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柳襄先乔月姝离席。
她今日是冲着宁远微来的,不论如何都得抓住这个机会试探一二,所以她在看到宁远微离席后就立刻跟了上去。
离宴席近些的茅房有两个。
一是往东南的后院,二是往东北的临水阁。
宁远微走的是东南方向,正是先前柳襄和谢蘅‘谈判’的假山道。
柳襄远远的跟着,在宁远微路过小瀑布,穿过小道时,她找准机会掷出手中的石子,石子几乎是贴着宁远微耳畔飞过去的,但宁远微毫无察觉。
直到石子撞在一侧的假山上,他才吓的停住了脚步。
宁远微疑惑的四下望了眼,最后将视线落在假山上,似是怀疑石子是从假山上掉落,而后加快步伐离开。
柳襄将他所有的反应都收入眼底。
不论如何看他都不似藏拙,如她先前所判断的一样,这个书生只会些花拳绣腿。
这样的身手或许能从房顶上跃下,但绝对上不去,而从褚公羡屋舍中房梁的脚印来看,那人放完证据是原路离开的。
如此,宁远微似乎可以暂时排除嫌疑。
柳襄沉思片刻后,折身离开。
今日太子二皇子谢蘅同时赴云国公府嫡幼女的及笄宴,这也就引得朝中许多大臣临时赴宴,其中就包括刑部尚书,原本也要来云国公府的乔祐年和宋长策便立刻决定趁此机会去见褚公羡。
褚公羡成为重犯后,便已被关进暗狱。
暗狱是刑部关押重要犯人之地,除了尚书大人外任何人不得涉足,今日尚书大人离开刑部,是他们去见褚公羡的最好时机。
宁远微嫌疑缩小,案件便又没了进展。
如今只看他们二人能不能从褚公羡口中再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柳襄折身往回走着,到了往东北的岔路口时,她远远就瞧见一人行色匆匆,出于本能的警觉性,她当即便悄悄跟了上去。
然才走出几步,便被人叫住:“云麾将军。”
柳襄停住脚步回头,见是谢邵忙拱手行礼:“殿下。”
谢邵走近她,看了眼她手上的伤,担忧道:“怎么没有上药?”
柳襄道:“一点小伤,无碍的,多谢殿下赠药。”
谢邵看她片刻后,问道:“药可在身上?”
“在。”
柳襄点头。
谢邵便伸出手道:“给孤。”
柳襄下意识拿出药后才反应过来什么,正要收回谢邵却已经拿走了她手中的药瓶。
柳襄忙后退了一步:“殿下,使不得。”
谢邵看她片刻,道:“云麾将军怕孤?还是觉得孤另有所图?”
柳襄闻言飞快抬眸看了眼谢邵,心中暗道,他是不是别有所图他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府中库房里至今还放着他隔几日就送来的各种各样的礼。
姑娘不善于隐藏自己的心思,谢邵一眼便瞧了出来,他轻轻一笑道:“云麾将军是觉得孤会强人所难?”
柳襄毫不犹豫的摇头:“臣没有这么想。”
他若真要强人所难,大可一道赐婚圣旨下来,她便没有拒绝的余地。
“既如此,云麾将军怕什么?”
谢邵温和道:“前些日子孤去探望云麾将军,云麾将军却始终避而不见,可是有什么顾虑?”
柳襄抿着唇,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她回玉京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对玉京的某些规矩也算是有了一定的了解,若两家相看,但凡姑娘没有明确拒绝那就是有意,指不定次日媒人就上了门,而他作为太子,连媒人都不必,只需要一道圣旨下来,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她怕引起什么误会,故而才三番两次避而不见。
可虽然他们对此都心知肚明,但谢邵毕竟没有明确表过态,她也没法说的这么直白。
然她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心中想法,谢邵温和一笑道:“孤允诺,只要云麾将军不点头,便永远不会有赐婚圣旨。”
柳襄闻言一怔,定定的看着谢邵:“当真?”
谢邵点头:“孤一言九鼎。”
柳襄顿时就松了口气。
她知道谢邵并非是喜欢她,而是需要将军府的势力稳固储君之位,这些日子每每听杨氏说他又送了礼来她都心惊胆战,生怕哪天一睁眼,圣旨就到了将军府。
如今得他这般承诺,她心中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如此,孤可以给云麾将军上药了?”
谢邵说罢也不待她回答就不由分说的拉起她的手,道:“虽说云麾将军乃巾帼英雄,不在乎这点小伤,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还是要爱惜些才好。”
谢邵话说到这个份上,柳襄再拒绝不仅会显得过于矫情,还有些不识好歹了,她只能恭声道谢,任由谢邵给她上药。
谢邵边动作麻利的给她上药,边道:“阿蘅自幼身子不好,我们不免多加纵容宠爱些,还请云麾将军见谅。”
柳襄连忙道:“此事是臣之过,不该胡乱攀扯世子,世子生气在情理之中。”
谢邵没再多言,取出帕子开始包扎,柳襄对此颇有些意外,他身为储君怎么对这种事如此熟练?
大约是看出了柳襄的疑惑,谢邵轻笑道:“以前弟弟顽皮常常受伤,又不肯让下人碰,每每都是孤哄着他上药。”
柳襄喔了声。
皇后虽只太子一位嫡子,但当朝还有好几位年幼的皇子,也不知他说的是哪一个。
“好了。”
谢邵放开柳襄的手,将药递给她,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再擦一两日伤口便可痊愈,不会留疤。”
柳襄恭敬的拱手道谢:“多谢殿下。”
谢邵温声道:“云麾将军不必与孤如此客气,想必云麾将军也知道多年前父皇和柳大将军曾为同窗,且都拜帝师为师,若按此论,孤算是云麾将军的师兄。”
柳襄:“……”
这是不是有些牵强?
“若是云麾将军不介意,日后孤唤云麾将军的名字可好?”谢邵又道。
柳襄没法拒绝,只能说好。
谢邵便笑着道:“那日后孤便唤你阿襄,对了,下月初九孤要前往与鹤山庄避暑几日,阿襄可能同去?”
柳襄自然不会答应,可正要开口拒绝时,谢邵又道:“阿襄有所不知,其实每年此时都会广邀青年才俊前往与鹤山庄避暑,共同探讨文章策论琴棋书画等,故得名与鹤诗会,颇具才情的贵女也都在邀请之列,乔家两位妹妹也会同行,乔家三妹妹在诗词竞赛中已连续两年拔得头筹,被誉为玉京第一才女,四妹妹去岁舞比夺魁。”
“原是这样。”
柳襄知道乔月华姐妹二人在此方面的赞誉,但并不知竟是由此而来,闻言不由赞叹道:“三表姐四表妹好生厉害。”
谢邵笑着道:“与鹤诗会中也比骑射,届时若能一睹将军风采,必是人生一大幸事。”
柳襄心中有些意动,但总觉得不能冒然答应,遂道:“殿下可否允臣考虑一二。”
谢邵自是点头:“好。”
“那孤便恭候佳音。”
柳襄忙拱手道谢,之后二人便简单作别。
谢邵折身往后院走,柳襄惦记着方才那人,继续往前寻去-
谢蘅快步追出来时,已经不见了乔月姝的踪影。
他在岔路口迟疑片刻后,选择了东北方向。
东南方向的路视野更宽阔些,而他是跟着乔月姝追出来的,乔月姝没有他的脚程快,若她走的是东南方向,他应该是能看到人影的。
谢蘅缓步走至临水亭中等着,若乔月姝出来,他一眼便能看见。
可等了半晌始终不见人影,他几经犹豫后打算再往前寻一寻。
这处的茅房位于湖畔西南方向,可沿着一条鹅卵石小道进入,而沿着湖边往前走,也可以到前院,谢蘅疑心乔月姝有可能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顺着小道去了前院。
就在他要加快步伐往前时,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晃了眼睛。
他眯起眼仔细看去,却见草丛中落着一颗红色的银铃铛,他皱了皱眉头后弯腰捡了起来,阳光下红色小铃铛的纹路格外的清晰,除了颜色外,与他寝房中那颗一模一样。
也正是乔月姝方才腰间戴的那串,多半是她路过时遗落在此的。
可本能的警觉让谢蘅心中逐渐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因着急问乔月姝铃铛来自何处便走的急些,且又是与乔月姝前后脚出来的,她再快也不可能甩开他这么长的距离。
谢蘅捏紧铃铛,看向茅房的方向,眼底划过一丝暗沉。
玉京看似光鲜,实则背后不知藏着多少阴私,尤其后院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更是防不胜防,乔月姝不谙世事对人不设防,很容易着道!
“阿蘅?”
谢蘅正要过去时,谢澹便已追了出来,他一直跟在谢蘅身后,见谢蘅在此徘徊许久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才现身上前道。
谢蘅没回头,也没问他为何在这里,只是盯着铃铛沉声道:“乔月姝可能出事了!”
谢澹此时也看见了他手中的铃铛。
他记得很清楚,乔月姝今日腰间正是系着一串红色的铃铛。
谢澹面色一变,疾步往茅房的方向而去。
谢蘅捏紧铃铛快步追了上去。
湖畔小道到茅房,中间需要经过一扇很大的梨木拱门,再穿过一片荷塘,从荷塘左边绕过去是一个游廊,再往前走就是茅房,而荷塘右手边是一片假山,空间狭窄,连着湖畔的的一个花园。
也就是先前贵女们为了看太子三人去的园子。
谢蘅远没有谢澹脚程快,他还没穿过梨木拱门,就听到了谢澹的惊呼声。
“乔四姑娘!”
谢蘅心一沉,加快脚步进去。
他刚踏过门槛,就见浑身湿透了的谢澹正脱下外袍裹住同样浑身湿透昏迷不醒的乔月姝,而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柳襄将手中提溜的人扔到了地上。
谢蘅脸色黑沉的盯着昏迷过去衣衫湿透的男子,隐约觉得眼熟,左右是今日参加宴会之人。
他又抬眸看了眼谢澹,谢澹此时眼神猩红骇人,周身弥漫着杀气,谢蘅从未见他如此,神色愈显复杂。
乔月姝和柳襄都是湿透了的,他将视线别开,沉声道:“怎么回事?”
柳襄亦是浑身充斥着肃杀之气,声音前所未有的冷冽:“我从东南方向过来,在岔路口见他鬼鬼祟祟,心生猜疑便跟了过来,到这里时正见他在水中去拉四妹妹。”
说罢,她看了眼谢澹,道:“所幸二皇子及时赶到先一步将四妹妹救了起来。”
她与谢澹几乎是同时看到这一幕的,同时跳下去救人,只是她不大会泅水动作慢些,眼看那男子要碰到乔月姝时,谢澹及时阻止了他,而她一掌将这男子劈晕后带上了岸。
柳襄话音才落,外头就传来了动静。
“就在那边,快,快去救人。”
“我亲眼看到是位姑娘出了事,似乎是乔家四姑娘,还有位公子在里头!”
“……”
一片极其杂乱的声音快速朝这边涌来。
柳襄几人脸色登时大变。
谢蘅反应最快,朝柳襄道:“先将这人藏起来!”
柳襄才将那男人藏到假山后的小道中,外头的人已经要靠近梨木拱门了。
情急之下没有时间想更好的办法,谢蘅只能朝谢澹道:“先走!”
谢澹抱着乔月姝刚起身,便想到什么,神色冷沉道:“方才很多人都看到乔四姑娘离席,若是见不到人,仅凭那句话,乔四姑娘的名声就毁了。”
‘我亲眼见到是位姑娘出事,似乎是乔四姑娘,里面还有位公子’
就算现在离开,谢蘅将人挡了下来,可乔月姝昏迷不醒衣裙也湿透了,就算有办法让她快速醒来,短时间内也找不出一套一模一样的干净裙子来,而只要她不现身就必会惹来诸多猜疑,就算明面上不说,暗地里指不定要怎么造谣。
当今世道毁掉一个女子太容易了,只需只字片语就能让人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更何况还是乔家这样的清誉世家。
且就算走,这里四通八达能走到哪里去,只要别有用心之人进来没有见到人,就一定会四处寻找,他们对国公府又不熟,光天化日下就这么抱着乔月姝出去,难保不会撞见人。
谢蘅自也明白这些,可现在事态紧急,已经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若叫人看见谢澹抱着浑身湿透的乔月姝,一样会名声尽毁,而且谢澹也会被牵连。
陛下才刚选定乔大爷为太子太傅,转头二皇子就救了落水的乔月姝,在外人看来这绝对不会是巧合,只怕明日早朝上文官就会弹劾谢澹。
柳襄心念急速运转后,急声道:“我留下!”
“那人只说看见了位姑娘,我大可以辩驳说是她看错了,二皇子,带四表妹走!”
谢澹皱了皱眉,如此虽可以将乔月姝摘出去,但柳襄却脱不了身了。
他做不来这样的事。
谢蘅亦是冷眉瞪向柳襄,但碍于柳襄浑身湿透,他只垂眸盯着她的裙摆,喝道:“没你的事,立刻走!”
此时外头的动静越来越近,眼看就要靠近梨木拱门,已经没有什么时间争执了,柳襄疾步走向谢澹,冷声道:“我是要回边关的,边关不在乎这些小节,若是四表妹被发现了,日后可就没法在玉京立足了。”
谢澹还要再说什么,柳襄就一掌将他推出去:“走!”
眼看人要涌进来,谢澹再不走柳襄和乔月姝一个都救不了,他心一横飞快闪身藏入假山小道中。
谢蘅此时已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女人还真是豁得出去!
而此般情境他也不能留在这里了,否则必要沾上一身腥!
谢蘅转身离开,可才走出两步他就停下了脚步,重重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又飞快转身走向柳襄。
这女人简直是疯了!
谢蘅边疾步走向柳襄边脱下外袍,在所有人涌进来的同时将柳襄裹住,遮挡的严严实实。
柳襄已经做好独自面对的打算,她本想着跳进荷塘,如此进来的人顶多也只能看见她的脸,闹不出什么大动静来,且当着文武百官调戏世子的事都做了,也不怕这点流言,可她没想到,谢蘅会回来。
还会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她怔愣片刻后,看着他冷硬的下颚,喃喃道:“我不怕的,我是将军,军中不在乎这些。”
谢蘅没好气斥道:“那也是姑娘!”
她这幅样子被人看去,名声就全毁了!
柳襄盯着怒气腾腾的凶她的人,轻轻低下头,闷闷的嗯了声。
他不是那般讨厌她么,他这么做就等于将自己也搭进来了。
他不怕么。
而此时涌进来的人看着这一幕全部都怔在了原地。
谢蘅虽是背对着他们,可他今日现身了宴席,所有人都记得他这身衣裳。
那百金一匹的蓝色金丝云纹边锦袍此时正全部笼罩着他怀里的人,连跟头发丝都瞧不见。
随着人群冲进来的阮青姝脸色顿时一片惨白。
怎么会是世子!
她惊愕盯着那道背影,指尖几乎要扣到肉中了。
一阵寂静中,又有一阵动静传来,却是谢邵云夫人和乔月华等人听到消息赶了过来。
乔月华听闻是乔月姝出了事,急急赶了过来,可怎么也没想到看到的会是这样一幕。
谢邵是在半路撞见了云夫人一行人,得知这边出了事才赶紧一道过来。
他看了眼被谢蘅包的严严实实的人,心头猛地一沉。
他很清楚谢蘅一直只将月姝当做妹妹看,可出了这事若他不娶月姝,月姝也没法嫁人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蘅此时心里亦是一阵烦乱。
他侧首扫向涌进来的人群,厉声道:“滚出去!”
谢邵看见地上的一摊水渍,顿时就反应了过来,连忙转身看向跟过来的几个公子,几位公子立刻低下头,跟着谢邵一道出了梨木拱门。
其实谢蘅将人紧紧护在怀里,他们就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瞧见。
方才走神不过是因为惋惜罢了。
他们中几乎都请媒人登过乔家的门,今儿这事一出,乔家四姑娘注定不是他们能肖想的了。
待所用公子都退到了梨木门后,云夫人才白着脸忐忑上前,轻声道:“乔四姑娘没事吧?”
出了这事最焦急的莫过于主家了,这要是闹出什么不得了的动静来,他们也得跟着遭殃。
柳襄默了默,从谢蘅怀里探出一个脑袋来,道:“是我,柳襄。”
她的声音一出,所有人又是一震。
且公子们虽出了拱门,但却是能听到里头的声音的,柳襄的声音一出,谢邵顿时攥紧了拳头,眼底满是错愕,怎么会是她!
白夫人看着那张艳丽的脸庞,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云……云麾将军。”
乔月华亦是惊愕的看着柳襄。
谢蘅侧眸扫了眼众人,很快就将视线锁定在阮青姝身上,阮青姝正错愕的盯着柳襄,没能察觉到谢蘅带着杀气的目光,可她身旁的乔月华和云六姑娘却看见了。
二人各自皱了皱眉头,神色复杂的看了眼阮青姝。
柳襄坦荡迎上云夫人的视线,解释道:“我方才路过此地,不慎落了水,恰好被世子救了。”
云夫人一听原是这么回事,心头松了大半,忙道:“云麾将军先随我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吧。”
柳襄正要点头,便见阮青姝拧眉在四下张望,而这时她率先注意到了延续到假山小道中的那条水渍,心中猛地一咯噔,忙朝乔月华眨了眨眼。
乔月华正疑惑她为何会落水,猝不及防接收到她的示意,电光火石间突然明白了什么。
四妹妹至今不见踪影,而她并不认为以柳襄的身手会落入荷塘,这其中怕是另有隐情!
乔月华不动声色的看向身侧的阮青姝,而后她见阮青姝盯着某处眼神一亮,她快速瞥了眼,见是一条蜿蜒至假山小道中的水渍。
乔月华立刻便意识到小道中可能藏着谁。
“那边有……”
“啪!”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众人纷纷闻声望来,却见阮青姝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盯着乔月华,半晌才吼出声音:“你,你作甚!”
乔月华冷冷盯着她,道:“方才你说四妹妹出了事,却不说是落水,引得诸位公子情急之下没有避嫌便冲了进来,幸得世子在此护着昭昭表妹,若无世子相救待诸位公子冲进来后果不堪设想,你安的是什么心!”
阮青姝正要辩解,乔月华又一巴掌搭在她旁边姑娘的脸上:“你方才口口声声喊着四妹妹出事,还有位公子在里头,可此处与宴席隔着一座院子,你是长了千里眼看见的吗?”
那姑娘被打的发懵,本能的辩解着:“我……我是恰好过来如厕看……看见四姑娘落水……啊!”
她话还未说完,乔月华又是一巴掌过去:“你既然看见四妹妹落水,为何不明说,还要引公子们前来,是何居心!”
那姑娘正是先前跟在阮青姝身边的陈家的姑娘,她捂着脸眼泪啪嗒往下落:“我……我一时情急,没有反应过来……啊!”
乔月华丝毫不手软的再次一巴掌落下,厉声道:“陈姑娘,你现在可看清楚了,这可是四妹妹?你连人都没看清便肆意宣扬坏四妹妹名声,引得人来却见是昭昭表妹,陈姑娘这一箭双雕当真是用的极妙!”
“同为女子,你难道不知姑娘家的名声何其重要?为何还要陷害我两位妹妹,难不成,我两位妹妹得罪过两位姑娘?”
乔月华边说边看冷冷向阮青姝。
阮青姝被她吓的捂着脸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柳襄再次从谢蘅怀里探出头道:“今日晌午,阮姑娘和陈姑娘特意来骂我和四表妹,我一时嘴快,得罪过她们。”
谢蘅瞪了眼柳襄,柳襄忙将头收了回去埋在他怀里。
他深吸一口气后,侧首冷声道:“本世子方才路过这里听到有人落水求救,过来见竟是云麾将军,众所周知,云麾将军身手不凡,绝不可能无缘无故落水,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蹊跷,再者,本世子才刚将云麾将军救起来,诸位就到了,这未免太巧合了,难不成,有人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谢蘅这话一出,众人心中顿时就有了计较。
高门大户之间的那些事向来是瞒不住的,尤其是儿女情长什么的,所以在场众人对于阮青姝喜欢谢蘅一事那都是心知肚明的。
如今看来,多半是阮青姝因为柳襄宫宴调戏谢蘅一事,跑去骂人反倒被教训了,因此怀恨在心,才想出这个么馊主意来害柳襄,只是没想到谢蘅赶在他们到来之前救下了柳襄。
这叫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
云夫人听到这里,眼神凌厉的看向陈姑娘:“陈姑娘,若按世子所说,云麾将军落水后就被世子所救,顶多也就小半刻不到,可这里到宴席怎么也要一刻钟,来回就得两刻钟,请问陈姑娘是怎么提前知道云麾将军一刻半钟后要在此地落水的!又为何还要损毁乔四姑娘的名声?”
