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吐蕃这个在来日会狼子野心的异族记在小本本上,李世民便沉默不言,等着山鬼继续说下去。
李元吉咋呼道:“安史之乱是什么?你们怎么不问一问,这一听就是大事。”
李渊眼皮一跳。
李世民暗道不好。
李建成:“元吉!”
李元吉茫然:“嗯?大兄?”
山鬼嘴角含笑:“安史之乱呀?”
李元吉下意识点头。
“你倒是提醒我了,这一个解析和安史之乱无关,我会注意着不提这事的。”山鬼笑吟吟说着,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都透露着祂就是故意的这个意思。
“?!”李元吉扭头,看向自己扶额的大兄,“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李建成叹气。“是。”
他们为什么有志一同当做没听到‘安史之乱’?不就是因为面前这一神明以逗弄他们为乐吗?只要他们表达出他们想了解的事情,对方一定会藏着掖着,却又故意透露出一角,把他们挠得心痒痒。
要是不表露对此事的兴趣,山鬼不一定会告诉他们,可一旦表露了,就绝对别想轻易听到消息。
李元吉嘴巴动了动,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瞥了一眼两个哥哥一个老爹的脸色,默默闭上嘴不说话了。
山鬼继续道:“李忱登基三年后,吐蕃归还河、湟三州七关,其刷耻建功,亦有太宗之风。”
李建成脸色一白,李世民却露出了笑容。
话到了这里,他们心中基本有数了。
刷耻建功?唐初的耻是什么呢?是突厥!
突厥凶猛,是唐朝的心腹大患,素来以敌国视之。突厥连年入侵关东,最近的一次是武德七年,攻到了豳州,离长安不足五百里,京师戒严。再有武德初,李建成建议废除丰州,割让五原郡和榆林郡的土地给突厥,这是武德年间仅有的一次割地。
李渊呼吸沉重。
刷耻建功?是将河南之地收回了吗?
“二郎……”不得不承认,李渊心动了。
他不指望李世民能将突厥彻底打服打败,只要能将割让出去的五原郡和榆林郡收回大唐疆土,他就心满意足了。
这时候,李世民可不会傻到谦虚几句,他只是望着李渊的双眼,与君父平视,“陛下,臣的回答与两年前并无二致。”
两年前,突厥入侵关中,李渊欲迁都,是李世民竭尽全力阻拦,言明请李渊给他几年时间,到时他必然会把绳索套在颉利可汗的脖子上,将对方送过来。
回想起当时那一幕,李渊现在心情完全不同了,得知唐太宗会替他雪耻,将失去的河套地区拿回来,李渊唇角眉梢全都挂着笑意,“二郎。”他满怀期待地望着这个在打仗方面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的儿子,“阿耶希望你能夺回割让给突厥的土地。”
李世民扬唇一笑,也换了称呼:“儿还要让那可汗来长安,为阿耶跳舞!”
李渊大笑:“说得好!”
李建成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结成了冰,整个人冻成了硬邦邦的冰坨子。
有一文官悄悄走到李元吉后边,向他耳语几句,李元吉眼睛一亮,随后轻轻嗤笑一声,引起注意。“文治武功,武功再好又如何?那李忱在什么安史之乱后面,彼时王朝滑坡,当然该在军事上大有建树,将失去的地盘重新收回,可咱们现在是王朝初开,最重要的是修生养息。汉武帝是打得匈奴跪地求饶了,但他直接打没了文景之治留给他的家底,我们现在有文景之治的积累吗?可别是太宗打赢了突厥,却把国家弄得民不聊生,要后面好几代皇帝为他这一仗收拾烂摊子,恢复国力。”
倒也不是有这个可能。
李渊肉眼可见的又迟疑了。他既想要收回割让出去的土地,又不想让国力衰败。
万一——
万一就是太宗打完了国力,才导致了什么安史之乱,让唐后面好几代就和晋朝永嘉之乱后面那些和摆设没什么两样的晋帝一样。如果是这样,唐不过是明面上没有二代而亡罢了。
李世民心中暗叹。
他这个阿耶就是一个优柔寡断的性格,从他和太子的争端就能看出来。寻常皇帝,哪里会像他家阿耶这样,一边立了太子,一边又不停给另外一个皇子希望,还承诺对方做到什么什么,就把太子之位给对方。这不是放任另外那个皇子膨胀野心吗?
看来,真的只能做到那一步了……
李世民眸光晦暗不明。
山鬼兴致勃勃道:“关于这个,你们不问问我吗?”
所有人皆是一僵。
谁敢问你啊!
山鬼见状,愉悦极了,“太宗是庙号的,他的谥号是‘文’。你们凡人弄出来的谥号,应当比我更清楚意思吧?”
