笔,那不是人之常情么,有财大家可以一起发嘛。
“您是不知道啊,那人就是个铁公鸡,我几次三番暗示他,他都没当回事……”
刘太守把褚晏当自己人,大倒苦水。
“原来如此。”褚晏听完点了点头:“所以你就借传闻断了他生意,绑架其他那几户富商的女儿,也是因为他们没有给你孝敬?”
啧!
这事心里知道就行了,说出来干嘛?
到底是年轻,不懂这道上规矩。
刘太守皮笑肉不笑地道:“褚大人可真会说笑。”
然而,褚晏却是笑看着他,杯子往窗外一扔,紧接着,一群士兵就破门而入,把一脸懵逼的刘太守给扣住了。
嗯……褚晏不仅说了出来,还翻脸不认人把他给抓了。
刘太守:“???”
褚晏慢条斯理地取了一个新的杯子,然后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语气淡淡:“我没跟你说笑。”
“……”
刘太守目眦欲裂,这人故意的吧,这不废话么,你都把我给抓了!
他奶奶的,上当了!!!
刘太守心梗得要死,直到被人拖走的时候,还在那破口大骂。
“褚晏你个畜生!”
褚晏面不改色,一手执杯,置于鼻下嗅了嗅。
不错,好茶。
他侧首看向窗外的波光粼粼的湖面,唇角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呵!
钓鱼,谁不会呢?
一旁的属下看着褚晏那四两拨千斤的样子,心绪很是复杂。
就……这案子还能这么破?
先假装跟人同流合污,然后……钓鱼执法?
合着先前那些人,又不处置,就是为了混淆视听?
属下:“……”
这褚大人什么时候路子这么野了?
随从:“???”
他家刚直无匹的大人这是跟谁学坏了呀?
“把温泉山庄的那些人放了吧。”褚晏淡定地发号施令。
……
抓了刘太守,再往这底下一查,没曾想,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案子越滚越大,到最后连都察院也不得不派了位监察御史过来。
而这人,好巧不巧正是周崇柯。
为了加快理清这桩牵连甚广的腐败案,两人分工协作,各划了一半的要犯提审。
然而,饶是这样,工作量也仍旧不可小觑,周崇柯都忙得没空去找褚晏的不痛快。
依照经验,这些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老狐狸的嘴可不太好撬,临到斩首前还直呼冤枉的大有人在。
褚晏带来的下属纷纷严阵以待,他们知道,光是审问这些人,就是一场硬仗。
褚晏的随从看着褚晏更是担忧不已,大人的身体本就没好全,再这么连轴转下去,怕是撑不住。
随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生又没有能力为其分担,只能干着急。
然而,事实却证明,他们多虑了……
看着底下这一个接一个竹筒倒豆子的要犯,下属一个个都傻眼了。
下属:本以为是场硬仗,结果……是流水账?
好家伙,光是为了把他们供出来的都记下,属下就已经走笔飞书得怀疑人生了。
不是,这年头的犯人都这么自觉了吗?不用审的?
褚晏旁边的随从也看得一愣一愣的,纳罕着嘀咕:“这问心岭怕是真有神仙坐镇,这是看大人身体不适,照顾大人给大人减少工作量?”
褚晏听见,却是眼角抽了抽。
原因无他。
这场景……别人没见过,他却是有点似曾相识。
上天眷顾?
褚晏轻呵了一声,唇角将起未起的,似是有两股相反的势力在做斗争。
只怕……照顾他的另有其人。
上辈子被虞秋秋恐吓过的五虎兄弟,被他们带走后也是这么滔滔不绝供认不讳的。
褚晏心中暗忖,虞秋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之后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褚晏忽然起身去周崇柯那边晃了一圈。
他把周崇柯给叫了出来。
“干嘛?”周崇柯眉头皱起,没见他正忙着么?
褚晏定定打量了他一会儿,在周崇柯耐心即将走到边缘的时候,终于启声问道:“你还没审完?”
周崇柯黑眼:“……”
合着他把他叫出来,琢磨了半天就是为了问这?
不是,这人有病吧?这才第一天,怎么可能审得完?!
周崇柯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反问道:“你审完了?”
看着憔悴不已的周崇柯,褚晏一派轻松地点了点头:“嗯,快了。”
而后,便袖子一甩,满意离去。
周崇柯:“……”
“哦,对了!”褚晏走了没几步,又回头补充了一句:“不出意外,应该……今天就能结束了吧。”
周崇柯:“……”
“不是!”
周崇柯咬牙,这人什么意思啊?
还有,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姓褚的那厮,刚才那表情奇奇怪怪的,像是什么呢?
怜悯?
不不不,有点像,但不是这个。
“嘶——”
周崇柯搜肠刮肚。
终于!
他的脑海里蹦出了三个字——优、越、感!
“嚯!”
周崇柯手叉腰,仰面向天,整个人无语至极。
“有病吧这人!”
他优越个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