云夫人作为国公府夫人,对后宅这些手段是不会陌生的,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哪还能理不出个章程来。
阮家她确实是得罪不起,但谢蘅开了口那就不一样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更何况还将乔家牵扯了进去,她不用想都知道此时应该向着谁。
陈姑娘被质问的哑口无言,下意识看向阮青姝。
阮青姝却快速撇过头去,事情到这一步,她只能选择独善其身。
陈姑娘立刻就明白这是要拿她挡刀了,当即吓的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乔月华遂看向云夫人道:“诸位此时在这里多有不妥,不如先移步外间再细细审问。”
云夫人点头,带着众人往外走去。
就在这时阮青姝猛地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假山小道,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云六姑娘就和乔月华同时一左一右拽住了她。
乔月华别有深意的看了眼云六姑娘,云六姑娘朝她轻轻颔首后,与她一人一边半扶半拖将阮青姝拉了出去。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那边……”
“闭嘴!”
乔月华冷声打断她:“阮姑娘急什么,今日世子与昭昭表妹遭人陷害,若与你有半点干系,乔家,柳家,明王府必不会善罢甘休!”
阮青姝在她出声时就飞快捂住了脸,生怕她再一巴掌落下去。
乔月华却不再看她,朝谢邵道:“昭昭表妹不可能平白无故落入荷塘,还请殿下立刻派人进去查探。”
云夫人愣了愣后,正要开口,乔月华便淡淡道:“事情出在云国公府,未查出真相前,我信不过云国公府的人!”
谢邵与她对视一眼,隐约明白了什么,唤来自己的贴身侍卫欲亲自进去搜查。
云六姑娘这时突然开口道:“殿下初次过来,对此处不熟悉,不如臣女为殿下领路?正好也带云麾将军去换身衣裳。”
谢邵还未开口,便听乔月华道:“那便多谢云妹妹了。”
谢邵看了眼乔月华,淡淡嗯了声。
待谢邵离开,云夫人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她好歹也是国公夫人,被小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落了面子,心里岂会好受,但她也明白此时乔月华的心情,便记恨上了阮青姝和陈姑娘。
阮青姝国公府动不得,但陈家,她是不惧的。
云夫人冷声唤了两个婆子来控制住陈姑娘,道:“在事情没有查清前,还请陈姑娘和阮姑娘留在此处。”
同时,她又吩咐人散了宴席,并封锁了这条路,免得再有更多的人听到动静过来。
阮青姝的长兄此时也过来了,正要上前想带阮青姝走,听得云夫人这话,便神色阴郁的看了眼她,云夫人只当瞧不见。
要是明王府迁怒,她自身都难保,难不成还要保阮青姝!
“那边小道上有水渍,肯定藏了人。”
阮青姝看见兄长过来,终于有了底气,这才继续将方才未说完的话喊了出来。
阮大公子还未开口,乔月华便冷声道:“藏了人?那不如就请阮姑娘进去搜一搜,看看藏了什么人,我倒是也想知道,阮姑娘还藏了什么人在这里头。”
陈姑娘闻言脸色又白了几分。
阮青姝则是咬牙反驳:“我没有!”
阮大公子一把将阮青姝拉到身后,道:“够了!”
“殿下已亲自进去搜查,事情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阮青姝遂低着头,不再言语。
她来过这里,对周围的地形还算熟悉,若乔月姝当真在里头,肯定是出不来的!她倒要看看她能藏到哪里去!-
所有人到了拱门外,谢蘅仍没有放开柳襄。
柳襄拢住拖到地上的外袍,偷偷瞥了眼他,轻声道:“世子?”
谢蘅回过神来,突然抬手将手中铃铛递给柳襄:“这是你的?”
柳襄忙伸手去接:“这是我送给四表妹的,怎么在世子这里?”
谢蘅眼神一变,捏紧铃铛。
柳襄疑惑的看向他:“世子?”
这是给她还是不给?
谢蘅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柳襄没有多想,只道是他还在生气,便轻声道:“现在怎么办?”
好半晌后,谢蘅放下手,重重将铃铛捏在手心,沉声道:“现在才想起怎么办?方才那不管不顾的气势去哪了?”
柳襄闭上嘴不吭声了。
谢邵和云六姑娘进来,便见二人沉默着靠在石壁上。
谢邵顿了顿,走过去看向柳襄道:“云麾将军没事吧?”
柳襄摇头:“谢殿下,臣没事。”
云六姑娘这时上前轻声道:“我带云麾将军去换身干净的衣裳。”
说罢,她朝柳襄使了个眼色:“外头人多不方便出去,我们从这边过去吧?”
她们此处说话,外头是能听见的。
柳襄意会到什么,看了眼谢蘅,谢蘅默了默后,抬脚朝小道走去,谢邵吩咐侍卫四下查探后,也跟了上去。
几人穿过狭窄的小道,转了两个弯就看见了谢澹和昏迷不醒的乔月姝,还有一个被打晕的男子。
云六姑娘心头早有猜测,也不多问,只是垂首道:“我带二皇子乔姑娘去祖母的院里。”
谢澹轻轻皱了皱眉头。
从另一头出去也是园子,光天化日下很难保证不被人撞见,也正是因此他才冒险躲在此处,并未离开。
云六姑娘知他所虑,道:“这座假山有一条密道,可直接到祖母的院子外头。”
几人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谢邵和谢蘅留在这里处理后续事宜,谢澹抱着乔月姝和柳襄随云六姑娘从密道离开。
谢邵盯着地上的男子,眼底隐有暗光闪过。
他不用多问也已经猜到了整件事的缘由。
真正落水的是乔月姝,地上的男子是安排救乔月姝的人,而谢蘅几人撞破此事,情急之下谢澹带走乔月姝,柳襄替乔月姝挡了这一劫。
只是他不明白,谢蘅为何会同意。
他不可能不知道经此一事后他和柳襄要面对什么。
而谢蘅低头盯着手中红色铃铛,同样在走神。
‘不知我两位妹妹,可曾得罪过两位姑娘?’
乔月华的那一句话突然点醒了他。
重云在玉京寻了数日都没有此铃铛的线索,只在晚市中听人说这是北边来的东西,那时他并没有将铃铛与柳襄联系在一起。
玉京不卖这样的铃铛,而乔月姝从来没有去过北边,她身边从北地边关回来的人,只有柳襄。
她们是表姊妹,互赠礼物再正常不过。
若乔月姝身上这串铃铛是柳襄所赠,那么他寝房中那颗便也是柳襄的。
如此一来就都说的通了。
他后来查过,那日上承福寺人中,恰好也有柳襄。
柳家的祖坟就在承福寺半山腰。
柳襄上坟时到城隍庙避雨,遇见了晕倒在雨中的他,而她有内力在身,可以轻而易举将他带进城隍庙。
他心中有了猜疑后,便出言试探她。
果然,是她!
“阿蘅?阿蘅?”
谢邵唤了几声,谢蘅才回神抬眸看向他。
“这人如何处置?”谢邵便又问了一遍。
谢蘅淡淡看向地上的人,许久后,才道:“殿下看着办吧。”
谢邵顿了顿,看向谢蘅道:“今日这事,到底有损云麾将军的清誉,阿蘅打算如何处置?”
谢蘅忍了又忍,道:“看她想如何!”
若真是她救的他,那么他的衣裳是不是也是她烤干的。
如此,她将他全部看完了?!
那么她到底有没有揭开过他的面具,知不知道他是谁!
若是不知道,她就这么随便扒人衣裳?若是知道,她怎么能扒他衣裳!
谢蘅一口气憋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
但这口气总得出出去才行!
半晌后,他咬牙道:“她说她看见这个人鬼鬼祟祟而来,说明他对此事不会不知情,甚至参与谋划,弄死还是砍了,殿下看着办。”
那个她是谁,谢邵隐约能猜到,他再次低头看了眼地上的人。
他隐约记得这似乎是阮家旁支的一个公子。
谢邵跟在谢蘅身后出去,唤来离的近些的侍卫,轻声吩咐了几句。
而就在他吩咐侍卫时,谢蘅已经风风火火的出了拱门:“阮家陈家所有公子何在,来人,给本世子全都绑了!”
谢邵眉心一跳,赶紧追了出去。
第32章
早在事发时,谢邵便已经让人将他和谢蘅的侍卫都唤了进来,太子的人在里头搜查,谢蘅的六个侍卫全都候在拱门外,这时听谢蘅一吩咐,重云带着侍卫半点不犹豫的走向阮陈两家的公子。
谢蘅说绑,他们当真就拿了绳子将几人双手反剪绑在了背后。
“世子,这事跟我们没关系!”
“世子饶命。”
“……”
今日阮家来了两位公子,大房嫡出和二房嫡出,陈家来了三位,两位嫡子,一位庶子,除了阮大公子外其他人都在求情和辩驳。
谢蘅被吵的烦乱不已,冷斥道:“闭嘴!”
谢邵出来便看到谢蘅的侍卫将两家公子押到谢蘅跟前,他皱了皱眉头,却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吩咐身旁的人:“搬两张椅子过来。”
看阿蘅这架势,一时半会儿是完不了事的。
见向谢蘅求情没用,几人便转而向谢邵求情。
“殿下我们是冤枉的。”
“是啊殿下她做什么跟我们没有关系!”
“……”
谢邵淡淡道:“今日世子牵扯其中,由世子全权做主。”
阮陈两家的人闻言一颗心凉了半截。
太子温和仁善处事公道,此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落到谢蘅手里,今日就绝没那么好过了。
而其他人则都是悠哉哉看好戏。
阮家如日中天,趾高气扬已久,今儿惹着这尊神,可算是要栽大跟头了!
不多时,下人将椅子搬到谢蘅身后,谢蘅先是瞥了眼谢邵,见他坐下这才毫不客气的懒散靠上去,扫了眼阮陈两家的人,冷冷开口:“陷害本世子,好大的胆子啊!”
阮青姝连忙跪下道:“世子明查,我没有陷害世子。”
她也想不明白谢蘅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此时这些人中最不想看到这件事发生的,莫过于阮青姝了。
谢蘅却没拿正眼瞧她,淡淡道:“没有陷害本世子,那便是陷害云麾将军?”
阮青姝正要开口,阮大公子便打断她:“世子,眼下事情还未有定论,妹妹对此事并不知情。”
言下之意便是要拿出证据。
谢蘅挑眉:“好啊,那我们今日就慢慢查。”
这时,谢邵的侍卫突然出来,禀报道:“禀殿下,在游廊边上发现了大片油渍,边上的木栏被事先动过手脚。”
谢邵看向云夫人:“此处离厨房有多远?”
云夫人忙回道:“最近的不到两刻钟。”
谢邵拂袖,淡淡道:“查。”
“是。”
侍卫恭敬应下,云夫人赶紧叫人给他们带路。
今儿这事必须得查出个一二来,否则国公府就得背这口锅!
国公爷早就得到了消息,但他彼时正与朝中几位大臣在一处,若是过来免不得要掀起更大的动静,毕竟是姑娘家落水,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云夫人便特意交代不让他过来,且也能稳住前院的宾客。
宴席结束,国公府小辈则陆续送宾客离府。
是以,除了在场的这些人外,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听到要查厨房时,陈姑娘已是撑不住,软软的跌在了地上。
她下意识去看阮青姝,却对上阮大公子凌厉的视线,再观自家几位兄长,此时都恨不得与她撇清干系,更不可能会挡在她的身前。
而阮大公子那一眼威胁之意已经很明显,她若敢供出阮青姝,陈家就完了。
陈家的官位都是依附阮家来的,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她完了!
谢蘅将这一幕全都收入眼底,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阮家想要陈家顶罪,也要看他同不同意!
很快,谢邵的侍卫便回来了。
“禀殿下,厨房的人说,陈姑娘的丫鬟曾去过厨房。”
所有人便都看向跌坐在地上的陈姑娘,她的丫鬟此时更是吓的浑身发抖。
重云朝身旁侍卫示意,侍卫上前拉起那丫鬟,很快就在她袖上发现了油渍。
谢蘅这才慢慢看向陈姑娘:“要狡辩吗?”
陈姑娘闭了闭眼,半晌后,道:“是我做的。”
“你一人做的?”
谢蘅道。
陈姑娘咬咬牙,道:“是。”
阮青姝提着的心终于落下。
世子跟表哥关系亲近,就算对她有所怀疑,也会给表哥几分面子。
可这时却听谢蘅轻轻一笑,道:“可本世子不信啊。”
阮青姝身子僵住。
阮大公子正要开口,谢蘅便淡淡道:“都给本世子扔进荷塘。”
众人闻言大惊,包括云夫人都是一怔。
其他人尚好说,可阮大公子是阮家嫡长,要在国公府出了事可还了得。
“世子,这件事与阮家无关。”
阮大公子被当众绑住已是落了面子,若再被扔进荷塘更是颜面扫地,遂再也沉不住气看向谢蘅沉声道。
不看僧面看佛面。
谢蘅与二皇子关系较近,怎么也得看在二皇子的份上留几分手。
可他想错了,谢蘅犟起来连太子的面子都不会给,还会对一个阮家束手束脚?
谢蘅抬了抬手,侍卫们便拉着几人往里头走,几位公子吓的赶紧向太子求救:“殿下救命,殿下,这于法不合!”
谢邵垂目只当听不见。
对一个闺阁姑娘下那般狠手于法就合了?
谢蘅扔的不是始作俑者而是她们的兄长,已是仁慈了。
有心思活络的不由在心底骂了句蠢货。
先不说谢蘅,就说云麾将军,云麾将军的大舅舅是太子的老师,光这点就足够让太子护着云麾将军,且太子未娶正妃,又多番向柳家示好,明眼人还能瞧不出来这其中深意?
眼下出了这事将云麾将军与谢蘅绑在了一起,太子别说救,不下杀手便是好的了。
里头不断传来噗通落水声和哀嚎,外头的人都默默地低头垂目,生怕在这时惹了谢蘅不顺心,自己也要被丢进去。
阮青姝被吓的脑袋空白了半晌后,见谢蘅当真不顾情面下了狠手,才反应过来连忙跪着上前去拉谢蘅求情:“世子,世子饶了哥哥吧。”
重云拦在谢蘅身上,没让阮青姝靠近。
陈姑娘亦是吓的六神无主,哭着道:“世子,哥哥他不会泅水,会死的,世子饶命啊。”
谢蘅淡淡道:“什么时候交代出真相,你们的兄长什么时候起来,既然敢陷害本世子,会不会泅水,那就只能看命了。”
阮青姝急急摇头:“不是,我没有,我没有要陷害世子,世子您看在二皇子的份上,放过哥哥吧。”
谢蘅盯着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信不信,若谢澹在此,你会死的更快。”
他也是今日才知,原来那不近女色的木头心里早就装了人,他自问还算了解谢澹,心上人被丢进荷塘昏迷不醒,他能饶过她他就不叫谢澹。
阮青姝身子一僵,怔怔的盯着谢蘅。
他这是什么意思?
对了,表哥呢?
表哥为何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突然,阮青姝想起了蜿蜒至小道的那串水渍,一个荒唐的猜测渐渐升起。
她确认乔月姝就在这里头,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消失,那么救乔月姝的人是谁!
表哥一直和世子在一处,世子在这里,那是不是证明表哥也在?
难道,那小道中藏的人,是表哥!
所以乔月华才几次打断她的话,才拦住国公府的人请太子亲自进去搜查!
乔月姝是太子的师妹,太子一定会选择瞒下来!
那也就说明此时此刻乔月姝和表哥就在里头!
但表哥为何要救乔月姝,乔大爷为太子之师,表哥此时应该抓住机会落井下石,怎么可能会救乔月姝!
而这个答案对于阮青姝来说,其实并不难猜测。
一个男子救对家的女子,还能因为什么。
表哥喜欢乔月姝!
阮青姝想明白这点后,从头凉到了脚。
太子谢蘅不肯放过她,她尚且还有念想,可若表哥对她起了杀心,那么她就绝对逃不过去了。
阮青姝浑身失了力般跌坐在了地上。
直到里头公子们的求救声传来,她眼里又才聚起一点光,焦急的朝里头望去。
“世子,陈家三公子和阮四公子不会水,若是再不拉起来,怕是……”
这时,侍卫出来禀报道。
阮青姝急急看向谢蘅,却见谢蘅漫不经心道:“死便死了,这就是陷害本世子的下场!”
陈家三公子是陈姑娘的胞兄,她此时再也忍不住,扑到谢蘅跟前道:“世子我说,我都说求您放过哥哥。”
谢蘅淡淡的看向她。
陈姑娘心一横,指向阮青姝:“是阮青姝,是她让我这么做的。”
阮青姝狠狠瞪向她,陈姑娘却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害死自己的亲哥哥!
“继续说。”谢蘅道。
陈姑娘担心哥哥出事,飞快道:“阮姑娘一直都嫉妒乔四姑娘,加上晌午被云麾将军气哭了,但又不敢对云麾将军下手,新仇旧恨下便决定对付乔四姑娘,阮姑娘让我在荷塘边泼了油,又让阮家一位旁支的公子在游廊木栏边做了手脚,待乔四姑娘落下荷塘后,便由阮家的公子相救,如此一来,乔四姑娘便只能嫁到阮家。”
“我没有想陷害世子,也不知道为何后来落水的是云麾将军,世子求您放过哥哥,哥哥他撑不住了。”
谢蘅沉默片刻后,抬手:“将陈家的拉上来。”
“是。”侍卫领命而去。
陈三公子被拉上来时已经昏过去了,另外两个公子则狼狈的趴在地上,脸色一片惨白。
“哥哥,哥哥!”
陈姑娘拉着陈三公子哭的撕心裂肺,而荷塘里头求救的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阮青姝看着谢蘅淡然的态度,便知道他是真的要下死手了。
她绝望的闭了闭眼,落下一行泪。
“我认。”
她不能害死哥哥。
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喜欢上这么一个绝情冷漠的人。
“是我嫉妒乔月姝,想要害她。”
阮青姝咬牙道:“只是没想到……”
她不能说出是表哥救了乔月姝,否则,乔月姝必定要嫁给表哥!
这是她绝对不想看到的,就算死,她也不能被乔月姝比下去!
“我没想害世子和云麾将军。”
谢蘅抬手示意。
重云领命进去让人将阮家两位公子拉了上来。
二人都已经昏迷,太子便让人抬到一旁救治,很快,几人便都陆续醒了过来。
事情到此,算是水落石出了。
但此时难免有人对这件事起了疑心,毕竟乔月姝直到现在都未现身。
而就在这时,有丫鬟疾步走来,禀报道:“夫人,乔四姑娘迷了路,正在寻乔三姑娘,奴婢知道这边出了事,且封锁了路,不敢擅作主张将乔四姑娘带过来。”
众人闻言纷纷探头望去,却见一位姑娘立在湖畔边,一身桃红色衣裙,腰间还挂着一串红铃铛,在场众人今日都是见过乔月姝的,正是这身打扮。
且隐约能从身段侧脸看出,这正是乔月姝。
于是,刚刚起的疑心又顷刻间消散了。
乔月华忙向谢邵谢蘅告退,随丫鬟朝乔月姝走去。
乔月华离开,所有人都在等着谢蘅怎么处置阮青姝和陈姑娘,可却久久不见谢蘅出声。
谢蘅缓缓收回落在‘乔月姝’身上的视线,紧紧捏着手心的铃铛,眼神暗沉隐见烦躁。
她又救他一回,他不能欠她这个人情。
至于扒他衣裳的事,再另算!