李渊:“!!!”他此刻满脑子都是“谥号是文!二郎谥号是文”!
属于秦王势力的大臣们皆是昂首挺胸。
皇帝谥号基本代表着他这一辈子的功过是非,所谓盖棺定论,便是如此。好皇帝就上美谥,坏皇帝就上恶谥,而“文”,是一个非常崇高的谥号,极受追捧。
经纬天地曰文,愍民惠礼曰文。文治出色,维护了江山稳定,才会被加谥为文。上一个太宗文皇帝,是汉文帝刘恒。
这证明了什么?这证明了李世民当上皇帝后,他的文治比他的武功更为出彩,才会谥为文。
“……”李建成几乎是用一种平静的神态听了。
算了,佛了,反正一切都看他阿耶的了,他决定没用,他阿耶决定才有用。
李渊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等他做出决定。
李渊张开了嘴巴。
李建成抿紧了唇,李世民屏住了气息,李元吉咬着牙根,等待最后的宣判。
李渊:“你们看着朕作甚,神女的解析应当还没有结束?”
百官之中,有人偷偷用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行吧,还是迟疑着没有定下来,可放在当今圣天子身上,他怎么一点意外也没有呢?
山鬼却是瞥了李渊一眼,径直道:“你们心思都跑别的地方上,再说这个也没意思了。”半点面子也没给李渊,转身就走。
李渊抽了抽嘴角,也正要让人宣布退朝——毕竟今天|朝会都上成这样了,再开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李世民似乎有意无意地看向了某个大臣。
“陛下!”那大臣当即站出来,“臣有本要奏。”
满朝文武诧异地看过去。
李渊顿了顿,“允。”
那大臣道:“臣参尹德妃纵容其父尹阿鼠纵犬行凶,所咬伤者多达一十五人。”
这似乎是一个信号。
李渊脑仁开始疼了。
果然,接下来,便是几名御史站了出来。
“臣参尹德妃,不约束其父,致使那尹阿鼠肆意妄为,竟向一私住宅家中射箭,还威胁欲告官的苦主,言自己女儿是当朝宠妃,致使对方喏喏不敢言。”
“臣参尹德妃,其父尹阿鼠以其身份自傲,掠民子女为奴婢,胆大妄为,藐视唐律,恳请陛下治罪。”
“臣参尹德妃……”
“臣参尹德妃……”
那些中立的大臣总觉得眼前这幕很是眼熟。比如……刚才某些人是不是就这么攻讦秦王的?
现在是秦王的反击?
李建成听到第一句,就知道这些御史有问题。
尹阿鼠没有官职在身,却一向仗着女儿尹德妃在宫中受宠,非常蛮横无理,当初杜如晦骑马从他府前走过,尹阿鼠便命仆人将其拉下马殴打,嚷着“过我家家门居然不下马”把杜如晦手指打折。
哦,杜如晦是李世民的幕僚,秦王府十八学士之首。
当初这事告到李渊那里,由于尹德妃先一步恶人先告状,李渊便训斥李世民欺负他妃嫔的家人。现在,是李世民在为他的人报仇了。
李建成眼看着一份份记载了证据的奏折递到李渊手上,像是雪花飘落,一片接一片,压得人直不起身。
他侧头看向李世民。
秦王身上覆了一层薄薄的光,变幻着眼底莫测,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也抬眼看向了他,似乎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
李建成听着耳边李渊压抑着怒火,判处尹阿鼠绞刑,以及将尹德妃降为才人的话语,心中对李世民透着浓浓的忌惮。
李元吉低声问:“大兄,救不救?”
李建成:“不救。”
“可……尹德妃是我们的盟友,此前在后宫一直帮我们离间阿耶对李世民的感情,如果不救,恐怕以后别人和我们合作,都要先掂量三分了。”
“我知道。”李建成闭了闭眼睛,“救不了。”
别的也就算了,但是掠民子女为奴婢,绝对是会让他阿耶勃然大怒的罪名,毕竟奴婢不需要交税,对于皇帝而言,这几乎是明目张胆地从国库手里抢钱。
好一个李世民,好一个秦王,看来今天哪怕他没有派人去秦王府将那神祇“请”过来,李世民也早就想好了反击他的办法——神明的奇异之处藏不住,哪怕今日他李世民被泼了脏水,来日也能推翻诬陷不实之辞,可他李建成却着实断了后宫的一条门路,以及让其他人看到,他没办法保护盟友的实情。
谋定而后动……
好一个,天策上将。
下朝的时间点。
杜府,不需要去参加朝会的杜如晦正在整理文书,突然收到了上司秦王的亲笔信。
展开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八个大字——
“克明,我替你报仇啦!”