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乱步先生家里借住的这些天,刚开始千咫表现的非常局促,他担忧自己会不会惹人厌烦。
因此在力所能及的事情上,千咫很是积极展现自己的价值。
这种不安的情绪,似乎被福泽先生放在了眼上。当他首次提出想要为他们做一顿丰盛的晚饭时,福泽谕吉用沉默的眼神看向千咫,然后也没有任何客套的同意了。
他只是默默地告诉了千咫,厨房的用具、柴米油盐放在了哪些角落。
平时都是福泽先生下厨的。偶尔工作特别忙碌的时候,福泽先生才会带着乱步去外面吃。
一开始,千咫主动揽下来做饭的家务,内心还非常惶恐,会不会不合福泽和乱步先生的胃口。
但结果的反响还不错。在福泽社长那张常年不苟言笑的脸上,都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对此千咫表现得非常感激,能够为福泽和乱步先生做点什么,这会让他的心里好受得多了。
……事情都往着预料之内的情况发展着,至少目前千咫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千咫内心门路很清楚,想要在生活中隐瞒住那位乱步先生,就得要将自己完全代入到那个善良腼腆的角色里,彻底融入并成为这个角色。
那位堪称侦探社的核心人物、大脑般的存在的人,一点也不好糊弄,一点也不是能糊弄的主子。
对方为什么会对自己释放善意这一点上,千咫至今还没弄明白。
……
乱步上班是有请专门司机载的,原因就是福泽担心乱步会在半路迷路。
让人很意外,这位在有着‘一眼就看穿全部真相’的名侦探,却在生活自理上一塌糊涂。
“乱步大人一个人坐车很无聊的,所以小千咫要陪着我一起。”
“小千咫不去的话,乱步大人就不想上班了。”
七点十分准点叫乱步先生起床。乱步赖床不起,直到七点四十分的时候,福泽社长亲自去乱步房间,将他从被窝里揪了出来。
现在已经是七点五十分。
“……”并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会在坐车问题上面僵持住了。但如果因为这个原因,让乱步先生迟到了,千咫一定会很内疚的。
“正好是八点!”
“小千咫你看,听乱步大人的话准没错。如果小千咫那时候还慢吞吞地乘公交的话,现在一定还在堵车的路上!”
听着乱步欢快的声音,千咫乖巧的点了点头。
……说这话的乱步显然是忘了,是某些人赖床才拖到了这么晚的点,而千咫早在七点半就已经准备待续。
乱步朝着千咫摆了摆手,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一蹦一跳的上了楼。他迫不及待去向侦探社的人炫耀他今天没有迟到的光荣事迹。
咖啡店已经来了客人,千咫收了目光,前去帮店长大叔打下手。
……
过了早高峰期,咖啡店只剩下寥寥无几正在互相攀谈的客人。侦探社成员方才下来店里点了几杯咖啡,店长大叔见现在也清闲,便让千咫去给侦探社送咖啡。
“啊我们还想着待会下楼自己去取,这下麻烦千咫君了。”
“……不麻烦的,其他剩下多的两杯是福田大叔送给侦探社的。”
“这怎么好意思。”
少年面带微笑道,“福田大叔说,平时生意多受侦探社的大家的照顾了。多出来的是心意,让侦探社的大家务必不要推辞。”
完成了福田大叔(咖啡店老板)交代的事情之后,少年正准备离去,突然被叫住了。
“……太宰先生,您是说您再次见到了我的兄长?”
少年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太宰治也不着急,他耐心地等待着少年接下来的反应。
“……见到您能没事,真的是太好了。”少年用诚恳的语气道。
太宰治疑惑。
“太宰先生,请问委托是可以撤销的吗?”
“理论上是可以的。”
“那我希望能够撤销我之前给侦探社的委托。关于委托费,不需要退还,就当是用来感谢侦探社的大家之前对我的救命之恩。”
太宰治反向斜跨坐在椅子上,将双手放置在后背靠椅上。他用下巴贴在自己的手背,用好奇的语气问道:“为什么呢?这样子不会带给你任何好处不是吗?”