半晌后,谢蘅慢慢抬起眸子,吩咐道:“取笔墨来。”
众人都搞不懂他这是要作甚,皆是面面相觑,直到笔墨取来,谢蘅让所有人在那张纸上签下自己名字时,他们才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这场热闹怕是看到自己身上了。
但他们无一人敢拒绝。
毕竟阮陈两家公子的前车之鉴还摆在这儿。
阮大公子谢蘅都毫不手软,他们那就更别说了。
于是,所有人全都默默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包括云夫人。
重云递到谢蘅跟前,道:“一共二十八人。”
谢蘅看都没看便接过来递给谢邵:“殿下帮我瞧瞧,可有人乱写对不上号的。”
方才的确起过这个心思的人额头不由渗出一层冷汗。
所幸最后没真敢这么干,否则怕是真要进荷塘了。
谢邵一一对了后,还给谢蘅:“无误。”
谢蘅便又道:“取一桶水来。”
这话又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他取水要作甚?
难不成要拿水淹他们,不至于吧,他们也没不顺从啊。
而就在所有人忐忑不安时,却见谢蘅起身拿起瓢舀了水慢慢的打湿自己的衣袖。
谢邵一惊,忙起身:“阿蘅!”
他本就体弱,怎能淋水!
谢蘅并没有停,还将自己的头发也打湿了,待差不多了,他将瓢重重扔在众人跟前,冷声问道:“今日落水的人,是谁?”
众人一怔,互相对视一眼后,一时没人敢出声。
他这是弄的哪一出?
谢蘅便看向阮大公子道:“你说,今日是谁落水?”
阮大公子虽然心里恨不得弄死他,但他也识时务。
他瞥了眼谢蘅自己弄湿的头发和衣袖,心中隐有了猜测,试探道:“是世子。”
谢蘅满意的收回视线,又扫向众人,徐徐问道:“诸位,今日落水跟云麾将军可有关系?”
众人这时才恍然明白过来,世子这是在保护云麾将军。
虽然他们什么也没瞧见,可毕竟是世子将云麾将军救上来的,男女授受不清,若传出去有损云麾将军清誉,识时务为俊杰,所有人立刻道:“没有关系。”
“是,今日我等没有在此见到云麾将军。”
“阮青姝可有要害乔四?”谢蘅继续道。
“没有。”
有人飞快道:“今日我等也没有听见任何有人要害乔四姑娘的说辞,从头到尾都只有世子落水。”
“很好。”
谢蘅拢了拢湿哒哒的衣袖,道:“今日是本世子落水,离了这里,最好都把嘴给本世子闭严实了,但凡将来外头传出与云麾将军或者乔四有关的半个字,这名册上的所有人,包括其家里人,全都会生不如死。”
谢邵随后扫过众人:“都听见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后,所有人齐齐跪下:“臣/臣女/臣妇遵旨。”
谢蘅这才算满意,看向谢邵:“走了?”
谢邵瞥了眼地上的阮陈两家人,淡淡嗯了声。
随后他脱下自己的外袍搭在谢蘅肩上,谢蘅毫不客气的拢住,甚至连声谢谢都没说。
众人见此心头更是惊骇。
太子今日穿的可是四爪蟒袍!
惊愕过后,众人再次在心底告诫自己,谢蘅这个人绝对得罪不得!
即便他现在与二皇子走得近些,可他们却明白不管将来登基的是哪一位,他的地位都不会有半分变化。
而虽然谢邵和谢蘅都没有明说要如何处置阮青姝和陈姑娘,可所有人都知道,从此以后,这两个人不可能再出现在玉京,至少不会再出现在各种宴会上-
次日,两辆马车先后出城,一个往北回了阮家祖宅,一个送去了寺庙。
城外当归客栈,阮青姝去后院净手,回来时迎面撞见一个戴着帏帽的男子:“阮姑娘。”
阮青姝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当即一怔:“是你。”
“昨日是你出的主意,现在怎么办?”
男子声音冷淡道:“昨日某是见阮姑娘哭的实在可怜,才出手相助,也是阮姑娘哭着求某支招,本也是天衣无缝,奈何阮姑娘的盟友手段拙劣失了手,能怪谁?”
阮青姝眼底浮现浓浓的恨意和懊悔:“若不是那个蠢货被抓住把柄,我绝不至于到今日地步!”
男子看她片刻,道:“我已经为阮姑娘善后。”
阮青姝身子一僵:“你……你做了什么?”
“山上路滑,马车翻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男子顿了顿,道:“我想,阮姑娘应该不希望出这样的意外吧?”
阮青姝面色一百,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你,你……”
“阮姑娘对我还有用,只要阮姑娘嘴够严,我保证,阮姑娘这一路定会平安顺利。”男子温声道。
阮青姝抿了抿唇,防备的看着他:“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昨日他立在转角,她只看到了一道影子,全然不知他是何身份,那时火气正浓压根没多想,直到此时,她才隐隐觉得不安。
“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阮姑娘觉得呢?”
男子轻笑着道:“若阮姑娘还想回玉京,我们一定还会再见。”
阮青姝还想要再说什么,男子却已经转身离开,而后她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瞧时已经不见了人影。
虽然她不懂武功,但也能看出这人绝非等闲之辈!
阮青姝咽了咽口水,努力平复好自己的心绪,徐徐走了出去。
只要能帮助她,他是谁,有何目的都不重要。
她一定,会回来的!
第33章
二皇子宫殿
谢澹捏着一张口供坐在案前许久都没有动作,内侍烟墨偷偷打量几眼后确定他早已神游,便放轻了磨墨的动作。
主子从国公府回来就这样,也不知道国公府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以他对主子的了解,这恐怕多半是跟乔四姑娘有关,可他也不敢多问,偏那跟随主子一同赴宴的侍卫统领白榆到现在都不见人影,他只能暗自抓心挠肝。
如此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白榆终于回来了。
谢澹立刻回神,抬眸看向白榆。
“主子。”白榆行了礼后,禀报道:“乔四姑娘已经醒过来了,大夫看过,没有大碍,此时已经回府。”
谢澹眉头微松,轻轻嗯了声。
烟墨却是震惊的望着白榆无声询问,这听起来好像是出了大事!
白榆顿了顿,继续禀报道:“云麾将军扮作乔四姑娘现身湖畔,无人起疑,世子将自己淋湿对外宣称今日湖畔的动静是因自己落水而起,后披着太子殿下的外袍出门,将云麾将军和乔四姑娘都摘了出去。”
谢澹轻轻蹙眉,半晌后道:“知道了。”
他怕影响乔月姝的名声,出了密道后便由柳襄将乔月姝送进院中,他因衣裳打湿不好再现身便从侧门离开了云国公府,之后的事他便都不知了。
所幸都压了下来。
“还有……”
白榆神色复杂道:“今日之事世子已当场查清。”
谢澹眸色立刻便沉了下来,扫向白榆:“是谁?”
“是阮姑娘。”
白榆简单将经过复述了一遍。
烟墨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
这阮姑娘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谢澹缓缓攥紧拳头,眼底杀气四溢。
白榆见此,忍不住道:“主子,阮姑娘毕竟是您的表妹,若是闹大了,贵妃必定要怪罪。”
烟墨也有些担忧的看向谢澹。
这些年主子为了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刻意疏远,虽后来还是被贵妃逼着不得不接近世子,但乔四姑娘,主子一直将自己的心思隐藏的很好,除了他们这几个外无人察觉。
而今阮姑娘竟动到了乔四姑娘头上,以主子的性子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轻易放过她的,可若被贵妃知道,主子定要受罚。
“去告诉阮青姝,要么死,要么自请回裕北祖宅。”
半晌后,谢澹缓缓松了拳头,沉声道。
白榆一愣,劝道:“世子前脚落水阮姑娘后脚就离京,外头的人怕是要误会。”
且阮姑娘心气太高,绝无可能会主动自请离京,届时阮家和贵妃一定都会怀疑主子的。
谢澹淡淡道:“误会什么?难道这局不是她做的?”
白榆顿了顿看向烟墨,烟墨朝他摇了摇头。
能给阮姑娘活命的机会,主子已是手下留情了。
白榆只得颔首领命而去。
当夜,阮贵妃得知消息,风风火火闯进了二皇子宫殿,屏退所有人后,厉声质问:“是你威胁青姝自请离京的?”
谢澹没有否认:“是。”
“啪!”
阮贵妃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咬牙道:“那是你嫡亲表妹!”
谢澹被打的偏过头去,沉着脸默不作声。
阮贵妃见他如此,心头更气:“你为了一个谢蘅竟将你的表妹赶出玉京,他是金子做的吗,落个水能少块肉吗?”
“本来不过只是谢蘅自己失足落水,如今青姝离京,陈家姑娘被送去寺庙,外头已经在传谢蘅落水一事是青姝设计,你让青姝以后怎么活!”
谢澹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攥紧!
好半晌才压住心中戾气,反问:“她若问心无愧,我如何威胁?”
阮贵妃怔了怔后,眉头微皱。
事出后她派人去问过青洲和青姝,他们只说是谢蘅落水,其他的一字也不肯多说,她当时便有所怀疑,原来,竟当真是青姝设计了谢蘅?
“就算真是她做的那又如何!”
阮贵妃咬牙道:“青姝是你的表妹,你应该要护着她!”
“你明知她爱慕谢蘅,就应该要帮她,若青姝能嫁到明王府,于你而言难道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吗?你为何总是胳膊肘往外拐,将刀尖对准自家人!”
谢澹终是没忍住,沉声道:“阿蘅不是外人,是我的堂弟。”
阮贵妃闻言冷笑道:“堂弟?”
“你将他当做至亲,他又将你当做什么?高兴了搭理搭理你,不高兴了随时甩脸子,不过一个世子,你竟让他踩在你的头上作威作福,你自己看看,你可有半点皇子的样子!”
谢澹终是忍不住,抬头看向阮贵妃,一字一字道:“我和阿蘅为何会这样难道母妃不知吗?母妃难道忘了当年是谁将阿蘅推入湖中,差点害死他!”
阮贵妃被他眼中的恨意震住片刻,随即又是一巴掌打过去,吼道:“谁教你与本宫顶嘴的!你别忘了本宫生你时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拼死才保下的你!你两岁那年高烧不退也是本宫跪在坤宁殿求来的太医,你如今长本事了,翅膀硬了,就要忤逆本宫是吗!”
谢澹紧握着拳,闭了闭眼。
这样的话他已经听了太多次了,他好像永远都欠她一条命。
“况且当年是他自己逞英雄救人,他如今这幅模样便是他自作自受,能怪谁?且自小陪本宫的长大的贴身宫女已经给他赔了命。”
阮贵妃冷笑着道:“这件事已经过去多少年了,你竟还在记恨着,怎么,你要本宫也给他陪命才肯罢休吗?”
谢澹痛苦的深吸一口气,道:“儿臣没有这个意思。”
“你最好没有!”
阮贵妃甩了甩衣袖,扬声道:“忤逆本宫,不分亲疏,便在此罚跪一夜,来人,看着二皇子!”
阮贵妃宫里的内侍在门外颔首领命:“是。”
阮贵妃走后不久,烟墨上前熟练的塞给内侍一锭银子,打着笑脸道:“容我进去给主子上点药,若是肿了,万一陛下明日召见,不好交代。”
内侍犹豫片刻后,亦是熟练的接过银子:“那你快些。”
烟墨笑着点头:“好。”
烟墨一进门,脸上的笑容就消散了。
他心疼的看着自家主子脸上的伤,边上药边劝道:“主子何必与娘娘较劲呢,主子服个软,毕竟是母子,娘娘还是会心疼的。”
谢澹淡淡看着他:“这话你自己信吗?”
烟墨便不做声了。
娘娘一心只想争那个位置,主子对娘娘来说,不是儿子,更像工具,可他们做下人的能如何呢,还不是只能劝着。
主子这苦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柳襄回到将军府,已近卯时。
她乔装乔月姝在众人跟前露了个身形后,就和乔月华接乔月姝一起从后院乘马车离开了云国公府,看着乔月姝醒过来她才回府。
刚沐浴换了衣裳,宋长策便回来了,劈头就问:“今日云国公府发生看什么?”
柳襄心中一跳:“怎么了?”
难不成还是没瞒住传出了什么?
宋长策皱眉道:“外头已经传遍了,说阮家的姑娘设计世子不成,害世子落了水,太子殿下亲自将世子送回了明王府。”
柳襄怔住:“世子落水?”
“是啊。”
宋长策往桌前一坐,自己倒了杯茶道:“据闻,世子从国公府出来浑身都湿透了。”
柳襄飞快坐到他对面,问道:“没有别人落水了?”
宋长策一顿,忙放下茶杯,八卦道:“没了啊,怎么了,难不成这事另有蹊跷?”
柳襄默了默,摇头:“没了。”
“我也只是听说有人落水,没想到是世子。”
这件事说起来太复杂,事关乔月姝清誉,还是暂且瞒下他吧,随即就转移话题道:“你们今日见到褚公羡了吗?”
宋长策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点头道:“见到了。”
“幸亏乔二哥对里头熟悉,又与牢头相熟,这才能乔装混进去。”
柳襄忙道:“如何,可有问出什么线索?”
宋长策正色道:“褚公羡称书架之前从未淋过雨,而前些日子因高中状元,有很多学子祝贺送礼,为答谢他们,曾在家中设过小宴。”
“前后加起来有二十来人进过褚公羡的屋舍,其中包括宁远微和高嵛成。”宋成策给柳襄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道:“你们呢,今日可见到宁远微了?有试探出什么吗?”
柳襄饮了口茶,才轻轻一叹道:“见到了,但他只会些花拳绣腿,不可能跃得上房梁,当然也不排除他武功高深,早已察觉到我跟着,故意藏拙,不过我观此人……着实不像奸人。”
宋长策遂打趣道:“因为他长的好看?”
柳襄:“……我说正经的!”
宋长策挑眉:“我也是说正经的。”
若是寻常,柳襄必要跟他好生掰扯一番,但今日因有心事,并没跟他打嘴仗。
她在想,后面有太子在谢蘅应当不大可能落水,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难不成,是因为保护她?
如此想着,她的脑海中又不由浮现他转身朝她走来的那一幕。
他明明可以置身事外的,却还是脱下外袍将她紧紧护着,她倒也不认为他是对她有什么心思,而是愈发觉得他这个人就是嘴硬心软。
‘那也是姑娘’
耳边似乎又响起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柳襄唇角无意识弯起。
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所以即便再不喜她,也没有将她扔在那里独自面对。
而宋长策将她所有的神态都收入了眼底。
若是以往他肯定会很好奇的询问,但现在不知为何他竟隐隐觉得心头有些发酸,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她此时的反常与谢蘅有关。
她唇角那抹若有若无,他从未见过的笑容,太过刺眼。
但是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何。
起初,他看着她醉酒赖在谢蘅怀里时不会这样,看着她从杏花雨中救出谢蘅时也不会这样,直到琼林宴上他误会他们……
似乎就是从那时起,他就对谢蘅多了几丝防备。
以往十余年不管男男女女但凡好看的,她都是格外的有兴致,但从没有谁与她有过这么多的纠葛。
“宋长策?”
宋长策猛地回神,却见柳襄疑惑的盯着他:“你发什么呆呢?”
宋长策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干脆将那股不明的酸涩都压了下去,问道:“怎么了?”
“我说可有去过褚公羡家中的学子名单?”
柳襄又问了一遍。
宋长策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单递过去,从后往前指了指道:“这是誊抄的一份,乔二哥那里还有一份,我们分头查,从这里到这里。”
“对了,乔二哥今日问我借赤雨。”
柳襄接过名单看了眼后,确认除了宁远微和高嵛成外都不认识,便小心叠放起来,道:“二表哥还没死心。”
宋长策耸耸肩:“可不,不过近日乔二哥的武功确实有所长进。”
柳襄好奇道:“长进到什么地步了?”
宋长策想了想伸出手:“能在我手底下过十招了。”
柳襄颇有些意外的扬眉:“看来赤雨没白教。”
“那怎么办,借还是不借?”宋长策问道。
这话还真把柳襄稳住了,她有些纠结的挠了挠头。
起初她只觉得二表哥是一时兴起,实在没想到他会在这事上如此执着。
“其实我觉得,乔家既然允许乔二哥进了刑部,那应该会尊重乔二哥自己的意愿。”宋长策道:“况且乔二哥在这方面的领悟能力很强,说不定还真能学成。”
柳襄托腮看着他:“你当真这么觉得?”
宋长策点头:“这几日跟乔二哥相处下来,虽然他有时候有些不靠谱,但若真认定一件事,必是全力以赴的做。”
“可是,若乔家真的同意二表哥从武,怎么会还需要借赤雨呢?”柳襄道:“而且二表哥身边那几个暗卫武功也很不错啊。”
宋长策摇头:“那就不知道了,或许觉得跟赤雨投缘?”
柳襄不吭声了。
二人趴在桌子上大眼瞪小眼半晌,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
他们在这里讨论这么久,若是赤雨不愿意有什么用呢?
于是,宋长策便唤来赤雨欲询问,只还没问出口,赤雨就道:“我都听见了。”
宋长策便问道:“那你是什么想法?”
被两双眼睛同时直勾勾盯着,赤雨好半晌才挤出一句:“我听公子的。”
柳襄便又看向宋长策。
宋长策:“……”
他烦躁的挠了挠头,最终下了决定道:“那你偷偷去吧,就当我不知道,将来乔家怪罪,你就往乔二哥身上推,说他威胁你。”
柳襄:“……”
赤雨沉默了几息后,拱手应下:“是。”
赤雨的命是宋长策救的,这些年不论宋长策下什么命令,他都不会拒绝,即便他不理解。
说到这里,宋长策有些心痒痒的看向柳襄,恰柳襄也挑眉望向他。
相视片刻后,无需多言,同时起身:“走,练武场!”
宋长策:“输了请吃猪蹄?”
柳襄:“再加一坛梨花醉。”
“成!”
宋长策:“对了,我听说最近那帮人在设赌局。”
“是吗?看来回京都太闲了。”
半个时辰后,两道身影并肩离开练武场。
而他们身后,有人欢喜有人愁。
“将军怎么会输了呢?”
“谁知道呢,明明比的是刀,是将军最擅长的武器。”
“唉,下次赌中郎将赢!”
这时,一道声音突然自他们背后响起:“是吗?这么巧,我也赌的我赢。”
众士兵被吓的慌忙回头,却见本来已经离开的二人不知何时竟站在他们身后,抱臂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众士兵心中一沉,完犊子了,被抓住了!
“公开设赌局,该如何罚?”柳襄好整以暇道。
众人低着头装鹌鹑。
柳襄伸出手,方才坐庄的瘦高个便恭敬将银子递过去。
柳襄掂了掂,挑眉:“这么多人赌我赢?”
“没收了,每人十圈,你数着。”
这回待柳襄和宋长策走远,其他人一涌而上按着那瘦高个:“你个叛徒!”
“我就说比刀法将军怎么会输呢,原来是你和将军中郎将里应外合!”
“我也是被逼的啊,谁让你们不争气都上套,十圈,你们再不跑天就要黑了!”
“你给我等着!”
“……”
身后的打闹声传来,柳襄和宋长策对视一笑,将银子扔给他:“回头给他们加进去。”
宋长策将银子收好,道:“我赢了,将军该请我吃猪蹄。”
柳襄皱眉看他:“又没真打,不算。”
“那可不行,将军岂能言而无信。”宋长策不满道。
柳襄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眯起眼看他:“你算计我?”
先是跟她设赌局,又跟她说那帮人最近闹的凶,然后撺掇她放水收拾他们,这家伙怎么最近长心眼子了啊。
宋长策嗖的一下就蹿没了:“现在才发现已经晚了!”
