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素素继续嗑瓜子。
她觉得这个崔倩倩还是有点脑子的,居然能听出她在嘲讽挖苦。
就是可惜,脾气太臭了。
这种人轻易不会服软低头的,除非她娘家倒台了,或者男人降职了。
至于她自己,其实是没有多少社会价值的,不工作,不带娃,整个人像是寄生虫,寄生在父母的庇护和婚姻关系带来的利益里。
不得不承认,其实这样活着,也挺滋润的,不少人都会羡慕和向往。
尤其是在教育相对落后的地区,人们根本想象不出来,独生女会是多么的宠爱无限,婆家又会多么的骄纵溺爱。
就连受过高等教育的裴素素,也会由衷的感慨一句:好福气。
但是她知道,这样的福气就像海市蜃楼,是不可能长久的抓握在手里的。
就像温室里的娇花,一旦风雨来临,必将被打击,被催折,日渐憔悴,衰败,凋零。
她上辈子不就是这样失败的吗?
所以在某个瞬间,她好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但是她跟崔倩倩又是不同的,她的娘家只是平平无奇的农民,在当时看来,婆家也只是农民。
所以她虽然想偷懒,但依旧抓住了机会,跟着戈赟学了一身真本事。
她有危机感,她知道她不可能一辈子靠别人。
她上辈子失败的根本原因,还是男人死太早了,她还没来得及放下骄傲,没来得及找到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方式。
加上父母和哥哥们的宠爱,让她跟几个嫂子天天鸡飞狗跳,耗尽了精力,自然不可能像这辈子一样顺利。
所以,现在的她并不会羡慕崔倩倩,因为她知道,崔倩倩就是一朵被折下来插在瓶子里的娇花,瓶子里的水就是她的婚姻,只能短暂的给她保鲜,不能持久的给她输送维持生命的养分。
一个女人,归根结底,还是要扎根大地,靠自己活着。
那才是真正的活着。
好的娘家可以是她发芽生根的沃土,体面的婆家可以是她移植后养料富足的另一处花园,但,她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剪短根系,只做那摆在花瓶里的花。
裴素素想到这里,停下了嗑瓜子的手。
挑眉,看向了旁边还在抹眼泪的卢萍。
卢萍没有崔倩倩这么蛮横,但也不是什么好鸟。
她虽然认识裴素素,也听说了不少裴素素的事情,可是她并没有真切的跟裴素素相处过。
所以她并不清楚裴素素的真实为人。
她的沉默,是为了更好的观察,观察,是为了更好的拿捏。
于是在裴素素视线投来的瞬间,她哭着喊道:“原来你就是小裴嫂子,我听说你是个大好人,你可得替我说句公道话呀。我在自己家里跟男人起了点口角,既没有跑到院子里嚷嚷,也没有去大门口咋呼,不过是关上门自家人啰嗦了几句,小崔嫂子就跑我家里来敲门骂人。我只是个乡下来的,比不过她是城里的娇娇女,当然说不过她。我已经被她骂了一下午了,小裴嫂子,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果然,这女人就是我弱我有理的那种人。
说话半真半假,抹去对自己不利的,再把对对方不利的添油加醋,说得夸张一点。
要是不知情的,肯定会被她带动情绪,觉得她是真正无辜的那一个。
可是裴素素不吃这一套。
试问,要是她真的只在家里啰嗦几句,又怎么会吵到别人呢?
吵不到别人,谁会管她这个闲事?
可是她话里话外,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那么委屈,还真是个装可怜的好手。
裴素素笑了:“是吗?我也是农村人,土生土长的农村人,我瞧着这个崔倩倩也没去我家门口骂我嘛。”
一句话,堵得卢萍哑口无言,就连崔倩倩也愣住了。
她还以为这个女人要帮着卢萍说话,没想到她……
崔倩倩蹙眉,心中对这个女人的不满,略微减轻了几分。
裴素素没空搭理崔倩倩的心情,她站了起来,走过去拍了拍卢萍身上的灰,提醒道:“说事就说事,别扯什么农村人城里人。城里人并不比咱们农村人高贵,他们吃的每一粒米都是咱们农村人种的,所以没必要把自己放在低一等的位置。自轻者,人必轻之。想要自己被人瞧得起,首先就得自己瞧得起自己,你说对吗?”
卢萍陷入了沉默,但这不是因为她认可裴素素的话,而是因为她觉得裴素素在偏袒崔倩倩。
她只能叫屈:“是我想多了,我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你居然帮着崔倩倩说话。也是,你是师长爱人,当然会帮着那些跟你一样身份高贵的人。怎么可能会帮我呢?”
说什么自己也是农村出来的,卢萍可没见过这么娇贵的农村人。
听说这个裴素素连孩子都不是自己带的,而是娘家妈妈在这里照顾,这跟崔倩倩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
所以,卢萍不高兴。
这个大院果然是个拜高踩低的地方,一个个的,全都欺负她。
想到这里,她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她太可怜了,爸妈不疼,婆家不爱,男人又总跟她吵架,还要被大院的媳妇羞辱,她真是这天底下顶顶可怜的倒霉蛋。
她越想越伤心,不住抹泪。
裴素素听着呜呜的哭声,脑袋疼。
这女人果然听不进人话。
算了,这种死犟的女人,不见得就比景丹好劝。
她只要平息事态,让崔倩倩不再找卢萍吵架就行。
于是裴素素转身看向了崔倩倩,道:“看,被卢萍误会了吧,她觉得我在偏袒你。”
“啊?”崔倩倩没觉得啊,后面这两句话,不是在偏袒卢萍吗?