“自从那天见过兄长之后,我便决定了……”
少年用郑重的语气说道:“兄长他……很危险。我并不知道兄长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事,但是他杀害了父亲母亲,在这一点上,我永远无法原谅他。所以我委托了侦探社的大家,希望能够将兄长抓捕归案。”
“结果那一天我见到了那些不能用常识解释的怪物……老实说,事后我感到很害怕,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个看似正常的世界隐瞒了太多太多我所不知道的秘密。我开始不眠的忧虑,反复思考我的做法到底有没有错,我到底该不该继续执着于兄长……”
“再继续下去,就会拖侦探社的大家一起下水,这是我万万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兄长他已经超过了……人类的范畴了,而我不想再看到我身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受伤了。”
侦探社集体突然寂静了一瞬。
率先打破安静的中岛敦,他感动的道,“千咫……”
少年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对众人摆着手,微长的睫毛止不住扑朔,声音越来越小,“……不能把侦探社牵扯进来,这主要还是我自己的问题,所以……”
语无伦次的,想要解释什么,但不知道自己应该解释什么。
少年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
……
千咫下班之后,就会上楼找乱步一起回家。乱步不在办公室,一般就会出现在无人的会议室。乱步晃着双腿吃薯片,桌面上是一堆和小山差不多高的零食袋。
“……乱步先生。”
嘴边还沾着薯片屑的乱步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他拍了拍斗篷上的脏东西,“走了,小千咫!”
乱步经过少年时,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乱步先生……”
乱步:“前几天你去东京了?”
少年有些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小千咫,乱步大人告诉你,乱步大人给你买了新的水杯,毛巾,牙刷——”乱步掰着手指头数到,他突然双手一拍,然后蹦起来用愉快地声量道:“还有牙膏,是草莓味的哦——”
“……小白兔拖鞋,还有还有和乱步大人同款的恐龙睡衣!”
“唔,谢谢乱步先生。”少年乖巧地向乱步道谢。
“所以啦,所以我说——”乱步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他盯住少年的眼睛,脸上带着少年从未见过的神情,郑重其事的道:“随时都可以回来。”
那一刹那,少年感觉自己的心跳好似慢了半拍。乱步好像什么都知道,那双洞察一切的双眼。
……
港/黑办公室。
这个黑发中年男性手中正在把玩着一把纯黑色的□□,他绕着抢心转了一圈之后,放回了复古花纹的木盒里,没有了其他动作。
他的办公桌对面站着一个赭发青年——任务完成回来的中也。
“……事情就是这样子,最后还是让夏油杰逃走了。”
“你是说,袭击大楼的白发狼人很有可能是夏油杰指使的?”
“是的。”
黑发男人用两根手指捏着眉心,作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半响才吐了一口气。像是好不容易接受了这样子的结果。
“对白发狼人的悬赏追杀继续,顺带给那个夏油杰一样安排上。”
“是,首领。”
“关于另一件事、”刚想离开的中也脚步一顿,他再次开口道:“上次您让我带过来的那个小鬼,我去的时候,他人已经离开了出租屋了。”
森鸥外没有立刻说话,大概过了一个呼吸间。
“罢了,”
森鸥外双臂枕在桌面上,像是脱了力气一样无精打采的道:“那件事你就交给其他人办吧。”
“我有另外的重要事情要告诉你。”
中也等待着首领的话。
“你还记得吗,上次的「白鲸」坠落事件——”
中也皱起了眉头,“那个跨国的异能力组织。”
“嗯、”森鸥外点了点头,“a带来情报,他说抓到了白鲸坠落事件的幕后黑手。”
“明天我就会召开黑手党干部会议。”
“幕后黑手?”
森鸥外眯了眯眼睛,语气平淡道:“盗贼团伙【死屋之鼠】的头目,费奥多尔。”(注1)
“……”
在这长时间的静默之中。突然一段手机铃声打破了此时的局面。
森鸥外望着中也,中也摸出口袋的手机,不是他的,没响。中也沉默地看向了森鸥外,森鸥外后知后觉。
森鸥外一边讪笑一边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第一句话就让森鸥外脸色变得凝重。
“首领?”中也看出了不对劲,他望向森鸥外。
森鸥外拿开手机,他对着神情担忧的中也笑道:“一个恶作剧。”
中也没有回话,他沉默的盯着森鸥外,想要从那个笑容里读出森鸥外的意思。森鸥外依旧保持着平常一般的微笑,“明天的五大干部会议,中也记得要到场哦?”