“明天晚饭我留着肚子啊。”
柳襄:“……”
“你给我等着!”-
太阳将落山,晚霞红了半边天。
柳襄换了身衣裳出了门。
她想来想去心头都不安,还是决定去看看谢蘅落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好将名单给他看看,看这上面有没有他认识的。
也将他要求立的字据带给他。
柳襄熟门熟路的到了谢蘅的院子。
守在院外的侍卫看见她后便折身进去禀报,很快便出来:“云麾将军请。”
柳襄颔首道了谢后,缓步走进院子。
很快,她就看到了靠窗户边坐着的人。
夕阳落了一半到窗棂,仿若一束光洒在他的身上。
他换了身淡紫色的素锦袍,头发似乎才晾干,只用了一根簪子松松束着,乌发散落在霞光中,似有所感般他抬眸望来,丹凤眼中似乎少了些平日的傲气。
柳襄脚步未停,心跳却漏了一瞬。
但很快她就挪开视线,不敢再多看。
美人再好看,也注定和她是陌路。
踏上台阶,快步从窗边走过。
她目不斜视,并不知谢蘅的视线穿过夕阳落在她的身上。
柳襄进屋走近茶台,刚拱手行礼,垂下的目光便落到茶台上那颗银色铃铛上。
她微微一怔,这是她的铃铛,怎么会在他这里。
且她记得很清楚,他在国公府时给她看的是一颗红色的铃铛,并非眼前这颗。
她还未想起来,几根修长的手指便捻起那颗银铃铛,声音不轻不淡道:“这可是你的?”
虽是问句,语气确是陈述。
柳襄慢慢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终于想起了什么。
那个大雨天,她在城隍庙外救他时曾经掉过一颗铃铛。
而那天,她戴的正是银铃铛。
第34章
柳襄记得那天她下山后是发现掉了一颗铃铛,因恰是缀在最前头那一颗,她才所有察觉,但当时想着那么大的雨,一颗小小的铃铛不可能那么巧的就被谢蘅捡了去,没成想这天底下还真就有这么巧合的事。
在国公府他就已经试探过她,那颗红色小铃铛和眼前这颗是同样的样式,她此时再否认,已经完全没有意义。
“是我的。”柳襄如实道。
谢蘅手指微微蜷缩了下,抬眸直直盯着她。
她丝毫不诧异这颗银铃铛是如何到他手中的,是否也就说明她知道她那日救的人是他。
“你那天揭开过我的面具?”
柳襄立刻否认:“没有。”
柳襄刚答完便意识到了什么。
不论她答有或者没有,都是在承认那日救他的人是她。
不过,她似乎也没法否认,因为她不知道他是在哪里捡到的这颗铃铛,如果是他的身旁,她的否认就显得很多余了。
况且当时她不愿意让他知道只是觉得他很麻烦,而她不想惹麻烦,所以才在他的人到来之前选择了离开。
但现在,他知不知道其实好像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谢蘅紧盯着她,继续问道:“那你如何知是我?”
这个问题柳襄记得很清楚:“当时世子手腕上有一道被烫伤的红痕,我因此认出来的。”
谢蘅一怔,神色略显复杂:“你又怎知我手腕被烫伤过?”
柳襄也只能如实道:“那天世子被客栈小二撞到时,我就在对面用饭,但只看到世子的背影,是从世子的马车认出来的。”
原是这样。
谢蘅淡淡收回目光。
他无意识的捏紧指尖的银铃铛,耳尖隐隐泛红。
她知道是他,还将他脱光了?!
所以她早就对他图谋不轨!
柳襄感受他的气息越发不对劲,眼尖的瞥见他泛红的耳尖后,猛地想起那日的场景,终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怕是误会了什么,赶紧解释道:“那天宋长策也在,我将世子从雨中带进城隍庙后,是他给世子烤的衣裳。”
谢蘅捏紧的手指蓦地一松,飞快抬眸盯着她。
柳襄怕他不信,举着手指道:“我发誓真的是宋长策,我当时也淋湿了去后面烤衣裳了,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没碰过世子。”
谢蘅耳尖的红色慢慢的淡了下来。
原来是宋长策。
他缓缓收回手,连带着拿走了那颗银铃铛。
随后他抬手拿了一个茶杯,给柳襄添了一杯热茶。
柳襄瞪大眼盯着那杯茶,受宠若惊的同时不免在想,里头没毒吧?
不然他屈尊降贵给她倒茶?
直到谢蘅淡淡扫向她,她才忙坐下道:“多谢世子。”
之后不见谢蘅开口,柳襄便问道:“世子昨日怎知那颗铃铛是我的?”
然话一出口,她心头就有了答案。
这种样式的铃铛玉京没有,而乔月姝身边从北边回来的只有她,他自然而然就会怀疑到她身上。
当然,前提是他查过这个铃铛。
原以为谢蘅不会回答她这么愚蠢的问题,但很快却听他道:“重云说,它来自北边。”
柳襄眼神微闪,喔了声。
他果然查过。
谢蘅今日似乎好说话了些,柳襄便不由好奇的多问了一句:“那天刺杀世子的也是北廑人吗?”
还有那个烫伤他的小二,也是北廑安排的?
谢蘅轻轻扫她一眼,柳襄对上他的视线,以为他不想说,正想说当她没问过,便听他道:“不是。”
不是?
柳襄不由皱起了眉头。
她那时怀疑那次刺杀与太子或者二皇子有关,所以才觉得麻烦,不愿牵扯其中,可随着她的了解,她不认为他们会杀他。
她看的出来,不管是太子还是二皇子对谢蘅都多有宽容,甚至可以说是纵容。
二皇子与他亲近自是不必说,昨日太子虽说是在替他向她道歉,但她听得出来,太子话里话外都没有半点责怪谢蘅的意思,且维护之意甚是明显。
而昨日太子还将四爪蟒袍给他披着,亲自送他回了明王府。
若那次刺杀当真跟他们有关,那她只能说,他们的戏演的未免也太好了。
可除了北廑暗探和他们二人,她也并不认为这玉京还有谁能将他谢蘅逼到那般地步。
柳襄遂带着几分疑惑的看向谢蘅。
他今日虽然似乎好说话些,但她也不认为他会对她有问必答,且这事看起来好像比她想象的更复杂些,于是,她斟酌着换了个问法:“世子知道是谁吗?”
谢蘅眸光微垂,沉默着。
就在柳襄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淡淡开口:“知道。”
柳襄闻言心中略安。
他心中有数便好。
夕阳全部落下,天边晚霞依旧绚丽。
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傍晚。
谢蘅至今都能感受到那冰凉的湖水浸灌在全身的窒息,他那时以为他活不下来了。
可最终他还是活下来了。
代价是落下了一生的病根。
他的体弱确实是从娘胎带出来的,但若无那次,远不至于到这般地步。
他原本是能学骑射的。
柳襄见谢蘅盯着天边的晚霞走神,便也安静了下来,捧着茶小口喝着,时而忍不住偷偷看一眼对面的人。
虽浑身仍是与生俱来的骄矜,但却低迷破碎,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谢蘅。
看的人,很心疼。
他这般,是与刺杀他的人有关吗?
重云远远看着这一幕,短暂的怔愣后,停住了步伐。
世子和云麾将军从初见便结下了仇,而后这仇越结越深,见面不是打打杀杀就是横眉竖眼,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这般和谐的坐在一起。
似乎是在赏夕阳?
莫名地很美好,很般配。
许是不忍破坏这幅画卷,重云无声拦下了欲过去送点心的侍女。
不知过了多久,谢蘅终于转过了头,道:“找我作甚?”
一瞬间,他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明王府世子。
柳襄愣了愣,才想起她这次前来的目的,忙道:“我听说世子落水,这是怎么回事?”
谢蘅淡淡的看着她,不答反问:“或者,你想嫁本世子?”
柳襄一怔,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昨日的动静闹的不小,对外总得有个说法,她落水被他相救传出去,按照玉京的风俗,她只能嫁他,而且还有损名声。
所以她猜对了。
他是在保护她。
柳襄不由掀唇一笑:“多谢世子。”
谢蘅却并不领情,冷漠道:“本世子只是想与你撇清关系。”
若是旁的闺秀见此难免要觉自作多情而羞愧几分,但柳襄却笑容不变的挑了挑眉。
他堂堂明王府世子,若是不想娶她谁能强迫得了,这人浑身上下,估计也就嘴最硬了。
“你就只为这事?”
谢蘅见她笑容不减,仿佛是被人看穿了心思,很有几分不耐道。
柳襄忙从怀里取出名单递过去:“这些都是进过褚公羡屋舍的人,都是此次进士,会武功的都做了记号,二表哥说分头调查,他和三表姐从前头查起,我们从后头开始查。”
“昨日我试探过宁远微,他武功很弱,当然也不排除内力高深察觉到我的可能。”
谢蘅扫了眼后将名单递了回去。
“我查中间三个,后日,百善楼会和。”
柳襄点头:“好。”
收回名单时手碰触到怀里的东西,她顿了顿,将其拿出递给谢蘅;“这是我立下的字据,还请世子过目。”
谢蘅瞥她一眼,接过来,缓缓展开。
他半晌不语,柳襄便默默的等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道:“你对本世子有救命之恩,本世子可以为你做一件事。”
柳襄闻言不由一怔。
她救他时可从没想过回报,眼下更不会,是以便正色道:“只是举手之劳世子不必放在心上,且那次就算我不救,待重云赶到世子也无虞。”
她说的不错,就算没有遇见他他也死不了,但昏倒在大雨中必然也是要大病一场,那时他想过或许是遇到了一次好心人,如今看来,原则上来说倒也没有猜错。
半晌后谢蘅漫不经心道:“本世子说的救命之恩,是承福寺的那颗药。”
重云说那颗药或许很贵重,也难求。
那般剧毒若没有及时服用解药,哪怕最后能保住命,也得折寿。
柳襄没想到他还记得承福寺的那颗解毒丹,正要拒绝,便又听谢蘅淡淡道:“既然以后要老死不相往来,还是算清楚互不相欠为好。”
柳襄不由看了眼自己亲笔写下的字据,而后轻轻抿唇:“好。”
互不相欠也挺好。
相对沉默片刻后,柳襄问道:“做什么都可以吗?”
谢蘅徐徐迎上她的视线:“什么都可。”
柳襄忍不住道:“世子如此信任我?”
他就不怕她让他去杀人放火,或者做什么要命的事?
谢蘅似乎看穿她的想法,冷嗤了声,似乎在说,就她,能提出什么要命的事?
柳襄:“……”
“行吧。”
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在回边关之前,她怎么也得琢磨一个让他为难的东西出来。
这时,谢蘅不知从哪拿出了那颗红铃铛,递给柳襄:“拿走。”
柳襄忙伸手去接,她怕碰到他的手指他又会觉得她在占他便宜,便伸出掌心。
谢蘅顿了顿,反手将红铃铛落在她手心。
柳襄看着掌心的红铃铛,欲言又止的快速瞥了眼谢蘅。
那颗银铃铛呢?不还给她吗?
但见谢蘅似乎有些精神不济,她便没去问他。
或许是一时忘了,待想起来便会还给她的。
当然她也不是在乎一颗铃铛,而是觉得他或许不会愿意留她的东西在身边。
然谢蘅却看出她的想法,道:“待事了,两不相欠,你再取走。”
柳襄无可无不可的喔了声,而后似是想起什么般问道:
“对了,世子昨日怎会发现四表妹出事?”
谢蘅这回没再答她,只冷冷扫了她一眼。
柳襄立刻拱手道:“告辞。”
走出院子,柳襄不由回头望了眼,却见谢蘅坐在窗边又望向天边晚霞。
许是天色渐暗看不真切,她竟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伤怀。
可高高在上的谢蘅,有什么能令他伤怀的呢。
柳襄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红铃铛,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或许,他是认出乔月姝腰间的铃铛与她那颗是同样的样式,所以才会跟着乔月姝过去想问清楚,没想到却阴差阳错救下了乔月姝。
若昨日谢蘅和谢澹没及时出现,凭她一己之力很难扭转局势。
当初送出这串铃铛时,倒是没想到它竟会替乔月姝挡下一劫。
如此,它也算大功臣。
柳襄笑着将铃铛抛起又接住,显然,心情很不错。
谢蘅缓缓挪开视线,看向那道渐渐走远的艳丽身影。
大约是他看花了眼,竟觉她与这晚霞交相辉映。
第35章
“这是我们要查的最后一个了。”
柳襄与宋长策并肩快步出门,道:“若再无问题,只能寄希望于乔二哥和世子。”
柳襄嗯了声。
宋长策又道:“褚公羡那边只剩最后两天了,若是再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是被冤枉的,就要结案了。”
柳襄加快脚步:“先去查查这人,再去百善楼。”
只剩两日了,他们必须找到证据保住褚公羡。
就在二人刚踏出大门时,天边炸开一朵绚丽的七彩色,二人面色同时一变:“出事了!”
这是独属于他们五人的信号!
二人迅速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约莫一刻钟后,二人赶到了信号附近。
这是一个还算不错的住宅巷,临水而建,四通八达。
二人听到打斗声,闻声寻去。
刚入巷口,便见十数个黑衣人正在围攻中间两人。
柳襄高坐在马背上,轻而易举就看到了中间的谢蘅,她面色一变,拔出马背上的剑飞身而去,宋长策随后跃去。
二人先后落在谢蘅跟前,与重云形成三角之势将谢蘅护在中间,挡去一轮攻击后,柳襄才抽空问道:
“怎么回事?”
重云沉声回道:“住在这里的是榜末的一个举子,叫张岙,他当日行踪有疑,我和世子刚查到这里,这些人便出现了。”
柳襄皱了皱眉头:“他人呢?”
重云正想说不知,谢蘅便突然开口:“跑了。”
重云因与刺客缠斗没留意,他却看见有人鬼鬼祟祟抱着包袱跑了,可被刺客团团围住,他不可能出得出。
柳襄忙道:“往何处去了?”
谢蘅朝一处抬了抬下巴:“那边。”
柳襄正要飞身去追,看了眼谢蘅后,道:“我带世子走。”
这些人都是好手,重云已经受了伤,若将谢蘅留在这里,他们难免束手束脚。
重云遂侧首看了眼谢蘅,谢蘅淡淡嗯了声。
柳襄也不再耽搁,当即一把揽住他的腰身在重云宋长策的掩护下飞身掠向战马,待谢蘅坐稳后,她便拉了拉缰绳朝张岙逃跑的方向追去。
跑出没多远便遇到同样是看到信号而来的乔祐年,以他的身手此时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柳襄远远便朝他喊道:“张岙跑了,追。”
乔祐年闻言看了眼巷子深处,在柳襄的马从身边掠过后,他立刻就调转马头跟上。
问清楚人是朝哪个方向跑的后,乔祐年当即转进一个巷子。
拜谢蘅所赐,从琼林宴后他连续经手了几十桩案子,恰来过这里,对这里的路还算熟悉。
大约半刻钟后,两方在靠近正街的巷子口碰上,同时喝停了马。
乔祐年拧眉道:“他若进了正街,就不好追了。”
柳襄亦是眉头紧锁。
这时,谢蘅突然朝街边的一个小贩询问:“可看见一个身着青衣,身材高瘦,年约三十,腿有些瘸带着包袱的男子从这里出来。”
那小贩抬眸看了眼几人,见穿的都不是官服,便噤声不语。
乔祐年立刻会意,从腰间掏出一个碎银子扔给他,他顿时笑开道:“进那里了。”
几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半晌后,乔祐年神色复杂的看向小贩:“记得这么清楚?”
小贩闻言抱怨道:“他跑得快,还撞到了我的摊位,我叫他站住他也不理,活像逃命似的。”
话落,小贩偷偷看了眼几人。
瞧这架势,说不住还真是逃命!
柳襄翻身下马,将谢蘅也扶下来后,才盯着那牌匾道:“香音楼,这是什么地方。”
谢蘅脸色难看,乔祐年摸了摸鼻子,半晌才道:“青楼。”
青楼?
柳襄还没有反应过来,乔祐年就靠近二人轻声道:“这案子不能公开查,我若进去被人撞见又不能解释,恐会有损乔家清誉,我去堵住后门,你们进去看看。”
谢蘅没好气叫住他:“站住!”
他进去就不有损清誉了?!
乔祐年看出他的未尽之言,嘿嘿一笑:“世子也不差这点。”
他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任谢蘅叫他也不理。
柳襄:“……”
她神色复杂的看向谢蘅:“怎么办?”
她从来没去过这种地方啊。
谢蘅咬牙盯着乔祐年的背影。
让他进青楼,绝对不可能!
小半刻后,柳襄换了身男装,与谢蘅踏进了香音楼。
一进去,便迎面扑来好几个姑娘,脂粉味甚浓,见谢蘅脸黑如炭,柳襄赶紧挡在他的身前拦住那些姑娘,掏出一锭银子,笑着道:“要一个房间。”
银子能使鬼推磨,很快就有人上前将他们带到一个上好的房间。
楼里的人眼睛都毒辣得很,虽然柳襄扮了男装,但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女儿身,再看一旁锦衣华服拿扇子遮了半张脸的谢蘅,心头大约有了数。
这约莫是哪家公子哥背着家里夫人与外室幽会的,这样的事在楼里可不少见,见他们银子给的够半点不多问就离开了。
屋中是品质下乘的熏香味,谢蘅难以忍受的挥着手中折扇,柳襄贴着门听管事离开后,便道:“世子在此稍后,我出去找找。”
谢蘅那张脸太惹眼了,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不利于寻人。
谢蘅对此是有自知之明的,烦躁的嗯了声。
柳襄刚要出门,似是想起什么回头问道:“世子方才说他腿瘸了?”
谢蘅不停挥着折扇,简要道:“重云在晚市找到了那人,是个贼,他说事发那日行窃回来,碰见有人从褚公羡屋舍出来,且亲眼看见那人从屋顶跃下时伤了腿。”
他立刻便开始调查名单上有谁在那时受过伤,很快就锁定了张岙,恰好这人的名字在他负责调查的五人之中。
“名单上只有张岙在事发次日上值时,因大雨路滑,在翰林院的阶梯上摔伤了腿。”
谢蘅顿了顿,又道:“我们刚到他屋舍外就遇到了那些人,打斗声刚起他便携包袱逃跑,应是早有准备。”
柳襄听完心头一喜。
如此,这个张岙就有最大的嫌疑!
香音楼共有三层,一层是大堂,二三层都是包房,他躲进了这里,必然不敢在大堂晃,多是想找机会溜出去。
所以此刻他定然是在哪间包房中!
柳襄只能一间一间的找。
可若是闯进去,难免要惹来护卫,于是,她找机会劈晕了一个楼中送茶水的丫头,换上她的衣裳挨着送茶水点心。
里头寻欢作乐的人被姑娘勾了心思,大多不会注意到一个送茶水的小丫头,就这么寻了一层楼后,柳襄往三楼走去。
楼梯口狭窄,她感知到有人下来,便恭敬的垂首让至一旁。
宽大的衣袖从眼前一晃而过,柳襄下意偏头眸看了眼那道背影。
不知怎地,她隐隐觉得这人的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但此时捉拿张岙要紧,她便没去深思,转身走上三楼。
故技重施,她找了一半的房间后,扣响了转角的那一间,然而里头却久久不见回音。
柳襄皱了皱眉头,仔细听了听。
旁的房间里都或有丝竹声,或有调笑声,可这间太安静了!
她瞥了眼一旁挂着的牌子,确定这是有客人的标志后,果断推开门进入。
然而一开门,屋中的景象就让她惊得瞳孔一震。
房梁处,白绫高悬。
人已经没了气息。
柳襄惊愕之后,快速冷静下来反手关上门进屋查探,很快就在一旁的茶案上发现了一份认罪书。
认罪书中他交代了自己的所有罪行。
包括如何听信北廑人诱杀柳老管家,如何栽赃给褚公羡,且还交出了城防图。
柳襄放下认罪书,快速打开一旁的包袱,果然找到了丢失的城防图。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动静,她赶紧将一切复原,从窗户离开了这间屋子,再换回原来的装扮,回到了房间。
谢蘅正立在窗边透气,听得动静回头望来。
柳襄疾步走近他,道:“人死了。”
谢蘅手中折扇一顿:“你把他弄死了?”
“不是我。”柳襄摇头:“畏罪自尽,我找到时已经没气了。”
话刚落,外头就传来一阵骚乱,隐约听人喊死人了。
柳襄快速道:“他写了认罪书,还交出了城防图,待官兵过来就能发现。”
谢蘅紧紧皱着眉头。
他们才刚查到他身上人就死了?这么巧?
柳襄心中也有此疑虑。
她正要开口,一抬眸便发现谢蘅脸颊微微泛红,她心中一跳,忙道:“世子可有不适?”