裴素素也觉得匪夷所思,但是这个卢萍就是这么想的,难怪白渠只让她劝一劝崔倩倩。
这下她心里有数了,她招呼了崔倩倩一声,往屋里走去。
崔倩倩犹豫了一下,被小姐妹连推带搡的,塞屋里去了。
她杵在那里,心里还是有气,气这个裴素素刚才挖苦她。
更气裴素素明明是在帮卢萍说话,却被卢萍冤枉是在帮她说话。
这都什么事儿。
裴素素也不着急,自顾自找了个椅子坐下,打量起了屋里的布置。
这间是堂屋,东边山墙上挂了一幅硕大的东方红海报,海报上是冉冉升起的旭日,以及面带微笑的伟人。
西边山墙上则挂着全家福,挂历等物件。
屋脊的后梁那里,用拇指粗的麻绳吊着两根腌制的火腿,上面已经爬满了绿毛,据说这种才是正宗的腌制成功的好火腿,裴素素瞧着吓人,没吃过。
腌火腿旁边,则是两条硕大的淡水花鲢,已经开膛破肚,身上还切了几刀,可以看到里面塞的盐巴。
又是腌制的食材。
看来崔倩倩的婆婆是个喜欢囤东西的人。
就是这会儿不在家,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也没看到孩子在哪里。
裴素素打量完,发现崔倩倩还杵在那里呢,便抓了把瓜子给她:“坐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说好了。”崔倩倩不高兴,声音里带着抵触。
裴素素把瓜子放在八仙桌上,道:“没什么好说的,你来配合我做做样子,等会出去,我就跟卢萍说我把你骂了一顿,你以后不会多管她家的闲事了。这事也就了了。”
“……”还能这样劝架的?假装骂人?
崔倩倩无语,她可受不了被人骂,哪怕是假的,到时候面子往哪儿搁?
裴素素知道她无法接受,便笑着说道:“所以要你配合我嘛,等会儿我出去的时候,你跟我吵吵两句,做做样子就好了。”
崔倩倩没明白这里头的门道,只是狐疑的问道:“这样真的能行?”
“能啊。不过这么一来,你喜欢骂人的名声可就再也摘不掉了。还得被人议论,你仗着娘家厉害,欺负我一个农村出来的。你不用瞪我,这话我不会说,那卢萍不会说吗?她只要看到我跟你吵起来,自然会把我划到她的阵营。既然是她的阵营,那自然,我的农村出身会被她拿来做文章。这很难理解吗?”裴素素其实并不打算真的这么做,只是提供了一个可能,引导崔倩倩自己悟出道理来。
崔倩倩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自己绕明白了,才问道:“没有别的法子了?你就不能装作劝不动我,让我继续跟她吵,反正这是三号院的内部矛盾,你不管也没什么。”
“我劝不动你,和我跟你吵起来,有区别吗?卢萍依旧会把我划到她那个阵营,依然会拿我的农村出身来做文章,说你因为这个瞧不起我。你真的能忍受别人的指指点点吗?”裴素素毫不怀疑,卢萍真的会这么做。
哪怕裴素素压根没有站队卢萍的意思,但是这种人,就是会化劣势为难听点,这叫做以弱凌强。
崔倩倩到时候只会被吃得死死的。
崔倩倩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眉头都要打架了。
裴素素继续提醒道:“崔倩倩,你爸妈都是体面人,却只生了你一个,我想他们一定给了你充足的爱和保护,这样的爸妈,绝对不会无视对你的教育吧?你现在这个样子,只能怪你出身太好了,你爸妈的嘱咐早就被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崔倩倩咬紧了嘴唇,移开了视线。
没错,她爸妈叮嘱过她的,不要太过张扬。
裴素素瞧着戳中她的痛处了,便起身了,最后提醒了一声:“他们肯定提醒过你树大招风的道理。你整天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已经树敌无数了,要是别人看到我在你这里吃了瘪,别人会嘲笑我没本事,还是反感你太过蛮横进而集体孤立你?你好好想想吧,我去外面等着,你想好了再出来。”
西南边陲。
景丹黑夜中随便找了个小路跑了出去,一直走到两脚起泡,也没走到城里。
她慌了,也累了,饥肠辘辘的,在荒郊野外迷了路。
天很黑,周围很静,她没办法分辨方向,只得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她又冷又饿,连现在几点都不知道,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怀念起了海岛吃不完的美味食物。
她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只能靠想象来充饥。
可她还是很饿,只能把脸埋在膝盖里,呜呜地哭。
她好恨啊,恨裴素素不肯让她去找张隆,要是裴素素不拦着她,她早就跟张隆在一起了,她爸妈也就不会来抓她回去。
她真是恨透了那个坏女人,要是再让她见到那个坏女人,她一定要狠狠地报复回去。
而与此同时,贺祯跟景胜德已经在前面小站下车了,下一班火车要等好几个小时,两人只得去县城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找运输队的车捎他们一程。
两口子毫不犹豫,往始发站赶去。
而景丹,则在休息了一会儿之后,走向了一个大山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