中也一手压低了帽檐,低声道:“是。”
中也转身离开了,等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后,森鸥外的笑容从脸上消失了。
他盯着手机屏幕界面,来电是横滨公安局的备注。
此时森鸥外面无表情,那双紫色的眼瞳里,露出了从来没有给人看见过的眼神。
他将手机放回耳边,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我是森鸥外。”
……
电话已经挂断了。
森鸥外的视线在办公桌、墙上壁画、瓷白吊灯等等物件打量了一大圈之后,他按下了身边的按钮,挡光窗帘被拉开,整间办公室都亮了起来。森鸥外走到了巨大的玻璃落地窗前,俯视着下面的车水马龙,一派繁华的上等街道。
光亮的地板投射出他的影子,森鸥外站在了光暗交界处,此时他的神情晦暗不明。
最开始接到那通电话,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那是敌对组织的阴谋。
其次就是——这不可能。
他抚摸上了自己的指尖。
然后以一种谁也看不懂的眼神,盯着那根食指发呆。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带着温软的触感。
那只柔软无骨的幼嫩小手,曾经握住过这根手指头。记忆中的婴儿,睁圆了双眼望着他,好似全身心地都是他的存在,那是一双通透纯净的眼瞳,里面还没有沾染半点凡尘的污秽。
“爸爸?”
那如同梦幻一般的祥和,置身于奶白色的、清亮的、温柔的新体验。
森鸥外闭了闭眼,又很快睁开了。他转过身,视线在办公桌上徘徊不定,最后落在桌面上那台银色座机上。
他向前走了过去。
……
下午两点半。
正在喝下午茶的广津柳浪,突然接到了首领的私人座机打来的电话。指令里,让他动身前去横滨公安分局里接一个少年。
挂掉电话后,广津柳浪遗憾地望了一眼杯子里还冒着热气的红茶,从衣架上取下了自己的黑外套。
驾车立刻前往了首领所说的地点。至于思考首领为什么要让他去公安局,为什么会跟警方有所交接,这都不是广津柳浪应该考虑的。身为一个黑手党,无条件服从首领的命令,这才是他应该做到的。
广津柳浪抵达公安局门前的时候,已经是三点零一分了。
他推开了公安局的玻璃门。与此同时,长椅上的黑发少年抬起了头。
少年有着一双红色的眼睛,鲜明的黑发,衬得他的皮肤白而细腻。少年双手平置于腿根上,安静地垂着眼,给人一种处世未深的乖巧单纯的感觉。
一进门,广津柳浪的视线在少年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他直径走到了办公桌前,这个时间点,公安局的人还没完全上班,留下来值班的是一个女性警察,她将快没墨水的笔头往纸张上画了几笔。
她抬头望着这个一身一丝不苟的黑西装、看上去像是个老绅士的男性。
“出示一下证明。”
“抱歉,您不是这孩子的父亲,是不能带走他的。”
光是这个值班女警说的这两句话,就能让广津柳浪隐约感知到,哪怕要他现在赤手空拳闯入凶恶组织的大本营,都不比这次的任务可能带来的麻烦,让他感觉不安。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广津柳浪突然感到背后一冷,他凭借生理本能的立刻转过头——那一刹那给他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就好像被什么恐怖的东西盯上了一样,好像被藏在匣子里的傀儡娃娃,用森冷而又锐利的目光审视了一遍,从内里到外都被窥视了个透。
穿着黑色休闲外套的少年垂着头,注意到他的视线,才抬眼看向他。
对于广津柳浪盯着他的行为,少年表情有些困惑。
……看错了吗,只是感官的错觉?
。
并不知道广津柳浪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警方那边松了口。
少年被带上一辆车——或许这么说,有点像被绑架了。但事实上,确实像是这样子。
这辆高档次的黑色小轿车里,后座有着三个人高马大的黑西装男人,他们都戴着墨镜,表情严肃,周身萦绕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去打劫银行的气势。
眼见着副驾驶的车门就要被关起来,少年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惧,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近乎嗫嚅道:“你、你们真的是那个……叫来接我的吗?”
……结果没有人理他。
少年低着头,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十根手指紧扣在一起。他内心惊惶不安,嘴唇都被吓得有点发白了。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道,窗外的风景一晃而逝,他们正在逐渐接近横滨最繁华的地段,那栋最高的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