今日风大,莫不是方才她骑马太快,又让他着凉了?
谢蘅烦躁的摇起折扇:“无事,有些热。”
热?
她感受到一阵凉风从窗户吹进来,皱眉再次看了眼谢蘅。
他今日穿的并不多,按理不应该会热,几番思索后还是有些不放心,不由分说的朝谢蘅脉搏探去。
谢蘅下意识想要甩开,但没能成功,怒目瞪向她:“你作甚!”
柳襄虽不懂医理,但行军打仗经常受伤,久而久之也能摸出浅显的脉搏。
谢蘅看出她的意图后微微一怔,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不对劲。
方才在外头他并不觉得热,是进了这里头后,才慢慢感到不适。
“世子脉搏很乱,除了热可还有什么不适?”
柳襄这时抬眸看向他,略有些担忧道。
她探不出具体,但这脉象绝对不是正常的。
谢蘅微微垂目,视线不经意间落到她的脸上。
她似乎向来不爱涂脂粉,并不像玉京贵女那样的精致,可胜在五官明艳,是一眼就能叫人惊艳的长相,鼻梁高挺,唇色不点而红,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更是轻而易举就能让人溺进去。
他以前从未如此仔细看过她,而今竟觉心中怦然,甚至莫名窜上来一些异样。
谢蘅飞快挪开视线,重重闭上眼。
他应当是病了,不然怎会对这女疯子生出那样的心思,他带着些慌乱的甩开柳襄的手,转身面对窗外,似乎想让凉风将自己吹清醒些。
柳襄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他到底是怎么了?
这时,屋中熏香飘来,柳襄皱眉转头望去,便见香炉中屡屡青烟升起。
电光火石间,她立刻便明白了什么!
她虽没进过青楼,但却是听过一二的。
这些地方不大干净,不乏有某些特殊作用的熏香。
柳襄当即就拉着谢蘅转身往外走:“世子,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谢蘅被她拽的一个踉跄,只还未发作便又听柳襄道:“这里的熏香不寻常。”
谢蘅一愣,快速看了眼熏香后,也明白了什么。
他抿紧唇,不知是不是气的太狠,一时间竟也忘记甩开柳襄,任由她拉着出了门。
此时三楼的尸体已经被发现,管事已经报了官,他们趁乱飞快离开了青楼,去后门见了乔祐年。
乔祐年得知谢蘅的情况,不甚在意道:“这种香问题不大,在外头吹会儿风就行。”
柳襄想了想道:“那二表哥在这里看着,我带世子去护城河。”
官兵很快就要过来,届时人多眼杂,叫人看见谢蘅这般怕又要出事端,而此时的护城河仍旧封锁,是难得的清净地。
乔祐年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但见柳襄面色坦然,且这里的事更为紧要,便没有反驳:“嗯,等这里处理完,我过去找你们。”
“好。”柳襄也没去问谢蘅的意见,拉着他上马就往护城河奔去-
与此同时,一辆寻常的马车离开了香音楼。
中年男人接过下人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后,道:“告诉他,后患除了。”
底下人应下后,略有些不解道:“可大人为何不将城防图带走?”
中年男人眼底闪过一道阴狠:“东西是假的。”
大费周章闹了这么些日子,到头来竟是个仿品!
底下人一惊,不敢再多问-
谢蘅心中燥热难安,马儿颠簸碰着身后的人时更是异常难熬,是以马儿才将将停下,他就迫不及待的下马,柳襄稳稳将他扶下去,坐在河边的柳树下。
“离我远点。”
谢蘅声音略微沙哑。
柳襄知他情况,明白自己此时不宜靠他太近,折身从马背上取下水壶递给他后,便走到旁边的柳树下坐下。
河风阵阵,凉爽而惬意。
等待间,柳襄从旁边捡了块薄石片打入水面,荡起很长一串涟漪。
虽然她看似盯着河面,但余光一直注意着身旁的人,按照乔祐年所说,一刻钟应该是足够了的,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谢蘅的情况似乎并未好转。
柳襄忍不住询问道:“世子可还好?”
若实在散不了还是得去找大夫才行。
然久久都没等来回答。
柳襄犹豫片刻后,便起身缓缓靠近,离得近了才看到他额头渗着一层薄汗,眉头紧紧皱着,脸颊的潮红也没有散去。
柳襄心中一咯噔,忙唤道:“世子?”
唤了几声都不见回应,她正要弯腰将他抱走去找大夫,便见他突然睁眼,握住她的手腕一拽,柳襄猝不及防被拽向他,半跌入他怀中。
“世子?”
谢蘅握住她的腰身,眼中暗光流动。
许久后,才隐忍般道:“不是让你离我远点?”
柳襄忙解释道:“我见世子不应以为出了事,这香似乎有些烈,不如还是去医馆吧。”
她真后悔信了乔祐年的!
“不去。”
谢蘅毫不犹豫的拒绝。
“可是世子……”
“你觉得本世子能这副样子跟你去医馆?”谢蘅忍无可忍的打断她。
柳襄一想也是。
万一被人认出来,他们可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柳襄瞥了眼河面,下意识道:“世子会水吗?”
谢蘅搭在她腰间的手猛地握紧,整个身子似乎都僵硬了一瞬,而后咬牙切齿的威胁:“你要是敢将本世子扔进河里,你就死定了。”
柳襄面色略有些复杂的盯着他。
是她的错觉吗?他似乎很怕水。
“世子先放开我,我去打点水上来给世子擦一擦或许会好些。”柳襄道。
她没真想将他丢下去。
她方才其实只是下意识问他一句,随后就意识到他身子弱不管会不会水都不可能让他泡在河水里。
谢蘅听了这话,才察觉到自己紧紧握住她的腰身,眼神微闪后飞快放开了她。
柳襄拿着水壶去打了冰冷的河水上来,将帕子打湿,给谢蘅擦拭额头。
冷水能更快的将药效降下去。
谢蘅也知道这点,任由她给他擦拭。
额上的冰凉确实让他好受了许多,但灼热的并不只是脸颊。
柳襄很快也意识到了,几番犹豫后试探的拉起他的衣袖给他擦拭手臂。
其他的地方她不可能碰,只能从这几处能着手的地方下手。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动作轻柔而仔细。
谢蘅半眯着眸子瞧过来,那只手比他小很多,他的手掌压下去几乎能完全覆盖,可就是这样一双看似柔弱的手,却能舞得动枪,杀的了敌。
除了好色,这个女人好像还真没有什么能让他讨厌的。
他的指尖无意识的在那层茧上轻轻摩挲。
柳襄擦拭的动作一滞,抬眸看向谢蘅,却见他望向河面,不知在想什么。
她轻轻皱了皱眉,垂目看着他的指尖轻而有序的磨蹭她掌心的茧。
她知道男女授受不清,他们其实并不适合独处,尤其是在他中了药香后,可二表哥是刑部的人,他留在那里会更合适,而她又不知重云何时才能找到他们,总不能将他一个人丢着。
就算将来他们老死不相往来,可现在他们是盟友,是同伴,无论如何,她都要保证他的安全。
而她也怕他们独处一屋会出事,所以才带他来了护城河。
此时此刻,她无比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很正确的。
她对这张脸简直是无法抗拒。
若他再勾引她,那就更不可能忍得了。
当然,她也知道他并非是在勾引她,只是在药效下无意识的举动罢了。
柳襄只当不知,默默的继续用冰冷的帕子给他降温。
大约又过了半刻钟,药效终于慢慢的降了下去。
燥热明明已经退却,可他的手却仍然似无意识般握紧掌心的手不放。
柳襄伸手碰了碰他额头,没有方才滚烫,脸颊的潮红也尽数消散,她总算是放下了心,不再继续给他擦拭。
而后,她垂目看了眼紧紧攥住她的手,几番欲言又止后,终究还是没有吭声。
攥吧,反正她也少不了一块肉。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二人都没说话。
他们靠在柳树上望着河面,感受着河风,内心竟奇异般的安宁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谢蘅才突然开口:“你觉得,真的是畏罪自尽吗?”
柳襄愣了愣后,摇头:“太巧合了。”
是啊,太巧合了。
好像这一切都是为顺应他们而发生。
“就此结案,褚公羡能出来。”谢蘅又道。
柳襄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若他们结案就能保住褚公羡,若是提出疑点继续追查,难保下一个畏罪自尽的不会是褚公羡。
这看似平静的玉京地下还不知是怎样的肮赃。
“此案虽结,但我们还奉命查奸细。”
过了好一会儿,柳襄偏头看向谢蘅,正色道:“早晚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谢蘅闻言也转头看向她。
虽然执着,却不执拗,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倒也算通透。
对视半晌,各自默默挪开视线。
最初,谢蘅其实并不愿意卷进这些漩涡中,他不知道能活多久,只想在剩下的日子里过的舒心些。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人看不得他这么潇洒。
既不能平顺的过这一生,那不如就更轰轰烈烈些,他不好过,他们谁也别想好过!
“一切,才刚刚开始。”谢蘅盯着河面,沉声道。
柳襄闻言遂灿烂一笑:“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她一直向往玉京的繁荣光鲜,到了这里慢慢才知,这光鲜背后还不知有多少见不得人的阴谋,婶子总是不让她多管闲事,可现在她是奉旨查案,光明正大,她一定会拼尽全力惩奸除恶,护卫家国!
第36章
谢蘅瞥了眼她灿烂的笑容,又转过头望向河面。
河风徐徐,波光粼粼,柳树成荫,是极好的美景,可那张笑颜却怎么也挥之不去,尤其是那双眼,明亮而坚定,极具感染力。
与他见过的所以女子都不一样。
“对了世子,我听说陈姑娘出来事,世子知道吗?”突然,柳襄问道。
谢蘅回过神来,微微点了点头。
河风拂来,有几缕发丝贴着脸颊飘过,有些痒意,谢蘅下意识抬手,却蓦地发现他的掌心还握着一只手。
谢蘅身子一僵,缓缓转头垂目。
他的手紧紧攥住她,很显然,不是她主动的。
大抵是他方才药效最浓时无意识的行为。
柳襄随着他的视线看来,生怕他误会什么,连忙解释道:“不是我……”
她话还没说完,谢蘅就飞快松开了她,打断:“我知道。”
柳襄喔了声,下意识抬眸看了眼他,却见他耳尖又泛起一阵红。
她很清楚他的药效已经过了,所以,这是,害羞?
虽然她下意识觉得这个词和谢蘅一点也不匹配,但是……柳襄仔细回忆了一遍,确定她所听到的关于谢蘅的传闻中,没有任何是与美色相关的,且,她从未听过他有任何妾室,若是如此的话,害羞倒是也说得通。
柳襄抿紧唇偏过头。
一双明亮的眼中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所幸谢蘅没有看到,否则必又要引发一场‘大战’。
过了好一会儿,柳襄率先开口:“我听说是半路马车翻了,世子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她得到消息就问过柳春望,那条路虽然是不好走,但也不至于好端端的翻了马车,且还将陈姑娘摔死了。
她总觉得这不像是意外。
谢蘅正想着怎么解释他攥着她的手不放才合理,猝不及防听柳襄这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淡淡道:“不知。”
她的心倒是大,竟丝毫不在意?
若是寻常贵女怕是早就吓的六神无主了。
柳襄喔了声,没再继续问下去。
其实她心里有怀疑的人。
陈家那日得罪的人有她,乔家,谢蘅和阮家。
乔家和谢蘅都不会做这样的事,那么就只剩阮家。
陈姑娘供出阮青姝,便是彻底得罪了阮家,阮家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昨日,陈家家主因贪污受贿被革职,陈家长子强抢民女的事被捅了出来,挨了一顿刑杖,断了腿丢了半条命,陈三公子私下开设赌坊,收受高利,害人无数,已杖毙,陈家被抄家,男丁流放,女眷尽数充入教坊司。”谢蘅徐徐道。
柳襄听的心惊不已,神情复杂的看向谢蘅。
谢蘅察觉到她的视线,大约明白她的意思,道:“并非是陷害。”
柳襄听明白了。
这些罪是陈家实打实犯下的,只不过以往没有被人揪出来,可是云国公府的事是被按下来了的,外界并不知陈家已经失势,怎么想到会查陈家。
且阮家经此事应该是要暂避锋芒,就算要秋后算账,也不应该在这风口浪尖上动手。
除了阮家,还会是谁呢。
突然,柳襄想到了谢澹。
那日她看的很分明,谢澹抱着昏迷不醒的乔月姝,浑身都是杀意,看起来,他似乎很在意乔月姝,可她先前从未听说他和乔月姝有什么牵扯啊。
“是二皇子吗?”
柳襄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干脆问道。
谢蘅沉默了许久,才回她:“不是。”
谢澹倒是想动手,但是被人抢了先,不过这对谢澹而言,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柳襄一怔,不是谢澹,那还能是谁?
“阮家也出了事。”
谢蘅话锋一转道:“阮家阵营中,已连续有三个官员被革职查办。”
柳襄心中一跳,答案顿时涌上了心头。
二皇子不论如何都不会对母族下这样的狠手,那么只剩一个可能,太子谢邵。
可是……她了解的太子温润良善,这般雷厉风行的行事手段与他很不相符。
谢蘅久不见她言语,转头便对上她微蹙的眉头,几乎是立刻就看穿她心中所想,淡淡嗤笑了声,道:“谢邵出生那夜,连续下了半月的大雨停止,钦天监认定他命带祥瑞,因此,他一出生就被册封为太子。”
“他五岁之前由陛下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后拜的诸位老师皆是由陛下亲自挑选,你认为,倾国之力培养出来的储君,只靠温厚良善便能坐稳东宫?”
柳襄听懂谢蘅的言下之意,好半晌才喃喃道:“可瞧着,不似假象。”
谢蘅蹙眉,没好气的抬手敲了下她的额头,道:“说你这脑子时灵时不灵还真是没有冤枉你,本世子又没说他不温厚良善。”
被他突然敲了一下,柳襄无辜的抬眸看着他。
谢蘅大约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鲜少耐心的道:“谢邵谢澹是唯二曾养在陛下身边的皇子,陛下乃当世明君,岂能养歪?”
罢了,他又道:“即便他们各有手段,但也都有自己不可碰触的底线,德善二字,是陛下最先教他们识的字,一笔一划手把手教的。”
柳襄不免好奇道:“世子怎会知道的这么仔细?”
竟连陛下第一个教皇子们的字是什么都知道?
谢蘅本不愿答她,但被她眼也不眨的盯着,终是不耐道:“本世子也曾在陛下身边学了几年。”
柳襄难掩惊讶的瞪大眼,下意识道:“难怪世子知道的这么清楚,那这么说,陛下也教过世子写字?”
谢蘅淡淡嗯了声,后又道:“我与他们一样。”
不同的是,太子和二皇子皆由陛下一手所教,而因他年岁小,从陛下那里学完,那二人还自诩兄长的身份殷勤的多管闲事来教他,明明写的都不咋样!
后来每每如是,是陛下发现他的字迹四不像才下令不许太子和二皇子乱教,但为时已晚,他如今写那二字多多少少都有他们的影子。
且谢澹那个蠢货,‘善’字总是少一横,连带着将他也带到了沟里。
柳襄听明白了。
陛下最先教世子的也是德善二字。
她还要再问却瞥见谢蘅微微扬起的唇角,不由一怔。
这人还真是阴晴不定,方才还风雨欲来,这会儿瞧着又放晴了。
不过倒是难得见他这么好的心情。
怕影响他的好心情,柳襄遂转过头不再问了。
不过心里却在琢磨太子为何会突然大动干戈去查陈家,且还动了阮家。
按理说,那天国公府发生的事并没有牵扯到太子啊。
“怎么了,对太子感兴趣了?”
见柳襄突然不吭声了,谢蘅反倒睥睨着她道。
柳襄:“……”
他这是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其实太子是不错的选择,性子好,长得也好。”
谢蘅不待她开口,又道:“你嫁到东宫,他会护你一生荣华,将来母仪天下,任何妃嫔也越不过……”
柳襄越听越离谱,忍不住打断他:“世子觉得我凭什么母仪天下,凭一杆枪吗?”
谢蘅噎住:“……”
别说,这疯女人还挺有自知之明。
“况且,我不会和任何人共事一夫。”柳襄认真道。
谢蘅闻言不由一怔,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
‘你若纳妾,我便立一把刀在门口,我倒要看看哪家姑娘敢进门’
他当时不觉有他,还觉得这女人怎么突然就发起疯了,原来,竟是这样。
谢蘅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他记得那会儿她不过是在跟他演戏,怎地还当真气上了。
半晌后,谢蘅点头:“嗯,如此,太子不适合你。”
柳襄正想夸他一句英明,就听他继续道:“不然,就算太子将陛下端水的功夫全部学去,大约也没法替你善后。”
柳襄:“……”
他怎么觉得他这不是什么好话呢。
“毕竟,什么宫斗都快不过你一把刀。”
柳襄:“……”
她确定了,他确实是在阴阳她!
但她一时间无法反驳,因为她想起来他这话是有依据的。
那天在国公府,他说他将来要纳妾,她一时动了气,扬言要在他门口立一把刀。
当时都气成那样了,倒是把她这话记住了。
柳襄气呼呼的瞪着谢蘅,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转的飞快却还是没找到怼回去的话,可她这幅模样却取悦了谢蘅。
他转过头半握拳抵着唇。
柳襄怀疑的探头。
谢蘅继续转头。
柳襄继续探头,在看到谢蘅微弯的眉眼时,她终于确定了,面无表情道:“世子在取笑我吗?”
谢蘅音调微颤:“不敢取笑云麾将军。”
柳襄默默地看他半晌,不知怎地,唇角也开始控制不住的往上扬。
好像,笑会传染人似的。
谢蘅见她久没动作,偷偷扫她一眼,就是这短短的目光相撞,二人再也绷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这大约就是一笑泯恩仇。
二人之间的气氛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
笑过之后,柳襄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都说世子与二皇子更亲近,但听世子方才所言,却是认定太子才是最后的胜者。”
“而且按理说世子和太子二皇子一起长大,感情应该很好,可我听说这些年世子和太子二皇子几乎没有往来,直到近日,世子才和二皇子走的近些。”
谢蘅眼底的笑意渐渐散去。
许久后,才淡淡道:“眼见不一定为实,至于谁赢了,谁输了又该以什么为定论呢?”
柳襄眨眨眼,试图去理解他这话的深意,但最终还是作罢。
这话她实在听不明白。
别说柳襄,其实就连谢蘅都不是很明白。
可人生在世,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倒也不必事事钻研。
在这点上,柳襄和谢蘅出奇的一致。
很快,柳襄便另起话题:“世子觉得,接下来该怎么查?”
谢蘅懒散的靠在柳树上,半晌才道:“我有一份名单,挨着查。”
“什么名单?”
柳襄问道。
“关于那日在琼林宴遇见的那个人。”谢蘅道。
谢蘅这么一说,柳襄脑袋中突然闪过一道背影,面色立变。
谢蘅察觉到她的反应,皱眉:“怎么了?”
柳襄怔怔的转头看向他,不太确定的道:“我今日在香音楼碰见了一个人,当时觉得他的背影有些熟悉,此时想来,和那天在假山处看到的很像。”
但那天只短短看过一眼,她并不能确定。
谢蘅神色随之沉凝了下来。
“若是他,会不会与张岙的死有关。”
柳襄也正有此疑虑,闻言道:“很有可能。”
“不过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轻易的将城防图交出来?”
谢蘅对此心中早有猜疑,但此时他并不能确定,便没多言。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二人闻声望去,却见是宋长策几人找了过来。
重云飞速下马,疾步走到谢蘅跟前,担忧道:“世子没事吧?”
宋长策乔祐年随后也到了柳襄身边,纷纷看向谢蘅。
他们都从乔祐年口中知道谢蘅中了药香之事。
谢蘅淡淡道:“无事。”
宋长策看了眼地上的水渍,又瞥了眼柳襄手中的打湿的绣帕,心中有了猜测却并未言语。
谢蘅眼尖的看见他的神色,微微扬眉瞥了眼柳襄,后者一脸坦然。
一个没开窍,另一个……也没开窍。
谢蘅轻嗤了声,转过眼。
谢澹心有所属,谢邵没有机会,似乎只剩下这个青梅竹马了。
“案子如何?”
柳襄看向乔祐年道。
乔祐年闻言快速道:“死者正是张岙,经初步判断确实是自缢身亡,城防图刑部已经带走了。”
说罢,他皱了皱眉头:“但我感觉,这是不是太巧合了?”
柳襄谢蘅对视一眼,连乔祐年都能看出是巧合,这件事必然是另有隐情。
宋长策将二人的对视收入眼中,偏头看向河面。
“褚公羡何时可以放出来?”柳襄又问道。
乔祐年忙道:“明日就会放人。”
谢蘅眉头又是一扬。
他倒是忘了,还有个状元郎。
柳襄嗯了声,看向谢蘅:“我明日去见褚公羡,世子要去吗?”
谢蘅淡淡扫她一眼。
她去见桃花,叫他跟着作甚?
谢蘅没理她,转身朝重云道:“回府。”
重云朝几人颔首后,跟上谢蘅离开。
柳襄:“……”
方才不还好好的,她又哪里得罪他了?
乔祐年倒没感知到什么,看向柳襄道:“明日我去接他出来。”
柳襄点头嗯了声,几人随后各自回府。
次日一早,柳襄和宋长策便往刑部而去。
他们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见乔祐年搀扶着褚公羡从大门出来。
二人忙迎了上去。
因几人是奉密旨查案,乔祐年只告诉褚公羡张岙畏罪自尽一事,褚公羡并不知柳襄他们秘密参与过,见着柳襄先是一愣,而后上前郑重朝柳襄拱手一礼:“云麾将军。”
柳襄忙抬手扶他:“褚公子不必多礼。”
褚公羡直起身子愧疚的看着柳襄:“云麾将军,老管家一事,我……”
“我知道。”
柳襄打断他:“我知道不是你,张岙已经都交代了。”
话虽如此,褚公羡却愧疚道:“我当时若是不放老管家走,或许能救老管家。”
他在牢中为此万分自责,若他当时坚持与老管家一路,或许就能让老管家避开这杀身横祸。
柳襄:“如此,也或许,你也难逃毒手。”
罢了,她又宽慰道:“事情已过,褚公子不必因此自责,此事与褚公子无关。”
褚公羡轻叹一声,而后道:“我想去祭奠老管家,可以吗?”
老人家雨中赠伞,他却没能救下他,是他这些日子最大的心结。
柳襄自不拒绝:“可以。”
这时,有马车缓缓而来。
几人回头看去,见是乔家的马车。
来人正是乔相年,与他一道的还有宁远微。
第37章
见宁远微从乔相年马车上下来,柳襄和乔祐年无声的对视了眼便快速挪开,而后乔祐年搀着褚公羡走下阶梯,几人互相问礼。
“大表哥。”
柳襄朝乔相年行了礼后,宁远微朝她拱手:“云麾将军。”
柳襄颔首回礼:“宁大人。”
张岙已经认罪,宁远微就没了嫌疑。
况且经过几次试探他都没有疑点,柳襄几人对他并未再生疑。
宁远微看向褚公羡,担忧道:“我知道乔大哥今日要来接褚兄,便随乔大哥一道来了,褚兄受苦了。”
褚公羡牵扯进人命案,又卷入城防图失窃案,入狱后自不会那么轻松,虽有功名在身也还是免不了遭受几番审问,身上有伤自是不必说,短短时日人已瘦了一大圈。
褚公羡面上却并无埋怨,微微颔首道:“多谢宁兄挂念,如今洗清冤屈便好。”
“是啊,好在沉冤得雪。”
宁远微上前扶着他道:“乔大哥特意带了人去帮褚兄打扫屋舍,去去晦气。”
乔相年此时也温声道:“此番你蒙冤,朝廷不日将下发补偿,这几日你先好生休养,十日后再上值。”
褚公羡身上有伤,短时间内确实无法上值。
他也知道这应当是乔相年替他周旋过的,遂又要揖手致谢,便被乔相年伸手拦住:“你有伤在身,不必这些虚礼。”
柳襄也知褚公羡此时最应当回去修养,便都不再多言,道:“我们一道送你回去。”
褚公羡一愣,正要拒绝,便听乔相年道:“也好,那便出发吧。”
褚公羡很快便明白了。
他们今日特意来接他,并公然送他回府,不过是在为他撑腰,堵住悠悠众口。
他毕竟是在大狱走了一遭,即便是清白的,也难保不会有人借题发挥。
褚公羡对此自是万分感激。
他何其有幸,遇见他们-
东宫
城防图失窃案了结,太子案前的口供换成了铺天盖地的折子。
能在京都站稳脚跟的大小官员大多都是盘根错节,一家出事就要牵扯一串,陈家依附于阮家在京都风生水起,自也另有追随者,陈家被查,连带着揪出了不少人,另阮党接连三位官员被查,更是牵扯了不少人,也幸得新添新科举子,不然这个空缺怕是一时都难以填满。
可即便如此,要将这些人各安其位也并非一桩易事。
陛下前两日偶感风寒,便将此事交给了东宫,各部折子便陆续飞到了太子案前。
内侍木槿已好几次偷偷抬眸打量太子,始终见太子眉头紧锁,却又不敢出声打扰,只默默地给太子磨墨,换茶。
不知过了多久,谢邵才放下折子,望着虚空似在沉思。
木槿这时才上前,恭声道:“殿下已久坐近一日了,不如先用点茶点,到外头去散散心?”
谢邵抬手揉了揉眉心,道:“不必。”
有几处位置至关重要,必须得尽快定下来。
木槿顿了顿,又道:“今日世子进宫给陛下请安了。”
谢邵一愣:“阿蘅进宫了?”
当朝不止一位世子,但称呼侯府国公府的世子前面都会加上姓,单独称呼世子的,只有谢蘅。
木槿颔首:“是,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谢邵遂放下折子,欲起身:“去金銮殿。”
木槿刚应下,却见谢邵又坐了回去。
他愣了愣后,试探道:“殿下?”
谢邵若有所思片刻后,道:“不去了。”
木槿还要再说什么,便听谢邵又道:“阿蘅近年来鲜少进宫,此番给父皇请安,还是不去打扰了。”
木槿忙道:“可二皇子已经过去了。”
谢邵眉头微微皱了皱,半晌后问道:“贵妃呢?”
木槿不明白谢邵为何突然问起贵妃,但还是如实道:“贵妃也在金銮殿。”
谢邵手指轻轻点着书案,而后垂首拿起一本折子继续翻阅:“知道了。”
木槿便知这是不会再过去了,遂不再吭声,默默上前伺候着笔墨。
谢邵低头看着折子再次陷入了沉思。
三司空缺甚多,阮党连续几人上书,举荐明王府世子-
从金銮殿出来,谢蘅与谢澹并肩往二皇子宫中走去,走出很长一段路,谢蘅停住脚步,轻轻抬手。
二人身后的内侍皆朝后退去,侍卫则把守四方,不让人靠近。
待四下无人,谢蘅才淡淡看向谢澹:“贵妃想让你娶阮家女。”
方才虽未明说,但阮贵妃在陛下跟前提了几次阮家长女,意思已经显而易见。
谢澹沉沉嗯了声。
谢蘅看他半晌,轻笑道:“阮青姝送回祖宅,阮家适龄女子只有阮青嫣,年岁倒是与乔月姝差不多。”
谢澹负在身后的手蓦地攥紧,猛地看向谢蘅。
谢蘅笑容不减:“你那日那架势,你以为你能瞒过谁?”
谢澹怔了怔后,别过头去,不作声了。
谢蘅被他气笑了,懒得再跟他绕弯子,没好气的踢了踢他的脚:“真是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你便直说,你娶不娶!”
“不娶。”
谢澹这回答的倒是快。
谢蘅冷眉等着他下一句,等了半天却不见动静,气的狠狠剜了他一眼。
“你说不娶便不娶?你就不怕贵妃哪天求下一道赐婚圣旨砸来?且你可别忘了,乔家女不入宫,就算你能拖着婚事,也永远不会得偿所愿,我看你不如早些歇了心思!”
谢澹脸色愈发郁沉。
许久后,他才沉声道:“我从未奢望。”
谢蘅一愣。
也是,他若真有那心思,不该瞒的这么好。
“你……”
谢蘅本想问句为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而后淡淡道:“既然从未奢望,就离她远些,那丫头蠢,没你这么好的定力。”
国公府那事,乔月姝只知道是柳襄救下她的,从头到尾都不知谢澹。
“嗯。”谢澹。
之后二人又陷入一阵沉默。
谢蘅忍不住又踢了踢他:“你是锯了嘴的葫芦吗?”
“贵妃叫你出来送我是什么意思你不明白?”
谢澹看着他,几番欲言又止后,才神色复杂道:“你曾说,你不愿意入朝。”
谢蘅冷哼了声,并翻了个白眼儿。
他不想入朝就能不入?
太子那边刚得了个乔太傅,这边紧接着就给了他一道密旨,陛下这水端的实在是稳!
两个儿子倒是谁也不吃亏。
不过,他可不是好拿捏的性子,既然这朝非要入,那就谁也别想好过。
“我可以帮你,但三司不可能。”谢蘅抱臂朝谢澹道。
谢澹一怔:“为何?”
“进三司麻烦,我体弱做不来。”谢蘅说罢,便脚尖一转,道:“今夜子时前,把得罪过你的列一份名单给我,过时不候。”
谢澹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蹙。
他是想问他为何要帮他。
谢蘅一路直往东宫而去。
内侍木槿向谢蘅行礼的声音传来时,谢邵手中朱笔刚落下一横。
他一抬眸,谢蘅就已经大摇大摆的进了书房。
在多年前太子便下过令,谢蘅进东宫任何地方都不必通传。
但这十三年间,这是谢蘅第一次踏进东宫。
“阿蘅来了。”
谢邵怔愣过后放下笔正要起身,谢蘅就已经风风火火的闯到了案前,并探头往他将要批的奏折上望去。
木槿心中一惊,正要开口谢邵便淡淡看了他一眼,木槿忙收回视线,恭敬的颔首退下。
“哟,都这么看得起我呢,这得有三四五六个举荐我的吧?”
谢蘅似笑非笑的盯着那堆折子打量半晌后,抬眸看向谢邵:“瞧殿下这笔势应是要拒绝,为何?怕我进了三司会帮二皇子,那殿下也太看得起了,你我心知肚明,就算把我推上去,我也只是跟我父王的京都府尹一样挂个名头,做不得什么主。”
谢邵静静地听他叭叭完,面色淡然道:“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不会入朝。”
又是这句话。
谢蘅皱眉不耐道:“几岁说的话你们倒是都记得牢靠。”
谢邵盯着谢蘅看了半晌,微微蹙眉道:“你的意思是你愿意?”
不,以他的性子,他怎么会愿意?
谢蘅挑眉,探身在谢邵案前翻找。
谢邵看了片刻,面不改色的将离谢蘅远些的折子往他跟前送了送。
好半晌,谢蘅才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
他指尖往上一点:“我要这个。”
谢邵眉心猛地一跳。
谢蘅见他不语,便道:“陛下让我来找你,说只要我愿意,这些空缺可随意挑。”
谢邵仍旧不语。
谢蘅不耐烦了:“你怎么也成闷葫芦了?”
谢邵看他一眼,再往他指着的地方看一眼,半晌后,无声一叹,抬手揉了揉眉心,而后正色道:“是不是谁逼你了?我说过,你若是不愿意……”
“没有谁逼我。”
谢蘅轻笑着打断他:“我作为王府世子,理当为国效力。”
谢邵:“……”
他唇角一抽,但凡他另选一个空缺,他这话都尚有几分可信度。
“到底行不行,给个准话?”
谢蘅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问道。
他都找到这里来了,又有陛下口谕,能不行么?
谢邵长叹一声,在一堆被谢蘅翻乱了的折子中翻找了一番,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份后,提起朱笔飞快在上头一圈,然后似是不忍看一般,立刻别过眼。
“三日后,所有任命书会陆续下放。”
谢蘅满意了:“成。”
“但是阿蘅……”
“殿下,今夜子时前你将得罪过你的人给我列一份名单,过时不候。”谢蘅打断他。
谢邵:“?”
谢蘅在他疑惑的眼神中,笑着道:“我也学陛下,端端水。”
谢邵:“……”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有预感,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安宁了。
“那我就不打扰殿下了。”
谢蘅朝他摆摆手:“殿下不用送,我走了。”
他刚走出几步,便被谢邵叫住,他转过头:“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谢邵问道:“你为何会突然想入朝?”
谢蘅顿了顿,挑眉一笑:“老二想让我帮他,我就帮了。”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谢邵盯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没回神。
‘老大,老二他又把膝盖摔青了,偷偷掉金豆子呢,你快去看看’
‘我将来不可能当官的,我要一辈子悠闲自在,闲云野鹤’
‘救命我不想学了啊,我年纪最小不用努力,反正两位哥哥会保护我一辈子的’
‘臣弟命大,死不了’
‘臣弟拜别殿下,二皇子’-
谢蘅心情愉悦的离开皇宫,刚上马车,重云便禀报道:“玄烛回来了。”
谢蘅一愣。
好半晌后,他才扯了扯唇角,道:“看来到了各归其位的时候了。”
谢蘅回府不久,两道人影从明王府出来,分别进了东宫,二皇子殿。
第38章
五日后,圣旨进入明王府,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套绯红官服。
次日,谢蘅难得起了个大早,进宫,上朝。
看见他时百官并不意外。
明王府世子早晚都是要入朝的,况且近日各府也都听到了些风声,除了经手任命书的官员外,此时无一不在猜测谢蘅到底补了哪个缺。
王府世子,不可能低了去,但也总不能一来就将至关重要的位置给他。
而知道内情的,有一脸看好戏的,也有眉头紧锁的,尤其在见谢蘅走路带风满面春风时,他们的不安到达了顶峰。
今日的早朝,绝对不会安宁。
果不其然,早朝上,众人还没从谢蘅进御史台的事实中回过神,便见谢蘅拿出了一个小本本,开始尽职尽责。
很长一段时间,早朝上只有谢蘅的声音。
他一共弹劾了十人。
不偏不倚,太子党五个,二皇子党五个。
他的话音落下,朝堂寂静无声。
就连陛下都久久无言。
朝廷才经历了一次动荡,刚补好缺,他这又捅出十个,且个个证据确凿,一边一个占据了重要位置的,一时半会儿更是都难以补全。
可御史台本就是弹劾百官,即便有误也不会获罪,更何况他手中几乎是握着每一个人的实证,即便再多人心中不满,此时也不敢表露半分。
君臣默契的一片静默后,乔家大爷最先出列,恭敬道:“禀陛下,臣认为御史中丞有理有据,该要重查。”
有许多人默默的瞥他一眼,神情一言难尽。
您没听见他刚刚弹劾的人里有姓虞的?
当朝皇后便是虞姓。
谢蘅刚刚弹劾的人中有两人姓虞,一人还是族中嫡子,虞皇后的侄子,太子的表弟。
“虞家子弟若真犯下如此大罪,臣请陛下严惩不贷,太子殿下虽宽厚温和,却也公正无私,若知晓母族子弟仗势压人,定不会放纵。”乔大爷义正严词道。
太子早让他做好准备,但他实在没想到谢蘅一来就搞这么大的,眼下之计,只能先将太子殿下摘干净。
况且,他也笃定太子是不知这些的。
嚯,原来跟这儿等着呢。
众臣默默收回视线,偷偷看向三司副使阮大人,也就是阮贵妃的同胞兄长。
原本他们可是听闻谢蘅是要进三司的,谁料到突然做了御史中丞,还反手弹劾了三司的人,其中亦有两个姓阮。
嘶,这味咋这么熟悉呢?
众臣又默默抬眸看向陛下。
听闻明王府世子曾在陛下跟前听学几年,看来这端水的功夫真是尽得陛下真传。
“陛下,臣附议。”
阮大人出列与乔大爷并肩而立,刚正不阿道:“若御史中丞弹劾为实,必不能姑息!”
阮大人面上不显,心里却直犯嘀咕,贵妃不是说世子已经决定帮二皇子了么,为何突然来这么一手!
圣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底下的臣子,最后将目光落在谢蘅身上。
谢蘅眼观鼻鼻观心,站的笔直,一脸的铁面无私!
圣上气的嗤了声。
这是记恨自己拉他入朝了,反将他一军!
罢了,第一次弹劾人便顺了他的意,免得受了气回去,明王半夜又来金銮殿哭嚎。
“允!”
“陛下英明。”
众臣恭维声中,谢蘅抬眸看向陛下,朝陛下轻轻眨了眨眼。
似乎在说,陛下您瞧,臣学的像不?
圣上:“……”
“狗东西!”
这声不大不小,底下人只听见声音没听见骂了什么,但大总管却是听的真真的,不由弯了唇角抿笑。
别说,不愧是陛下教过的学生。
陛下察觉到什么,凉凉的看了眼大总管。
大总管忙正了面色,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最前头乔大爷和阮家主隐约听到圣上似乎说了什么,但又没听清,等了片刻却听圣上夸赞道:“蘅儿初进御史台,做的很不错。”
下次可别再这么做了。
谢蘅欢喜拱手:“谢陛下夸奖,臣一定尽职尽责,不负圣恩。”
圣上:“……”
朝臣:“……”
您再这么尽职尽责下去,朝堂就要大换血了!
圣上不敢再多夸了,似乎生怕他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来,遂偏头看了眼大总管,大总管忙唱喝道:“退朝。”-
柳襄宋长策昨夜和乔祐年小聚,多喝了两杯,今日起的有些晚,马鞭就甩的稍微快些,路过一条街道时,远远便见刑部的人围着府邸,里头一片呼天抢地,柳襄忙拉紧缰绳:“吁!”
她看了眼府邸上的牌匾,皱了皱眉头。
虞家,皇后母族。
“这是怎么了?”
虽此处的虞家并非主家,只是一个旁支,但与主家也是同气连枝。
宋长策自也不知,二人遂驱马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一身官服的乔祐年满脸黑气的从府中出来,他抬眸看见二人,愣了愣后上前。
“二表哥。”
柳襄好奇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一问,乔祐年的怨气登时冲天。
他顶着乌黑的眼圈咬牙切齿道:“那小气鬼今天早朝跟疯了一样,一口气弹劾了十家人,还指名道姓要我查与太子有关的五家,我才睡了两个时辰就被人从被窝里薅起来!”
柳襄与宋长策对视一眼。
乔祐年口中的小气鬼只有一个,谢蘅。
谢蘅弹劾?
这是怎么回事?
对上二脸迷茫,乔祐年拍了拍脑门解释道:“他进了御史台,还是御史中丞。”
原是这样。
柳襄近日是听过谢蘅要入朝的消息,但具体是什么并不知,只听说好像是要进三司,没想到最后竟是御史台。
不过,御史台,好像很适合他。
“不与你们说了,还有两家要查。”
乔祐年仰天一叹:“如果不出所料,定罪后抄家这事还得落我头上,我起码得有半月睡不安稳,啊苍天呐,他们斗法,为何要捎上我呢?”
柳襄:“……”
“大抵,因为二表哥姓乔吧。”
“对了,方才二表哥说与太子殿下有关的五家,那另五家是……与二皇子有关?”
乔祐年点头:“是啊。”
“那那边谁负责?”
柳襄好奇道。
一说这个乔祐年就来精神了。
“要不说那小气鬼心眼子坏呢,你猜猜?”
柳襄:“……”
乔祐年查与太子有关的,按照这个逻辑,二皇子那边多半是阮家。
“阮家也有人进刑部?”
乔祐年瞌睡也醒了,凑近柳襄兴致勃勃道:“不是,阮家嫡长子在大理寺。”
“这次小气鬼弹劾的人中有一个是阮家主家嫡子,是阮青州堂弟,证据确凿下他可不敢徇私,他得亲手把自家弟弟抓进去,哈哈笑死小气鬼太损了!”
乔祐年话刚落,便有姑娘冲了出来,哭的梨花带雨:“二公子,父亲是被冤枉的,还请您看在太子表哥的份上高抬贵手,您与太子表哥是师兄弟,算起来也是我半个兄长,您不能看着我们……”
她话还没说完,乔祐年就赶紧让人将嘴堵上了。
柳襄宋长策好整以暇的看着乔祐年。
宋长策小声打趣道:“是兄长呢?”
乔祐年深吸一口气,叉着腰如临大敌道:“虞姑娘可别乱说话,你虽然姓虞,但和主家隔了好几房呢,无论如何这太子也算不上你的表哥,太子殿下的表妹只有主家那几位姑娘,算破天他也算不到你这边来,我就更算不上半个兄长了。”
那姑娘还要再挣扎,乔祐年又道:“你们不在主家那边的族谱之上,可千万别乱攀扯关系,再者,若你父亲是被冤枉的,他日必然会放出来,反之,别说求我,求天都没用了。”
谢蘅这一手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眼下满朝文武都看着怎么收场呢,谁敢徇私就是不想要脑袋了!
手下人将那姑娘带进府后,乔祐年突然想起了什么,忙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单,越看,脸色越黑。
柳襄眼尖的瞧见:“二表哥怎么了?”
乔祐年抬头,欲哭无泪道:“这还有个在族谱上的。”
“主家四房的嫡子,这个算破天也是太子表弟。”
柳襄虽然知道现在不应该笑,应该表示同情,但一想到乔祐年方才幸灾乐祸的嘴脸她就有些憋不住,最终,在乔祐年你敢笑就死定了的威胁中,她绷着脸艰难安慰道:“其实,再怎么也比阮大公子好,他要抓的是亲堂弟,二表哥这边,顶多算半个师兄。”
乔祐年:“……”
并没有被安慰到呢。
“二公子,这边已经搜证完了,下一家去哪里?”
乔祐年紧紧捏着名单,咬牙切齿道:“去虞家,我要去看看虞子粱这个棒槌脑壳是不是长了包,太子表弟的身份还不够他躺一辈子?非要作死去搜刮民脂民膏!”
看着乔祐年气的差点同手同脚,柳襄和宋长策皆是一叹。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尚且还能硬攀上半个兄长求情,主家那边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呢。
二人缓缓对视一眼,得出一个结论。
谢蘅绝对得罪不得。
“不过,二皇子不是已经拉拢了世子?为何会对阮家下这般重手?”宋长策有些不解道。
柳襄摇头:“不知道。”
谢蘅这个人,很难看透。
“去军营吧。”
好在这些到底不是她需要去思考的,又何必深究。
然二人才走出这条街就被人拦下了。
柳襄认得拦下他们的人,是太子的侍卫。
“殿下请云麾将军一见。”
侍卫拱手道。
柳襄与宋长策对视一眼,道:“那你先去军营。”
太子召见,她无法拒绝。
宋长策看了眼侍卫,点头应了声,便驾马从侍卫身侧离开。
待马蹄声远,柳襄才下马随侍卫绕进一间茶楼。
茶楼名叫春晖楼,临河而建,雅致万分。
柳襄边走边打量着,到了三楼厅堂,太阳明晃晃的照了进来,她下意识伸手挡了挡,眯着眼望了眼波光粼粼的河面。
“云麾将军这边请。”
柳襄回过头看了眼半开的房门,点头:“嗯。”
侍卫没有进屋,只在门外禀报了声,便守在了外面。
柳襄一进去便看到临窗而坐的谢邵。
而茶案前,有一人正在煮茶。
她觉得眼熟,便多瞧了几眼。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那人微微抬起了头,柳襄看清他的脸不由一怔。
这不是……不是谢蘅的暗卫吗?!
谢邵见她如此神情便已猜到了什么,抬手示意柳襄坐。
柳襄回过神,行了礼后坐到了谢邵对面,但眼神还是不可控的偷偷瞥向煮茶的人。
她记得他!记得很清楚!
那天就是他带着人追了她几条街!
但谢蘅的暗卫怎么会在太子这里?
“阿襄。”
柳襄回神,忙看向谢邵,谢邵温和笑着道:“阿襄见过他?”
柳襄抿着唇,一时不知道该说见过还是没见过。
不怪她多想,谢蘅的暗卫实在不应该在这里煮茶。
“上次多有得罪,还请云麾将军见谅。”
她没想到说辞,那人却主动开了口。
柳襄遂神情复杂的看向谢邵。
这回想说没见过也不行了。
谢邵见她无辜的瞪着双眼,不由一笑,亲手舀了茶汤递到她面前,道:“他叫乌焰,是孤的暗卫统领。”
柳襄手一抖,满目震惊的看着谢邵。
他是太子的暗卫统领?!
那他为何又是谢蘅的暗卫?
答案只有一个,卧底……
她抿着唇斟酌半晌后,小心翼翼道:“那……世子那边的,应该是他吗?”
她来玉京这么长时间,已经隐约窥探到玉京党派之间的暗流涌动,她不想牵扯进去,她可以当做没看见!
谢邵看出她的心思,不由莞尔:“是他。”
柳襄面无表情的看着谢邵。
这种事不应该瞒的死死的吗?为什么要告诉她,她该不会被灭口吧。
“乌焰煮的茶很不错,阿襄尝尝。”谢邵温声道。
柳襄垂目看着茶汤,暗道这里头不会有毒吧……
应当不会,他就算要灭口,也是悄无声息的。
柳襄缓缓端起茶盏尝了口,而后眼睛一亮。
果然是很不错的。
柳襄偷偷看了眼谢邵,见他正泰然的呷了口茶,心头不由纳闷,乔祐年已经去虞家抓人了,他怎还如此淡然。
不过这种事她绝对不会多问一句的。
“云麾将军是要去军营吗?”
半晌后,谢邵问道。
柳襄点头:“嗯。”
“那孤可耽误云麾将军了?”
柳襄忙道:“没有的,回京后多只是练兵,宋长策已经过去了。”
谢邵便嗯了声,不再言语。
如此安静半晌后,柳襄终是忍不住,道:“不知殿下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谢邵道:“没有,孤来此看日出,恰好听扶光说云麾将军路过,便请云麾将军上来喝盏茶。”
扶光?
柳襄若有若无的看了眼门口,猜测应该是门口的侍卫统领。
不过,扶光,乌焰……
柳襄偏头看向窗外,朝东而建,春晖,这么说,这间茶楼是太子的?
还有,谢邵来这里……看日出?
那岂不是很早就来了?那他知道宫里的事吗?
不待她细想,外头传来了动静,她隐约听见了声二皇子。
下一刻,谢澹便出现在了门口。
不待他走近,柳襄就已起身行礼:“二皇子。”
谢澹微微颔首后,朝谢邵行礼:“殿下。”
“臣在隔壁包房,长庚换茶时说在门外看到了扶光,臣便知殿下在此,遂过来向殿下问安。”
柳襄下意识道:“二皇子也是来看日出的?”
谢澹怔了怔后,点头:“嗯。”
柳襄:“……”
今日出那么大事,他们跑来看日出?
还在同一间茶楼,相邻的包房?
“二皇弟来的倒是巧,这茶刚煮好,尝尝?”谢邵淡笑着道。
谢澹顿了顿后,拱手:“是。”
茶桌临窗,只有三面。
太子占了一面,柳襄占了一面,乌焰煮茶这面狭窄,不适合坐人,柳襄正要开口,便见谢邵往里挪了挪。
谢澹短暂的停顿后,挨着谢邵坐下。
柳襄见此也知道太子没有放她走的打算,心中哀叹一声坐下。
也就是这时,她不经意扫了眼门口,看见一张还算熟悉的脸后,身躯一震。
是谢蘅追她几条街的暗卫之一!
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当时就他跟乌焰追的最凶!
谢蘅也来了?
不,门口只有两个人,谢蘅没来,那他为何会在这里?!
这时,谢澹注意到的视线,回头看了眼门口,眸光微闪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道:“他叫长庚,是我的暗卫统领。”
柳襄:“……”
柳襄:“?!”
怪不得那日她总觉得谢澹在盯着追她的人看,合着是跟卧底对眼神呢?
震惊之后,柳襄心中隐有几丝烦乱和火气。
她总感觉谢蘅对太子和二皇子是有感情的,可这兄弟倆竟都往他身边放了卧底!
她闷闷的想,要是谢蘅也在就好了。
今日这场热闹就大了。
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般,下一刻,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都在呢。”
柳襄:“……”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她缓缓抬眸望去,便见谢蘅一身绯红官服笑意盈盈而来。
她神色复杂的看了眼乌焰,又看了眼门口的长庚。
他若撞破,怕是等会儿要出大……
欸,不对!
柳襄疑惑万分的看着谢蘅坐在她身边。
谢蘅察觉到她的视线,转头看向她:“我不能坐这里吗?”
柳襄:“……可以。”
那么大两个人他是看不到吗?
“你还会煮茶呢,我尝尝。”
谢蘅无视她的眼色,转过头看了眼乌焰,端起他递过来的茶饮了口,而后嘶了声:“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有这手艺呢,不然,怎么说我也要多留你一段时间。”
柳襄:“……”
合着他早就知道?!
今日的事一件比一件震撼,柳襄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
她真的不会被暗杀吗?
柳襄晃了晃脑袋。
罢了,不想了,左右与她无关,还是安心看热闹吧。
“你何时知道的?”
谢邵看向谢蘅,面上是一贯的温和笑意。
谢蘅冷哼了声,下巴朝门口点了点:“这么大两个人塞进我的院子,我能不知?”
“不过,二皇子又是何时发现的?”
柳襄托着腮跟着看向谢澹。
谢澹:“在玄烛进来的第一天。”
谢蘅挑了挑眉,拱手:“那就多谢二皇子不杀之恩。”
谢澹没吭声。
他的人,他怎么可能会杀。
“他没给二皇子添麻烦吧?”
谢澹:“没有。”
“那就好。”
谢蘅轻轻一笑。
柳襄又转而又看向谢邵。
然而却久不见谢蘅再询问谢邵,她眨眨眼,难道谢蘅没在太子宫里放卧底?
这怎么还偏心呢?
“二位怎么到这里来了?”
谢蘅话锋一转,好奇道:“不知道出事了吗?”
谢邵谢澹:“……”
若是不知道,就不会早早出宫来躲清静了。
“那要不我给二位讲讲?”
谢蘅兴致勃勃道。
谢邵:“…不必,都知晓了。”
就算出宫时不知,眼下这几条街闹出这么大动静也都知道了。
谢蘅喔了声。
“我方才看到乔祐年去虞家了,他虎得很,不懂变通,肯定要把虞公子抓进大牢的,殿下不会心疼吧?”
柳襄:“……”
柳襄紧紧盯着谢邵,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失败了,谢邵面色非常平静,没有荡起一丝波澜。
“乔二哥不会偏私,若他触犯了律法,按律处置便是。”
谢邵淡淡道。
“这样啊,殿下果真是大公无私。”
谢蘅转眼看向谢澹:“就是不知道阮青州舍不舍得抓自己的弟弟了。”
柳襄也随之看向谢澹,等着谢澹的答案。
但声音却自耳边传来:“热闹好看吗?”
第39章
几道视线同时落在柳襄身上,茶室内安静了几息后,柳襄缓缓转过头,对上谢蘅微眯的丹凤眼。
她眨眨眼,而后迅速反应过来:“我这就走。”
这种热闹果真是看不得的!
然她正要起身就被谢蘅拽了回去,他眼含冷光似笑非笑道:“无妨,多听点好上路。”
柳襄面色一僵:“……”
上路,上什么路?她真要被灭口?
“我……我不是有意想留……”
“新科榜眼高嵛成上奏,两年前溯阳雪灾,平堰被埋了三千余人,不知殿下可知晓?”谢蘅突然转头看向谢邵,打断柳襄:“我记得,溯阳府尹是太子门下。”
柳襄毫不犹豫的捂住了耳朵。
谁知谢蘅却头也不回的伸手拉下她捂住耳朵的左手,继续道:“若我没记错,当时朝廷拨了赈灾银,但平堰却活活冻死饿死了三千人,溯阳来的折子上却是无一伤亡,太子殿下,可知情?”
柳襄无可奈何的被逼听着,面无表情的看向谢邵。
谢邵脸色微白,眼底藏着错愕和几分怒火,许久才道:“高嵛成何时上奏?”
谢蘅眼也不眨的盯着他:“今日。”
“通过我的手,直达御前。”
“为何早没有递折子?”谢邵面不改色的迎上他的目光。
“三千人命消失的悄无声息,殿下觉得他的折子能穿过层层阻碍抵到御前?”谢蘅冷笑道:“就算他的折子当真能到御前,这份差事最终又会落到谁手里呢?”
“万一落到知情人手中真相依然要被掩盖,他也难逃一死。”
他今日早朝将太子和二皇子的人弹劾了个遍,意外的,让高嵛成孤注一掷将早已写好的折子交到了他的手中。
谢邵轻轻闭了闭眼,半晌后才道:“我不知情。”
谢蘅冷笑道:“殿下最好不知情,否则……可别怪我不念旧情。”
这话让几人同时都看向他。
柳襄隐约猜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谢蘅,果然,只听谢蘅道:“陛下命我暗中调查此案。”
谢邵:“既是暗中调查,便不该说与我听。”
“无妨,若是殿下因此露出什么端倪,不正中我下怀?”
谢蘅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后,重重放下:“多谢殿下的茶,便当做送行了。”
谢澹这时皱眉道:“你要去溯阳?”
“不去溯阳,怎么能翻出那三千尸骸。”谢蘅。
谢邵和谢澹同时变了脸色。
“你从未出过远门,此番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你身子怎吃得消,且此去必也不会太平,不成,你且等等,我进宫去求父皇另遣他人。”谢澹沉声道。
谢蘅正欲说什么,谢邵便道:“二皇弟说的对,你身子弱,不适合出远门,且你刚进御史台,还没有接手过案子,也无甚经验,还是先留在玉京。”
“行了!”
谢蘅不耐的出声道:“我又不是瓷器做的,出个远门能怎么了?”
谢邵不赞同的看着谢蘅:“阿蘅,此时不是赌气的时候。”
“我有什么气可赌的?”谢蘅嗤笑道:“还是说殿下怕我真查出什么?无妨,届时天高远阔我肯定不是殿下的对手,就算回不来也……”
“阿蘅!”
谢邵厉声打断他。
柳襄吓了一跳,忙坐直身子,偷偷譬了眼太子。
她所见的太子一直是温和让人如沐春风的,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发怒,倒真不愧是举国之力培养出来的储君,周身散发出来的威严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谢蘅也被吓了一跳。
待回过神,才不满的盯着谢邵,吼道:“你凶什么凶?”
谢邵深吸一口气,压住怒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些:“你当真执意要去?”
“当真!”谢蘅站起身,怒目瞪着谢邵:“怎么,太子要把我关起来不成?”
柳襄默默跟着站起身,并往外挪了挪,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谢邵谢蘅对峙,两不相让。
茶室内的空气也似乎跟着凝固了。
半晌后,柳襄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出言相劝:“要……要不都先消消气……”
谢蘅挪开视线看向柳襄,柳襄顿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便听谢蘅道:“陛下命我们立刻启程,云麾将军,我们得上路了。”
柳襄:“……”
合着他方才说的上路是这个上路。
她还来不及应答,谢蘅就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往外走:“殿下若要拦尽管试试!”
“不过我奉劝二位,清静只躲得了一时,还是把心思放在被弹劾的人身上吧。”
柳襄无法在这时候甩开他,只能快速朝谢邵谢澹颔首告退。
很快,茶室内就只剩兄弟二人。
长久的沉寂后,谢澹微微颔首:“臣弟告退。”
谢澹离开后,谢邵保持着那个姿势望着门口,许久后,才低声道:“若我派你暗中去保护他……”
话未说完便没了下文。
乌焰垂首回答:“世子或许会误会殿下派属下监视世子。”
谢邵深吸一口气,唇边溢出一丝苦笑:“误会便误会吧,命更重要。”
“记住,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论他挡了谁的路,都保他。”
乌焰没有半分迟疑,颔首领命:“属下明白。”-
谢蘅疾步如风的出了茶楼才放开柳襄。
柳襄忍不住问道:“世子方才说的是真的?”
谢蘅觑她一眼:“不然呢?”
柳襄有些不明白了。
“我们不是要查……陛下为何又突然让我们出玉京。”
“先上路再说。”
谢蘅低声道:“一个时辰后,东城门口会和。”
“只有我们两个人吗?”柳襄默了默,还是道:“世子能不能换个词,上路听着着实不吉利。”
谢蘅唇角一抽:“都摊上这种事了,有何吉利可言?”
柳襄:“……倒也是。”
“不过,听太子殿下和二皇子的意思,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世子为何坚持要去?”
谢蘅冷哼一声,挑眉:“我觉得置身事外看热闹没什么意思了,想身临其境好生体会体会,或许能有不一样的乐趣。”
“再说,凭什么他们不让我去,我就不去?”
柳襄:“……”
她可以理解为,这是,叛逆吗?
谢澹远远看着二人的背影,停住了脚步。
长庚上前道:“主子,不再劝劝吗?”
谢澹摇头:“劝不住的,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准备准备,暗中跟着。”
长庚颔首领命:“是。”-
一个时辰后,柳襄准时到了东城门。
几乎是同时宋长策快马而来,看见她后拉紧缰绳:“吁!”
“阿襄,我刚收到明王府的消息,说世子要出京游玩,命我带人保护,这是怎么回事?”宋长策靠近柳襄,低声道。
此处人多眼杂,不好多说,柳襄只凑近他轻声道:“有案子。”
边说,她边将杨氏给宋长策准备的包袱递给他:“府中收到你的消息时我差不多要出门了,婶子收拾的急,没带多少,但是多塞了些银子,到时候需要什么再买。”
“好的。”宋长策接过包袱放好。
他收到消息就猜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闻言也并不感到意外,只是道:“我还以为世子这是惹了祸要赶紧跑路呢,哪里的案子?”
“溯阳平堰。”
柳襄想起方才在茶楼的那个场面,眉心直跳:“他就算捅破了天,大概也不需要跑路。”
“有些熟悉。”宋长策笑着道:“他这一下子可是将太子和二皇子都得罪完了,还不够他跑路的?”
柳襄小声道:“新科榜眼高嵛成。”
顿了顿,她想起谢蘅的话,斟酌着道:“或许,他只是是觉得玉京不够热闹?”
她这么一提醒,宋长策便想起来了。
放榜那日,官差沿路喊的便是溯阳平堰人士。
“跟榜眼有关吗?玉京还不够热闹啊,他要上天啊。”
柳襄抬头看了眼天:“他告的。”
“若有登云梯,说不准呢。”
宋长策:“……”
他动了动唇,正要开口便见一行马车,不是,马车队缓缓而来。
最前头两个侍卫护送,随后是一辆万分招摇的马车,紧接着就是一二……一眼望不到头的马车车队,全都是侍卫随行。
宋长策眼皮子直跳:“这阵仗,还真当是去游玩的。”
“对了,除了我们,还有谁啊?”
柳襄摇头:“你若不是送信回来让我带衣物,我都不知道还有你。”
宋长策喔了声,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再靠近柳襄一些,放低声音道:“这个阵容有些熟悉,你觉得那边的案子会不会和密旨有关?”
柳襄一愣:“你这么一说,倒也不是不可能。”
而这时,有一人一马飞快穿过车队朝他们奔来。
看清来人后,柳襄确定了:“你怕是猜对了。”
宋长策吹了个口哨,朝来人打招呼:“乔二哥,很忙啊。”
乔祐年浑身带着煞气,转头看着马车车队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这小气鬼是麻烦精变的吧,老子才千辛万苦将虞子粱从虞家带出来,就被一道旨意甩到了这里,他有病吧,就不能让人歇口气?”
“你们说他是不是闯了这大祸后要跑路啊?他倒好,两手一甩事不关己,留下这烂摊子指不定还有收拾多久。”
这个想法倒是与宋长策不谋而合。
“二表哥过来了,那边由谁接手?”柳襄问道。
乔祐年:“虞家一个子弟,多半也是那小气鬼的主意。”
此时车队到了跟前,几人不好再当着面说人坏话,各自噤了声。
谢蘅掀开车帘看了眼几人。
“杵在这里拦路作甚,走啊。”
乔祐年:“……”
“他是不是骂我们好狗不挡道。”
柳襄宋长策:“……”
二人一言不发的调转马头出了城门。
乔祐年瞪着谢蘅,心里头不得劲,当即下马将马鞭甩给侍卫,怨气冲天:“我要坐马车!”
凭什么他谢蘅坐马车他要骑马!
重云:“第三辆马车是给乔二公子准备的。”
乔祐年愣了愣,似信非信的走向那辆马车。
这不是有诈吧?那小气鬼能有这么好心?
但他经过慎重查探后,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连软枕都放了好几个。
乔祐年将软枕往怀里一抱,往榻上一躺,长呼一口气,舒坦了!
他决定今夜子时前不再骂他小气鬼。
车队再次启程,重云看了眼前方的人,回头道:“世子,要不要请云麾将军乘马车?”
谢蘅掀开车帘看了眼,见那二人并肩骑行,有说有笑,好不欢乐,他放下车帘淡声道:“多管闲事。”
重云闭上嘴,不吭声了。
第40章
玉京到平堰最快要五日的车程,但按照谢蘅赶路的方式,十日能到都算好的。
一日三餐得停下用饭,绝不吃干粮,用完饭后得歇歇脚;天气渐热午时到申时初太阳大绝对不走,虽然马车里放了冰块;夜里风凉,戌时四刻前必须得找地方歇脚,歇脚的地方不能在野外,不能是粗简的客栈;马车行进的速度始终不能过快,不然会颠簸。
车马奢华,侍卫成群,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坐着的是哪位公主殿下。
除此之外,谢蘅逮着机会就要作。
当然,这是乔祐年的说法。
一行到第六日,谢蘅用了午饭在客栈睡到申时才起来,上了马车才走出二里地,马车就停下了。
理由是,谢蘅在客栈用饭时听人说这附近有一处瀑布谷,巍峨壮观,风景如画,他要去看。
乔祐年当即就气的直翻白眼,仰天一叹。
“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才摊上这么个麻烦精,我突然觉得其实从文也不是多折腾人的事,那些文章也不是不能背一背,字帖也不是不能练一练。”
宋长策虽也无奈,但他没法像乔祐年这般当众抱怨。
毕竟乔祐年是谢蘅的师兄,如今更是太子的师兄,即便被人听到,也不会置喙什么。
只有柳襄轻声道:“那处瀑布确实是难得的美景,正好我们都去看看呗。”
乔祐年宋长策都面无表情的看向她。
“昨日他要看夕阳,前日他要看日出,你都是这么说的,昭昭表妹,他是不是捏了你什么把柄,你才处处为他说话?”
宋长策虽未言语,但却紧紧盯着柳襄。
他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柳襄却万分坦然道:“世子生长在京城,因身子羸弱从未出过京,对外头的事物好奇也正常啊,且我们此行本就是打着世子出京游玩的幌子,若对沿路风光视若无睹,难免叫人生疑。”
溯阳雪灾已过去两年,再去调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们虽为钦差,但对外却暂时只说是随行保护世子,免得消息漏出去让那边做了准备,更难调查。
乔祐年与宋长策对视一眼,若有所思:“这么一说,好像又有点道理。”
“合着他这是为了大局着想?”
但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应是如此。”
柳襄见谢蘅已经下了马车,遂问道:“你们要去看看吗?”
乔祐年看向宋长策:“那既然来都来了?”
他也自小生长在京城,也没看过外面的天地,以后想来也难得有机会再来,看看就看看呗。
宋长策:“……那就去吧。”
柳襄看了眼谢蘅单薄的衣裳,想了想后,从包袱里取出一件斗篷,才朝谢蘅走去。
此去到瀑布谷要步行两刻钟,队伍中还是得留个主事的人,见乔祐年和宋长策都有意过去,重云便留了下来,朝柳襄恭声道:“有劳云麾将军帮忙照看些世子。”
柳襄点头:“你安心便是。”
谢蘅的暗卫提前探了路,这里不会有危险,不过是看个瀑布,自然不会出什么事。
且就算遭遇了什么埋伏,有她和宋长策,还有暗处一直跟着的那两人在,也能应付。
柳襄跟上谢蘅,偷偷偏头看了眼他的脸色,虽然算不得多好,但也算红润,心头不由松了口气。
从出京第三日开始他的状态就不大好,她是真怕他在路上病倒了。
他们此行没有带大夫,要是遇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更是受罪。
谢蘅的注意力都在四周风景之上,并没有察觉到柳襄的打量。
太阳自丛林洒下,光点斑驳,林中时有鸟鸣,离谷中近了,已能感受到微微的凉气,在炎热的夏天,这可谓是得天独厚的避暑胜地。
柳襄深呼吸感受着四周新鲜的空气,顿觉身心舒畅。
谢蘅瞥见她弯成月牙的眼眸,淡淡道:“不知边关是怎样的,可有这样的美景?”
柳襄本以为他不愿意说话,便一直没有开口打扰,听他突然询问,这才睁开眼,笑意盈盈道:“边关多是黄沙漫天,没有这般美景。”
“过往十余年,云麾将军便没出去看看?”谢蘅哦了声,又道。
柳襄摇摇头:“没有。”
“自记事起便跟着爹爹习武,后来又一心在军营,没有想过出去。”
爹爹从不跟她提外头的天地,若不是看到那些话本子,她都不知道世上还有那般繁华的玉京城。
谢蘅淡淡扫了眼她。
原以为她是自由自在的鸟,没想到跟他一样可怜。
“世子好像很喜欢这里。”
谢蘅转过眼,瀑布的声音已近在咫尺,凉爽感扑面而来,他轻轻弯了弯唇角:“尚可。”
那就是喜欢了。
柳襄轻轻笑了笑,没再出声。
这几日他但凡有精神,就不会错过沿路的美景,她便也看得出来,他对山水即便不是向往,也是喜欢的。
瀑布谷与官道连着一条小路,许是常有人在此观景,泥巴路上铺了些鹅卵石,边上还插着一排木栅栏。
风景虽美,但也伴随着危险。
小路不算太窄,可容两个人并行,柳襄朝下头看了眼,底下虽一片青葱,但深不见底,加上临近瀑布地面有些潮湿,虽然路边有栅栏,但她还是有些害怕,硬是挤上去跟谢蘅并肩而行。
谢蘅:“……”
他停住脚步面无表情的看着柳襄。
她把他当三岁小孩么,这么大条路他除非不想活了,否则还能越过栅栏掉下去?
柳襄抬头跟他对视,并不退让。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哪根栅栏松了呢,他滚下去就没命了。
二人对峙半晌,谢蘅率先挪开了视线。
她此举是为护他周全,他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并行就并行吧。
后方,宋长策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眸色又沉了几分。
乔祐年走在他身后,恰好被挡住视线,并没有看见前头发生了什么,加上正好探头朝下望,不防宋长策突然停下,直起身子回头时便一头撞在他后脑勺上。
“嘶……”
乔祐年捂着额头,没好气道:“做什么呢?”
宋长策回神,摸了摸后脑勺,眼底带着几分哀怨:“……没事。”
谢蘅有那么脆弱?这么大条路还容不下他?
转过一个弯,便能看到瀑布了。
谢蘅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巨大的水流从高空落下,犹如从半空开了一道银河,击在石头上溅起层层白色的水花,底下潭水幽深,两岸青绿盎然,美丽而壮观。
柳襄看的入了神,好半晌后闭上眼长长深吸了一口,在心里快速筛选美好的词藻,而后道:“好漂亮。”
谢蘅本以为她这般动作应是有感而发,就算不是一首诗,也能念出一句词。
没想到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
柳襄转头对上谢蘅的视线,不知是不是合作过一段时日培养出了些默契,她竟看懂了他眼中的未尽之言,顿觉有些羞愧,有些不自然的解释道:“我没读过什么诗。”
本以为谢蘅会奚落几句,没想到他只是面色淡淡的转过了头,继续往前走。
柳襄赶紧跟了上去。
越靠近瀑布越凉,甚至隐约有水花溅过来,柳襄下意识想替他挡着,但碍于身高不够,还是有些许溅到了谢蘅的脸上。
柳襄便道:“世子,就到这里吧。”
谢蘅停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的意思。
他四下望了眼,将目光放在了离瀑布很近的一块大石头上,柳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暗道不好,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谢蘅便先她出了声:“我想去那里。”
谢蘅说这话时转头看着她,语气平和到甚至有几分温柔。
柳襄一肚子拒绝的话顿时就咽了回去。
不能怪她没出息,试问谁能对着这张脸,这样的语气说出拒绝的话?
柳襄垂目看了眼手中的斗篷,心一横:“行。”
“得罪了。”
柳襄伸手揽住谢蘅,提气一跃而起,足尖点在木栅栏上,飞向那块两人高的大石。
乔祐年宋长策刚转过弯就看到这一幕。
巨大的瀑布在那一双人影的衬托下仿若成了背景。
“不是,疯了吗,他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离那么近淋了水受了风寒又得好一阵折腾!”乔祐年怔愣过后,气道。
宋长策的视线则停留在了柳襄手中的斗篷上。
原来她是给谢蘅准备的。
落到石块上,确定谢蘅坐稳后,柳襄才展开斗篷披在他肩上,然后挨着他坐下。
不得不说,这地确实是极好的观景点。
谢蘅微微一怔,偏头看了眼红色斗篷。
原来是给他带的。
但……
“柳襄。”
柳襄正欣赏着美景,加上瀑布声大,她只隐约听见他好像叫了她,遂转头道:“怎么了?”
谢蘅捏着斗篷:“……这是女孩子穿的。”
柳襄见他要取下来,忙一把按住他的手,解释道:“我也没有男子穿的斗篷啊。”
手背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让谢蘅不由一怔。
“此处极凉,世子还是要注意些,万一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柳襄怕他取下来,干脆倾身过去给他系上,且为了防止谢蘅解开,打的是军中特有的结:“世子放心,这里没人看见,待会儿出去便取下来。”
温热蓦地散去,手背愈显冰凉。
谢蘅垂目看着被打了个他看不懂的结,不得不放弃解开的念头。
她真是……
不可理喻!
哪有强迫男子穿女孩子斗篷的。
“世子你看,那里有条鱼。”
谢蘅还没来得及发作,柳襄便欢喜的指着下方潭水中道。
谢蘅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果然见谭中有鱼游过。
不同于池中观赏的锦鲤,它并不漂亮,但似乎格外的活泼自由。
他突然,就想吃鱼了。
最好是加麻加辣,他吃不吃得不重要,主要是见不得它这么欢快。
而经过这么一打岔,谢蘅就忘了斗篷这事。
远远地,乔祐年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幕。
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不应该啊,他一直觉得昭昭表妹和宋长策才是最相配的,可眼下怎么瞧着……
乔祐年猛地晃了晃脑袋。
不不不,昭昭表妹跟谁配都不会跟这个小气鬼配!
昭昭表妹对他多有关照,只是为了顾全大局。
毕竟这小气鬼若受了风寒,会耽搁他们的行程。
突然,乔祐年猛地想到了什么,飞快看向身侧的宋长策。
他该不会吃醋……
这个念头还未落下就被掐断了。
因为宋成策正盯着潭水里的鱼在发呆,全然不像吃醋的样子。
乔祐年:“……”
这是还没开窍呢,还是对昭昭表妹当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而他却不知是因他的耳力不比宋长策,宋长策听见了柳襄那句谭中有鱼,而他只听到了瀑布的声音。
柳襄浑然不知谢蘅对谭中的鱼起了杀心,看了半晌后,突然想起什么,便问道:“对了世子,陛下这次为何会派我们去溯阳?”
谭中的鱼好似感受到生命受到了威胁,往深水中一钻,顿时不见了踪影。
谢蘅这才挪开目光,道:“我求的。”
柳襄一怔,而后想想倒也是。
陛下向来对谢蘅恩宠有加,明知他身体羸弱,不该会派他远行才是,若是他自己求来的,倒也说的通了。
“为何?”
谢蘅下巴微仰:“出来看看,不虚此行。”
柳襄又是一怔。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从他这话中听出了些感伤。
“待将来世子身子好些,有的是机会,也不急于这一时。”
谢蘅眼睑微垂。
父王总是这么告诉他的,他也曾抱有过希冀,直到一年前他才明白,他的身子不会再更好了,即便有各种名贵药材养着,也会一日不会一日。
一年前,父王生辰那天,他揣着礼物不让下人禀报,寻到父王的书房。
‘雪山神医还没有下落吗’
‘回王爷,已经动用了所有能用的人力,皆无神医行踪’
‘若是……寻不到神医踪迹,蘅儿……还能撑多久?’
‘最好的情况,也不过而立’
“世子?”
耳边清脆的声音拉回了谢蘅的思绪,他偏过头就对上那双明亮的黑眸,仿若在灰暗中炸开的一朵绚丽星光。
“世子可是有什么不适?”
柳襄见他唇色微白,不由道:“这里太冷了,还是早些下去吧?”
谢蘅淡淡收回视线:“无妨。”
“再呆一会儿吧。”
他喜欢这里,美丽壮观,生机勃勃。
以后,大约也是没有机会再见到了。
柳襄虽然知道他不宜在此久待,但这一次她仍无法拒绝他,最终点了点头:“最多一刻钟。”
即便将来陌路,但现在他们是同伴,是朋友,她得多照顾着些。
谢蘅:“嗯。”
“沿路还有许多美景,明日应该会路过一处河滩,有大片的沙石,若遇见夕阳,会更美。”柳襄回京便是这条路,她仔细回忆着,道:“再过两日,会路过一处山谷,此时里头应该正开满了鲜花。”
再到后面就要分路了,她便也不知那条路上是怎样的光景。
“世子届时要去看看吗?”
谢蘅顿了顿,道:“河滩有鱼吗?”
“有啊。”柳襄想起他刚刚盯着谭中的鱼瞧了许久,猜想他应该是喜欢的,遂道:“世子想看多少都有。”
谢蘅哦了声,不再言语。
目光扫过高山溪流,落到木栅栏边。
小道上只有一道人影,无需看衣着和脸,只瞧那张牙舞爪的样子都知是谁,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虽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动作神态很像……山间的猴子。
目光顺着乔祐年的手指往上,便见一棵不知名的树上挂了一人,正费力的去摘什么。
哦,这个更像猴子。
谢蘅蓦地轻笑出声。
柳襄隐约听见笑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见宋长策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挂在树梢摘着红色果子,遂好奇道:“那是什么?”
谢蘅收敛了些笑意。
当着她的面笑她的竹马并非什么君子行为。
好在,他也不是什么君子。
“不认识。”
谢蘅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笑意,柳襄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在笑话宋长策。
她皱了皱眉头,再看了眼宋长策。
方才不觉,此时再细看方觉他挂在树上的这个姿势,确实有些滑稽。
但也不能叫谢蘅看了笑话去。
柳襄收回视线,认真朝谢蘅道:“一刻钟到了。”
说完也不待谢蘅回答,她就伸手揽住他飞身而下。
谢蘅看热闹正看的起劲,突然身体一空,不由转头觑了眼柳襄。
这就护上了?
落到小道上,便能听见乔祐年扯着嗓子喊:“这边这边对对对对对,就那一串,小心些别把树枝折断了,明年还能结果子呢。”
柳襄仰头看了片刻,放开谢蘅好奇走近乔祐年:“那是什么?”
乔祐年看了眼她,欢喜道:“这是樱桃啊,这种樱桃成熟后顶多半月果期,我们运气好给碰上了。”
樱桃?
柳襄没有听过,也没有见过。
反正边关没有这种树。
谢蘅倒是知道,这种水果娇气,每年只能吃上十来日。
当然他只见过果子,并不认识树,是听乔祐年说才知道原这就是樱桃树。
没过多久,宋长策用手帕捧着满满一包樱桃跃下来,乔祐年刚要迎上去,便见他走向了谭边,他脚步一滞,扬眉:“嘿,他何时这般细致了,其实不用洗也没事。”
哦不对,他们是没事,但有一个人有事。
乔祐年瞥了眼谢蘅,这小气鬼讲究得很,没洗肯定不会吃的。
没过多久宋长策便面色平静的走了过来,率先递给谢蘅:“世子可要尝尝?”
乔祐年意外的看了眼宋长策。
这家伙这会儿倒是重礼数了。
谢蘅见他洗的干净,又想起方才他跟个猴似的挂在树上摘的辛苦,便很给面子的伸手捻了颗放进嘴里。
那一瞬,谢蘅感觉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他看了眼宋长策,宋长策恰也抬眸瞥了眼他,视线一触及分,谢蘅不动声色的又捻了一颗,抬脚往前走:“嗯,很甜。”
乔祐年闻言赶紧拿了一颗递给柳襄:“昭昭表妹也尝尝。”
柳襄毫无防备的接过,一咬碎只觉酸味直冲天灵盖。
她飞快抬眸看了眼宋长策,宋长策眼底的笑意已经快要溢出来了,但仍在尽量憋着。
她面不改色的也再次捻了一颗,转身跟上谢蘅:“嗯,是很甜。”
一转头,她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乔祐年的哇哇大叫和宋长策肆无忌惮的笑声。
“我天啊啊怎么酸成这样!”
“哈哈哈哈哈”
“宋长策你故意的吧!他们怎么忍住的!你们合伙来坑我是吧!”
听见这话柳襄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她抬眸看了眼谢蘅的背影,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宋长策本可以不洗的,除了谢蘅他们都不会介意。
他故意洗干净过来还是第一个递给谢蘅,这足矣说明,他是故意的。
莫非方才谢蘅笑他被他看见了?
柳襄不动声色的加快脚步挤在谢蘅身侧,偷偷瞥他一眼。
她的心思轻易就被谢蘅看穿。
他冷哼了声,道:“本世子没那么小气。”
片刻后,谢蘅停住脚步,转身看着柳襄:“这玩意儿,摘了。”
柳襄喔了声,忙抬手解开斗篷。
恰好乔祐年和宋长策打闹着过来,看到这一幕都不约而同停住脚步。
谢蘅淡淡望过去,果真见宋长策的笑容僵了一瞬。
他笑他一回,他便用酸果子回敬他,少年人倒是一点亏都不吃,有仇当场就报了。
但,谁不是少年呢?
柳襄很快解下斗篷,搭在手臂上道:“走吧。”
谢蘅直起身子,转身离开。
“我们走快些,去把樱桃分给重云他们。”
乔祐年拉着宋长策道:“不能就我一个人上当。”
宋长策喔了声,皱眉看了眼谢蘅的背影。
“快些快些,赶在他们前面回去,免得他们泄露了。”
走出小道,乔祐年便拽着宋长策走到了前头去。
“你的演技好,你来,我不行。”
“行,但乔二哥你得绷住,不然骗不到重云他们。”
“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不笑。”
乔祐年与宋成策边飞快走着,边商议着如何戏耍人。
谢蘅看着那二人欢快的背影,冷嗤了声。
少年的心思果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将方才的不愉快全都抛下了。
他就不行,他气量小。
谁若敢笑话他,他肯定不止回敬一个酸果子,起码得……十个。
想着想着,不知是不是被前面的笑声感染,谢蘅不由也轻笑出声。
柳襄生怕他还记着宋长策戏弄他的仇,试探道:“世子笑什么?”
谢蘅想了想,笑什么?他也不知。
他只是觉得不用动脑子的时候,一身轻松,心情也好了不少。
他抬手将方才捻走的那颗樱桃放入嘴里,面不改色的咽下去。
柳襄看的直皱眉:“不酸吗?”
谢蘅挑眉:“运气好,这颗是真的甜。”
柳襄低头瞧了眼自己手里的那颗,瞧着似乎跟他那颗一样红。
她犹豫片刻,试探的丢进嘴里。
下一刻,她整张脸皱在了一起,酸的眼皮子直打架。
身旁突地传来轻笑声,她努力睁开眼望去,却见谢蘅已经离开,但肩膀可疑的耸动着。
柳襄:“……”
她强行咽下樱桃,唇角却不由自主的弯了起来。
她突然想起,谢蘅也才十八。
他再不可琢磨脾性古怪,也只是个还未及冠的少年。
阳光斑驳,少年肆意,前方队伍中已经传来一片哀嚎和打闹,这个本来平凡的下午,顿时鲜活明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